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垂拱殿东暖阁, 温雅回头吩咐一声“镇国公进来。”
荣恪跟着进去,温雅赐了座,又唤柳姑姑上茶。
她身子略斜坐在榻上,手臂倚靠着扶手,有些慵懒说道“今日很累,你也随意些。符郁此人,与传言大异,倒令我刮目相看。”
荣恪点头“确实,臣也受传言之误。”
“楚子都口中心狠手辣令他闻之颤栗的主公, 会不会另有其人”温雅蹙眉思忖。
“是以太后才试探乌孙国是哪位能臣主政”荣恪问道。
“你猜出我的用意来了。”温雅看着他笑,“符郁十八岁回到乌孙,一位早已被舍弃的皇子, 能迅速崛起,与大皇子成鼎立之势, 最终夺取帝位,他的背后, 定有人出谋划策。”
“乌孙人擅争斗不擅谋略,如果有人,定是殷朝人。”荣恪说道。
“符郁曾在岳州洞庭书院读书六年,六年中他与谁最亲近,也许该打听打听。”温雅说道。
“臣已托人去往岳州查探。”荣恪看她脸上现了惊疑之色, 问道,“那名叫做莲莲的乐伎,是怎么回事太后特意找了她来试探符郁吗”
“你派人去岳州做什么你先说。”温雅有些不悦。
“洞庭湖, 岳州,糯米团子,桃花渡,曾家。”荣恪看着她,“符郁在洞庭书院时,和曾家有过什么纠葛吗所以太后提起他时,才咬牙切齿”
“你托了谁去”温雅问道,依然不回答他的问题。
“刑部员外郎黄忠和魏如。”荣恪说道,“去年武陵发生一桩疑案,历时半年没有告破,当地知府求助于刑部,刑部派了黄忠和魏如前往,武陵离岳州很近,是以臣托他们前去查探。”
“查探什么”温雅盯着他。
“查探符郁在洞庭书院的行踪。”荣恪说道。
“为何不事先跟我商量”温雅咬了牙。
“臣问过太后,为何让符郁前来,太后的回答冠冕堂皇,令臣无话可说。”荣恪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为了不让翟冲听到,翟冲若知道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后找来的那位乐伎,眉眼与太后有几分像,臣不知太后要做什么,可事关太后,臣心急如焚,碰巧遇上张淮问了几句,符郁对那莲莲欲迎还拒,更加让臣忧心,是以,臣根据自己的推断做出行动。”荣恪看着她,“你别生气,我自会帮到你,不会碍你的事。”
“这件事,我不想让你帮忙。”温雅断然说道。
“又说让我伤心的话。”荣恪瞧着她,“不让我帮,让谁帮呢”
“这件事,我要自己来做。”温雅坐直身子,微抬了下巴。
“臣谨遵懿旨。”荣恪站起身,弯腰拱手说道。
她放松下来,又略斜了身子靠着扶手“冯茂告诉你了”
荣恪点头。
“他给你看过画像了”
荣恪嗯了一声。
“你坐下吧。”她叹口气,“我再怎么说,你依然会照自己想的做,对不对”
他坐下去,说一声对。
她无奈摇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谁也别管谁。”
他说好。
“若有一日你能帮上忙,那自然最好。若坏了事,唯你是问。”她绷着脸。
荣恪一笑“行,唯我是问。”
她这才作罢,笑容又回到脸上,恢复闲谈的模样“乌孙国果真是一夫一妻”
“也不全是。”荣恪笑道,“有些部落中,一妻多夫。”
温雅大感兴趣“怎么个一妻多夫家里谁说了算妻子吗几个男人的地位如何也像我们这儿,有妻有妾儿女呢也分嫡出庶出”
荣恪本来只是哄她,给她说些奇闻,看她兴趣满满,笑问道“太后竟不反感吗”
“不反感啊。”温雅捏着两手,“男人才反感吧,女人高兴还来不及。”
荣恪瞪大了眼,温雅就笑“我要是去乌孙做个部落女首领,娶了谁才好”
太后跃跃欲试,竟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荣恪看向窗外,翟冲今日不知何故,离得远远得,荣恪笑问“太后数的人里,可有翟冲吗”
“那自然有。”温雅接着扳手指头。
“有臣吗”荣恪又问。
“有啊。”温雅笑着。
“臣是妻还是妾”荣恪满怀着期待。
温雅抬头看了他一眼,略带些歉意说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荣恪咬了牙“有冯茂吗”
“美男子,自然有了。”温雅笑道。
“符郁呢”荣恪想着刚刚丹樨之上,符郁望着她背影的目光。
“有待考察。”温雅笑着拿过纸笔,“我写下来。”
说着话看向荣恪“你不许偷看。”
“臣也不想偷看。”荣恪说着话,符郁有待考察就是说,太后对他印象极好,只是因为旧事成谜,才对他暂时保留
温雅吩咐柳真给荣恪上了冰盘,自己倚着小几写写画画,头也不抬说道“这个游戏有趣,你坐着吃些冰果再走。”
她难得轻快欢喜,荣恪嚼着冰果笑看着她埋头写画。
正两相欢喜,翟冲在门口说道“启禀太后,鸿胪寺卿求见。”
温雅忙正襟危坐了,唤一声柳姑姑,待要将刚刚写画的纸递过去,又说道“让薛明来。”
薛明进来,温雅将那纸递给他“烧了去,谁也不许看。”
荣恪明了得笑,柳姑姑识字,薛明不识字,是以让薛明去烧,这样就了无痕迹了。
殷朝都是你的,你爱写谁写谁,只要你高兴。
起身待要告退,温雅摆手制止“乌孙之事镇国公参与颇多,留下无妨。”
这才让鸿胪寺卿进来,鸿胪寺卿进来呈上一封请帖,躬身禀道“乌孙皇帝欲于三日后在同文馆设宴款待太后,臣不知太后是否应邀前往,特来请太后示下。”
“去。”太后痛快说道。
鸿胪寺卿有些诧异,太后微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臣这就去准备。”鸿胪寺卿忙道,预料太后不会前往,没想到出乎意料,这下又得连夜忙碌了。
“去吧。”太后和气说道。
鸿胪寺卿告退,荣恪皱眉看着她“为何要去”
“同文馆的莲湖名满京城,早就想瞧瞧去。”温雅看他一眼,“你就不用跟着去了。”
“臣非去不可。”荣恪硬声说道。
“非去不可”她看着他。
“非去不可。”
二人僵持片刻,她摆摆手“好吧,去就去。懒得跟你生这些闲气。”
荣恪就笑“说句正事,孙智周似乎不太赞同与乌孙邦交。”
“他在高位已久,贪恋权势又爱耍弄权术,早已忘了本心,许多事并不是顾着利害,只是弄权以显示他的重要而已。眼下我只能敲打着他些,若他依然故我,处置过乌孙的事就处置他。”温雅绷紧了脸。
“弄权二字太过精辟。”荣恪笑道,“臣如醍醐灌顶。”
“我也看不了那么明白,想不到有人会以弄权为兴趣,是先帝告诉我的,先帝说很多居高位的人生活太过优渥舒适,就会生出一些奇恶的趣味。”温雅笑了起来。
荣恪哦一声,没了兴致。
“符郁跟先帝有些像,深沉而务实,差别是先帝温和他则冷漠。”温雅评价道。
荣恪又哦一声。
“怎么不愿意我提起先帝你还怨着先帝吗”温雅蹙眉道。
“没有,臣没有怨着他,臣哥哥的赤乌刀如何到了他手中,臣问都没问。”荣恪声音里带着气愤。
“你认为呢”温雅问道。
“天下都是他的,我哥哥的命也是他的,一把刀算什么。”荣恪冷哼一声。
温雅和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先帝如何拿到的赤乌,若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她不与他计较,反倒十分和气。荣恪有些愧悔,放软声音说道“是我的错,不该一提到先帝就起急,以后不会了。”
她带着些嗔意看着他“我今日疲惫,在大庆殿被他们吵得头疼,没有力气与你计较。”
“可困倦了可要歇息一会儿”他的声音更加温软。
她嗯了一声,荣恪起身退了出来,一眼瞧见薛明站在大殿拐角处的阴影里纳凉。
踱步过去微笑问道“刚刚太后给中贵人的那张纸,烧了”
薛明点头“太后既吩咐了,小的不敢怠慢。”
“上面写的什么”荣恪又问。
“它们认识小的,小的不认识它们。”薛明笑道,“不过,除了字还有画。”
“画的什么”荣恪更加好奇。
“一张榻,上面坐着一个人,周围站着几个人,应该是躺着的那个人病了,周围站着那几个人过来探望,都围在榻旁嘘寒问暖。”薛明想着上面的画,“小的也是连蒙带猜,画的不是很清楚,应该是这个意思。”
就是说,堂堂太后画技很差荣恪笑了起来,笑着又拧了眉头,你坐着,好几个男人站着,围拢在你身边嘘寒问暖,真是好享受。
看来人在高位,果真会生出恶趣味。
荣恪咬牙切齿,想起她写画的时候认真有趣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冰盘,古人在盘内放置碎冰,上面摆列藕菱瓜果等食品,夏季食用以解渴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