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隋逸歪嘴,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并且不想说话。
舒晏抿了下唇,调整坐姿往窗边靠了靠,看着车外渐暗下来的街景无声乐。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笑意很快淹进司机拧开的交通台路况里。这座城市新建的商业中心,霓虹倒映上玻璃幕墙,勾勒出的光影斑驳陆离。
舒晏却莫名其妙想到了傍晚夕晖穿过纪宸头发丝儿时候的样子。
面目模糊,却牛逼闪闪的样子。
唇角不自知地浅勾了下,舒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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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日子没有一直持续,周六晚上就下起了秋雨,周日还非常应景地刮起了北风。这个城市的秋天就像胖子的脖子,耸耸肩就没了。
隔壁大爷院子里种的枇杷树,坚持了一整个夏天的叶子,哐哐往他小院儿里撞。
只有他花架子上的花……不是,绿植,屹立不倒,连颗草籽儿都没被吹落。
周一一大早,舒晏就裹上了秋季校服的运动外套。和夏季校服同款同色,整个袖子贴心拼成深蓝色,非常耐脏。
学校里跟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比如他同桌。但也有像赵翊那样拥有钢铁挖掘机般意志与身躯的,依旧坚持了一件短袖。
别怀疑他怎么分得清谁是谁了,那是因为他这会儿已经坐进了教室。
并且肩负着隋逸的嘱托,开始构思如何巧妙又不着痕迹地组上这个答谢局。
舒晏一直觉得,就是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最让人扎着软毛刺儿似的难受。要是像他和隋逸,压根不用这么费心思,说声“走吧,爸爸请你吃饭”就能解决问题。
但他同桌,他同桌这么牛逼这么闪闪这么酷拽的人物,肯定不行。
所以舒晏一直觉得,人和人之间没有关系就是最舒适的关系。
就在他还没从一团乱毛线里找到头的时候,赵翊就先开了口:“舒!隋逸是不是问你要宸儿微信了?别给他啊!多大点事儿啊他就一直谢来谢去的,我昨天差点儿把他拉黑!”
舒晏:“……”
他倒是也想直接给,关键是没有。甚至有种问纪宸要微信,比直接叫纪宸一块儿吃饭更扎手的错觉。
纪宸看了舒晏一眼。
周六晚上舒晏又发了朋友圈儿,这回的配图还是和隋逸的合照,在一家川菜馆儿里,他同桌依旧笑得佛光普照。不过文案变了,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某度了一下,这回的i终于没让他同桌手滑,非常顺溜地自动滑上了屏幕,组成了一个Twins。
这俩人的关系,还挺……好的。
纪宸当时手指头悬在那个“赞”上绕了小几圈儿,还是没点下去。
他也就是随便划划水,别让舒晏觉得自己好像,专盯着他朋友圈儿看似的。
赵翊自动把俩人的沉默沉思理解为默契地同意了他的说法,于是愉快地一拍掌:“就这么说定了!这周末我请客!毕竟要不是因为我拉着宸儿陪我一块儿去隋逸那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纪宸和舒晏同时看向他,深深为他……巧妙的逻辑感动。
纪宸叹了口气。舒晏嘴角扬起友善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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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丈母娘的麻将桌都没让老王忘记他的使命,下午自习课,赵翊纪宸舒晏,依次轮流被老王叫进办公室,展开了温馨的心理疏导。
赵翊和纪宸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药效过了的疲惫感。
纪宸还是洗了把冷水脸回的教室,脸色依旧像画了个难民妆一样可怕。
撑着课桌坐下,纪宸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反手拍了两下舒晏的胳膊,又用下巴指了指外面,示意他自己去。
舒晏垂眼看了下他贴过来的指节,“嗯”了声,站起来往教室外走。
班上同学都挺好奇他们三个到底犯了啥事儿,足以让老王折磨至此的。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虐杀,学委孙晔的同桌张头探脑地看了眼他们最后一排,拐拐自己同桌,小声问:“他们几个怎么了?”
孙晔转头看了一眼,推了推眼镜,转头继续边写作业边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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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晏晚上几乎都在食堂吃,外面那条小街,饭点儿的时候不光有他们学校的,还有附近的居民甚至其他地儿来的人,生意太好,就算他等得了,他的胃都能叫他别想些有的没的,赶紧想办法弄吃的。
这天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舒晏却被人叫住了。
很仔细很努力地在这人脸上身上耳朵上找特点,找了两分钟,愣是没找着。除了戴着眼镜。
眼镜眼镜眼镜……
小姨夫戴眼镜,老王戴眼镜……额,不能想。他这会儿一想到老王,就想到周一的“心理疏导”。终于明白为什么连赵翊那样感知迟钝逻辑感人的,那天在派出所听见老王要“心理疏导”都能演不下去。
可他确定这个人都不是,当然也不是他同桌。
于是舒晏问:“你是……?”
孙晔以为他没记住自己的名字,毕竟也就帮他带过一回助学金申请书的表格,除此之外话都没说过。
“我是孙晔。”孙晔说。
“啊。”舒晏点头,想起来了,老王叫他带过文件袋给这位,“有事儿吗?”
“我就是想和你说一下,”孙晔推了推眼镜,“你同桌以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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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宸回了家翻书包才发现,今天老秦发的物理卷子没拿回来。
虽然他交上去也肯定是“全错”,但做还是要做的嘛。
学校这会儿已经亮灯,纪宸沿着往老楼小路走的时候,朝宿舍那片儿看了一眼,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层,不知道他同桌住哪一间儿。
正有点儿好笑自己现在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小路边儿上那个说好听点儿叫朴素,说实话叫破旧的小亭子里就传来了人声儿。
啧,这黑灯瞎火的,就谈上了?
学校虽然不给早恋,但规矩怎么束缚得住这些年轻人躁动的心。纪宸摇了摇头,顺手把校服拉链拉到了顶。
啊,爱情果然使人躁动啊,这大晚上的北风,依旧吹不熄他们滚烫的心……嗯,好像不押韵,算了就当现代诗吧。
结果,这人声儿听着多少有点耳熟。
舒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能不听吗?”
他对别人的“以前”,真的没兴趣。
“……额,”孙晔也被他搞得有点儿懵,“你、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舒晏这回回答得很干脆。
“……?”纪宸听出来了,这不是他同桌和孙晔吗?
俩……男的在谈?呸!不是,貌似是到了他同桌阻止孙晔表白的流程。
“我有话想和你说。”其实我喜欢你。
“我能不听吗?”我不喜欢你你闭嘴。
“你不想知道吗?”你为什么不给我个说爱的机会。
“不想。”闭嘴闭嘴闭嘴。
纪宸帮他俩补完了潜台词。
结果孙晔说的却是:“我是想谢谢你把助学金名额让给了我,所以提醒你一下,纪宸这人……可能没你们想的那么好招惹。”
第20章 每次踏入的都不是同一条……
“?”舒晏挑眉,“我没把助学金让给你。”
孙晔推了推眼镜,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学校每年有个助学金名额,他高一的时候没有申请到。虽然他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条件也确实一般。但是据他观察,舒晏的家庭条件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大家的校服都是一样的,但是球鞋、手表、书包,这些都是不一样的。舒晏第一天来报到穿的衬衫,也不是什么好衣服。
况且,何教授还是他小姨夫。
“学校里传闻他把同学打得下不了地,不是谣言。”孙晔说,“是我亲眼看见的。”
舒晏扬了扬眉,想起纪宸殴打光头……啊,具体怎么殴打的,他也没看见,只看见了个残局。
挺有意思的啊。
“你看见什么了?”舒晏笑了笑,问。
“徐牧舟负责在男厕所门口……告诉别人你走错了,”孙晔说,“赵翊负责……摄影,纪宸负责……作业。”
“……”舒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看了眼镜片后面看不清眼神的孙晔,努力压了下嘴角。
难为他想出摄影作业这样委婉的台词了。
此刻的纪宸和亭子旁边朴素的假山融为了一体。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为舒晏那句“我能不听吗”,还是为了……听听舒晏的反应。
没办法,这会儿眼前自动浮现出老爸那张脸。
那张听说他打了同学还死不悔改时,痛心悔恨失望糊一脑门儿,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被拉去采石场劳动改造的脸。
孙晔说完,舒晏挺长时间没说话的。少年贴在阴影里,无声扯了扯唇角。
心跳像被人压了一把,莫名有点儿闷。
舒晏边听边点头,问:“所以你知道前因后果?”
孙晔一愣,推了推眼镜:“反正他打人的时候,我是实实在在看见了也听见了。”
吴桦帆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声音和画面,心肠再硬的人也得动一丝恻隐之心。但是纪宸没有。
非但没有,还变本加厉。
纪宸笑着说“原来我他妈还晕针”的画面过于黄.暴,孙晔没有说给舒晏听。
舒晏点点头。
嗯,那就是不知道。
“反正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孙晔说,“他们那种大少爷,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啊,”舒晏挑了挑眉,懒声懒气地问,“那是哪路人?”
“他们就算成绩再差,”孙晔推了推眼镜,“也照样有高中上,以后就算考不上国内的大学,也能出国镀金,回来了也有家业继承,起点就是我们的终点。”
舒晏觉得这人说得挺有道理,点点头。
孙晔以为他听进去了,又说:“你别看他现在跟你关系不错,也有可能明天就会看你不顺眼。”
舒晏笑了笑:“嗯,谢谢。”
非常友好的结束话题的短句。
“不用。”孙晔没再多留,还得回宿舍写作业。
纪宸一直等到孙晔走远才跟上舒晏,和他并排走着。
那句“你知道前因后果?”,贼几把感动了。
但是对于怎么表达谢意这种事情,纪宸还是有点儿子生疏的。
要不……就给他笑一个?
毕竟平时能见着他笑的人不多,也算是个特别的回馈了吧?
于是纪宸扯了扯竖起来的外套领子,力求让自己的笑容完整绽放在他同桌面前。
舒晏从那个破亭子里出来,就看见有个人一直和他同路。
这会儿看见这人笑得……
长得挺帅,但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跟个傻逼似的傻逼……是他妈谁?
这民风中二的十二中,为什么总有热情泛滥的同学……
舒晏确定自己不认识,很有礼貌地朝他似笑非笑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擦身离去。
纪宸的笑容定格在空气里,龇出来的大白牙被夜风一吹,吹得有点儿倒牙泛酸似的难受。
呵,他同桌果然没有听学委的啊。
果然待他一如……既往一视同仁一往无前一意孤行地——无视着他。
但纪宸不信邪。
上回在厕所,他说走神,这回呢?又梦游了?
于是纪宸抄着校服外套的口袋,下巴重新埋回衣领子里,跟了两步,又偏头看了他一眼。
“……”舒晏开始有点儿烦了。
见他还是没反应,纪宸干脆蹦跶了两步,走到他前面,然后转身,看着他倒退走。
舒晏皱了皱眉,想起上礼拜在操场上找他茬的那个男生,但是细看眼睛又不太像。这人的眼睛比操场那个好看远了去了。
纪宸见他还是一副“这他妈谁”的样儿,并且连不耐烦都开始直接写到脸上,开始纳闷。
他同桌好像……真的不认识他似的。不会真的是梦游吧?可他刚明明还在和孙晔讲话啊。
还是夜盲症?于是伸手,想在他眼睛跟前儿晃晃试试。
正纠结要不要开口问一声对面那二傻子晃悠着的人是谁,就看见这人把手伸了过来。
自我保护的潜意识,让舒晏条件反射地一把扣住他手腕,错身反手把他手臂剪到了身后,又顺势用膝盖一顶,把人顶到了旁边……旁边不知道什么小破房子路灯都放弃的斑驳土墙上。
“……?”纪宸眼睛都瞪圆了。
这他妈第几次了?!瞧瞧这膝盖顶的位置,顶的是他的肾啊!他爷爷都没这么对待过他!
“舒晏!”纪宸反手掐住他胳膊,卸了点儿他压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这逼每次招数都十分阴毒,全往狠里弄,“你他妈有病吧?!真的有病是不是?!”
“……你,”舒晏愣了下,“你怎么不出声儿啊。”
舒晏就站他身后,因为要压着他,上身几乎跟他贴着,这会儿带着点茫然的话音出来,那角度就跟正好有一阵儿小风吹进了他耳朵里似的,挠得人痒痒。
纪宸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想躲开,结果——嘭。
舒晏:“……”不是他摁的。
“嘶——操!”纪宸气死了,贴着墙皮,低声吼他,“别他妈跟我说你又在走神儿啊!我这离你的距离近得不是要打架就是要……”那个字在舌尖上滚了滚,纪宸莫名觉得不太合适,迅速咽下,“我都快贴你眼睛里走了!你别告诉我没看见我!”
而且这逼刚刚明明是准备好要打他了!
“……”舒晏松开他,开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