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传闻没错,谢无秋是弘农人,幼丧双亲,被秦端阳收留,十岁入了苍崖山,是在中原长大的,对吗”平湖岳说,“他曾遵师命周游,也曾西去漠北,那著名的一剑守西凉便是那时,可他于漠北停留不超过一个月,对吗”
晏衡点头“确是如此,怎么了吗”
“晏楼主可曾怀疑过他的身世呢”
晏衡忖道“谢这个姓在弘农十分少见,普通人家更是稀有,我猜过他双亲或是祖上有一方是从南方迁来的望族,是淮阳谢氏的那支。不过这个实在无伤大雅,不知平君侯何以执念”
“如果我告诉你,他可能是漠北人呢”
晏衡顿时一惊“这怎么可能”
其实细究起来,谢无秋的长相的确不是中原相,他嘴唇和下巴有江南人的秀美,但眉峰凌厉,眼窝深邃,鼻梁挺拔,颧骨也高,少年人的稚气使得他面部线条柔和几分,但若再长开些,那长相,像极了漠北的游牧民族。
晏衡如今对“漠北”二字着实敏感,因为那地方很可能与杏林谷第五代传人有关,而如今平湖岳突然带来这样的消息,晏衡很难不再次把谢无秋和杏林谷联系道一起。
谢无秋和杏林谷有瓜葛,这可能吗
晏衡深吸了一口气,慎重问道“平君侯,此话当真你又是如何得知恕我失礼,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晏衡的惊讶反应甚至在平湖岳预料之外,面对他的严肃,平湖岳不由犹豫也认真了几分“说实在的我也只是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准不准,我说出来,晏楼主可自行判断。早在你离开雒城那日,他曾进屋与我说过两句话。他的其中一个动作,让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晏楼主或许不知,其实我也是漠北人。”
晏衡果然讶异。
“不过我是漠北汉人,十几岁时出来自己闯中原,但我对漠北习俗还是记忆尤深。我们管漠北往西的地界叫做漠河,漠河人尤其往西北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就是绝不正对窗而坐,这大约是来自老人的迷信吧,当地人认为那样是非常不吉利的。”
晏衡打趣道“可能因为漠河北边常年战乱,一旦打起来乱箭从窗里飞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平湖岳无奈一笑,继续道“可能吧,所以后来留下了这样的习惯,但是如果去别人家做客迫不得已要正对窗子,那么身前摆着的东西也一定不能正,总要偏一些。据我所知这种风俗在中原是没有的,所以当时他一坐下,下意识第一个动作,就是稍微移了一寸茶杯。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他家乡。”
听到这里晏衡也难以辩驳,只能怔然望着平湖岳。
谢无秋是漠河人
平湖岳道“我之所以提醒你这个,也是我先前说的,晏楼主,你的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一个人伪装姓名和容貌尚有原因可以解释,但若连身世都讳莫如深,刻意隐瞒十几年,就很值得怀疑了,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要么,他不是谢无秋,那么他冒名的目的是什么要么,谢无秋是漠河人,那么他瞒着身世又是为什么他是哪族的人莫非根本不是东魏人他活了下来却不去找苍崖山报仇,而来接近十二楼,又有何所图这些,都是你要好好考虑的,少楼主。”
晏衡呆了很久,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东西,努力消化掉了平湖岳的提醒,才慢慢点了下头“我明白,多谢平君侯。”
平湖岳道“此次便是这两件事,说完我就该走了。晏楼主,还是那句话,望你珍重。”
晏衡重重点头“你也珍重。”
晏衡目送平湖岳的背影没入了深夜的竹林中,凉风吹得他单薄的身躯抖了一下,然后掩唇低咳了几声。出来的急,穿的不多也没带暖炉,这下他忽然感觉很冷。
还有一丝从心底里拔起来的凉意,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他,你所走的路,注定孤独。想要忍受孤独,就不要交托出自己的信任。
越怕孤独,越是孤独。
谢无秋。
晏衡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老攻呀住嘴
第32章 疑心生暗鬼2
“少主少主”
红纱中单白玉肤,暖帐后,晏衡趴在药桶中打盹,铜雀的声儿似真似假的飘进他的耳朵里,左边进右边出。本都快睡着了,却被女子突然拔高的声音一个激灵吓了醒来。
“少主”
晏衡被惊醒后迷茫地看着铜雀翕动的嘴唇,半晌懒懒趴了回去“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铜雀盯着一脸疲态的少主幽幽叹了口气,拔去了他颈上最后一根软针,替他拿了拿肩,精神恹恹“我说的您都听进去了您记好,身子最重要了”
“好好知道了”
晏衡摆了摆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铜雀无奈撇了撇嘴,拾过软布替他擦拭后披上了衣服,又绕到前面去系腰带,整理祍口时,不由还是低声说了句“少主,铜雀心里,少主是排在十二楼之上的。”
“什么话。”晏衡淡淡扫了她一眼,示意她缄口。
可铜雀低下头,只盯着手中的腰带“我们是你的死士。”
“是十二楼楼主的死士,无关乎那人是谁,只关乎十二楼。这是父亲选拔你们的初衷。”晏衡无波无澜道。
不知道铜雀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也许是以为他光为十二楼cao劳而不爱惜自己,才想逾越相劝。
“或许他们是,但我不是。”铜雀忽然倔强地抬起眼道,“我只誓死跟随少主一人。”
晏衡摆头一笑“追随我,不就是追随十二楼吗十二楼是晏家的十二楼,难道你觉得会有第二个楼主”他抽出她手中的衣带自己随意系好转身绕过屏风“下次别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铜雀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只是在想,少主好像有秘密瞒着所有人。”
晏衡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她。
两人对视片刻,铜雀才认真地道“我不是要问什么,我只是要告诉少主,铜雀在这。”
晏衡没有接住她灼热的目光,他偏过头,神色仍是淡淡地,只是腮边肌肉微动的痕迹显示出他牙关分明是紧了紧。他低头重新理了理衣带,抬起头慢声道
“让祭子进来吧。”
铜雀垂下眼睛,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子。
祭子赎命阵的献祭者。晏衡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更换体内乱冲的气血,稳固根元。自从翻看了完整的上部金缕曲,晏衡施展起那门邪功来却是愈发力不从心,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提前招来了祭子。
这些祭子都是铜雀和非歌搜罗来的,用钱或者用其他任何能办得到的许诺,换这些人自愿来献祭自己。
因为金缕曲是个秘密,所以即便金缕曲可以中断,晏衡也不会选择中断。收取祭子的姓命让秘密继续成为秘密,同时一次完整的阵法能更好帮他稳固和提升功力。
不一会儿,铜雀又推门而归,同时带进来一名扎着双髻的蝶裙少女。少女烂漫而微怯地咬着手指,带着好奇观摩屋中的一切,最后把眼睛定在了晏衡身上。
晏衡见是这么个小女孩,也有点惊讶,但面上未曾表露,只对铜雀点了点头,铜雀便又退出去了,只留下少女一人站在原地。
少女冲晏衡笑了一下,晏衡却冷澹无波地侧过身,对她道“你已经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了”
少女才拉起来的唇角缩了回去,懦声道“嗯。我知道。”
晏衡点头“过来。”
少女便走了过去,抬头望着晏衡。晏衡伸出手来,指尖夹着“红酥手”搭在了她的脉上,却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微微摩挲了一下年轻稚嫩的皮肤。少女有些痒,咯咯笑了一下,见晏衡没有生气,胆子不由大了些,问他“大哥哥,你不问我为什么来送死吗”
晏衡平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正因如此,他很少有所犹豫了。
很少,不是没有。
他的犹豫使得少女话多了起来“我是为了哥哥,我哥哥和大哥哥你差不多大呢,他是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英雄,可是他染了病,连刀都提不起来了。刚才那个大姐姐说,只要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交换,你们就可以救回哥哥,对吗”
他们背后的交易晏衡是不知悉的,不过此时他只得“嗯”了一下。
少女便笑了“那就好,我哥哥很了不起的,他是要终结这个乱世的英雄。”
晏衡为少女的天真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嗯。”
“红酥手”在指尖一转,轻轻刺入了少女的肌肤。
“会结束的,总有一天。”晏衡轻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铜雀出去以后就安静守在门口,晏衡方才冷冷清清的模样叫她心绪万千。
她不是爱把效忠挂在嘴上的人,只是最近有些莫名不安罢了。妙吾叛了之后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又好像一切都变了。还有那个人小谢。
打从她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不知道他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接近晏衡,可又抓不出他什么把柄,晏衡也越来越信任他的样子。然而如今晏衡告诉她,那个小谢,是谢无秋。
这个身份或许听在别人耳里,是为之疯狂、震惊、崇拜、仰慕的象征,可听在她耳里,是恐惧。
不是怕他盛名在外,是怕晏衡枕下那本书里的人突然活过来,站在他眼前。
每次想到这里铜雀就会蹙起眉头,长叹一声。这一次,那叹息声还没到嗓子眼就被卡住了,铜雀一抬头,发现那该死的姓谢的正站在她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