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秋笑了,转过头看他“说明你不也记着吗”
晏衡轻轻合上眼,叹了口气。
谢无秋道“醒来了就吃饭吧,这粥可香了。”他说着作势要扶晏衡起来,晏衡却还是摇摇头拒绝。
谢无秋道“哦,少楼主是想我喂你是不直说嘛,又不是不答应你。”说罢他便就着碗喝了一口粥,往晏衡嘴边去凑。
晏衡肝火一动,整个身子乏得像要散架,硬是撑着床半坐起来推开他,有气无力地道“姓谢的你够了。”
谢无秋看了看粥,又看了看晏衡的嘴唇,若有所指地笑道“不够啊,既然尝过了滋味,一次哪能够啊”
晏衡似是拿他没有办法了,靠在山枕上再次叹了口气。
谢无秋道“重来。”说完又去喝粥,晏衡赶紧拦住了他,夺过碗勺“我自己来”
晏衡接过了碗,盯着碗里兀自温热的粥,想到这些日子本是毫无胃口,现在却被眼前这人变戏法似的变成这幅局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无秋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说道“其实啊,我爹也是被烧死的。我是看着他被烧死,化成灰的。”
晏衡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你也知道我是漠北人了,我的确是生在漠北的,我娘是漠河一枝花呢美得天妒人怨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我爹了。”谢无秋推了推晏衡的碗,催促他继续喝别停,“我爹呢,是中原来的,以前还是个官呢,好像是犯了什么罪吧,被发配西域了,我娘看上了他,就半途劫狱救人,然后两人看对了眼,一起浪迹天涯去了。”
中原来的,还是罪臣,又姓谢,晏衡心想,说不定确实是淮阳谢氏那一支的。
谢无秋续道“他们两的恩爱事腻歪的紧,我就不和你说了。反正我爹是个死书呆子,一心就想惩恶扬善,我娘却是荤素不忌的,鬼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晏衡心道虽然他一直在挑剔指摘这两人,但听得出他内心是愉悦的,他爹娘也确是一对恩爱夫妻,着实令人羡慕。
晏衡不由问“你剑法从小就那么好,你爹娘武艺应该不差吧”
“他俩啊,还成吧,不差。”谢无秋道,“我剑法好那是我悟姓高,天资聪颖,懂吗”
晏衡白他一眼。
谢无秋回忆了一会儿,语气还是如开始时那样淡淡地“漠河那年的天灾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挺严重的,后来好多村子爆发了瘟疫,我爹染上了,当时上面下令放火烧忖。我爹就是死在那场火里的。”
晏衡慢慢咽下了一口粥,拨弄着粥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问娘为什么不把爹救出来,娘说爹这次活不了了,我们就送他一程吧。”
“爹死那天,娘一滴眼泪也没流。她给了我一个信物,叫我去找一个叫师仪镜的老婆婆,然后自己也服毒下去找我爹了。我拿着信物找到师仪镜,才知道我娘是杏林谷的人,在谷里待不下去逃出来的,最后发现自己的医术连场瘟疫都救不了。”
“我娘的遗言是叫我跟着镜婆婆好好学医,不过偏偏,我对医术也实在没有兴趣,而且那老太婆太凶了点逮着我就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命之人,是来替杏林谷终结旧孽的。”
听到这里,晏衡沉吟了一下“那八字预言,就是师仪镜放出来的吧,看来说的真是你了”
谢无秋刻意避开了他的话锋“或许吧。老太婆开了天眼,留下八字预言就死了,然后我就一个人跑去中原了。”
“现在我发现啊,中原也没什么值得的,还是乖乖完成我娘和老太婆的心愿,了结杏林谷的旧孽,”他点了一下晏衡,“早点找出金缕曲的遗本,毁掉它,天下太平。”
晏衡搅了搅粥,像是压抑住了冷笑,吐出一句“毁掉它就能天下太平”
谢无秋淡淡道“这个么,我就不关心了。这天下苍生呀,合该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先把自己活下去,再去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吧。”
晏衡沉默了下去。
谢无秋推了推他“好了,我讲了这么多,该你了。”
晏衡瞪他“该我什么”
“说你爹怎么死的啊。”谢无秋道,“天下没有白听的秘密,你的秘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别忘了你还有任务要做
晏衡扶我起来
谢无秋我和你嗦
晏衡重新躺下让我死
第43章 枯荷三更雨2
晏衡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秘密还带强买强卖的”
谢无秋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也不是我想听,有些事总在心里憋着不好,我还不是为了开解开解你。”
晏衡将粥搁在了一旁,用布子拭了拭嘴角,淡淡道“用不着,也没什么秘密。晏守魏就是我亲手杀的,用金缕曲。就这么简单。”
谢无秋不满道“那冰窖是怎么回事你干嘛把他尸体冻起来还有,你娘又是怎么疯”
“够了。”晏衡扫了他一眼,微微偏过了头去,沉默下来。
谢无秋就这么看着他,许久,他伸出手,在晏衡的嘴角上拭了一下,把他未擦净的粥痕抹掉了“算咯,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他起身欲走,腰带上的饰物却将晏衡衣袖挂了一下,自己被绊了个踉跄,晏衡被他一扯,身子倾过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稳住身形。
两人对视了一下,谢无秋移开目光准备抽回手,晏衡却紧了紧指尖“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谢无秋轻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坐了回去,也不催促,就安静等着。晏衡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娘,是雒河上的歌妓,怀了我以后才嫁给我爹的。我亲生父亲是谁,没人知道。”
谢无秋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我就说嘛,你长得这么好看,晏守魏是生不出来的。”
晏衡懒懒横了他一眼,又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爹是五个月前知道的这件事,当时他大发雷霆要杀了我,我一开始只是想挣脱的,那时候我金缕曲还练的不纯熟,不知道怎么控制,我沾上了他的血以后,忽然就停不下来了”
“我的确是,亲手杀了他”晏衡深吸了口气,闭眼平复了一下,“娘正好闯进来看见了那一幕,从那天起她就疯了。”
谢无秋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或许只是感慨。
晏衡忽然自嘲地笑笑“谢无秋,我的确是个罪人。”他轻声说着,眼神有些渺远空洞,现在,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和目的,但那之后,“或许有一天,死在你手上,也是好的。”
谢无秋眼睫颤了一下,没有接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希望那天晚一点来。
也许他同样是个罪人,杏林谷的罪人。
晏衡这么多天来好不容易进了食,说了话,此时瞬间便有些乏了,眼皮打架,似乎想靠着枕头就这么睡过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谢无秋的手突然动了动,惊醒了他。晏衡有些茫然地张开眼,见谢无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字条,撂在他身上。
“两天前,在你门口捡的。”
晏衡的睡意一下子没了,他拾起字条,没有避忌谢无秋把它张开来,上面还是那个“岳”字。
平湖岳从襄阳回来了
晏衡捏紧了字条,转头去看谢无秋。谢无秋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便懒懒地道“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晏衡道“劳烦你去给平将军送个信,就说晏衡邀他今晚老地方一叙。”
谢无秋不情不愿应了,嘴上还嘟囔着“还有老地方了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是很多啊。”
他站起身来,顺手拿过那只盛粥的空碗,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若有所指道“苍崖山已经倒了,晏楼主却仍然要和朝廷联系。”他眼神深幽地微笑了一下,“即使知道再多晏楼主的秘密,我还是猜不透你啊。”
谢无秋走了。
晏衡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回了一句你又何尝不是
谢无秋走后,非歌又来看了一次晏衡。见晏衡已经恢复了精神,便一股脑和他说了这些日子来的楼中内务,晏衡勉强撑着精神听完,问了句“那天论剑会之后,有没有派人去苍崖山搜查过”
非歌道“去了。苍崖山果然没有金缕曲的消息,秦端阳身上也没搜出来,之前夜隐带走的心法,十有八九已经被秦端阳毁了,至于那下部,看来也只能从别处下功夫了。”
晏衡心知那心法是半途被谢无秋劫了,稍一犹豫,还是把他杏林谷身份的秘密咽了下去,没对非歌提起。
非歌没察觉到晏衡一瞬的异样,继续道“上次和你说过,杏林最后的遗迹很大可能在漠北,看来想找到下部,只能从漠北下手了。但如果苍崖山刚倒,正是十二楼稳固地位的好时机,此时前去漠北,似乎不妥。不如,让我先去细探”
晏衡摇摇头“不,许都还有事要交给你做。”他来回踱了几步,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漠北还不是时候。”
所谓老地方,其实也不是什么老地方,不过是上一次平湖岳引着晏衡到的狂雨楼外那片竹林。晏衡这么说,想来平湖岳也能懂。
果然入了夜,晏衡便在那片竹林里等来了平湖岳。
想到上次想见,还是平湖岳去襄阳前夕,前途未卜,风云难测。短短月余,许都发生了许多大事,苍崖山倒了,襄阳一仗也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