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刚歇, 两队少年郎骑马从烟雾中出场,都是两边精心挑选出的人马,战马威风神骏,少年郎个个英武昂扬,黑衣金甲银枪,队形排列整齐,齐唱军歌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威武雄壮,小皇帝听得高兴,站起身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其余大臣一瞧,也忙起身跟着齐唱, 只太后端坐着,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冯茂不用说,音色音准都很到位,方太师板着脸一本正经,嘴唇一开一合,却没声音, 孙智周似乎不识音律,总是合不上节拍,再看几位大学士和各部堂官, 平日里朝堂上衣冠楚楚庄重刻板,这会儿各各不一,有跑调的有抻着脖子的有瞪着眼睛的有唱得高兴得也有勉为其难的,嗤得一声不由失笑。
唱罢军歌本该进入比武,因有冯茂提前交待,徐泰特意吩咐下去,模仿立春时诸君呈百戏给皇上观瞧。
一位彪形大汉抱着大铜锣绕场口吐烟火,一队少年戴着青绿面具,脚尖点地而立,手持刀斧表演捉鬼,然后一人手持小铜锣引导钟馗进场,钟馗一声呼喝,出来几名光着脊梁的白面骷髅,系了肚兜动作滑稽,一出捉鬼的哑杂剧演过,爆仗冲天而起。
烟火中捉鬼之人消失,上来七位散发少年,身刺文绣,穿着青纱小衣头戴金花小帽,互相格斗击刺,破面剖心,因动作逼真,小皇帝咚一声坐下,埋头在温雅怀中,温雅忙搂住笑道“害怕了那就从手指缝里看。”
小皇帝就靠着她,手捂了脸从手指缝里观瞧,爆仗响起换了名目,又觉没有看够,遗憾着叹一口气低下了头,温雅说声快看,他抬起头,就见绚烂的烟火腾空而起。烟火未散,几十名少年排列着,扮作神鬼雕塑上场而来,一曲鬼神舞后,上百名远古武士登场,分别两两出阵进行格斗表演。
最后表演的是马术,一队少年身穿杂色金丝窄袍,宝镫金鞍,一双一双出阵催动战马,或转体射箭或倒立或拖马,个个身手矫健英姿勃发,精彩纷呈惊险刺激。
百戏收场,进行比武。
刀枪剑戟射箭骑马,每一名目双方各出三人,一场一场比下来,双方竟然平局。
荣恪一方欢声雷动,徐泰一方则士气低落。
皇帝疑惑问温雅“明明是平局,为何双方反应如此不同”
温雅笑道“因双方人马均属卫国公麾下,镇国公一方以为必败无疑,打成平局于他们而言既是胜利,而卫国公一方本以为胜券在握,平局于他们而言则是败局。”
小皇帝点头,表示明白了。
比武结束,双方对阵。
校场中间用大幕隔开,双方统帅将士确定阵型,然后排兵布阵,大幕撤去,两军对垒。
徐泰因己方在比武场上气怯,特意摆出冲锋阵法锥形阵,自己则在点将台上纵观全局,亲自擂鼓鼓舞士气,荣恪则摆出可攻可守的方阵与之对抗。
徐泰一擂鼓,徐家军阵前方三员虎将带人往前猛冲,荣家军的方阵竟不防守,反而后退,徐家军穿玄色盔甲,荣家军是银色盔甲,花楼上的人们从高处清晰可见,黑色将士如尖刀,直插入银色方阵,银色则有溃败之势。
小皇帝说一声这也太快了,紧张得站了起来,温雅拉他坐下,小声道“莫急,再仔细看。”
就见银色方阵起了变化,迅速向两翼散开,如大鹏展翅,反向锥形阵薄弱的中后方包抄冲击而来。
徐泰的鼓声起了变化,阵前猛将闻听迅疾回身支援,双方短兵相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因带着傩面,又知道手中刀枪没有开刃,都拼命一般猛攻眼前的敌人,看到对方要害处染了红漆便大喝一声“你阵亡了。”
对方也就乖乖撤出战场,有要耍赖的,想要回馈对方红漆,就会有场边逡巡的兵部武官虎着脸过来给拉出去。
徐泰在点将台上看己方反被敌方合围,狠命擂着战鼓振奋士气,荣恪瞧着合围之势已成,交待旁边中军将士几句,纵身跳下点将台跃在马背上,戴了傩面持着冲入场中,策马直奔徐泰麾下最勇猛的将军甘雄。
甘雄高大强壮,较常人高出一头,即便戴了傩面,依然能一眼认出,他已杀死荣家军三名勇将,冯骏也连带着阵亡,正咬牙切齿站在场外,瞧见己方一名银甲将军,头戴狰狞的魁星傩面,纵马扑向甘雄。
二人缠斗在一起,甘雄勇猛进攻,荣恪灵巧闪避,出其不意攻其软肋,打了上百个回合,甘雄力竭,荣恪手中长刀猛击在甘雄肋下,红漆点点,犹如血花,甘雄拱手说声承让,黯然策马退出。
徐泰瞧见甘雄落败,手中鼓槌一顿,荣恪一方中军在点将台上见此情形,挥舞着旗帜擂响了战鼓,角号手也凑热闹,号角声长鸣,此消彼长,徐家军现了颓势。
徐泰醒过神再次擂响了战鼓,彩楼上方太师问兵部尚书武成“左转中的曹刿论战,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卫国公这方可是要输了”
武成摇头“也不一定,镇国公冒进,主帅离开中军,非兵家之道。”
温雅向场中看去,就见一个银盔银甲的身影迅速骑马后撤,撤至点将台下,跃下马蹂身而上,不由点头一笑。
荣恪拿起鼓槌擂响了战鼓,他的鼓声与徐泰的不同,徐泰急促而高昂,他则带着节奏层层递进,浑厚雄壮,皇帝问道“是鼓乐吗”
礼部尚书鲍正清答道“是兰陵入阵。”
场外阵亡或重伤的荣家军齐声唱了起来,为场内拼杀的将士助阵。
两军形势已明,小皇帝哼了一声,小声对温雅说道“母后,卫国公要输了。”
温雅一笑,看向点将台上擂鼓的身影,
一道银光从空中飞速掠过,朝荣恪激射而来。
温雅站了起来,鼓声未曾停歇,他依然挺拔在点将台上,身旁一位中军瞧见他左肩渗出的血花,惊呼一声大帅,荣恪低喝一声闭嘴,鼓点骤然起了变化。
温雅坐了下来,听到鲍正清对皇帝说道“这次是秦王破阵。”
徐泰在点将台上瞧见有暗器偷袭荣恪,手上顿住黯然坐了下来,身旁中军拿过鼓槌飞扑过去继续擂鼓,武成摇头道“这次果真是三而竭了。”
此时的徐家军阵脚已乱,被齐整的荣家军冲击得七零八落,幸存的将士顽强挣扎着组织抵抗,温雅瞧着荣恪那边的动静,眼看他擂鼓的动作减缓,说一声差不多了。
武成一声令下,兵部的武官开始清点场边的人数,清点完毕,场内有更多的徐家将士败下阵来。
武成看向太后,太后颔首示意,他站起身举起手中旗子一挥,鸣锣声四起,双方收兵。
徐家军中一名军士不肯收手,挺着枪追击敌军,数名荣家军回过身,瞧着他满身的红漆,哈哈大笑起来,那名军士年纪尚小,被人围着嘲笑,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和笑声中,徐家军将士们面现惭色。
空中又一道银光闪过,翟冲早已备好弓箭,弓拉满弦,利箭激射而出,就听丁当一声脆响,一把短箭被打落在地,翟冲捡起短箭冲徐泰所在点将台一扬手,数十名禁卫一拥而上,其中一名揭开徐泰面前桌帷,另一名一猫腰,揪出一个人来。
徐泰跌坐下去,面如土色。
人证物证俱获,温雅对翟冲点点头,望向远处的荣恪,正看到他砰然倒地,随着几声惊呼,秦义在大喊“军医,快请军医。”
“让龚太医过去。”温雅面沉似水,大声吩咐着,随即起身,牵了小皇帝的手向后下了彩楼,进到供她临时休憩的别馆。
这一场较量从早晨到午后,耗时极长,众人都很疲惫,小皇帝简单用些茶点,倒头睡着了,温雅嘱咐众人仔细守着,并吩咐下去“太阳落山前启程还宫。”
倚在榻上怔怔发愣,看他鼓声未变,以为他没有受伤,谁想竟是带伤坚持,这人,可真是个傻子,也不知伤到了何处,伤得重不重。
想着起身踱步,翟冲在外说道“卫国公求见。”
温雅皱了眉头,说声不见。
就听徐泰在外带着哭腔大喊一声太后,温雅咬牙道“再敢聒噪,就将那刺客法办。”
徐泰立马噤声。
过一会儿龚太医求见,禀报说道“镇国公伤在右肩,虽不致命,可伤了筋骨,又加流血过多,此时尚未苏醒。”
“可会致残吗”温雅忙问。
龚太医说道“只要好生将养,不会留下病根。”
温雅松一口气。
龚太医告退,她起身绕室彷徨,绕了几圈抬脚出门,面无表情对翟冲说道“我瞧瞧他去。”
翟冲没说话,只往前跨了一步,低着头拦在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百戏,即杂技。
魁星,应该就是钟馗,其形象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长两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