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刚出城门, 荣恪就得到京兆尹急报,忙进宫去往垂拱殿东暖阁与温雅相商。
“小吉王突然离京,还乔装改扮,不肯吐露真实身份,只说是过路客商,可那两辆阔大的马车加十几个侍奉的仆人,又有些招摇。”荣恪简略说了经过,对温雅说道,“总觉得这里面有些文章。”
温雅略作沉吟, 命人召宗正寺卿过来,问道“关于吉王府,睿宗皇帝可有特别的章程”
“有。”宗正寺卿躬身回道, “因为是特例,臣记得清楚。一是吉王府只能有侍奉的下人, 不可有府兵,二是吉王妃享有王太妃俸禄, 元旭成亲并有儿女之后方可袭爵,三是吉王府的人不可擅自离京。”
“这些可都有明文的圣旨”温雅又问。
“有,当年是臣去往吉王府传旨,吉王妃接的圣旨,是以臣记得清楚。”宗正寺卿回道。
温雅和煦点头“我知道了, 难为你记得清楚。”
宗正寺卿忙见机告退。
“如何”温雅看向坐在一旁的荣恪。
荣恪笑笑“可传命截住他,让他滞留洛阳,然后再设法盘问他究竟为何出京。”
温雅摇头:“不用截他, 让他继续前行,一路上派人跟着,暗中保护他顺顺当当去往目的地,然后看他见什么人说些什么,再做定夺。”
“雅雅要欲擒故纵”荣恪笑看着他。
“吉王妃愚不可及,懒得看见她,由着她胡闹,倒要瞧瞧她要撺掇着儿子做些什么。”温雅懒懒往后一靠,娇嗔看着他“这几日都累死了,今夜里不许接我来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说好今夜里泡温泉去的。”荣恪老大不乐意。
“白日里一大堆事务,夜里整宵不眠。你就不累铁打的不成”温雅觑着她。
“我也累,不过我现在练就一项本领,骑在马身上睡,早起进宫的时候,傍晚出宫回家的路上,我就在马背上打盹睡觉。”荣恪笑道,“不过也越来越不成了,在路上常常被人围追堵截,变换路线都不成。说是商谈要务,其实都是些功名利禄鸡毛蒜皮,我还得强打精神听着,真正能将人烦死。”
“那今夜里就好生歇着,这是懿旨。”温雅紧绷着脸,忍着笑说道。
“太后既有吩咐,臣遵命就是。”荣恪很勉强得答应。
温雅笑起来“京城这大街小巷,我们也逛得差不多了吧”
“大街是差不多了,小巷还多着呢。”荣恪笑看着她,“雅雅眼圈有些发青,今夜里就好好睡吧,我会强忍着不过去找你,若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过去,不扰醒你,悄悄看你两眼就走。”
“你也好生歇息一夜,再这样熬下去,就不好看了。”温雅嗔他一眼。
荣恪就笑“那好吧,为了好看,今夜里安生一宵。”
从东暖阁出来的时候,又与皇帝不期而遇,荣恪忙忙躬身行礼,小皇帝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说道“去吧。”
小皇帝从来对他当师父一般尊敬,每次遇见他都要说东说西,甚少像今日这般,冷淡而疏离,荣恪想起前几日,也有过这样一次。
告退离去,心里有些好笑,这孩子大了,就摸不透了。
小皇帝扭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身形高大霸气凛然,和心目中那个温和收敛的太傅不一样了。
直到看不见方回头看向东暖阁,犹豫一下抬脚到了门前,对翟冲道“朕有话与母后说。”
翟冲连忙通禀,就听母后在屋中和气笑道“既有话说,就快进来。”
进去看着母后温柔好看的脸,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笑说道“好些日子没和母后一起用午膳了。”
“那今日午膳就一起用。”温雅看一眼漏刻笑问,“平日里这会儿都是秦少师讲史,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突然就想母后了,就跟秦少师告假,过来说几句话。”皇帝唇角翘起,笑得甚是顽皮。
“那就喝盏茶再走。”温雅笑着,“新进的普洱,最适宜冬日里喝,听崇福说,你嫌普洱味道厚重,冬日里也闹着要喝龙井。”
小皇帝依偎过来,笑着自己斟一盏茶“既是母后赏的,不爱喝儿子也得喝一盏。”
温雅就笑“不爱喝普洱,就喝些乌龙,冬日里喝绿茶容易身体寒凉。”
“儿子记下了。”小皇帝仰脖子喝一盏茶,抹着唇角的水渍笑道。
“真是长不大。”温雅笑着,扯出帕子为他擦拭唇角。
小皇帝又斟一盏茶,笑嘻嘻说道“在母后心里,儿子永远是孩子。”
“其实呢长成大人了”温雅瞧着他笑。
“丽贵太妃宫中新来一名宫女,叫做彩莲,儿子每次瞧见她都很高兴,总跟她没话找话,她冲儿子一笑,儿子的心就怦怦怦跳得飞快。”皇帝抿唇低了头。
“昕儿有了喜欢的姑娘还真是长大了。”温雅笑道。
“儿子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放任自己,会忍着,隔几日能瞧见她,与她说几句话就行。”小皇帝抬头飞快说道。
温雅嗯了一声“昕儿能够自律,母后很欣慰,也很放心。”
“因为喜欢彩莲,儿子懂得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那日镇国公从母后这里告退,走出后却不离开,而是瞧着东暖阁的窗户笑,他走后,儿子站到他站过的地方一瞧,正好能看到母后批阅奏折的身影,虽有纱屏阻隔,却也能看清楚。”
小皇帝瞄一眼母后神色,无喜无怒,大着胆子继续说道,“镇国公那样看着母后笑,跟儿子远远瞧着彩莲的时候一模一样,儿子心里有些生疑,他三十岁了,府里老太君生病哭闹让他娶亲,他都不肯,他是不是有了贼心”
温雅沉默着,依然不辨喜怒,只是微敛了眼眸,一张脸越绷越紧。
小皇帝从未见过母后如此,心中一凛,忙忙单漆跪地,磕个头说道“儿子妄言,母后息怒,儿子只是为了护着母后”
“昕儿读书去吧。”温雅打断他的话,声音里没有起伏,“母后还有许多奏折要看,没说完的话,午膳的时候再接着说。”
小皇帝起身退了出去,来到门外,两腿微微有些发软。
他从五岁进荣华殿,几乎每日都与母后在一处,那会儿母后还是宜妃,那三年有同窗之情也有姐弟之谊,四年前父皇驾崩,他登基母后垂帘听政,对他时时关切处处周到,他也在心里当她是母亲。
母后从来温和慈爱,从未像今日这般深沉,冰冷,带着些森然。
站一会儿稳了心神回到西暖阁,一上午心不在焉,后悔与母后说那些话,易地而处,若自己是母后,儿子跟自己说那些话,心里也会万般不舒服。
午膳的时候竟托辞说头疼,没有过来。
到底是个孩子,经不起什么,温雅想笑,却笑不出来,总觉得是有人在挑唆皇帝,是谁呢
把可能的人想了一圈,一时间难以有定论。
午后稍事歇息,接着埋头批阅奏折,虽没有再去想皇帝说的那些话,心里总觉得不轻快,仿佛压着什么。
夜里早早睡下,却辗转反侧。
荣恪知道今夜里没了指望,也早早睡下,心想好好补个觉也对。
睡梦中床底下咯噔一声响,有人钻出来滑入他的被中,窝进他怀中轻声与他说话。
“雅雅”他在睡梦中呓语,“你不让我过去,怎么又来了我的梦中”
“我睡不着,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有人撺掇皇帝怀疑我们。”她轻叹着,“准确的说,是怀疑你觊觎太后,还没有怀疑我红杏出墙。”
“难怪最近几次,皇上看到我的时候有些异常。”他抱着她低声道,“要说能撺掇皇上的,只能是秦渭。”
“就知道你又要怀疑到秦渭头上。”温雅笑道。
“我怀疑他是有根据的,秦少师最近很忙,卫国公府一趟相府一趟,忙着做说客,听说之前也去过庄亲王府。”荣恪说着话笑了,“我跟雅雅在梦中说话,竟也这样有条理,一问一答的,倒像是在东暖阁商讨国事。”
温雅一愣,抬眸看着他,闭着眼眸唇角带笑,这才明白他以为是在梦中,都睡成了这样,可见他有多累。
轻拍着他后背笑道“不说了,睡吧睡吧。”
静默中,荣恪唬一下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发愣,不让我去,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如今离了我,就睡不着了曾经盼着成为他怀中的布虎,如今真成她的布虎了。
一时间兴奋激动,再也睡不着,一手搂紧了她,另一手为枕,想着刚才与她的对话,原来,那不是做梦。
他在心里密密盘算,任秦渭怎么上蹿下跳得折腾,只要他没有真凭实据,都不过是白忙。
原来想与雅雅相见,她常常得秘密出宫,容易被有心人盯上,太过冒险,如今有了暗道,虽夜夜见面,也不会被人发觉。
唯一容易出纰漏的,就是自己保留的五千精兵,那个秘密不能被秦渭知道,更不能让雅雅知道。
若雅雅知道了,会怎样对付他
他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人儿,心底里发出低低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