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怔怔发一会儿呆, 起身进了隔间,埋头批阅奏折。
半上午的时候,西暖阁传来脚步声,随即听到皇帝唤一声翟统领,翟冲说声臣在,皇帝说道“镇国公做太傅,徐褚不服气,可是朕只中意镇国公。这样好了,朕跟着镇国公学, 徐褚跟着翟统领学,每旬比试一次,一季度一结, 赢的次数多者为胜,输了的嘛”
温雅皱了眉头, 谁许他做太傅了
就听徐褚粗声大气说道“输了的给赢了的当马骑。”
“放肆。”崇福喝道,“皇上乃是九五至尊, 你是臣子,不论输赢,都该是你给皇上当马骑。”
“就这么定了。”皇帝傲然说道,“有镇国公在,朕是不会输的。”
“臣还没有答应。”翟冲慢吞吞说道。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快答应, 不得抗旨。”
“皇上,他不敢答应,他胆小。”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说道。
他怎么还在宫中温雅搁下笔向外看去, 一个魁伟的人影面向翟冲而立。
然后听到冯茂略带轻佻的声音“徐褚,瞧见了没有他是个孬人,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选了他做师父”
翟冲的身影动了一下,显见是有了怒意,温雅怕他应下形成僵局,唤一声翟冲进来。
翟冲闻声而进,温雅说道“我正要写一份朱瑜,写好后你亲自送到内阁,告诉孙智周,今日务必下发。”
翟冲说一声好,出去岿然不动站着,再不理睬荣恪与冯茂。
荣恪胳膊肘一杵冯茂,冯茂一溜烟走了。
朱瑜写到一半,柳真端着燕窝粥进来了,笑说道“姑娘伏案一个多时辰了,喝几口粥,起来走动走动,歇息一会儿再忙不迟。”
温雅举手制止,继续埋头伏案,写完拿起来晃了几晃,递给柳真吩咐道“拿出去给翟冲,让他立马送走。”
柳真接过去走到门外,温雅松一口气,伸手去端粥碗,一眼瞧见托盘上搁着一张折起的素笺,好奇打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字,遒劲有力笔体锋锐,那是她对荣恪的第一印象。
她拿起字条,上面写着
太后是君,臣是臣。太后与臣只是君臣,无关男女。太后对臣只是欣赏,并非喜欢。一切都是臣痴心妄想,臣错了。臣只求留在太后身边保护太后,日后定谨守臣子本分,绝不僭越。
温雅蹙了眉头,搁下粥碗向外看去,柳真正背对着她站在门口,唤了一声柳姑姑回来。
柳真拿着朱谕进来,温雅拿过去一撕两半,扔进了废纸篓,柳真忙捡了起来“奴婢去烧了吧。”
温雅嗯了一声,回头又看一遍素笺上的字,忍不住笑了。
看翟冲在外不住回头张望,唤声翟冲进来,微笑说道“朱瑜还得改改,想说件别的事。皇上愿意让镇国公暂代太傅,我也答应了,不过他这个人太过嚣张放肆,等他上任后,你就照着皇帝说的法子与他比试,打击一下他的气焰。”
翟冲兴奋说声遵命。
太傅之事定下,却没有急着颁旨。
次日一早召见冯茂,对他说道“今日回家的时候,顺道去趟镇国公府告诉荣恪,让他在家安心养伤,过了二月二再进宫,免得觐见的时候连拱手礼都做不好。”
冯茂听了忙道“昨日镇国公面见太后,出去时面如死灰,眼圈都红了”
“他是小孩子吗动不动就哭”太后反感得皱了眉头。
“不是,他没哭,是臣夸大。”冯茂忙陪个笑脸,“就是急了,急得直跳脚,要不是臣拉得紧,就从丹樨上跳下去了。”
太后嗯了一声,冯茂又道“估计昨夜里也没睡好,若他知道太后如此关爱,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镇国公有驸马这位好朋友,紧急的时候跑到后面去,替他送信给柳姑姑,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后挑眉看着他。
“他一片痴心,不,一片忠心,也得给他个说话的机会不是”冯茂嬉皮笑脸说道。
“我倒想问问驸马,怎么总是将他往我面前推”温雅凝目瞧着他,稍微有些严厉,“从一开头到如今,总在我面前为他说话,驸马为着朋友没有错,可也得想着朝廷的规矩。”
冯茂心中一惊,忙忙说道“太后也知道臣向来不重什么规矩,延平大臣七岁,都说不是良配,可臣喜欢,执意求娶,先帝都被臣感动了,成亲后按规矩延平住公主府,我住驸马府,臣不愿意和她分开,就求先帝别建驸马府,不建驸马府就该住在家中,臣跟祖母一哭二闹三上吊,祖母也就答应了。臣觉得,把那些劳什子规矩抛在一边,自己才能遂了心愿。要是只想着守规矩,那注定憋屈。”
“重规矩与不重规矩,全在把握分寸。”温雅点头道“过年的时候延平进宫,说是三十二过了,如今三十三了,还是没怀上,有些灰心,你多劝着她些。”
“臣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命,太后放心。”冯茂郑重拱手。
温雅颔首,示意他告退。
傍晚到了镇国公府,秦义引他进了书房,满地都是大小形状不一颜色各样的石头,荣恪席地而坐,坐在石头堆里,正埋着头磨石头,嗤拉嗤拉得好不刺耳,冯茂笑嘻嘻蹲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我说荣爷,这石雕也太费功夫了,咱磨个容易些的,玉器木头捏泥人也行啊,顺便还能玩儿泥巴。”
“爷就喜欢难度大的,磨起来费劲的。”荣恪咬牙切齿,拿起斧子把刚磨好的一块椭圆形石头一劈两半,抬起头恶狠狠看着他。
冯茂站起身就往后退“这可太吓人了,我惹不起荣爷,我这就走。”
荣恪没理他,换一块重新开磨。
“太后让带的话,你听不听”冯茂站在门外,背对着他懒洋洋说道。
荣恪扔下磨具跑了出来“你说。”
“让大双小双出来弹琴唱曲,我就告诉你。”冯茂嬉皮笑脸说道。
“腊月的时候给她们办了及笄礼,让母亲认了义女,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弹琴唱曲得胡闹。”荣恪说道。
“认了义女怎么不是义孙女小双那时候追着你叫爹,叫得你脸红脖子粗,还记不记得”冯茂指着荣恪哈哈笑道。
荣恪没接他的话“母亲命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教她们德容妇工,就等着议亲了。”
“德容妇工大双学这些我信,就小双那性子,肯定每天夜里偷跑出去。”冯茂笑道。
就听房顶上瓦片格楞楞响了一下,荣恪无奈摇头“这丫头疯野,怕是不好嫁出去。”
“交给我。”冯茂一拍胸脯,“看谁不顺眼,就让她祸害谁去。”
嗖得一声,一只羊皮小靴从屋顶上扔了下来,直冲冯茂后脑勺,冯茂哎呀一声挑开,翻白眼看着荣恪“就不帮着拦一下”
“肩膀伤口未愈,疼。”荣恪皱眉说道。
“磨石头就不疼了”冯茂指着屋顶,“小双,你给爷下来,要不爷跟夫人告状去。”
屋顶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真是大胆。”冯茂摇着头。
“太后让传的话呢”荣恪盯着他。
冯茂欲言又止得卖关子,荣恪掸一下袍袖“怎样才肯说要不,我给你弹琴唱曲儿”
“爷消受不起。”冯茂机灵灵打个冷战,“太后让你在家安心养伤,过了二月二再进宫,免得觐见的时候连拱手礼都做不好。”
荣恪扬唇笑了起来,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开心得像个孩子。
随即唤一声小双“下来,给驸马爷弹几首曲子。”
小双从屋顶探出头“不能让夫人听到,还得赏我几盅酒喝。”
“行,去叫上大双。”荣恪说着话看向冯茂,“到你们家去,回头我母亲问起来,就说大长公主相邀。”
冯茂却突然意兴阑珊了,摆摆手道“算了,你好好养伤吧,改日再说。”
荣恪莫名其妙看着他,他又摆摆手“走了走了。”
小双噘着嘴在他身后跺脚“好不容易能出去逛逛,他又不愿意了。哼,怕老婆怕得要命,怕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双嘴巴厉害,打小跟在荣恪身边耳濡目染,知道的甚多,追在他身后说一堆“惧内”的典故,什么男人惧内一生富贵,什么屈于一妇人之下,伸展于万夫之上,什么宰相夫人喝醋,什么将军夫人阅兵,什么河东狮子吼,荣恪笑得不行。
冯茂回身拱拱手,脚步匆匆告辞了。
回到府中,延平见他神色不快,忙问怎么了,他摇头叹气“荣二本来想远离朝堂做闲云野鹤,我却把他拉进了火坑。”
延平笑道“宫里怎么就是火坑了”
冯茂摇头不语,想着荣恪听到太后的话,开心得像个孩子,心里就忍不住难受。
这时吕太昌进来了,笑呵呵道“今夜里适宜行房,赶紧准备去。”
“今夜里心情不好。”冯茂说道,“吕爷爷不是说,得心情好吗”
“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吕太昌胡子翘了起来,“想想那些吃不饱饭的人,那些没衣服穿的人,那些没银子花没房子住的人,那些娶了丑媳妇的人,对了,还有娶不到媳妇的呢,比如老头子我。”
吕太昌指着自己,瞪着冯茂。
冯茂连声答应着忙忙起身“这就去这就去。”
“不许玩儿那些稀奇古怪的花样,用这个姿势。”吕太昌递过一张图。
延平脸一红,接过去那张图一瞧又忍不住笑,冯茂凑过来一瞧,也忍不住笑了“吕爷爷这画的是什么两个小鬼打架”
“看重点,重点是姿势。”吕太昌哼了一声,“还让爷爷给你们画春宫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