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永远的空白, 温雅忍不住伏案嚎啕大哭。
她忘了与荣恪的约定,她拥着下雪时最爱穿的紫绒鹤氅,枯坐了一夜。
天光大亮时,她唤一声芳华“你教我结五色缕吧,这次我一定用心学。结好后,再缝制一个香囊,黑色丝绒布上绣五爪金龙,”
今日该是早朝,皇帝与文武百官等了又等, 薛明气喘吁吁来了,进大殿说一声“有懿旨。”
站定脚步深吸一口气,大声宣读“朕因偶感风寒身子不适, 今日停朝,前朝诸事暂停。”
昨夜在公主府等她半宵, 没见人来,原来是病了, 怎么不打发人说一声
荣恪皱着眉头摆一摆手,对诸位大臣说道“都散了吧。”
大臣们陆续走出,荣恪追上薛明问道“太后的病如何了可请了太医”
薛明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其实没病,就是心情不好, 昨夜里坐了一宵,早起跟芳华学着缝香囊呢,小的提醒说到了早朝时辰, 艾姑姑忙忙进去请示,太后就说传懿旨下去,今日停朝。”
荣恪眉头皱得更紧,雅雅可不是随性闹脾气的人,昨夜里先是失约,接着一夜未眠,早起还停朝绣上香囊了,她是怎么了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进内阁交待几句,坐下来处理政务,雅雅今日没来前朝,由我替她坐阵一日,夜里再瞧瞧她去。
温雅跟着芳华缝制香囊,又是乱七八糟的,一上午过去熬不住了,将手中一团狠狠抛开,咬牙说道“比读书写字难多了。”
“这针线活好比读书写字,也得一点一点去学,慢慢来。”艾姑姑在旁说道,“太后过于心急,依奴婢看,不如从一针一线学起。”
“有道理。”温雅看着艾姑姑,“我五岁进书房,启蒙先生讲的道理和艾姑姑差不多。”
艾姑姑微笑着“民间有句话,叫做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 ,太后歇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再缝不迟。”
温雅细细算着日子,离他的祭日还有四月半,便问道“艾姑姑,四个月可能学会”
“能,太后冰雪聪明,不出三月,准能缝制成一个漂亮的香囊。”艾姑姑说道。
温雅仰倒在榻上,说声我要睡会儿,闭了眼眸摸到枕下的手册,抱在怀中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鸟叫,空气中有鲜花的芬芳,她睁开眼,满眼绿树葱茏,这是哪儿呢仿佛来过。
顺着林间小径向前,穿过树林,眼前出现一座木屋,屋门前站着一个人,温和笑看着她。
她喊一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靠在他怀中“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让我知道你是皇上,我是你的女人,你又何必有那么多顾忌”
他一动不动站着,也不说话。
温雅仰脸去够他的唇,却怎么也够不到,她跺脚嚷道“你我做一天夫妻也好,一年也罢,我都愿意,你为何要躲着我我们本来可以有三年的时光。”
“若朕贪图眼前,雅雅以后的一生,便要孤独终老。”皇上终于说话了。
她大声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皇上。”
“你心里有了朕,便无法再敞开心胸去爱另一个人,即便能拥有爱情,也不纯粹。”皇上抚着她的头发,“雅雅值得拥有纯粹的爱情,朕想让雅雅能有心满意足的一生。”
她哽咽起来“可是,皇上一直那样孤单。”
“那是朕的命运。”皇上声音里都含着孤寂,“也是朕爱雅雅的方式。雅雅,退下吧。”
“我不。”她大着胆子反抗他,“我要陪着你。”
“荣恪呢你不要他了”一个声音问道,像是皇上,又不是皇上。
荣恪,她心头巨震,茫然看向皇上。
“朕隐忍收敛,雅雅方可毫无顾忌与荣恪相爱,雅雅与朕已经错过,不要再错过荣恪。”皇上轻轻将她从怀中推开,温和说道,“雅雅,退下吧。”
皇上的身影渐渐淡去直至消失,她喊了起来,兜兜转转四处寻找。
眼前渐渐没了树林没了木屋,更不见皇上,只有汤汤湖水浩如烟海,她脚下的陆地眼看就要被淹没,可她无路可去。
彷徨无计的时候,一叶轻舟划过湖面,飞速朝她驶来,船头站立的人衣袂飘飘,朝她伸出手笑道“雅雅,跟我来。”
说着话伸手过来将她拦腰抱起,把她稳稳放在船上,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靠进他怀中,他的怀抱干燥而温暖,她安心得闭了眼眸“困死了,我要睡会儿。”
“睡吧。”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母亲拍哄小婴儿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揉着眼睛趴在榻上,软软唤一声柳姑姑。
艾姑姑和芳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芳华笑道“可醒了,这一觉睡得沉,都有小呼噜声了。”
“饿了一日一夜,太后起来洗漱了用膳吧”艾姑姑笑问。
温雅嗯一声,从榻上爬起来,手中依然握着那本手册。
人走到那儿,手册就带到那儿。
用膳的时候,腾出一只手翻看着,只看两行又是泪湿双眸。
收了泪眼唤一声艾姑姑,屏退左右看着她“姑姑是镇国公的人吧”
艾姑姑忙忙摇头“镇国公于奴婢有恩,是奴婢的恩人,奴婢进宫前,镇国公就交待了,以后奴婢眼里只许有太后,惟太后之命是从。”
温雅点头“你出宫一趟,跟镇国公传我的话,告诉他我心里烦乱,这几日暂时不相见了,让他夜里也别过来。”
艾姑姑忙说一声是。
温雅又道“其他的,无需多说。”
艾姑姑答应着,领了腰牌带人出宫去了。
临睡前温雅又抱着手册看了几遍,一边看一边哭,哭着哭着,突然想起白日里的梦境,先帝问她“荣恪呢你不要他了”
我不会不要他,他那个人爱吃醋,我这样的情绪难免被他看出端倪,他一定要追问,跟他说实话,他心里会不痛快,不跟他说实话,他心里会憋闷。就暂时不要见了,等我这难受劲儿过去,等我把手册引发的情绪埋藏在心底里,再与他相见。
白日里多亏梦见了他,梦见靠在他的怀中,他轻拍着自己后背,才能睡得那样香沉。
想到他有些想笑,吸着鼻子哭哭笑笑,自己跟自己闹了一会儿,躺下去拿过枕边的熏球抱在胸前,心情慢慢平静。
平静下来理智回转,想着丽贵太妃的话,她分明将这手册当做了先帝的遗物,又或者将手册中的人换成她自己,手册的边沿已经磨得起毛,可见她视若珍宝爱不释手,怎么突然给了我她意欲何为
难道她听说了什么
先是庄亲王然后是皇帝,如今又有丽贵太妃,还有按兵不动的诸位朝臣,不停上密折的各位御史。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向她与荣恪施压,每一个人都站在他们的对面。
温雅伸手摸一下枕下的手册,先帝愿意我有日后,先帝支持我们。有先帝做靠山,我与荣恪更不用怕你们。
一夜安稳。
早起时,众位女官围着服侍梳洗更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皮还略微有些红肿,噘一下嘴春心想,不让你来,就真的不来吗
一切妥当,出紫宸门往垂拱殿进东暖阁,先看昨日早朝的奏报,荣恪在旁边用纸片写了批注,她一一看过,不由抿了唇笑,做辅政大臣和相国委屈他了,以他的才能,该做皇帝才对。
看过奏报又批阅昨日积累下来的奏折,埋头忙碌半上午,翟冲在外通禀说“秦少师来了。”
温雅看一眼漏刻,已经到了讲史的时辰。
秦渭进来先是关切问候“昨日听说太后染了风寒,可还好吗”
“早起鼻塞咽痛,歇息一日也就好了。”温雅笑道,“今日讲什么”
“今日讲一讲秦岭吧。”秦渭回道。
“秦岭”温雅愣了愣,“是地理不是历史”
“秦岭又是地理又是历史。”秦渭微笑着开始讲述 “秦岭乃是华夏大地的南北分界线,是一道重要的军事屏障,谁想争霸全国,必先夺下秦岭,控制北上或者南下的咽喉要冲,秦岭可以说是历史上战争故事最多的山脉。”
秦渭讲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讲到历朝历代发生与秦岭地区的著名战役,最后,秦渭讲到“秦岭既是南北争雄的必争之地,又是军队修养游击的潜伏之所,若有人想要秘密豢养兵马,首选之地必是秦岭。”
温雅凝神听他讲罢,赞赏说道“秦少师讲史,总是这样精彩。我记得秦少师厌恶战争,对军事涉猎甚少,没想到一样娓娓道来。”
秦渭客气笑笑“臣如今依然厌恶战争,只不过身为帝师,要尽力做到熟知天下。”
“甚好。”温雅嗯了一声。
秦渭见机告退。
喝盏茶略事歇息,待要起身去隔间接着批阅奏折,翟冲在外禀道“启禀太后,有密折。”
“拿进来吧。”温雅吩咐道。
翟冲捧进一个盒子,温雅一瞧,竟然是温瑜来的。
哥哥上密折温雅有些好笑,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打开来一瞧,愤恨得咬了牙,两手紧攥着密折,攥得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