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撕破的衣服隐隐露出他左臂上的一道丑陋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伤,晏衡忽然灵光乍现,捡回了一直想不起来的昨晚的记忆,昨晚就是这只手臂,这道刀疤,他施用金缕曲的时候,这手臂就横在他眼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的确是小谢在暴雨中找到了他,给他了自己的气血,还背着他上山找到了这家农户。
晏衡终究不忍,伸手按住小谢的手与自己交握,小谢失了发泄的渠道,张口就咬住了晏衡的肩。晏衡闷哼一声,却没有阻止他,只是紧了紧他的手,说“痛就咬吧,算我欠你的。”
小谢仿佛真的听懂了,牙上加重了力道,利齿刺入晏衡的肌肤,粗麻布很快渗出一滩殷红的血迹来。
晏衡侧过脸,陡然看见小谢鬓角处有一丝不是很服帖的皮肤,轻微翘起,薄如蝉翼,晏衡心中遽地一惊,探手去摸,但小谢的手仍然与他紧紧相握,他便借用“红酥手”挑开那层薄胶,用力一扯。
薄胶竟是一层假皮,逼真的从未令晏衡和其他人觉察,而假皮底下,少年的真实面貌终于暴露出来,那是一张比假皮还要俊俏几分的容颜,颧骨比先前高些,圆圆的有点可爱,不笑时嘴角也轻轻上弯,很是调皮,面庞比先前柔和几分,带了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不知是不是那血腥味使得小谢清醒了一瞬,他蓦地松了齿上力道,偏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庞。
五感似乎顷刻间回来了,他闻见这人身上淡淡的药香,看见这人颦着地眉心,听见这人压抑地喘息,然后他低了低头,看到了自己方才咬着的地方,是他的肩,他扯开了这人肩上被咬碎的衣布,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和狰狞的咬伤,一溜血迹蜿蜒而下,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小谢怔然凝视了片刻,口齿不清地喃喃了一声“晏芳含”
然后便晕了过去。
第16章 有敌结伴俦1
山间寺庙的晨钟扬起,庄严宏伟,余音空灵,将日出唤起。晨雾渐散,竹枝在微风中轻晃下几滴露水。一条曲径蜿蜒通向汜水小镇,一匹骏马慢悠悠走在其间。
马上载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持绳驾马,嘴上叼着片鲜嫩的竹叶,口中哼着民间小调,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另一人侧坐在马上,裹着一张厚实的狐皮大氅,安静窝在后面男子的怀中,闭着双目,似还在甜梦之中。
晨钟落下以后,睡着的男子眼皮颤了颤,缓缓张开了眼,他兀自惺忪,就听头顶上一道笑意满满地声音道“夫人醒啦”
晏衡反应了一下,无力地翻他一眼,又闭起了眼。心里却想着我未免太过信赖这家伙了,居然在他身侧睡得这般熟。
几天以前事情还不是这样的。
那天暴雨他们互相窥见了彼此的秘密,虽然有太多惊疑,但事后又谁都没有多问。小谢没问金缕曲,晏衡也没问他的走火入魔。
甚至晏衡揭了他的假面,小谢醒来后看见,也没有解释。那真面目晏衡也是不认识的,只是觉得很好看,一个人倘若易容无非为了两种,一是遮丑,二是遮身份。那么小谢显然是后者了。
他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流民,但谁身上都有秘密,小谢险些舍命救了他,这一点足够晏衡不问其他。
那夜暴雨后,好像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晏衡感慨万端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此时重新贴上了假皮的小谢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仔细感受了下风向,又抬眼看了看天,收绳停了马,把晏衡扶下来靠在树边坐下,道“你休息一会儿,附近应该有活水,我去打点清水来。”
晏衡懒懒应了声,靠着树继续闭目养神。
小谢循着山脊走出大约几百米,果然找到一处流淌地清泉,当下过去洗了把脸,又拿水壶接了些清水进来。
他正哼着小曲,突然似听见远处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凝神一辨方向,想了想,朝声源摸了过去。
没想到是一群流匪正和几个江湖侠士对上手,那几名江湖弟子是五男三女,穿着干净整齐,携了四匹马一辆马车,车一看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制式,这八人出手就看得出不是普通门派弟子,只不过打扮都十分低调,才引来流匪觊觎。
流匪与他们过了半天招才品出这些人不简单,小谢倒是一眼认出,这八人是苍崖弟子,还是内门弟子,剑法练得有一定熟度。
苍崖弟子怎么会在这边小谢玩味地笑了笑。
这群人看起来并不是那夜追杀晏衡的那批,此时出现在许城附近,目的地应该很明显了。看样子不止十二楼有意来许城分羹,苍崖山也不落人后。
小谢靠近了躲在一棵树后仔细观战。
一盘着十字髻的清秀女子似乎身体欠佳,被流匪看出短板,好几人合而攻之,女子一着不慎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步,剑一歪,眼看就要受人一掌。
另一穿着鸦青色袍子的男子注意到,冲她喊道“舟儿小心”
但他提醒的晚了,女子不及闪躲,闭眼待命,不料半途中突然蹿出来个农户打扮的少年,双脚踹在那流匪胸口,又一指弹飞了女子身后袭来的匕首。
鸦青色袍子飞速制住了敌人赶来支援,流匪见失了最佳机会,心知不敌,互相打了个眼色,纷纷撤退了。
被救下的女子虚惊一场,擦了擦冷汗,转头对那少年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小谢转着水壶的绳,眼神滴溜溜地转,笑道“不客气,路见不平嘛。山间流匪是很讨厌的,我和哥哥才被他们抢了钱财呢。”
女子见他生的好看,此时笑起来更添俊朗,不由红了面皮,移开了眼睛道“这些流匪真是杀千刀”她本想再细问少年几句,同伴已经纷纷围了过来,纷纷问她“晴舟师姐,你没事吧”
那个鸦青色袍子的男子似乎是这几人间辈分最高的,他叫住了几人叽叽喳喳的絮语,对小谢抱了一拳“少侠方才出手相助,感激不尽,在下苍崖山徐彦,幸会”
苍崖山讲究磊落二字,几人虽然藏起身份低调出行,但见小谢是恩人,便出乎于礼报上了名字,显然是有意相酬了。
小谢摆了摆手“凑巧而已,不必挂心,我没名没姓,你们叫我小谢就好了。”
他的回答让众人一愣,徐彦又像他介绍了其他人的姓名,一群人幸会幸会地来来去去,小谢确实懒得应付,只点头作罢,好在几人见他年龄小,又是农户打扮,便当他是不懂事的乡间少年,也不在意,询问了他为何来此要往何去,小谢说自己和哥哥从宛城来,要去许城奔亲戚,路上被流匪抢了盘缠,只剩下一匹马,方才过来替体弱的哥哥打点水,碰巧看见流匪害人,才有了刚才那出。
几人正好也是要往许城去,看他可怜兮兮,身世也叫人唏嘘,尤其是那唤作晴舟的女子,更是极力主张兄弟二人和他们搭个伴,以保一路平安。
小谢半推半就的许了,指了“哥哥”所在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要走的方向,几人便一同过去。
晏衡在原地等了许久,见小谢迟迟不回,倒也不着急,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出了些薄汗,盘腿坐着运功休息。
过了一阵忽听得有纷杂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过来,赶紧起身拉过马,想装作过路的农户,不料看清了来人中夹着小谢。
小谢远远就朝他招手,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嘴上还喊道“芳含表哥”
晏衡眉毛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看着他跑过来。
小谢过来后攥住他的手道“表哥,我遇见了一群大侠呢苍崖山你听过吧,他们是苍崖山的人啊厉害不咱们不用担心走不到许城啦,大侠说可以捎带我们一程呢”
徐彦远远笑道“小兄弟不用大侠来大侠去,我们就是普通苍崖弟子,称呼名字就好了。这位就是你表兄了吧长得真是”
他本来想说“一表人才”,可是走近几步,眼神随意往晏衡身上一瞟,就哑了声儿。这弟弟已经俊朗的不像个平民百姓,怎的哥哥也长得这般好看。白的不像样子,虽然知道他是生了病,但一个常年风吹雨打的农户,怎么会有他们这般气质
徐彦心中起了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过来对晏衡作了一揖,把方才小谢救人的事和他复述了一遍,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他,最后交代为何几人一同前来,问他是否愿意同行一程。
晏衡心中疑惑更甚,他和苍崖山的人几时这般客气谦和过前几天还被人追着放冷箭呢,他不动声色打量这些人,又看了小谢一眼。
小谢和苍崖山的关系他本就介怀,如今忽然带了苍崖山的人过来说要一道,他如何不怀疑他的动机。几天前构建的信任看样子如此脆弱,稍稍一触就有了裂缝的迹象。
晏衡心底里并不愿和这些人搭伴同行,虽然他和小谢物资短缺,身上唯一能换钱的东西都给了那个猎户,换来一匹马一件大氅两套衣服,若和苍崖山这些人一道能蹭他们吃喝,没准还能探听到有用消息,但风险未免太大了。
念及此,晏衡便对徐彦拱手一笑“各位英雄的好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只是去许城路途并不坦荡,一路同行难免给各位添麻烦,因此我们还是”
“表哥”小谢打断了他,一脸委屈兮兮的神情,“你,你身上的病,以为我不知道么昨夜趁我睡着,你是不是偷偷爬起来躲开我咳血来着”他边说,还边跟真的似的摸了两滴眼泪,“你以为我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我还不是怕自己照顾不了你,万一又遇到流匪,我若是打不过可怎么是好上次是幸运才跑掉了,下次谁知道呢”他越说哭地越来劲,嚎啕着嗓子道“咱们离开宛城时姨母就好生交代我,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我、呜呜、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去给别人添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的”徐彦一脸惶恐地疯狂摆手,“小兄弟你别哭了,哎,方家表哥,你就别推辞了真的不麻烦我们的小兄弟救了舟师妹,这恩情我们也一定要报的”
徐彦原本还对二人有所怀疑,见先前晏衡没有要赖上他们的意思,而此时小谢又哭的情真意切,那些怀疑统统抛到脑后,觉得就算二人不是农家出身,也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刚才还救了他们,怎么能这么猜忌别人
“是啊方家表哥,你看看你弟弟,多心疼你啊,你可别叫他再哭了,真是,可怜见的”
晴舟和她身边另外两个女子听着小谢的兄弟情深,都忍不住暗暗擦了擦眼角。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