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兰坐在马车中蹙眉沉思。
半月前皇上突然来到辅国公府上, 只带着崇福与几名内寺所卫,方若兰听到通禀慌忙迎出去,以为他来找父亲,谁知皇上皱眉道“朕找秦少师。”
方若兰忙将他请入书房,皇上关上房门与秦渭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皇上走后,若兰问秦渭“皇上与你说什么了”
秦渭摇头“说了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对你无关紧要,对我很重要,你一字不落告诉我。”若兰给他沏一杯茶, 笑看着他。
秦渭如今很依赖妻子,看她笑得温柔,忙说道“你跟我下一盘棋, 再坐那儿让我瞧着你画一幅画,我们对几句诗, 夜里换个花样,我就都告诉你。”
“都依你, 快说。”方若兰哄孩子一般。
“他问我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我说我没疯,他就问我他是谁,我说若兰说你是皇上,那你就是皇上。他问我认不认得镇国公荣恪, 我摇头说不认识,他就咬着牙背着手在地上踱步转圈,转了几圈扭头看着我, 秦少师若是装疯,朕说于你,你帮帮朕,若是真疯,朕满肚子话没处说去,跟一个疯子说说倒也无妨。
“他喝一盏茶说道,朕的母后此次说是回江宁,其实是到巴州找镇国公去了。她竟然不要人侍奉也不坐马车,只带一队内禁卫骑马前往,到了巴州霍将军府后,跟着镇国公的两个丫头出城去往山中不见了踪影,三日后又出现在将军府,其后竟与镇国公一路同行去往江宁,母后与镇国公的私情已是确切无疑,少师说过镇国公素有反心,朕也怀疑他在秦岭养兵,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他的种种行迹,朕非杀他不可。可是朕看遍左右,不是母后的人就是镇国公的人,朕知道要忍耐,可是朕不想忍得太久。”
“就这些,一字不差。”秦渭摆出棋局看着若兰,“过来,快过来,说话可得算话。”
若兰心惊不已,落子连续失误,秦渭不满指指她“若兰,你没用心。”
她回过神忙说道“我在想一些事,这样,我坐着让你画我。”
“脱了衣裳吗”秦渭歪头笑看着她。
“改日再脱衣裳。”她敷衍着坐到窗下,秦渭端详着她,眉间微蹙静若处子,连声说妙。
他作画,她安静坐着凝神思忖,思来想去,此事既涉及二哥谋反,又涉及他与太后的私情,跟谁也不能说。
那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帮上荣二哥
她看着秦渭,只能在他身上打主意了。
荣二哥走后,太后一怒之下让他回府帮着父亲管理小学堂,太后可能说了狠话,他回到府中晕厥过去,醒来后茫然看着她“若兰,我有些糊涂,我好象忘了一些事,若兰的头发盘了起来,我们成亲了是吗”
她试探着问过,他记得与她在江宁的点点滴滴,却忘了太后,忘了镇国公,忘了如何来的京城,忘了曾在上书房做过少师,年幼时年少时岳州书院时,他都不记得,他的记忆只有一年多,他记得整日关在书房中醉心诗画,有一日夜里他想出去走走,他走到秦淮河边,有两艘游船相撞,有人落水,他跳下去救人,救起一位秀丽的姑娘,姑娘问他名字
若他能好起来,即便不记得她,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也许能放下执念,与她一起帮着二哥与太后。
她求了延平大长公主,请吕爷爷来为他把脉扎针,收效甚微。
她决定听吕爷爷的,与秦渭回江宁旧地重游,刺激他好起来。
“若兰,你又发呆了。”秦渭悠然靠坐着,手中捧一本书笑看着她。
孩子一般纯净,每日醉心于琴棋书画,眼里心里只有妻子,这样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好,若兰鼻子一酸,扭过脸挑开车帘假装去看路边风景,不能让他看到她哭,他会慌张会手足无措,会一遍一遍问她“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得不到令他信服的答案,他会跟着她哭,他会自责自己是个傻子,因为家里家外总有人悄悄议论,说他又疯又傻。
车帘揭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人马分为两列,胯下的马神峻,马上的人精神,虽着了常服,可看出是训练有素的卫兵,队伍中间是几辆青布马车,车内传来女子的说笑声与孩子的嬉闹声。
长长的队伍行过,最后来了两匹高头大马,马背上两名玄衣男子,头上斗笠压得很低,一位腰悬宝剑,一位跨着宝刀,二人轻松谈笑着,与辅国公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荣二哥。”若兰忙喊了一声。
荣恪拨转马头策马而来,看到她跳下马背笑道“怎么是若兰往哪儿去”
若兰挑起车帘指指秦渭“带着他回一趟江宁。”
荣恪看向秦渭,左手举着一盏茶右手捧一本书,浑然忘我。
若兰推一下他,他抬起头,澄澈的目光看向荣恪,脸上浮起真挚的笑,说一声荣二哥好,低下头继续埋头书中。
“他记起你来了”荣恪问道。
若兰说是。
“回江宁做什么”荣恪若有所思,“这样的他,挺不错的。”
“可不是完整的他。”若兰一声轻叹。
“那倒也是。”荣恪点头,扭头瞧一眼队伍,已经只剩了尘烟,心里骂翟冲也不等等他,又一想,一大队人马停下来等着,确实费事,忙对若兰说道“秦渭的父母云游不在家中,他发疯的事,我与温总督谈起过,温总督似乎知道些什么,到了江宁后你去求柳姑姑,让她帮你说话,见着温总督后,就说与太后有些闺中情谊,温总督也许肯帮你们。”
若兰说声多谢,看一眼周围仆从,欲言又止。
荣恪又扭头瞧一眼,队伍的尘烟都已消散,忙对她与秦渭拱拱手道,“我还得追大部队去,就此别过,你们一路小心,”
“二哥。”若兰跳下马车靠近他几步,压低声音道,“二哥也要小心。”
说着话手指在手心里写两个字,抬眸看向荣恪“二哥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荣恪点头,“多谢若兰。”
“二哥千万当心,免得引起赵夫人之祸。”她不放心,又补了一句,特意将赵姬说成赵夫人,免得被有心人听去,引起怀疑。
荣恪笑说一声知道了,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气追出十几里才看到队伍的尾巴,喊一声翟爷策马过去,笑骂道“就算不等我,总能慢些吧。”
“这不追上来了吗”翟冲优哉游哉,“刚刚过去的,是辅国公府上的马车”
“是若兰与秦渭两口子,回江宁给秦渭医病去。”荣恪瞧着他,“对了,秦渭怎么疯的太后跟他说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
“我确实知道。”翟冲依然优哉游哉,“不过我职责所在,不能告诉你。你不如自己问太后去。”
“我也不用问,一猜就知道是雅雅告诉秦渭,她从未喜欢过他,喜欢的一直是我,他就气疯了。”荣恪笃定说道。
“我就记得一句,秦渭说你是乱臣贼子,太后就说,住口,他想要江山,我就给他江山,何用谋反”翟冲学着温雅的口吻,冰冷而尖锐。
看荣恪翘了唇笑,翟冲嗤了一声“这样的话,你信吗不过是为了刺激秦渭,逼着他说真话而已。”
“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会儿”荣恪恶狠狠瞪他一眼。
“你这些日子不挺高兴的吗心满意足的话都说出口来了。”翟冲眸子里似笑非笑。
“你果然在偷听”荣恪指指他。
“听过,不过呢,许多时候听不下去,就在你的营寨里四处走走。”翟冲挑衅看着他,用力拍一下胸脯,“都记在心里了,待到皇上发兵围剿的时候,我可以请缨带队。”
“一直没问问翟爷,对我这乱臣贼子的事,怎么看”荣恪盯着他。
“自然是不屑同流合污。”翟冲扬眉看着他。
荣恪抿唇不语。
“不过呢。”翟冲一笑,“你那城池不错,若修好了给我一所院子,我就不出卖你。”
荣恪呸了一声“还以为你赤胆忠心呢。”
“我只忠于太后。”翟冲肃容说道,“这是先帝给我的遗旨,太后生我生,太后死我死。”
荣恪松一口气,若熙和帝要对付他,翟冲的立场十分重要,若他支持皇上,整个皇城都在他手中,他时时处处都是危险,若他能站在自己一方,则熙和帝也难奈我何。
翟冲睨着他“我忠于太后,不是忠于镇国公。你休要得意。”
“那就我直言相问。”荣恪看着翟冲,“我与皇上,你站在哪一方”
翟冲拳头捂在唇上闷咳一声,挺直腰杆拧眉远眺,说一声“前头有情况,我过去瞧瞧。”
说着话扬鞭策马往队伍前方掠去。
有个屁情况,荣恪摇着头笑,翟冲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显然是没有想好,或者说从未想过。
他既没有明确说站在皇帝一方,就还有余地。
荣恪笑着看向前方温雅的马车,不期然车帘揭起,她戴着帷帽,探出头向后看了过来,看到他的身影,伸出双手朝着他做个手势,迅速缩回马车中去。
一手食指指向他,一手食指指着自己心口。
她在说,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