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 前朝事务少些,温雅刚觉轻省,丽贵太妃犯了旧疾,宫中得准备着过年,年前又有腊八小年,六局女官们请示不完的事务,惠太妃管了没几日,乱成了一锅粥,温雅只得在后宫多呆些时候, 来垂拱殿越来越少。
荣恪满腔相思无处寄托,想着温雅曾答应他出宫相见,竟不知在宫里都见不着了。
腊月初七一早, 天空阴云密布,进了宣德门, 大团大团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午后大雪初霁, 积雪厚达半寸,满眼银装素裹。
因明日腊八,方太师早早放了上书房的假,荣恪怏怏出宫,今日又没见到她, 明日腊八休沐,不知何时才能见着。
牵马过了御街,上马在雪地中缓行, 冯茂坐马车追了上来,挑开帘子伸出头喊一声荣二,笑嘻嘻说道“万岁山雪景好,过去看雪去吧”
荣恪意兴阑珊摇头“不去。”
“去吧去吧。”冯茂笑道,“说不定有惊喜。”
荣恪眼巴巴看着他,兴奋问道“难不成太后有吩咐”
“太后今日一直在后宫,我没见着,你见着了”冯茂笑问。
看荣恪眼神黯淡下去,笑道“老这么憋闷着也没意思,我也憋闷,吕爷爷防贼一样看着我,都不让我靠近延平,如今能开怀畅饮了,你我一醉方休。”
“行。”荣恪打马快跑,马扬起四蹄飞奔,带起起伏的雪雾。
到了万岁山脚下已过日落时分,通往别院大门的石道上亮着星星点点的雪灯,下了马从雪灯中穿行过去,就见别院大门外一左一右砌起两座雪狮子,进了大门迎面看到一座玲珑的雪山,雪山旁盈盈站着一人。
脚蹬玄色麀皮小靴,披着紫绒鹤氅,暖帽下一张明媚俏丽的脸,竟比灯光映照的雪色还要晶莹剔透。
荣恪呆愣站着,她低声笑说道“答应了你的,午后雪刚停我就来了,我还跟翟冲学着刻了一对雪灯,想要放在门外的,翟冲说太难看,就放在了这儿。”
说着话指着雪山上的亭子,亭子两旁一边搁着一只歪扭的雪灯。
“谁敢说难看,我觉得好看。”他大步走了过去,握住她指向雪灯的手,轻轻贴在唇边看着她,低声说道,“最好看的是你。”
她的手轻抚着他的唇“怨我了”
“没有。”他摇摇头,“只是想你。”
说着话揽住她腰往怀里一带,将她裹在怀中为她拢着鹤氅问道“冷吗”
她摇摇头,他却为她拢得更紧了些“不是最怕冷吗怎么选了今日”
“雪景好看啊,我想跟你一起看雪呢。”她依偎在他怀中笑道。
“想看雪景便跟我来。”他放开她,牵起她手绕过回廊出了后门。
山高林密,满眼都是雪白,温雅缩一下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天色暗下来了,不去了吧”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笑看着她,牵着她手几步踏入积雪之中,看她抬着脚犹豫,弯下腰将她拦腰抱起,在她耳边笑说道,“这样可以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两手圈在他肩头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和一下一下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抬眸朝山间极目四顾。
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点缀着偶尔露头的枯草尖,密密的树林,树干黑亮,枝桠间开满白色的绒花,半山腰的亭子露几条黑线,若白纸上用淡墨浅浅勾出的轮廓,山巅的白衣庵亭台楼阁连绵,远远望去,就像是悬在空中的玉宇琼楼。
她不由惊叹出声,荣恪稳稳踩着积雪的山路一直向上,来到一棵树下,她突然兴起,抬手一勾头顶的树枝,枝头积雪落下,竟能听到簌簌的落雪之声。
荣恪停下脚步皱眉看着她“都灌进了脖子里,这滋味”
“怎么凉吗不舒服吗”她笑着,抬手又是一勾,看他缩着脖子,掩唇笑了起来。
荣恪一咬牙跑了起来,冲到前方一处平地,一弯腰将她扔了下去,温雅伏倒在雪地里,雪中松软沁凉,她躺下去滚了几滚,抬手拉一下他,拉得他跌倒下来,正趴在她身上,身子裹着她的身子,定定看着她,轻唤她一声“雅雅”
“我答应要重赏你的”她两手勾住他脖颈,看着他笑。
他的唇贴了上来,两手环在她腰间抱着她一个翻滚,自己躺在雪地中,让她趴在怀中,柔和得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眉眼,滑过鼻尖停留在她的唇上,她趴在他怀中动了动,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舌尖猛然顶开她的牙齿,大力砥舔吸吮而来。
纠缠着厮磨着,在雪地里打着滚,良久停了下来,轻抚着她的肩背,待到喘息平复,笑看着她问道“可看够雪景了”
“没看够。”她埋头在他怀中笑道。
“天快黑了,夜里有豺狼虎豹出没。”他笑看着她瞪圆了眼,翻个身扶她站起,为她抖落鹤氅上的雪粒,在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下山。”
她俯下身子趴在他背上,两手环住他肩头,笑说道“走吧。”
他背着她稳步下山,天色黑暗下来,头顶巨大的黑幕上闪出星光,东边天空上弦月升起,月色星光与地上的雪光两相映照,渐渐融为一体,似在画中,又似在仙境。
“真美啊。”她唇贴在他耳边赞叹着,眼看就要到山脚下,埋头在他颈间道,“真舍不得离开。”
他停下脚步放下她,拥她在怀中回身看去,天地间晶莹剔透,如梦如幻。
“那就再看一会儿,看够了再走。”他解下肩头玄色的狐皮鹤氅围在她肩头,蹲下身开始忙碌。
她笑着东张西望,低头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堆起半人高的雪堆,好奇蹲下身看着,随着他两手灵巧得又拍又压又捏,渐渐浮出两个人形,然后雕出头冠眉眼和衣裳的褶形。
一男一女,两个披着鹤氅的人相依相偎,仰头望向山间。
温雅仔细端详着笑道“是你和我,我们两个。”
他点头笑道“不是舍不得离开吗让她在这儿替你看雪景,让我陪着你。”
温雅嗯了一声,两手捉住他冻得通红的手,裹入鹤氅里暖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笑看着一对雪雕,荣恪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温雅用力点头。
荣恪声音里含了笑意“我能说翟冲的雪灯和雪狮子很难看吗”
“翟冲很得意呢。”温雅低低说道,“你悄悄跟我说,只你我知道就行。我们回去吗再不回去,他该找上山来了。”
他的手握住她腰,凝目看着她,低下头唇贴上她唇,轻软厮磨着低声说道“你舍不得山中的雪景,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她轻声说道,“可我只能做到如此。”
“我知道。”他轻吮她的唇,“为了你,我会忍耐,只要隔一阵子,能这样重赏我就已足够。”
“我会的。”她拢起他的鹤氅,将他裹了进来,两个人挤在一起,脸贴着脸紧抱着对方,许久分开,她解下他的鹤氅为他披了回去,手牵着他手“我们回去吧。”
走得再慢,终是回到别院后门,柳真正站在门外焦灼张望。
二人的手忙忙松开,柳真迎了过来,皱眉对荣恪说道“天都黑透了,再不回来可就打发人满山找去了。”
荣恪有些紧张,就像是女婿看见未来的丈母娘,诺诺答应着。
柳真扶住温雅,又对荣恪道“再贪玩也要看时辰,以后留意些。”
荣恪一听还有以后,忙忙说一声是。
温雅瞧着他笑,笑着小声对柳真说道“柳姑姑,别吓着他了。”
柳真看看荣恪,镇国公近些日子怎么变呆了扭过头去忍不住抿着唇笑。
荣恪跟着进去,芳华迎了过来,微笑说道“镇国公请往前院离去,驸马爷和翟统领正等着呢。”
荣恪看着温雅的背影绕过重重回廊,直到看不见,满心怅惘往前院而来。
翟冲瞧见他横眉立目训斥道“雪那么厚还上山,你的死活无所谓,太后可不能有丁点儿闪失。”
“我抱着上去背着下来的,怎么会让她有了闪失”荣恪理直气壮看着翟冲。
翟冲瞪着他,指指他咬牙说道“你简直是臭不要脸。”
“荣二能让太后有个好歹吗既然敢带着上山,就不怕雪厚,这不全须全尾回来了吗”冯茂忙过来打圆场,“走走走,咱们喝酒去。”
“我还得带队巡逻,不能饮酒。”翟冲说着话大步跨出院门。
“我没心情。”荣恪摆摆手。
冯茂气了一会儿,搬小几在廊下看着雪景自斟自饮。晕陶陶的时候,似乎看到荣恪的身影时隐时现,不知在忙些什么。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温雅走出卧房,就见脚下两行雪灯蜿蜒向前,顺着雪灯的指印走出大门外,石道旁原有的雪灯不见了踪影,是惟妙惟肖的各种小动物,芳华一边走一边指点着“松鼠,猴子,大公鸡,熊,豹子姑娘快看,还有两只布虎”
芳华突然不说话了,紧抿着唇指向厌翟车的方向。
翟冲正拧眉站在厌翟车旁,冷眼看着墙边一堆支离破碎的雪灯。
温雅想笑,忙忍住了,又想起带着帷帽不用在意,笑着且走且看,每一只小动物都看得仔细。
石道尽头处上了厌翟车,挑起帘子向外望着,两行雪雕的小动物延伸至重叠的院落,院落后依傍着玉树琼山,玉树琼山间淡墨勾就的亭子里,一个人影正定定驻足,向山下眺望。
眺望着厌翟车越走越远,直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