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直到正月十五,太后除去早朝和召见四位辅臣,都在后宫呆着,重要紧急的奏折也由专人送往宝慈宫。
二月二前夕,经过吕太昌精心配药调养,丽贵太妃病情好转,温雅松一口气。
这日,太后召见镇国公。
他走进来,只看她一眼就皱了眉头“怎么消瘦了前朝都忙不过来, 还要顾着后宫。丽贵太妃身子不好,也该再有个得力的人才是。”
“平日里没那么多事,两位尚宫能干, 只是有些事做不了主,以往延平能帮得上忙, 可她有了身孕,这两个月也是凑巧, 许多事都赶在了一起。”温雅看着他轻笑,指指座椅道,“坐下吧,坐下我们说说话。”
荣恪坐下来,依然皱着眉头“瘦了不少。”
“放心吧, 如今已轻省了许多,很快就胖回来了。”温雅笑道,“上元节送进去的那盏灯精巧别致, 我很喜欢,提着在后苑走了好几圈,皇上和永安永宁看见了,争着跟我讨要,我没舍得给,如今还挂在床头呢。”
荣恪摇头“许多日见不着面,我也只能以物寄相思了。”
“柳姑姑笑说床头的玩意儿越来越多,快放不下了,我出主意,让她加一个百宝阁。”温雅望着他,舔一下唇。
“这百宝阁,交给我来做。可好”荣恪轻声问她。
她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荣恪看着她笑“本就想好了,让我给做,对吗”
她又点头,又嗯了一声“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荣恪柔声说道,“我满心都是你,能不知道吗”
“我知道,知道你你可知道我”她抬眸看着他,语声顿住,他也看着她,四目交投两相凝望,竟双双忘言。
静谧之中她轻咳一声,两手捏在一起,低了头不看他“让你做春闱的副主考,可好”
“行啊。”他回过神,爽快说道。
“去岁恩科的时候,我听到些传言,可主考官是方太师,若下手去查,难免有人攀咬他,今年春闱,我想着治一治这些不正之风。你进去后冷眼旁观,看看他们都有些什么招数。”温雅抬头看着他,心想他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
“谁是主考官孙智周吗”荣恪看着她挑了唇,“你是治不正之风还是治他”
“两个都要治。”温雅咬一下牙,“他也是科举入仕,竟然在士林中兴风作浪,我非治他不可。”
“臣谨遵太后吩咐。只是考官任命一出,即刻前往贡院,一关就是几十日。”荣恪目光灼灼看着她,“太后,臣要犒赏。”
“刚刚还奇怪呢,怎么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温雅想说什么,蹙一下眉头道,“先帝的祭日眼看就到了,最近常常想起先帝,我心碎神伤,没有兴致犒赏你。”
看他眼眸黯淡下去,低下头耷拉了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温雅心中不忍,起身过去牵了他手,将他拉到了屏风后的墙角。
两手握住他手,看着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去皇陵,就算不进贡院,也是在宫中值守,横竖我们见不着。”
他点了点头,她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我思念先帝,你便如此在意吗”
他不说话,她咬一下唇“那,我该欺瞒你吗”
他摇摇头,突伸手环住她腰揽她入怀,定定看着她,目光因嫉妒而痛苦。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一下他的额头,两手捧着他脸,手指抚摩着他的耳垂,看着他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他紧紧抱着她,无奈说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可你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总有一日,我会相思难耐,闯进你的宝慈宫去”
她的唇堵住他唇,轻轻吻了一下,娇嗔看着他“闯进去被我砍头吗”
“闯进去给你送百宝阁,看看你的闺房。”他唇贴在她耳边,“像别的有情人一样,躲在你的窗户根下学猫叫,诱你出来,带着你从狗洞子里爬出去,拉着你的手四处闲逛,天快亮时将你送回去,你安然无恙进入梦乡,我出来的时候不幸被发现了,被你家的仆人拿着打狗棒一路追赶”
温雅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编的戏文吗”
“不是。我哥哥和大嫂十二岁时起就这样,我哥哥从未被追上过。”荣恪笑看着她,“哥哥跟我讲这些的时候,我羡慕不已,想着长大后也找一位可心的姑娘,每夜里去找她,带着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终会有那样一日的。”她靠在他怀中,“你信我吗”
“我信。”他紧紧抱她一下,终是松开,不舍看着她,缓步退了出去。
温雅看着他一步一步退出,绕出屏风坐回去怔怔发呆。
你可知道,我想起先帝时心碎神伤,皆是因你而起,因为我喜欢你,对先帝有愧疚之心,过几日要出发前往皇陵祭奠他,我觉得羞耻。
可是,我忍不住,忍不住喜欢你,奈何
我打算到了皇陵面对着先帝陵寝,将这些告诉他,他若怪罪我,便雷劈了我,他若不怪罪,便风和日丽。
打定主意喝一盏茶稳了心神,传命召见四位辅臣。
这次召见,太后吩咐下来两件大事,其一,睿宗皇帝两周年祭祀,由冯茂会同礼部祀祭司办理,其二,今年春闱,由相国孙智周任主考,礼部尚书鲍正清与镇国公荣恪任副主考。
孙智周喜出望外,以往科考都由方太师任主考,他一直是副主考,没曾想今年太后会将这美差指给他,想象着满堂进士皆称门生的场面,激动得跪倒下去大声说道“臣谢太后恩典。”
太后嗯了一声“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孙相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
孙智周忙忙说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孙智周起来后,徐泰在一旁说话了“镇国公是武将出身,怎么能做副主考文人的那些弯弯绕,他懂吗”
冯茂在一旁笑道“这天底下有文臣有武将,可还有少数一些人,文武兼备,镇国公显然就是这样难得的人才。”
温雅看向方太师,方太师点头“是我向太后举荐的镇国公 。”
既是方太师所荐,徐泰再无话可说。
孙智周对两名副主考的人选很不满意,礼部原来的尚书田秉章是他的门生,大小事都听他示下,可田秉章因楚子都承袭定国侯爵位一事惹恼太后,被逼着告老,侍郎鲍正清升任尚书,此人眼里只有太后皇上,没有他这个相国,常常与他对着干。
不过鲍正清再耿直,毕竟孤掌难鸣,难奈他何。
最让他头疼的是镇国公荣恪,他为太后所重视,近来在朝堂上风头正劲,卫国公被他接连压制,挫了锐气损了威望,兵部尚书武成趁势抬头,积威四代的卫国公府,竟对本朝军政失去了把控。
孙智周打起十二分精神,指示了幕僚门人,命他们小心提防镇国公,万不可轻举妄动。
太后钦命下达,三位主考副主考,还有众位考官,都即刻从宫中被送进贡院,与外界完全隔离。
贡院中早有小吏带着杂役将一切备好,三位考官一人一个院子,孙智周的居中,荣恪与鲍正清一左一右。
孙智周正写字的时候,听到镇国公在隔墙那边发牢骚“不能喝酒没有女人,这几十天可怎么熬太后怎么给一桩这样憋屈的差事”
就听有人低声说道“话是那么说,爷想要什么,小的总能给爷带进来。”
接连几日,召集各位考官议事的时候,镇国公总是昏昏欲睡哈欠连天,有时候能闻到些酒气,问到什么总是拱拱手“孙相说了算,鲍尚书说了算。”
孙智周心里冷笑着作壁上观。
鲍正清看不下去,不搭理荣恪,荣恪偏生来招他,压低声音问道“穿了男装的女杂役,鲍尚书要不要”
鲍正清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孙智周旁观几日,一面命人搜集镇国公做副主考期间种种恶行的罪证,另一面告诉门人幕僚,一切照着以往进行。
他倒不贪图钱财,每年各地督抚州县冰敬炭敬,他都享用不完,他也就照顾些亲戚同乡故旧,再赏幕僚门人些脸面,这些人得了他的照顾,登科后做了官,自然而然归于他的派系。
他不像方太师,图什么大儒的虚名,他要的是,生前大权在握万人景仰,死后青史留名荫及子孙。
一切顺利,三场考试过后,考官们开始阅卷,孙智周万般操心主持大局,将鲍正清指使得团团转,荣恪在院子里晒太阳,隔一会儿进去转一圈,四处走走看看,偶尔问一句“今科可有惊世奇才”
“镇国公以为这是唱戏吗哪来那么多惊世奇才。”鲍正清冲着他说气话,荣恪不以为意,笑着出去接着晒太阳,过一会儿进来,还是那么几句。
二月二十九这日半上午,正晒着太阳的时候,狂风骤起乌云蔽日,天空连劈几个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荣恪冲进大殿,考官们一边阅卷一边议论
“春日里这么大雨可是少见。”
“今年行雷过早。”
“今日二十九,是先帝忌日,照着时辰,这会儿正是皇陵祭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