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连绵, 小皇帝窝在床上发呆。
来到白衣庵后,供奉过生母的牌位,抚着牌位哭了一场,心中依然忧愤难解。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小皇帝喊一声“谁也不许进来。”
来人没理会他的喊声,推门走进,头戴帷帽长腿细腰身形高挑,小皇帝脱口喊一声母后,跳下床跑到她面前, 颤声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那人将手中托盘放在几案上,托盘中是热粥小点与几样小菜,笑说道“祖太妃吩咐了, 皇上一日没有用膳,睡前简单用些素斋。”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小皇帝愣住了,身形明明是母后没错, 可声音却不一样,母后的声音清脆婉转,她却略微有些沙哑。
盯着她帷帽上垂下的青纱,大声问道“你是谁”
“奴婢乃是在祖太妃跟前侍奉的居士,祖太妃唤奴婢宜平。”宜平双手合十, 道一声阿弥陀佛。
小皇帝哦了一声,失望坐到茶几旁椅子上,呆看着托盘中的素斋摆手道“拿走吧, 朕没有胃口。”
无人应答,一回头,宜平居士已悄无声息走了,门都没关。
“没规矩。”小皇帝一声冷笑,自嘲说道“还皇上呢,无人关心无人惦记无人问津”
“谁说的有老祖关心惦记着昕儿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随着话音,一位穿着缁衣满头银发的老人家走了进来,慈爱看着他笑道“你这孩子,来了也不去瞧瞧老祖,倒让老祖过来瞧你。”
小皇帝吸一下鼻子,他三岁的时候,父皇头一次带着他来白衣庵,牵着他手来到贤太妃面前,微笑说道“依着民间的规矩,昕儿叫太妃老祖吧。”
从那以后,他来白衣庵就叫贤太妃老祖,贤太妃很喜欢,总是响亮得答应。
登基后再来,再叫老祖的时候,贤太妃便不肯答应了,只说“皇上可折煞我了。”
今日这几声老祖,让他想起父皇,想起父皇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时光。
又吸一下鼻子冲了过去,扑在祖太妃怀中叫一声老祖,无声落泪。
祖太妃搂他在怀中抚摩着他的头颈,就若寻常百姓家祖母安慰孙子一般,让他感到温暖贴心,他呜呜呜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述说。
他说了很多,说了很久,到最后缩在祖太妃怀中,赧然着不敢抬头。
祖太妃拉他坐在床边,搂在怀中问道“可痛快些了”
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祖太妃笑道“先说你延平姑母,她不会有了孩子就不疼你,只不过膝下没有以前那样清净,有时候会顾此失彼罢了。”
小皇帝没说话。
“再说镇国公。”祖太妃摩挲着他,“我听你父皇说过那孩子,他因为兄长战死,心中一直怀着愤恨,又觉得历代皇帝对镇国公府不公,老祖说句公道话,确实不公,也怨不得他想要造反。可他没有造反,反而一心辅佐太后,功劳不小。老祖说的可对”
小皇帝嗯了一声。
“太后与他的私情嘛”祖太妃顿了一下,“昕儿刚刚见过宜平了,昕儿觉得,她像你母后吗”
小皇帝说一声像,祖太妃点头“她呢,是老祖失散在民间的女儿,你父皇有遗命,让昕儿封她做大长公主,宜平大长公主。”
小皇帝心头巨震,霍然从祖太妃怀中抬头,狐疑看着她。
祖太妃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递了过来“你父皇的亲笔,昕儿仔细瞧瞧。”
小皇帝接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瞧着,看到最后一咬牙,用力将卷轴摔在地上,对祖太妃嚷道“不信,我不信。”
祖太妃叹一口气“你这孩子,竟然要违抗你父皇的遗命吗”
“这不是父皇的遗旨,老祖骗人。”小皇帝一脚跺在卷轴上。
祖太妃肃容斥道“你是皇帝,不是普通孩子。你与镇国公这番胡搅蛮缠,分明不顾大局不顾朝堂,只管任性妄为。你忘了自己的责任了忘了你父皇对你的教导了”
小皇帝低了头没说话,祖太妃摇头“我也不再劝你,你好好想想。”
说着话起身欲走,小皇帝唤一声老祖,低声说道“父皇驾崩后,我没了父亲,我成了皇上,我安慰自己,我还有母后,母后虽非亲生,可她一心爱我,有母后在,我才有勇气去读书习武学着治国平天下,可母后也要弃我而去。老祖,你跟我说实话,那个生母牌位,是姑母编出来骗我的吧我是父皇亲生的吗”
祖太妃呆愣看着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小皇帝低了头,就听有人说道“昕儿是睿宗皇帝亲生,绝不会错。”
他怔怔抬头,不置信看向来人。
延平大长公主风尘仆仆走了进来,头发上沾着水珠,脸庞微湿,披风上点点雨水痕迹,脱下披风搀祖太妃坐下,皱眉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扭过脸避开她的目光,延平指指他“堂堂皇上,一国之君,竟然闹脾气离宫出走你母后急得都晕厥了过去。”
“母后怎么样了”小皇帝急忙问道。
“还能怎样窝在宝慈宫养病,吃药针灸,朝堂上交给镇国公。”延平来到他面前,弯下腰两手握住他肩,“昕儿猜测得没错,彩屏确实是我编出来骗你的,你的生母另有其人,而且,她还活着。”
小皇帝瞠大了眼目瞪口呆。
“她的娘家人不争气,为防外戚之祸,待皇帝亲政后,我才能说。”延平看着他。
“也是父皇的遗旨吗”小皇帝问得有气无力。
“不错。”延平点头。
小皇帝两手抱了头喃喃说道“父皇竟然也骗我。”
“你亲政后,会明白你父皇的苦心。”延平松开抚在他肩头的手,“姑母为了找你,将三个孩子撇在了府中,两个小的懵懂,跟着乳娘就行,冯起不一样,找不着我得闹腾一夜。”
“姑母走吧,不用管我。”小皇帝低声说道。
“我住一宵再走,你好好想想最近的这些事,想通了明日一早跟我回去,想不通就在这儿继续住下去,反正朝堂中有你没你,都是一样。”延平说着话,搀着祖太妃出了房门。
父皇母后姑母秦少师镇国公,贤祖太妃宜平大长公主,还有他未知的生母,一切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几乎就要窒息。
小皇帝滚倒在床,身子渐渐团缩成球,一动也不动。
第二日朝阳初升的时候,延平大长公主的厌翟车缓缓驶出山门,她掀起车帘向后张望,直到白衣庵消失在视线中,才叹着气将车帘放下。
车驾出山区上了官道,红蔷惊喜喊了一声“皇上追来了。”
延平忙忙往外看去,就见皇帝在前,崇福一众小黄门两队内禁卫在后,风驰电掣骑马而来,经过她的厌翟车时,皇帝勒马停下,端坐在马背上拱手微笑道“姑母且慢行,朕还急着回宫读书,这些日子拉下不少功课,得尽快补上。”
延平心中一松,笑说声好。
皇帝带队疾驰而去。
回到宫中,先去宝慈宫探望了太后,进来坐在榻边问道“母后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母后的身子好着呢,歇几日就好。”温雅笑看着他,“昕儿想通了
“这些日子是儿子不懂事,让母后忧心了。”皇帝低头说道,“以后再也不回了。”
“母后像皇帝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调皮,也有别扭的时候。”温雅笑道,“都是这么过来的,过去了就长大了。”
“母后对儿子总是宽容。”皇帝孺慕看着温雅,“儿子会好好读书,尽快长大,尽早担起皇帝的责任。儿子只求母后,日后还能多教导我。”
温雅点头“母后答应你。”
皇帝如释重负,郑重说道“儿子答应与南诏国联姻。”
温雅摇头“不行,母后给你三月,想清楚了再说。”
皇帝有些意外,愣了愣唤一声母后,垂了眼眸。
温雅拍拍他手背“彩莲温柔心细会照顾人,让她去福宁宫侍奉你吧”
“不。”皇帝说道,“儿子心性未定,原先觉得喜欢她,昨日又觉得她很烦。让她在母后身旁受些教导,比在儿子身边更好。”
温雅哎呀一声,揶揄笑说道“白衣庵神佛显灵了不成皇帝去了一夜,怎么就跟以前判若两人了”
皇帝窘得脸色微微泛红“昨夜在庵中,祖太妃和姑母轮番教导,我一宵没睡,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我身份不同,不该像寻常孩子一般犯浑。”
温雅伸手拍拍他肩“既一宵没睡,回寝宫歇息会儿去。”
“不了,儿子这阵子落下许多功课,还是尽快补上。”皇帝起身行礼告退。
看着皇帝的背影,温雅十分欣慰。
欣慰之余有些好奇,也不知延平与祖太妃对皇帝说了什么,这孩子突然就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哪个人曾经见过宜平居士答对的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