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以后还要这般伺候他的小玖,才能见着那不为人知又勾人的一面。
自床上的狂欢后,冷贺二人的感情更上一层楼。贺琛走哪儿都要带着冷佩玖,连军政要员开会,也叫冷佩玖等在外边。
冷佩玖知道,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他想要做什么都易如反掌。他想起答应那人的事情,又忍不住一阵纠结。
那人与他,也是很久没有再联系。虽说承诺帮他最后两件事,这日子一天天过,没有任何动静。
贺琛与冷佩玖度过了一段甜蜜而又与世无争的日子。这些时日,贺琛虽忙,但也不曾冷落过他。两人几乎是要二十四小时粘在一起,越是这般,冷佩玖反而越是不安。
一如暴风雨到来前的风平浪静。可如今已走到这般田地,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再也没有退路。
苏穆煜倒是成了贺公馆的常客,冷佩玖起初对苏穆煜给他写新戏这件事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底瞬间明白了原委。
苏穆煜将觅知音的戏本给他看,冷佩玖对上戏,总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来。这出戏不长,主角也就他一个。同孽海记相似,整场只需要一人载歌载舞。
苏穆煜的词写得不错,加上有连鸣的提点和润色,不失一出好戏。更出彩的是,这出新戏立意不错,怎么看都像是在写贺琛与冷佩玖二人。
冷佩玖不知苏穆煜这是有意为之,两人志同道合,话题什么的也能聊上。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不过于贺琛来说,此时他倒明白了连鸣当初的心情如何。醋坛子一缸一缸地往上抬,酸味儿飘出上海滩。
冷佩玖不解“军长也是爱戏之人,为何这般闹别扭”
“老子是跟你闹别扭”贺琛扯着嘴角,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你他妈跟着他去过算了,成天泡在一起,把我扔在哪里”
冷佩玖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拿过戏本,趴在贺琛的背上“喏,你看。我可是因为这出戏,才与他走那么近。军长你瞧瞧,我觉着你肯定也喜欢这出戏”
贺琛不置可否,倒是拿过戏本来翻了翻。没想到渐渐的手速慢下来,他将烟碾灭,琢磨了一阵“哼,倒是个好戏本。”
“怎么样,就这出了等排好了唱与你听。”
冷佩玖把戏本拿回来,偏头在贺琛的嘴角亲一口。
贺琛心情大好,拍拍他的脸“兔崽子,学会摸毛了你”
两人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很快贺琛便忙碌起来。这次是有重要的接待任务,日本派人过来找贺琛密谈。
冷佩玖虽不懂这些政治之事,但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很快,失联已久的那人再次现身,要冷佩玖兑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次日本与国党的秘密洽谈。
冷佩玖咬牙应下,两人按照以前的方法办事。为什么还敢这么做,是因为日方明确邀请了连同冷佩玖在内。
日本人对自己的文化有着相当的自信,同时也对中国古老的戏曲文化有着莫大的兴趣。冷佩玖作为红透中国的名伶,日本人自是想见一见。
贺琛带着冷佩玖去了。
冷佩玖不知贺琛卖的什么药,他也没有问。只是贺琛从去到回来的路上,脸色并不太好。当晚,贺琛整整一夜没有睡觉。冷佩玖凌晨起床去过一次书房,军长手边的烟头快要数不清了。
贺琛眉头紧锁,时不时揉揉太阳x,ue。冷佩玖不敢进去,他深怕若贺琛问他一句对今日这事的看法,自己便会露馅。
冷佩玖只得退回房间,在床上躺了一夜。
冷佩玖的戏还是得唱,此事过去第三天时,猛然有人在戏园子里朝他吼了一声“汉j,i,an的姘头日本人的走狗你他妈还唱什么戏”
冷佩玖瞬间懵住了,戏迷们混乱起来,台下一片喧嚣。
他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何事,贺琛接到命令与日本人密谈一事,几乎没人知道。除了自己,与那个人。
那人做了什么吗
很快,贺琛与日本人密谈一事传播开来。几乎如开闸的洪水,堵都堵不住。贺公馆的电话响不停,甚至有激进者去找冷佩玖的麻烦。
冷佩玖的戏没法儿唱了,贺琛叫他待在家里。公馆之外围了一层守卫兵,将偌大的贺府捧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梁振再次找上门来,龚力安也神色不好。此次情报暴露,并没有截获任何电报是有人通过口头传播出去的,还得是亲近之人。
怀疑的箭头再次指向冷佩玖,但贺琛作证,整场会谈冷佩玖没有离开。密谈后三天,冷佩玖也是与自己或贺宇在一起。
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与机会。
那究竟是谁
查不出那个人,整件事再次陷入扑朔迷离阶段。梁振与龚力安找不到确凿的情报,动不得冷佩玖。而冷佩玖悬着的心,到底放下几分。
贺琛的名声越来越坏,报纸上、市坊间已有人把他叫做汉j,i,an。认为贺琛迟早会领兵带着日本人来打咱们中国人。
流言愈来愈荒谬,贺琛的情绪也愈来愈不稳定。他并不是在意那些虚无的名声,而是如果那场会谈上真有间谍,这人不仅伪装得极其之好,同时还是个心腹大患。
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放出去。
究竟是谁,有这般能力。
贺琛总觉得他快要触到真相,但前方一片浓雾。
与此同时,中`共再次发表致国党书,希望两党能携手抗日,而某些官员要正视自己,不要误入歧途。
这是指桑骂槐地责难贺琛,明眼人都知道。贺琛的怒火蹭蹭冒,他妈的这些人知道那场会谈的真实情况么知道他贺琛做了些什么事
净他妈一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无处可说,无人会理解他。此事无疑将贺琛推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冷佩玖一边受着煎熬,一边带着忏悔。
只剩最后一次了。
这次风波之后,上门拜访贺琛的人逐渐减少。本在关键时期,人人自危,很怕沾上些莫须有的罪名来。
贺琛有一段时日没有出去,冷佩玖便每天陪在他身边,唱戏给他听。
这天,冷佩玖刚唱罢一出游园,贺琛叫他到跟前来。冷佩玖顺从地坐在他的腿上,满头点翠珠花耀人眼“军长不好听”
“小玖,你跟着我,也快有一年了吧。”
“差不多了,”冷佩玖说,“军长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要跟你说,”贺琛从桌上拿过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大洋与船票,还有一些其他东西,“这是我给你想的后路。大概没多久便要打仗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快今年,最迟明年。时局越来越动荡,到时候我保护不了你。出国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冷佩玖一愣,蓦地睁大眼睛“军长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小玖,你冷静些听我说。出国,在外面待着,你才有活路。一旦开战,不知要打多久,老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许,也许哪天死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冷佩玖捂住贺琛的嘴,“我要你活着,我也要在你身边。我不许你赶我走,我”
贺琛拉开他的手,说“小玖,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你唱戏,唱尽了悲欢离合,你肯定懂。别跟我闹别扭,这些东西收下。”
冷佩玖站起身来,不去接,也不妥协。
“军长,好狠的心。我冷佩玖便是一心只为留在你身边,也不行吗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贺琛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如何叫做生死不离,这就是。但未免也太过儿戏了点,太令人动容了些。
贺琛不与他相争,说“之前苏联与美国不是有向你发出过邀请,希望你去登台表演这是个好机会,我把钱与船票都给你准备好。时候到了,你就去如何”
冷佩玖死死咬住牙“我已经发电报拒绝了。”
贺琛说“知道你会拒绝,你的电报早被我让梁振他们截获。重新帮你给美国和苏联那边发了一封回去,给你答应下来了。”
冷佩玖不敢置信,整个人呆在原地。他张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良久,他才磕磕绊绊道“军、军长,你主意,已定”
贺琛站起来,把他拉入怀中“去美国的时间是在今年十一月,你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好好准备。小玖,去吧。已有梅先生为你开过先河,你也去吧。好好给那些洋人唱唱,让他们听一听何为天籁。”
“放开别碰我”冷佩玖气得发抖,他不住地在贺琛怀里颤抖着,“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左右我的人生你们一个二个凭什么都要来决定我干涉我”
贺琛死死抱住冷佩玖,不让他挣脱开“听我说,小玖你听我说。你在我身边,我无法做到认真,无法后顾无忧。你在一天,我便害怕一天。迟早日本,中`共,党国,会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你就是我的软肋,别人可以一刀见血的地方”
“我不走”
冷佩玖歇斯底里,眼泪顺着就下来了。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成为了他的念想。
为什么到头来,在北平也好,在上海也好,一个二个,都要他离开
贺琛低头吻在冷佩玖的头发上“小玖,不要闹了。听我的话,到时候离开这里。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我还有幸活着,我再接你回家。”
冷佩玖明白,这次无论如何贺琛也不会改变主意。他该何去何从远走他乡,还是拼命留下来
没想到的是,时间已经不再给冷佩玖任何思考余地。
致命一击,很快就到了。
时值十月,又一年金秋来临。
苏穆煜应冷佩玖邀请上门排戏,二人灌注心血磨合的新戏已经要成形了。
连鸣多次提醒苏穆煜一定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干涉这场梦境最后的走向。苏老板虽然满口答应,但一见着冷佩玖,还是会陷入纠结之中。
话说回来,即使贺琛与冷佩玖之间暗流涌动,感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连鸣与的苏穆煜的关系,也明显有了好转。
两人很快迈过疏远隔离的坎,走向了彼此敞开心扉的道路。最显著的改变还是在称呼上,连鸣成天叫着阿煜,苏穆煜有时也会叫鸣哥了。
习惯就是如此可怕,一旦有人大剌剌地闯进你的生活中,再死赖着不离开。很快你会习惯这个人的一切。
直至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苏穆煜瞧瞧日子,琢磨着很快将会结束。他让连鸣做好随时会回去的准备,自己的失眠也渐渐加重。
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大梦即将结束之时,苏穆煜的睡眠会严重不足。连鸣再次顺理成章地爬上了苏穆煜的床,这次倒是真的什么也不干,两人经常盖着棉被纯聊天。
连鸣会给苏穆煜讲自己小时候,讲当年闯过的祸,拿下的荣誉。苏穆煜逐渐对连鸣的过去有了了解,并且他发现,每每连鸣讲到那些光荣、引以为豪的事情时,每每连鸣给他讲诉这世上还有更多奇妙之事时。苏穆煜都会从连鸣的脸上,看到有种叫做意气风发的光芒。
这种光,不断地吸引他,不断地提醒他,不断地叫他靠近。
苏穆煜想,连鸣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他渊博的知识。有谁不喜欢这样幽默有趣的人
直到很久以后苏穆煜才明白,当时他从连鸣身上看到的那种光芒是上帝初遇爱人的模样。
第47章 盗红绡
自上次与日本密谈风波过去几月有余,十月下旬贺琛再次接到一项新任务。
情报网内有几只“黄鹂”即将飞往上海,而国党要做的就是撒开弥天大网,再将其捕捉。
梁振、龚力安负责情报工作,贺琛则负责收网,颇有些想让贺琛戴罪立功的意思。贺琛也明白,此次任务不能出任何差错。
否则于上他不好交差,于自个儿来说,训了这么久的兵,在上海地界出岔子简直是有损颜面。
代号“黄鹂”启程之初,梁振等人也开始积极筹备起来。工作运转很顺利,众人对此次任务抱了必胜决心。龚力安近期时常出入贺府,与贺琛商量作战时机。
“十月三十日,这群黄鹂要在静安区与老鬼接头。他们的落脚点,我们已经派人打探完毕。”
贺琛夹着烟“不要放松警惕,这些黄鹂聪明得很,狡兔三窟,别被人给放鸽子。”
“应该不会,之前老鬼一直闭门不出,好几次传递情报也是在深夜行动。最近他的活动明显增加,上次捕获的南方线人代号25,如今被我们策反。老鬼不知道25号叛变一事,两人仍有情报交集。”
龚力安对这次抓捕行动摩拳擦掌,力求将上次丢失的颜面寻回。
贺琛却皱眉道“不要大意。这些人狡猾,你哪里知道是否有多重身份,小心为上。别被人反咬一口。此次任务很重要,我的人到时候会率先埋伏在静安区。不要以为那些黄鹂不知道我们的行动,怕是正因知道这里是龙潭虎x,ue,还要来闯一闯。”
“既然知道,为何还来”
“估计他们手上,也拿着关于我们或日本人的重要情报。人都是为了信仰而死,无论什么样的战场,是否看得见硝烟,都有着一批批无畏的死士。”
“老贺,怎么照你这个说法,咱们s,he杀黄鹂,还有些反派的意味”
“嘁,”贺琛挑眉,“居然能从龚学士的嘴里听到反派一词,今个儿真是稀奇。”
龚力安知道贺琛埋汰自己,懒得与他玩文字游戏“世道就这样,什么正派反派都是胡扯。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反派,无非是理念不同而已。”
无非是对权力的追逐罢了。
贺琛不置可否,其实是从心底认可了他的想法。这么多年来,贺琛越活越明白,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方,只要击退敌人,解放全国。那就够了。这是对全中国的贡献,是来自人xi,ng深处的光辉,不是属于哪一方的荣耀。
我们浴血战斗,我们生于此、死于此。有着相同的皮肤,同样的眼睛,血液里流着从几千年前传下来的不变信念。
哪有什么你我之分,大敌当前,只有我们。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高层之人,更是比谁都想得清楚。可为什么还要同室c,ao戈,还要不断的剿匪,逼得对方、自己,都无路可走
说到底,是万人之上的那把交椅,太过迷人。
位太高,云遮眼。
十月底,黄鹂入巢,老鬼出洞。抓捕行动前夜,那人再次找上冷佩玖,此次二人是在冷宅见面,要求更为大胆彻底。
冷佩玖拒绝,那人便跪在冷佩玖面前。于国党来说,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箭在弦上,只剩一声令下。
同样,于那人来说,他们也等了太久。两党情报战的高下之分,成败在此一举。
冷佩玖咬牙说“你是要将我逼上绝境不成”
那人跪着磕下三个响头“最后一搏,对我们来说同样重要。我不会伤害贺琛,只求救走几位同志。快一步掌握情报,知道他们在哪里动手、有多少人,我们脱身的机会便更大”
“谁都想要活命,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最后,冷佩玖妥协。
他蹲在那人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一声轻叹。
“你们啊,一个二个,都是想让我万劫不复。”
三十日凌晨,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贺琛调来亲自训练、骁勇善战的近卫兵,埋伏在静安区。子弹上膛,就等几只灵活的黄鹂钻进大网。但今夜,不会再放走他们一根羽毛连人带情报,必须尽数留下。
然而,行动还没开始,一切却已生变。
老鬼出了门,在楼下没走几圈,居然转身上了楼。
梁振咂摸几秒,很快脑子转而过来。
“不好行动败露鬼走后洞,老贺,快,带着你的兵追”
贺琛一声大骂,带人提枪上楼。顺着老朽的木质楼梯一路往上,贺宇率先踹开了老鬼家门。然,火盆里焚烧的资料还没熄灭,客厅窗户洞开贺琛扑过去往下一看,是一片棚房老鬼的身影很快从巷口消失。
贺琛二话不说,双手一撑从窗口跳了下去。贺宇紧随其后,其他人训练有素兵分地两路。一部分人跟着贺琛追了上去,另一部分下楼与梁振等人汇合,寻找其他路径围追堵截。
黄鹂没来,老鬼想脱身。绝对,绝对是谁走漏了消息
贺琛怒火攻心,发誓决不让老鬼逃过他的y曹地府。巷弄中地形复杂,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失在里边。
老鬼借此优势,频频甩开贺琛等人。但贺琛早在追捕日之前,便将此地的地形图烂熟于心,硬生生紧咬住老鬼的脚步不放。
很快,接应老鬼的人也加入战斗。没人知道黄鹂是否在里边。
双方展开激烈的火并,枪响宛如大年三十夜放鞭炮。这次身处居民区,不绝于耳的枪鸣吓得婴孩恸哭,百姓躲在家中不敢作声,深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大胆者趴在窗口往下看,只瞧见一人穿着黑衣飞快从眼前滑过,后面跟着一位高大的男子,相当有一军之长的气魄。
不断有人伤亡,贺琛换了两把枪,如今还剩最后几发子弹。这些鬼啊鸟啊什么的,果然都太聪明
当老鬼混入弄堂,不断有与老鬼相同打扮、相同身形的人加入其中。这实在混淆视听,压根不好判断谁才是真正的老鬼
梁振、龚力安等人也被引开,贺琛甚至不知追到最后的这人,到底是不是真货。
简直太窝火
可想而知,本次任务已不能算是失败,简直是一败涂地贺琛因连续多次犯下重大错误,已有将要停职降职的风险。
因本次任务,贺琛身受重伤,他击毙老鬼的同时,自己也被子弹打中。当晚送入军区医院,后半夜陷入昏迷状态。
就在这后半夜的昏迷之中,梁振与龚力安直接带兵上门逮捕冷佩玖。
张叔满脸惊恐是不是搞错了要抓人也得等军长回来才行啊。
梁龚二人愤怒等军长他妈的军长就是因这小婊`子差点没了xi,ng命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原本强装淡定的冷佩玖瞬间崩盘“军长怎么了他出事了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要去看他”
龚力安大怒,一脚踹翻冷佩玖。漆黑冰凉的枪口抵在冷佩玖的太阳x,ue上“你他妈别在这儿假慈悲赤佬,间谍。冷老板,好样儿的作为同行老子佩服你,把我们,把老贺他妈的当猴子耍”
“你特成就,特骄傲是吧啊”
冷佩玖咬牙,眼里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军长在哪里,我要见他。”
“想见他”梁振冷笑,“做梦。”
自始至终,冷佩玖被关入监狱之中也没想通,到底是哪一环节除出了问题。一连三日,他就像被人遗忘,被世界遗忘一样,无望地呆在黑暗的牢狱之中。
墙上小小的一方窗口投进光来,好让他知晓此时是在白昼或黑夜。送来的饭,他一口没吃,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
他太绝望了,以至于只剩思念贺琛的力气。
贺琛这一昏迷,就是四天。他不知道冷佩玖是赤佬的消息已经败露,更不知道这人此时被关押在牢房之中。
外面的天地变了,黄鹂们顺利将情报送出,对方及时做出了对策调整。虽然被贺琛击毙之人,确实是真正的老鬼。然,这已没有多大的意义。
上面的人对贺琛极为失望,在听闻冷佩玖是潜伏者时,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贺琛。
美色误国,色令智昏,这样的军长还能带出什么兵舆论沸沸扬扬,冷佩玖的票友们大吃一惊。这个转折实在令他们意想不到,一时间褒贬之词应有尽有。
第五天的清晨,贺琛醒来。梁振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胡子拉碴。
贺琛慢慢睁开眼,动了动手指。梁振很快叫来医生护士,一番检查后,医生点头表示危险期已过。
梁振觉着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贺琛开口问的第一句是“失败的后果如何”
梁振低头,道“蒋委员长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呵,”贺琛轻笑,“是不是该感谢顾及兄弟情义。”
梁振“老贺,别他妈笑了。这枪再准一点,你的胃就穿了”
“没事,谁他妈还不是刀山火海走过来的。我吃过的枪子儿,咳咳、比你们见过的死人都多对了,小玖呢。”
贺琛忍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实际上他醒来,最想见到的只有冷佩玖。他的小玖会不会害怕,肯定很担心。本不想让他见着这样的自己,受伤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可是,睁眼时,冷佩玖却不在这里。
贺宇在,梁振在,护士在,护工也在,谁都在,独独不见冷佩玖。
贺琛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忐忑,问出问题时,有一瞬的退缩。
梁振撇开头“老贺,这件事等你好起来再说。”
“等你妈个屁他是老子的人”贺琛吼,“有什么现在给我说清楚他冷佩玖是跟男人跑了,还是怎么的。人,在,哪”
贺琛挣扎着要坐起来,贺宇却猛地扑上来“别动军长伤口会裂开护士叫医生来”
梁振大力按住贺琛的肩膀,将他按回病床上。最终扛不住贺琛吃人的眼神,从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他将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信纸与照片递过去。
贺琛手一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他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眼睛猛然酸涩起来。
贺琛接过这些东西,来来回回,闷声闷气看了不下十遍。
最终,贺琛轻声问“确凿”
梁振看着地板,斩钉截铁道“确凿。”
谁也形容不好那一瞬间,贺琛散发出来的信息是如何。不能说是斗败的公ji,也不能算是失去领地的雄狮。
他只是轻微向下垮了垮肩膀,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贺琛竟然出奇的没有愤怒,没有大吼。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
这么漂亮,这么年轻,这么有朝气,又这么的熟悉。
贺琛低下头,有什么东西滴落,瞬间没入被子里。他身后张扬的翅膀在这一刻垂下,如博击苍穹九万里的雄鹰,被人用铁链拴住了脚踝,折断了双翼。
贺琛拿着照片,轻轻地、慢慢地、抬起来。他把照片放在唇边,蜻蜓点水般一吻。
自骨髓深处、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我的小玖啊”
他孤独地坐在那里,若被人遗弃的国王,如失了军队的将军。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男人,痛失爱侣。
贺宇再也绷不住,他深深吸一口气,埋着头大步离开了病房。梁振挥挥手,所有人退了出去。他在贺琛的肩头拍了两下,说“关在五区监狱,你”
贺琛说“他过得好不好。”
梁振大惊,这都什么关头了,贺琛没有失去理智,却还问一句,他过得好不好这人莫不是走火入魔,疯了罢。
贺琛继续问“他过得好不好”
梁振愣住,他猛然想起前天去拷问冷佩玖时,冷佩玖什么都不说,张口闭口只有一句“军长,他现在好不好”
造孽,这都造的什么孽
梁振红着眼睛将档案袋往地上一摔“你们看看自个儿这他妈都是什么关头了什么情啊爱的,说了多少次不要沾这他妈就是毒比鸦片还毒”
病房里久久回荡着梁振的吼声,许久,贺琛太抬起头说“放心,公与私,我分得很清楚。”
梁振看着贺琛,他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冷佩玖入狱第六天,贺琛好转第二天。苏穆煜不知其变,登门拜访。
张叔一脸沉重,只得说“苏老板,以后莫要来了吧。冷佩玖,伤了咱们军长的心啊。”
苏穆煜怔住,他知道,一切都要完了。
十天之后,冷佩玖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贺军长。
牢门洞开时,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军靴锃亮。脸上明显带着苍白,大抵是强制要从医院出来。
冷佩玖见到贺琛的一瞬,差点落泪。
贺琛深深地看着冷佩玖,他慢慢在他的小玖面前蹲下。
“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贺琛一字一字地慢慢说,他说的那么认真,一点虚情假意都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梁振等人大惊失色,一阵惊呼。
冷佩玖痴痴看着贺琛的眼睛,他明白,他明白的,这个人,他看一眼少一眼。
“这个人,是不是你。传递情报的人,是不是你。”
冷佩玖根本没去扫一眼贺琛手上的照片,于他来说,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一分一秒也好,他都只想看着贺琛。
冷佩玖说“是的。军长,都是我。”
一锤定音。宛如千钧之力,砸碎了两人跳动的心。
牢房里静极了。
贺琛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双手微微发抖。
接着,是一声痛苦的长叹。
“好样的,小玖。”
“你好样的。”
第48章 盗红绡
苏穆煜近几日呆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愈近初冬,他整个人也如丢了魂儿似的。连鸣问他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是别人的梦,这是别人的人生。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你我皆是看客,听了戏,散了曲,合该等着这结局。
上海的雨,接连不断地下,五区秘密监狱里关押着一众抓捕的情报员。
牢房里y森森的,寒气逼人。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般直接的冷。它是从骨缝里渗透进去的冷意。由内而外的凉,叫人穿再多也抵御不住。
冷佩玖的手僵透了,虽然梁振派人送来一床破棉絮,也捂不住他浑身流失的温度。贺琛自那天来过一次后,再也没有露面。
冷佩玖深深记得贺琛临走之时,只是淡淡道小玖啊,我当真看错你了吗。
冷佩玖在草垫上蜷起身体,他时常想这人生无非就是一个个选择而成。贺琛,自己,还有那人,他只能选择背弃一个。贺琛是心爱之人,那人是珍重之人,而自己两相对比,显得便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后来想想,那人说的也对。贺琛会去打仗,一走就是好多年。
军长最终会忘了一个叫做冷佩玖的戏子,一个姓冷的负心人。多少年后,贺琛也该娶妻生子,在功成名就中过上美满的生活。
如此说来,自己的牺牲,倒还有些意义。
冷佩玖不想亏欠谁,但他已经被迫这样了。先是亏欠了那人,再是亏欠了贺琛。人生啊,从来就没有补偿一说。瞧,他自以为补偿了那人,那谁又来补偿贺琛
冷佩玖只剩一条命了。既然如此,便叫贺琛拿去罢。
很快,冷佩玖的处决判了下来,于五日后实行枪毙。
贺琛接到消息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写文书。一张薄薄的信纸落在桌面上,抬眼看去,立起来的相框里还装着两人合照。
贺琛看了会儿,伸手把相框盖在桌子上。他深吸一口烟,道“张叔,你来一下。”
冷佩玖对处决结果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笑着问“军长还会来看我吗”
好似将死之人,并不是他。
贺琛去了,不过他是去问冷佩玖最后的遗愿是什么。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您待我,当真是有情有义。”
贺琛不言他,只是再一次确认“处刑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唱戏,”冷佩玖说,“军长,还有一出觅知音,我没为你唱。”
贺琛静静地看着他,冷佩玖坐在草垫边。他浑身的气质却如同坐在龙椅之上,不卑不亢。两人的视线渐渐交织,牢房外的雨声越过小窗滴滴答答响。
贺琛忽然想起来,他还从未这般仔仔细细瞧过冷佩玖。他伸手摸摸冷佩玖的脸,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好似牢狱之灾反而锻造了他的根骨。贺琛再握住冷佩玖的手,纤细笔直,骨节铮铮。这比脸还要冰,冻得贺琛浑身一颤。
接着,他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从冷佩玖的袖口滑出是一只玉镯。
“还戴着”贺琛怔住,他记得当年是送了一对,“另一只呢”
冷佩玖收回手,握了握拳“另一只不小心丢了,我只剩这个了。以后葬我,可不要拿走它。”
贺琛滚动一下喉结,将手cha`进裤兜里。他的五指慢慢收拢,指甲尖抵在掌心rou上。冷佩玖扬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轻声问“军长,你要走了么。”
走出这间牢房,走出他的生命。走过两人相识的长桥,走离任何一出戏曲的背后。
贺琛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千百转。不走,留下又如何。贺琛低头半响,最后转身抬步,正要背过去,冷佩玖却突然扑上来抓住他
“军长,你就要了走么”
贺琛一怔,这声急促且有些歇斯底里的问句,宛如一盆热油从他的天灵盖上灌下。彻彻底底烫伤了他整个灵魂
就要走了一个留在阳关,一个去向y曹。
冷佩玖空洞的神情终添了慌张,强装的笑意被哭腔掩盖。这人就要走了,他只爱过一次的人,只动过一次的情,是不是这辈子也无憾。
那他心底的不甘,他的愤怒,他迟来的遗憾,又作何解释
贺琛走了,到底是走了。牢门落锁的时候,贺琛背对着他,说“冷老板,四天后那出觅知音,你可要好好唱啊。”
冷佩玖站在原地,很久之后,轻轻地哎了一声。
四周,静极了。
几天后,冷佩玖的最后一出戏,在军营里半将半就地开场了。
这天还是下雨,搭好的戏台上水滩飞jian,凉得刺骨。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连连说不拉了不拉了。他可从没在雨中表演过
贺宇问“军长,要不这戏,就别唱了”
贺琛的马鞭一声破响,铿锵有力地落在琴师眼前,威力难挡。
“今天就是下刀子你们一个二个也给老子好好拉谁他妈要敢拉措一个音,就地处决”
琴师吓傻,噗地跪在地上颤颤兢兢。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兵痞子、土匪似的贺宇不敢吱声,自从冷佩玖出事后,贺琛仅剩的人xi,ng都快没了。
冷佩玖在牢房里扮相,张叔挑了几件戏服,带着他的首饰盒亲自送来。他仔仔细细画眉,认认真真涂抹油彩,再将点翠珠花戴上。张叔静候一旁。这冷老板是身后亦有戏,盈盈一握的腰身,轻动一下,这戏就出来了。
“张叔。”
“哎。”
“走罢。”
张叔正想得出神,冷佩玖站起来一声招呼。他立在牢门边,又是一风华绝代的名伶。哪里有半分阶下囚的样子。
士兵引路,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甬道,再一阶阶走上楼梯,前方传来一丝亮光。
大门一开,宛如人间再临,又是一个光明无比的世界。
冷佩玖停下来,凉丝丝的雨敲击在他脸上,不明不暗的光压在厚重的墨云之后。
冷佩玖远远瞧见了戏台,上边坐着一众人,应是请来的琴师。张叔催促两声,冷佩玖这才抬腿往前走去。
泥泞的地面jian起水花,华贵的戏服沾得脏兮兮。而身着戏服之人未受任何影响,他走得风姿卓越,步步生莲。
这出戏是苏穆煜同他磨合了将近一年才排出的,当时定了这戏本,就是瞧着这戏词合他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人世处处觅知音。
冷佩玖上台站定,明明是破败的小戏台,此时在他眼中,却是比豪华的大上海戏院还要风光。没有追光灯,没有彩头,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明明是那样落寞孤寂的场景,冷佩玖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因,他在台下瞧见了一人。
贺琛稳稳当当地坐在台下正中央,一如二人初遇时的场景。冷佩玖与琴师在烟雨朦胧中一对眼,这戏就开了。
他道是
志在山高洋洋水绕,
伯牙曲托意深摇。
世人闻知者,真叫好,呼声高,
偏生无人解其妙
冷佩玖一把嗓子惊破天,如挣出串串血泪来。下边的将士猛然一惊,忍不住正襟危坐,痴痴入戏。贺琛看着冷佩玖,伯牙琴技高超,冷佩玖不也是嗓音极妙。可更妙的是冷佩玖唱的那些东西,那些背后的意思。
贺琛忽觉浑身发热,那种因戏入魂的颤栗感又席卷上来。这是冷佩玖,他的小玖啊。世间无人出其左右的掌中宝,他曾想要爱护一生的人。
冷老板,合该是这样子。风风光光地站在戏台之上,唱给天下听。他一生痴迷为戏,从不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
他的小玖,好不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捞出的一颗明珠
万里江河兵戈闹,
这方戏台也喧嚣。
我执琴来问一问,可有人,辄穷其趣
你且,道一道
一载春秋的相伴,一戏定情的无悔。元宵深雪允终身,谁人可知情无边。战争即临也好,国破家亡也罢。人生仅此一次的知音相聚,哪能让人舍弃了罢
贺琛瞧着冷佩玖又唱又跳,真真是极好。冷佩玖往下看一眼,居然再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军长,他的故乡,他的家国梦啊,他的功业千秋
知音何找,大梦难晓。
忽转身,
只闻子期高声道,
同为孤枕寂寥人
这戏里,佳人欢笑郎也俏,
却是功名二字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