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赵翊唉声叹气,“骂吧骂吧,反正你来啊,他们那儿好俩人呢,都人高马大的,我不一定干得过。”
纪宸走出安全通道,闭眼扶额:“知道了,这回不是骂你。”
“骂就骂呗,”赵翊说,“我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他妈都说了不是骂你,你怎么这种事儿还要上赶着呢?”纪宸服了。
“行行行,不是骂我。”赵翊顽强不信,却问,“嗳宸儿啊,你那儿的声音怎么一会儿悠远绵长一会儿细腻圆润的?”
“悠远个屁,你卖酒呢?”纪宸骂道,又解释,“刚在安全通道。”
赵翊纳闷:“你去那地方干嘛?”
“还不是老头儿没人性!”纪宸炸毛,“都他妈脑梗进医院了,还抽烟瞎乐呢!”
赵翊笑:“嗳没事儿,爷爷身体好着呢,那不是轻微的么?我问过我姨了,年纪大了都有点儿,挂两天水就行。”
纪宸也知道他老头儿的情况不严重,比老头儿年轻有这病的人都不少。
但还是免不了担心。特别担心。
“长灵是吧?”不想提老头儿来气,纪宸确认。
“对。”赵翊说,“就东地广场那儿的。”
“行,知道了,老头儿这儿快结束了。”纪宸说,“到了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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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搞错了啊。”隋逸又特地打了个电话提醒他,“是长灵,不是常……常宁。”
舒晏跟一中那个神经病的一战,战况激烈异常,那一手的伤不蹭满十个旧小区蹭不出那效果。隋逸跟他爷爷说:晏儿成绩太好,暑假里被派去参加内什么……奥林匹克花园赛了,所以一直没能来。
至于爷爷问他为什么成绩好要去比种花,他说那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爷爷说哦,那让他种完花记得来啊。
“我是脸盲,不是文盲。”舒晏看着远处驶来的25路公交车,平静地回他。
隋逸乐:“你这不是快……快俩月没来了么。”
纪宸重新回了病房。
两人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上靠着人,床尾名牌:纪燃,男,68岁,轻微脑梗,输液三天。
芳龄68一老头儿,在那个一水儿建国的年代里,鹤立鸡群特立独行地叫纪燃不是没有原因的。
纪宸是纪燃带大的,小时候老头儿跟他说,曾祖母生老头儿的时候,村口的陈年稻草堆着了一把火,烧了一整夜。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还意外地发现草垛子下头有个地窖。地窖里不知哪个年月的地主老财存了不少余粮。
即便是陈粮,村里人还是可高兴,曾祖父觉得这孩子是个有福之人,于是打算给老头儿取名叫纪旺。红红火火,旺里旺气的好名字。
最后,还是前资本家的女儿——他曾祖母,力排众议一人拍板:都是烧,叫纪燃吧。还有花开红艳的意思,应景。
老头儿就这么从村口的老头,成了洋气的老头。
“哟,”纪燃看见纪宸回来,明明笑得十分正直,空气里却充满了浓浓的嘲笑,“我们家好男孩儿回来啦?怎么去那么久?替你爷爷我把剩下的半根烟抽了?”
纪宸撇嘴,抬手点点他:“老头儿,我劝你善良。”
“那我肯定善良啊,”纪燃说,“我孙zei抽烟纹身烫头,他都依旧是个好男孩儿。我为什么不善良?”
“你他……”纪宸哑火。
纪宸平时也说脏话,不外乎你他妈靠操他大爷这些语气助词。不过在纪燃面前,还是说不出口。
虽然此刻笑容满面的“善良”老头,才是他学习这些语气助词的启蒙老师。
“嚯,”纪燃一脸惊讶地帮他说完,“我孙子他妈抽烟纹身烫头说脏话,但他依旧是个好男孩儿。”
纪宸嘴角一垂,面无表情看着他。
“还不满意呢?”纪燃继续,“你小子心怎么这么大?那我孙子抽烟纹身烫头说脏话还成绩差,但他依旧是个好男孩儿。这总行了吧?”
“行了行了,我叫您一声爷爷行不行?”听见“成绩差”三个字,纪宸举手投降,替他看了下盐水瓶子里还剩下的一点儿,叹了口气,“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老拿我成绩说事儿干嘛?”
“我不知道,”纪燃乐呵呵,回答得干脆,“我就知道你现在成绩差。”
像是不满足这个程度,纪燃又说:“贼差,比赵翊那个傻子还差。”
“……”他没给老头儿拔了输液管子,绝逼是亲孙子,“您说的哪一项它没有幕后彩蛋?您说,您自己说?那烟是我……”抽的?
还没说完,纪燃就打断了他:“呀,呀呀呀。”
纪宸:“……”
得,这语气,老头儿又得作妖。
“所以你这纹身不会是贴纸吧?”纪燃满脸惊诧,“不会吧不会吧?你这纹身不会真的是贴纸吧?”
“……”纪宸闭眼捏捏鼻梁,满脑子都是“不会吧不会吧,那谁谁不会真的吃醋吧”。
有没有有关部门来管管如今的老年人网上冲浪乱象了?
“依依。”纪宸指着耳朵后头,面无表情对着纪燃,“别说您不认识,晚上它来找您。”
“……”纪燃终于闭嘴了。
怕鬼这种事故也带遗传。比如老爷子,连狗鬼也是怕的。
趁着老头儿安静的空档,纪宸摁了床头的铃。那盐水就剩个底子了,纪宸怕摁晚了回血。
老头儿见不得血。
别看老头儿如今这么不着调,当年也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一条好汉。
这见不得血的毛病……老头儿没跟他提过原因,纪宸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个。
逮着这么个小空档,纪燃也没闲着,特八卦地凑过去抬了抬下巴问纪宸:“嘿,给你说个乐呵事儿?”
“什么?”纪宸不时盯一眼老头儿脑袋顶上的盐水瓶子。
“你知道纪承佑那小子被人给揍了吗?”纪燃说,“听说这会儿还在ICU里躺着呢。”
纪承佑是纪燃的堂弟家的儿子的儿子。算上关系,大概算他表弟?虽然有这层浅薄的血缘联系,但是关系就……一言难尽。
纪宸瞥了他一眼。瞧老头儿幸灾乐祸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跟纪承佑那小子有仇。
“关我屁事。”纪宸说,又没忍住啧了声,阴阳怪气地,“反正心疼的是咱们纪总。”
纪燃看着他满不在乎似的样子挑了挑眉,舒服地洼进身后的靠垫里。
叫自己老子不叫爹叫总,还说不在乎。
护士很快进来。
“老爷子,”护士长边替他收针,边笑眯眯地夸起了纪宸,“如今肯来医院这么陪着长辈的年轻人可不多了,您可真是好福气。您孙子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我姐家……”
“还小呢,”纪燃也笑眯眯地,“才高二,高中生呢,学校可不给早恋。”
“啊,”护士长拐了纪宸一眼,“小伙子高二就这么高了,看不出来。挺好,挺好。”
“那可不,我孙子可是个好男孩儿。”纪燃摁住手背上的贴布,笑着,“谢谢啊,您忙。”
等护士长走了,纪宸看着纪燃乐:“您倒是帮我回得挺快,也不看看人家小姑娘漂不漂亮就给我推了。您老人家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老人该有的拉纤做媒的爱好呢?”
“你懂啥?”纪燃认真脸,“喜欢的对象要自己挑。”
纪宸觉得耳熟,前面好像还有一句……被动的缘分很不可靠。
纪宸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长得俊是吃香啊。”纪燃笑眯眯地看着自家隔代的猪。
听到“长得俊”这个词儿,脑袋里自动晃了一微秒某张脸。纪宸嘁笑了声,帮他和了杯温水:“还有什么要我伺候的您说,我得撤了,明儿再来。”
“赵翊那傻子又被骗了?”纪燃都不带问的。
“您去算命得了。”纪宸笑。
“他被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纪燃说,“还用算?”
“巧了,他这回被算命的骗了。”纪宸好气又好笑。
“行了,赶紧走吧。”纪燃看他已经拉开抽屉看抽纸够不够用了,“待会儿我战友要来,你在这儿不太合适。”
“?”纪宸被老头儿赶小三儿似的语气气乐了,“怎么?您孙子还见不得人了?”
“你不懂,”纪燃说,“我们同龄人总有些我们要说的话。我们,”纪燃指了指纪宸又指了指自己,“有代沟,你不适合在场。”
“……行吧。”纪宸无奈,环视了下病房,“还有什么要您孙子做的,再给您一分钟时间吩咐。”
老头儿就是不肯去好点儿的医院好点儿的病房,还不能提,一提就跟你忆当年——“我们那会儿几天都吃不上饭巴拉巴拉”,“我们那会儿有几根草垫垫背就不错了巴拉巴拉”……反正甭想劝得动他。
比他还倔。
纪燃很认真地想了想。
“宸啊,要不你好好学习吧,爷爷那小厂子以后就留给你。让你爸流落街头,只能转头来抱你大腿,痛哭流涕给你道歉,怎么样?”纪燃没有威逼但非常利诱。
他最近看的小说里,都是这么搞事的。
如果两三万人的上市集团公司算小厂子的话……那就小厂子吧。
“不要。”纪宸想都没想。
“为什么?!”老爷子三个字音调拐出了十八转。
“土。”纪宸无情回答。
“老子做的是玻璃又不是黏土!土什么土?!”纪燃气炸了,“就你洋气!你洋气!你是小洋人!”
老头儿急了,纪宸乐了,背对着纪燃挥挥手:“走了。”
“滚吧滚吧!”到底没舍得手头的玻璃杯子,纪燃气哼哼地扬了扬胳膊,“别让你爷爷再看见你!”
第3章 这回你想躺几天下不来床?……
“爷爷呢?”长灵的店面不大,就十几个平方,一长条的玻璃柜台占了小半面积,里头规规整整码齐了些文化用品,一眼望得到头。老爷子不在店里,纪宸问坐在店铺最里面,算卦解惑小木桌后头的隋逸。
“咱……咱……咱们……家……家……”最里面穿着同款白衬衣的少年开始开始遣词造句,尽量争取把一件事儿往复杂了说。
舒晏闭了闭眼睛,很认真很温和地跟他说:“说人话。”
“说……说了一下午,习……习惯了。”隋逸笑嘻嘻地恢复了非营业状态,说,“社……社长,看他……”
结巴还爱唠,舒晏觉得这个职业的确挺适合他的。
隋逸还没说完,舒晏的手机就震了几下。
此时微信置顶名为“中国传统文化友好交流群”内的群主——长灵文化社社长隋浚川同志发来慰问。
长灵文化社社长:【@舒晏,晏儿啊,我去医院看我老战友,你和小逸在店里待会儿,太阳下山之前我就回来,带你俩去吃好吃的。】
后面还跟了一个喵咪嗷呜的萌萌哒表情包。
“爷爷啊?”隋逸问。
“嗯。”
觉得自己头像旁的图标,混在这两大串儿名字之间,显得特别正经的舒晏回隋浚川:【好的爷爷,我们等您。】
语气乖得像个好宝宝。
“要不说咱……咱们社长是半……半仙儿呢。”隋逸乐,“每回都……都比我快。”
舒晏笑了笑,没说话,熟门熟路地往收钱的玻璃柜台后面一坐。
暑假尾巴的下午,刚走了两拨人,这会儿店里空着,香案里还剩一寸的香火烟气缭绕,挂壁式的老空调发动机动静有点儿大,更衬得店里安静。
“睡……睡会儿?”隋逸知道舒晏晚上睡眠差。
“不睡了,”舒晏说,“开了学有的是机会。”
“你说你,是不是欠……欠打。”隋逸笑,“在我们这种学……学渣面前,说这……这种话。”
“我热爱晚上学习,白天睡觉。”舒晏淡然地说。
隋逸啧了两声:“别他妈气……气我。你还没有黑……黑眼圈儿。”
皮肤好得真跟白天晚上都在睡觉似的,连说真话都没人信。
舒晏没理他,掏出手机点开个放置类的养老小游戏。
“嗳,不对,”隋逸嗅了嗅鼻子,“你又抽烟了?”
舒晏抬头看了他一眼。
隋逸这结巴的毛病挺神奇,一着急一激动,说话就利索了。搞得平时跟装的似的,经常被人误会。
“没,”舒晏想起医院里那个已经面目模糊的纹身哥,“别人抽的。”
“哦。”隋逸应了一声,却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突然,少年从算卦桌后头咻地站起来,出了店门。
安静了两秒,门口的帘子歘啦掀开,又进来个人。
“帅哥,你们老板在吗?排八字取个名儿怎么收费?”
“…………”
舒晏抬手,指了指算卦的小桌儿。
隋逸没理他,用手把自己的脸一把蒙住,又重新放下来,骗小孩儿似的:“猜猜我是谁呀?”
“……你他妈,”舒晏笑,“坐好,我今天不想打架。”
隋逸终于放心,笑说:“挺好,还没六……六亲不认。”又玩笑,“嗳……不对,你不会是看见我们的亲……亲子装,才认……认出我的吧?”
这衬衫是隋浚川买的,除了这,还有春夏秋冬好多别的款。老爷子把他俩当双胞胎似的打扮,隋逸倒是没意见,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巧合,每回老爷子叫舒晏来吃饭,舒晏身上穿的总是他们家老宝贝儿买的衣服。
明明也是个含着铂金汤匙出身的矜贵小少爷,99元四件的打折了大腿根儿清仓价白衬衫,还穿得如此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