议事的紧要关头, 就听秦义在院中嚷道“驸马爷留步,驸马爷,我们家公爷正睡觉呢。”
“大白日的睡什么觉。”冯茂嚷得更大声,“我有要紧的话跟他说。”
荣恪从书房中走出,站在石阶上拧眉看着他
“喝酒吗”冯茂举一下手中酒坛。
看他摇头,忙说道“喝吧喝吧,最后喝一次酒。”
荣恪侧一下身,冯茂几步窜进书房,对由先生与欧阳先生道“两位先生请回吧, 你们的那些国事大事,明日再议。”
两个人不敢动,为难看着跟进来的荣恪。
荣恪颔首示意, 二人收拾了桌上的地图卷册,双双抱个满怀, 逃一般往外走去。
“日子定下了”冯茂看着荣恪。
荣恪没说话。
“我劝过皇上了,没用。”冯茂摇头叹息, “不过呢,我是元家的女婿,以后只能与你为敌了。”
荣恪唤一声秦义,秦义端了小几进来,几上是一大盘牦牛肉干和一大坛子开了封的酒。
“辽东的烧刀子, 小牦牛肉做成的肉干,我带回来的,一直没顾上跟你喝酒。”冯茂倒满两个陶制大海碗, “以前你私自回京的时候,总带这两样。”
二人对面跪坐下去,两个大海碗碰在一起。
“你为了回京利用我和延平,我就不追究了。”冯茂仰脖子喝干。
“你厌恶战争,可京城还是要燃起战火,对不住。”荣恪一仰脖子。
“我是又厌恶又害怕。”冯茂指指额头的伤疤,“刀尖刺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就这样死了的话,觉得太亏了太冤了太委屈了,死里逃生后看着那些阵亡将士的尸体,有我方的有敌方的,我就在想,这些人死前都在想什么,跟我一样吗”
荣恪撕一条牦牛肉一下一下嚼着,沉默不语。
冯茂又喝下一碗烈酒“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想看到战争,所以我致力于邦交,一心要做鸿胪寺卿,花费大半年去往两个邻邦,可没想到祸起萧墙。”
摇头长叹着又喝一碗,荣恪也喝一碗,说声对不住,想要再说什么,已一头栽倒下去。
醒来的时候,触目处是一顶大红纱面的喜帐,帐外一对青铜连枝灯座插满红烛,冉冉烛光透进喜帐,照着一双金黄的喜字。
他想要起身,四肢绵软使不上力气,咬着牙侧坐起身,就觉头晕目眩,恍惚是在梦中。
隐约有鼓乐声和唢呐声传来,高昂喜悦欢畅,仿佛是婚礼上才有的喜乐。
他揭开纱帐,伸手去够小几上的茶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名五大三粗的婆子走了进来,一边一个夹起他就往外走,荣恪喉间艰难吞咽着,嘶哑说一声“水,爷要喝水。”
其中一名婆子随手操起茶壶摇了摇递了过来,似笑非笑看着他问另一名婆子“这位就是驸马爷”
“对啊。”另一名笑道,“听说他不愿意,可宜平大长公主就是看上他了,将他弄得半死不活的,先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荣恪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想要说话,脑子里有些糊涂,拿起茶壶兜头浇下,被冰凉的茶水一激,终于知道要说什么,嘶哑开口道“爷是当朝元辅镇国公,你们谁敢逼爷”
“比你官还大的人呗。”一名婆子切了一声,“不管什么公,您都这样了,就乖乖听话。”
另一名道“真是麻烦,马上就拜堂成亲了,头发衣服都弄脏了,还得再收拾一番。”
二人说着话,一个几下扒去荣恪身上外袍,给他换了一件,另一个麻利给他重新梳头挽发。
端详着说一声好了,一左一右夹起他向外,荣恪使不上力气,是能用杀气腾腾的目光表示抗议。
鞭炮齐鸣鼓乐声声,一对新人步入喜堂,新娘莲步姗姗仪态端庄,新郎走路歪歪扭扭,由两位喜娘搀扶着才能站直。
来宾中有人带头起哄“新郎倌喝多了。”
“没拜堂就喝酒,不像话。”
“新娘子夜里罚他,不让进洞房。”
嬉闹声中入了洞房,新娘两手交握坐在喜床上,荣恪被摁着坐在她身旁,又有人将秤杆塞在他手中,握住他手去挑新娘的盖头。
荣恪暗自积蓄的力气瞬间爆发,手下使劲,挣开握着手腕的那只手,拳头一松,秤杆掉落在地,站起身拱手对新娘说道“臣荣恪见过宜平大长公主,臣已有心上人,不能和大长公主成亲,对不住。”
说着话转身向外,冯茂慌慌张张迎了过来,嘴里连声嚷嚷“这药劲该拜过堂才散,怎么这会儿就能动能说话了到底是荣二,跟别人不同,早知道应该多下些药”
嘟囔着看向荣恪,目光森然,像要杀人一样,正朝他步步紧逼。
闪电般回头转身,迅速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荣二,我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能怪我,你要怪,就怪皇上。”
荣恪心中气愤,抬脚就追。
就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往哪儿去快回来。”
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芳华与艾姑姑一左一右扶着新娘,静静立在门口。
疾步冲过去站在她面前,低声问道“雅雅,真的是你吗”
新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芳华与艾姑姑看着他笑。
他靠她近了些,熟悉的暗香浮动在鼻端。
他看一眼喜娘,沉声吩咐道“继续拜堂成亲。”
站在喜床边看着凤冠霞帔的她,手中秤杆轻轻挑起盖头,慢慢露出一张明媚的脸,面白如瓷修眉俊眼,娇嗔看着他轻笑。
他两手抚上她肩,声音喑哑说道“雅雅,真的是你。”
“是我。”温雅仰脸儿看着他,“我就是宜平大长公主。”
荣恪愣住了。
艾姑姑与芳华带着众人退出洞房,轻轻关上房门。
温雅伸手握住他手拉他在身旁坐下“先帝早就帮我寻好了替身,就是白衣庵祖太妃身旁侍奉的小师太,祖太妃说你曾经见过。”
荣恪想起那次陪着皇帝前往白衣庵祭奠他的生母,祖太妃身旁有一位小师太,穿着缁衣戴着帷帽身形高挑,他隔着门瞧见她的身影,以为是太后,便鲁莽闯了进去。
“确实见过。”他看着她,“当时我以为是你,不顾一切冲进了白衣庵的后院。”
她嗯了一声靠上他肩头“如今才叫心满意足。”
他伸手手搂上她腰“皇帝戏弄我的事,你可知道”
“冯茂跟我说过,我默许了。”听到她如此说,搂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他坐得离她远了些。
她挪挪身子又向他靠过去“皇帝孩子气,总得让他发泄一下,他才能心甘情愿下旨赐婚。”
荣恪冷哼一声,又撤了撤身子,她又靠过来“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白衣庵皇帝生母的牌位是假的,皇帝的生母另有其人,她呀,活得好好的。”
“是谁”荣恪禁不住好奇。
温雅就笑“是丽贵太妃。”
荣恪惊讶不已,温雅说道“丽贵太妃性情软弱可欺,不懂朝堂,遇事不辨轻重缓急,可她的父兄野心勃勃,先帝担忧引起外戚之祸,丽贵太妃诞下龙凤胎后,先帝趁着她昏迷抱走了龙子,三天后终是不忍,抱到她宫中让她亲自哺喂,以弥补母子之情。然后就命人秘密离京,到各地物色有才华有胸襟的女子,以期为太后。”
“睿宗皇帝之狠毒,我自愧不如。”荣恪摇头,“所幸,他对你没那么狠。”
“丽贵太妃知道后险些发疯,好在皇帝长大了,一直陪在身旁安慰她,说小时候吃过她的奶,心里一直当她是亲娘,她才慢慢好些。”温雅叹一口气,“不过先帝是因为自知命不久长,不得已如此,先帝对丽贵太妃一直愧疚,临终前曾嘱咐我要善待她。”
“你永远都在为他辩解。”荣恪搂住她腰往怀中一带。
她被他拉得伏在他怀中“没有先帝,你能有今夜的称心如意吗”
“自然能有。”荣恪笑着为她解下凤冠,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腮边,分外娇媚动人。
她嗔怪看着他“怎么造反之心一直未灭”
“有你之前是因为不甘,有你以后,一切都是为你。如今你已是我的妻,我再不会有反心。”他解着她的衣衫问道,“雅雅,今日可是三月初四我得记住咱们的好日子。”
“二月初四。”温雅笑着身子下压,压着他躺在床上,侧过身趴在他怀中,“冯茂有那么大能耐吗能迷你一个月”
“冯小七可恶。”他咬了牙,“也就他能算计我。”
她伸手捋着他的长发“是他告诉皇帝我有了身孕,逼着皇帝下了决心。可皇帝到底不甘心,孩子气得想要捉弄你,便让冯茂帮他,冯茂便答应了。其实,他也是为了你我。冯茂跟我说,先帝临终前交待他为我做媒,给我找个称心的夫郎,他就想到了你。”
“不提他了,回头再跟他算账。”荣恪为她褪下衣衫,定定看着她,“既已拜堂成亲,接下来该洞房花烛了”
他的声音喑哑眼神暧昧,温雅推拒着“不行,不能伤着孩子。”
“咱们有书,我看过了,有几个姿势伤不着孩子。”
“不行,书上画的都是哄人的,做不得准。”
“我问过吕爷爷了,你已足孕五月,可以适当行房。”
“延平怀孕的时候,吕爷爷就嘱咐冯茂不许行房。”
“不一样,延平头胎年纪有些大,你年纪正好,而且身子强壮。”
“荣小二,你非要胡搅蛮缠吗”
“洞房花烛夜,总得做些什么,总得有个仪式。”他将她圈在怀中,双眸里含着央求。
“又耍无赖,当初就是被你的无赖纠缠上的。”
“我会很轻很轻,我点到即止,我还会”
她的脸埋进他怀中,低低嗯了一声。
红烛摇曳灯影成双喜帐低垂,软语轻声中,他带着她翩然而动轻轻起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