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来小二,指了指自己手中剩下的一点面皮残渣“这啥”
小二看了几眼,满脸匪夷所思道“客官,这是您点的肉包子啊。”
我很愤怒,但我修养好。我柔和地嘱咐“上点清粥小菜。”
话音未落,一个饱嗝直冲喉口,被我强行咽下,宛如咽下一口甫受内伤的老血。
“”
我柔和地叫住小二“罢了,结账。”
“好嘞客官,四个包子一共十二文。”
四个。
我努力控制着表情,以免把面具拧下来。
自从得了这怪病,我时时刻刻想杀人。如果我脑中那物事真是个人的话,他已经死了三百遭。
范爱国
刚才说到哪了
哦对,谢凉常常一睁眼就陷入惊慌,就像永远漏掉两回。这对我不公平,因为他这人比较龟毛。有时候我恨不得封闭五感,省得窝在他脑仁里听他用意念叨叨。
然而五感啥的我控制不了。
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他的怨气。
出了客舍,我拿出十二分的警惕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可疑的目光,这才绕去马棚牵出马匹,翻身上马朝城外骑去。
眼见着城门在望,我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从怀里摸出了一方贴身携带的小木块。
木块上已经歪歪斜斜刻满了文字与图形。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白,从腰间抽出长剑,凑合着刻了个扭曲的字。
谢凉
我身在马上,右手提着剑,左手抓着只木块。定睛一看,木块上多了个“照”字。
哦,下一站是照县。
这附近最偏、最穷、最适合逃命的地方,确实只有照县了。
我逃命已经有几个月了。说来话长,总之是招惹上了不能招惹的麻烦,现在所有武林正道都拿着追杀我的通缉令。
也正是在逃命途中,我得了这病。
起初我当自己只是时不时地突然昏厥。有时正在客舍吃着饭,筷子还没到嘴边,眼前便是一黑,再醒来时却躺在床上,观天色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
四面楚歌之际,如此晕过去实在危险。我满心以为是店小二将我搬回房中,隔日向他道谢,他却坚称是我自己用脚走回房的。
我这才感到恐慌。
路上找不到正经医馆,看了几个江湖郎中,却都说脉象并无异常。我越是害怕,这昏厥来得便越是频繁。生活被折腾成了一团乱麻,分不清是梦中还是梦醒,我便这般浑浑噩噩地亡命天涯。
直到有一日,我醒来时发现手中拿着一张信笺,上书“朋友你好,认识一下,我叫范爱国_”
旁边那道装神弄鬼的符咒,我遍查古籍而不得解。
范爱国
谢凉
这城门旁是市集所在,城小人少,挨挤着摆了八九个摊子,前头有几个妇人cao着乡音讨价还价。
此事不该怨我。
我只是勒马下地,想买些口粮。面具也戴着,举止也低调。
正将铜板递于那面饼摊主,余光里忽然瞧见旁边摊上的一摞白菜被人碰歪,咕噜噜地滚了几棵下来。
此事不该怨我。
只怪我谢家世代经营的潇湘山庄,家学渊源,出文入武。
只怪我自小过于刻苦,一把长剑俨然练成了身体的衍生。
我的剑太快,一念未转完已经不由自主出了鞘。
我的剑招太美,一出鞘便自行转了起来,刹那间硬是嗖嗖嗖挽了流光溢彩的八个剑花,这才稳稳托住那几棵白菜,将它们抛回了原位。
然后我才发觉不好。
那几个讨价还价的妇人蓦地目露凶光,纷纷亮出兵器朝我扑来。
为首那人扯着嗓子喝道“那人就是谢凉就是他杀了听剑派的叶帮主快拿下此人,武林盟有赏”
我转身冲向马匹,不料四面八方忽有飞箭流矢破空而来。
我一慌,我就
范爱国
“谢凉”我怒吼。
我很想揪住这小瘪犊子揍一顿,然而技术上无法cao作。
敌人没料到我会对天长啸自己的名字,脚下愣是僵了一秒。
我挥剑挡掉几支飞箭,拔腿就逃。
有两个门派几乎倾巢而出,不约而同地追捕到此处。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门派,却胜在人多,手段也够下作,上来二话不说,首先射死了我的马。
我有一种玩完了的预感。
这具身体还存储着属于谢凉的功夫,我拼命提起轻功,一个劲儿只是往荒郊山林处飞奔。
身后马蹄纷沓,飞箭如蝗,歪门邪道的暗器都不要钱似的朝我砸来。谢凉的轻功也算闻名江湖,传说是骚包如仙鹤展翅,此刻却被我跑出了狗的风姿。
背上一阵剧痛,紧接着是大腿上。
我顾不得查看伤势,一头扎入了山林,专挑树木茂盛处钻去。
谢凉
好痛
我痛得内劲一松,急忙重新提气,一步没停,顺着范爱国原本的方向继续跑了片刻,才弄明白情势。
敌人的马匹被阻在了林外,暗器流矢也被挡去了大半。我仍旧不敢放慢脚步,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奔,一边摸到背上和腿上中的袖镖,一咬牙拔了出来。
霎时间血流如注。我从身上“嗤啦”撕下两条衣料,在伤口上缠了几圈,以免血滴到地上泄露我的行踪。
林中古木层层叠叠的枝叶遮天蔽日,幽暗处传来几声瘆人的枭啼。
暗器上喂了毒,受伤部位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麻。跑得越急,那毒素蔓延得越快。
我心中暗暗叫苦。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有无数虎视眈眈的追兵,想保住这条小命,除非有救兵从天而降。
但我清楚那是不会发生的。如今连父母都不知我的去向,世上更无一人愿意帮我。
范爱国
我一直在思考谢凉作死到这地步,凭什么还没死。
我开始怀疑他是这故事的主角。
因为前方居然真的在此时此刻飘落了一个人。
“飘落”这个描述可能有些玄乎,总之从他翩然落地的背影便可看出,此人的轻功大约能甩谢凉三十条街。
我先前不知道江湖中还有这种逆天的存在。但这样的人恐怕不是什么救兵。
来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裳,回过身来望了我一眼。他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面上写着忧国忧民,一身沸腾得快要滚出锅的英气与侠气,连走过来的姿势都仿佛在宣告“天地间只有在下一个男主”。
他对我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从那一路移到我握剑的手“潇湘山庄谢公子。”
他认识谢凉。
可我不认识他。
我只能云淡风轻地微笑抱拳,然后保持姿势不动摇,直到
谢凉
“龙大侠”我刚醒来就被震得一哆嗦,脱口唤道。
我的声音里混杂着丰富的情感,首先是惊喜,紧接着变成了惊吓。
惊喜是因为,这位大侠武功盖世义薄云天,匡扶过的正义和力挽过的狂澜加起来,能绕中原三圈。
惊吓是因为,我不幸得罪过他。
半年之前,这龙大侠受武林盟主之邀,出任第七十七届武林大会的决赛评委。他不知为何一时脑抽一时兴起,乔装成无名小卒混去了大会,却被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汉子嘲笑道“你这怂样给谢凉公子提剑都不配”。
我装作不知道这回事。
其实我知道。
从前江湖朋友半是给谢家面子,半是照顾我年轻,真真假假捧出了几分薄名。他们以为我被捧得太高,早已不知自己斤两。其实我知道。
别说打败龙大侠了,我连那次武林大会都没能夺魁。我清楚记得当我最终败于那和尚棍下时,评委席上的龙大侠笑得格外慈祥。
如今狭路相逢,我僵硬地放下抱拳的双手“想不到会在此地遇见龙大侠,真是巧呢呵呵呵。”
巧个鬼。
对我的通缉令可是从武林盟发出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竟连这位也不能免俗。或者他是借机前来报那提剑之仇
我不动声色地握紧剑柄,试着催动内息,刹那间气血翻涌两眼发花,身形失控地一晃。那毒忒地霸道,转眼已入了脏腑。
龙大侠何等的眼力,我刚刚一晃,他已如鬼魅一般欺近了我身侧。我慌忙要招架,然而一掌尚未拍出,他双指一并迅即如电,瞬息间连点我几处大穴,叫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亡我也。
他这才退回一步,负手对着我瞧了半晌,面上不见喜怒,缓缓道“在下只是散步路过。”
第10章 有病二
范爱国
“”
我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我想了想,道“您散步还愉快吗”
“”
龙大侠顿时神情古怪。他道
谢凉
“尚可。”
“”我猜不出前文,斟酌着问,“什么尚可”
龙大侠的神情更古怪了。他道“没什么。”
“哦。”
我迅速分析了一下情势。龙大侠不远万里来这穷山恶水散步,虽然拦住了我,却至今未下杀手,点穴时还顺便替我阻止了毒素蔓延。
这意思似乎是“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但也不打算站在你这边”。
可他明明是武林盟主的朋友,此行若不是来抓我,又能是什么目的
只要他没杀心就还有希望。我当机立断道“龙大侠,我被通缉乃是因为一个天大的阴谋。”
“什么阴谋”他一脸审视。
“我是被嫁祸的。武林盟中出了一个叛徒。”
“谁”
“徐狷。”
“徐狷”他大笑两声,“徐长老年高德劭一身正气,你空口无凭就想加罪于他”
“正因手无证据,才被他陷害至此此间情由我自会细细道来。只是这毒在我体内再留得一时半刻,我不死也废,何况后头还有人在追杀救人救到底”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软语相求。
龙大侠皱着眉考虑了一下,终于伸臂提起我,大鹏展翅地纵身一跃,双足轻点树枝,如履平地般穿梭过大片山林,带我落在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峦谷。
大约是见我构不成任何威胁,他甫一落地便解了我的穴,一掌抵上我的背心,一股淳厚浩然的内力透体而入,澎湃的热流霎时间将那毒血逼出了伤口。
我正想狗腿地道谢,他却直奔主题道“讲罢。”
范爱国
我懂。总之对这家伙示弱是有效的。
我“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他的小腿“大侠,我冤啊”
龙大侠大约万万没想到谢凉会是这种人设,目瞪口呆道“你不必如此,只消说出实话。我从不错杀无辜。”
我沉痛道“半年之前,武林大会结束的当日,我随谢家众人一道下山,准备回潇湘山庄。刚走到半山腰,我突然尿急,便独自脱队朝树丛中走去。无奈那日实在热闹,到处都是人,我想着千万不能破坏了我那玉树临风的形象,不觉间走得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