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傅氏,傅氏有元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阮幼梨身为傅氏元郎傅行勋的资深拥趸者,一如其他女子般,只要打探到了有关于他的消息,就如狂蜂浪蝶般向他涌去。
而前些日子,她花了大价钱,得知了傅行勋今日的行踪。
元郎会前来今日的庙会
她就要和她的元郎来一场绝世邂逅了
想象一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阮幼梨就心如擂鼓,激动地难以自已。
坐在车厢里平复了好几次呼吸,她才终于有勇气去掀起垂在车前的幨帷。
垂在两侧的流苏琳琅被带起一阵颤动,泠泠作响,让她的整颗心都不由得颤了颤。
虽然知道这世间爱她元郎的有许多,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阮幼梨扶着婢女的手,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人山人海,既是兴奋,又是惆怅。
人这样多,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她的元郎
她柳眉微蹙,叠手胸前,做西子捧心状,矜持地往人海中行去。
长安城中的畅销中自有金龟婿有言“西子捧心,愈增其妍,颦眉娇态,使人折腰。”
据说,这本书卷是一位贵夫人所写,卷中种种,皆是她在婚前应对自家夫君的方式方法。
就是靠着这些方式方法,那位贵妇人才终于抱得金龟婿而归。
阮幼梨身为作者的忠实追随者,自是将书中条条奉为圭臬。
然而因为傅行勋的会出现的消息像是长了腿一般,引得众多女子蜂拥而至,因此庙会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不多时,阮幼梨便在人海中与婢女走散,被旁人推搡来去。
熙熙攘攘中,她寸步难行,行动也是困顿万分。
路隘人稠,摩肩接踵,难免会有碰撞,她这样养在深闺里面的娇弱小娘子,何曾在这种地方停留过。
因此在她没有设防的那一刻,她措不及防地被人推搡了一把,猛然摔倒在地。
然而还没待她站起身来,就有无数只着履的脚踩踏下来,碾压在她的身上
“元郎当真会来吗”
“那是自然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武毅侯府的下人手中买来的消息”
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交头接耳,谁都不甘示弱,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她们将倒在地上的阮幼梨视作无物,无情地从她身上踏过。
当然,也有女子心善,在人群中呼了一声“有人摔倒了”,可人声鼎沸,那一声低呼就如同坠入湖中的水滴,须臾便消弭无踪。
感受着密密麻麻的钝痛,阮幼梨的脑海中回响起临行时,阿娘对她的那句嘱咐。
“阿沅,美色误人啊。”
阮幼梨挣扎着,内心绝望到了极致。
没错美色误人啊
若能重来,她绝不向美色低头
全身上下都是碎裂般的疼,抽丝剥茧地抽掉她所有的力气,使得她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好疼”她终是受不住,从喉间溢出一句痛苦的呻吟。
听到她这声若有似无的痛呼,服侍在她床前的婢女忙是凑上前来,关切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阮幼梨游离的神思尚未归位,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眼睫微颤,总算在婢女的呼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因为初初苏醒的缘故,她缓了好一阵才终于看清眼前的境况。
服侍在她身边的婢女并不多,故而她还是都认识的。
可是眼前的这人,她着实眼生。
阮幼梨下意识地以为,先前的婢女失责,都被爹娘辞退了。
“你”出口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她清咳了几声,才问出了声“叫什么名字”
婢女低眉顺眼地怯怯回答“婢子名和玉。”
阮幼梨轻轻颔首,表示知晓了,而后又侧了侧身,继续阖眼假寐。
真是万幸,她居然还能活下来。
和玉看着她翻身背对自己,心里有那么几分的犹豫。
小娘子是自己的主子,她自不可轻易惊扰,可
和玉转眼瞅了瞅一旁放着的白瓷药碗,在心底默默轻叹。
“小娘子,先起来喝药罢。”到最后,她怯怯出声道。
阮幼梨本就没睡,听了她的话,乖乖地坐起身,任她一勺一勺地将苦涩的药水喂入自己的口中。
身子是自己的,可不能轻贱了。
浓烈的苦味在她的喉间蔓延开来,激得她的神思又清醒了几分。
看着她将这一碗药悉数饮下,和玉的嘴角禁不住弯了弯。
“这个时辰,郎君也该下朝归来了。”和玉接过她手中的白瓷碗,道。
闻言,阮幼梨不由一怔,掀眸看她:“郎君”
她哪儿来的在朝的阿兄
想到这点,阮幼梨的脑中一阵刺疼,脑海里闪过零星的画面。
素白的灵幡随风而动,冥币漫卷,风声里夹杂着中年夫妻的暗暗低泣,凄婉悲恸。
她眉头微蹙,恍然记起一个事实。
她确实是死了。
死在那人山人海中。
所以
“我现在是谁”阮幼梨猛然抬首,惊愕问道。
和玉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迟疑问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话呢”一时间,阮幼梨的心里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回答。
和玉见她如此激动,不免有些讷讷。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小娘子在先前所遭受的种种。
恐怕是伤到脑子了。
待郎君回来,可得将此事好生与他说道。
和玉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温顺地低垂了眉眼,如实答道“娘子是武毅侯的亲妹妹。”
听到武毅侯三个字,阮幼梨浑身一震。
她覆手胸前,心底的欣悦仿若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来,差点没激动得心跳骤停。
武毅侯,就是她的元郎啊
她居然附身还魂,成了她元郎的妹妹,和他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甚好甚好。
虽然这实在匪夷所思。
阮幼梨的嘴角愈翘愈高,若不是有心压制,她怕是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以表内心的惊喜之情了。
和玉看不透自己主子的这种种情绪波动,又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小娘子先歇息着,婢子就先去让人请大夫,让他来瞧瞧娘子在前些日子里受得伤。”
“什么伤”阮幼梨一愣,转首看她。
“就是小娘子先前上山拜佛,在归来途中,马车从崖上坠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的。”和玉拧了秀眉,担忧看她。
和玉将这前后交代清楚后,阮幼梨才终于搞清了当下的情形。
她这是回到了两年前,附到了武毅侯之妹的身上。
因为对傅行勋的在意,她当初可是把他的情况摸得通透,家中至亲,府上奴仆,皆了如指掌。
而他的这个妹妹,阮幼梨也花了不少的精力时间去打探。
姓傅名清沅,自幼体弱多病,养在世外,也因此,性情和顺温婉。
可惜的是,在她回长安不久,就遭到了一场马车翻坠的意外。
傅清沅本就身娇体弱,哪怕是被救回了侯府,靠着名贵药材吊了几天命,到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阮幼梨的心颤了颤,方才的那些笑意也彻底消弭无踪。
她轻颤着声音,问了和玉当下的日子,而后与傅清沅逝世的时间对比了一下,登时脸色苍白。
当下已是五月初七,而傅清沅五月十七逝世。
还有十日,傅清沅就丧命了。
所以,她这是附到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所以,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就为了让她与傅行勋亲近这最后几天吗
阮幼梨感慨万分,伸手擦了把不存在的泪水,险些就涕泗横流了。
既如此,那她就不能辜负了老天。
她得在这最后的几日里,好生亲近亲近她的元郎。
这样想着,阮幼梨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和玉方才说,傅行勋就快下朝归来探她,所以她得在他来之前,好好整饬一下仪容。
“和玉,大夫等一下再请,你先去为我准备梳洗罢。”
主子吩咐下来了,和玉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她恭敬地诺了一声,就先躬身退了下去。
待她再次归来的时候,手上正端了一盆清亮的温水,呈在铜盆之内,好似一面镜子,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阮幼梨堪堪低垂下去的容颜。
“啊”
伴随她尖叫的,是铜盆被挥倒在地的刺耳声响。
和玉被她吓得不轻,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哪里开罪于她了,忙是伏身在地,连声请罪“奴婢失责,未探得水温合适与否,就将其呈予娘子,求娘子恕罪”
可阮幼梨并没有回应她,她将双手覆在胖乎乎地脸颊上,表情甚是惊恐。
大齐并非以胖为美,而是身型纤瘦最妙。
但是傅清沅她竟然是个胖子
还是个胖的连五官都快看不出来的丑的
因为傅清沅的身体和性子,她鲜少出门,故而阮幼梨在前世,从未见过她的真颜。
她还想着,元郎之妹,再不济也该小家碧玉清丽若初绽梨花罢
可哪能想到,她竟然会是这样又胖又丑
她阮幼梨上辈子虽不是什么沉鱼落雁的绝色之姿,但好歹也是眉眼精致、面容秀丽的佳人啊
如今成了这样一个胖子,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阮幼梨崩溃了,下一刻就掀开了被子,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和玉见状,心下一慌,也连忙追了上去。
因为并不是自己的身体,阮幼梨也暂未适应这样的体型,再加上大病初愈,她也没甚体力,所以这一路跑出去,基本上是跑三步跌一次,险些没摔的个鼻青脸肿。
跟在她身后的和玉见她这样一路磕磕碰碰,心里七上八下的,险些没被她一次又一次的轰然倒地惊得心悸。
若这样的情形让侯爷瞧见了,她怕是要被轰出府去的。
和玉想到了这点,心里更慌了。
正当她准备上前扶起阮幼梨的时候,一个修逸颀长的身影隐现在常青藤蔓的交错空隙间。
年轻的男子掠枝分花而来,踱步渐近。
雨过天晴色的绉纱云纹澜袍如同潺潺流水般拂动那一处藤蔓,而后扫过石板铺就的地面,停在了伏在地上的阮幼梨身前。
一双玄黑底色暗绣祥云纹的靴子入了阮幼梨的眼。
这让她不由得一愣,而后顺着那一角衣袂,缓缓抬起了头。
正值暮春,天光明媚,斜斜地擦过他的身,给他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光影,逆着光,他的面容在阮幼梨的眼底显得模糊不清,好似画中人初初入世一般,未染半点凡尘。
白玉冠束发,衣饰齐整,眼帘下的点墨清瞳微垂,目光便似轻羽般翩翩然落在她的身上。
悠远清宁,当真是如名士般的出尘。
阮幼梨伏在地面上,突然又想起了她的金科玉律。
是以她又猛然抬起小胖手,做西子捧心状,心跳急促,差点没窒息过去。
元郎
啊不
“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