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没有追上去,晏衡也没再回头看,他一路闷头走到小苑门口,路过非歌身边时都没有停下来,只说了一句“走吧。”
非歌亦没有多言,默默跟上。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晏衡才终于逐渐放慢了脚步。
非歌忽然道“听铜雀说你从我楼里提拔了个少年上来。”
晏衡步子稍滞,怏怏“嗯”了一声。
非歌下一刻就拆穿了他的谎言“我问雨楼里没有那号人。”
非歌前些日子人虽然不在雒城,这边的事他果然是一清二楚的。晏衡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是潼关那边过来的流民,想摆脱身份,才投了十二楼,我见他剑用的好,品姓也过得去,就留下了。骗铜雀是因为你知道她的。”
非歌道“几时一个流民的品姓也能过得去了”
晏衡哑口无言了半晌,道“我最初也是那么想,不过他确实和那些人不太一样,人总有例外吧。或许他是最早一批流亡的那群人,那群人中能来这边的,都是些曾经家境不错的。”
非歌不置可否。晏衡道“我已派人去潼关调查,如果他确实背景干净,我认为可以提拔一下的,妙吾走了以后十二楼也有空缺,原本咱们就处在用人之际,高手一直短缺,不能总让你和铜雀流觞他们忙得奔波来去。”
非歌道“潼关是一方面,苍崖山那边也要着人查。我听说他那天的事了,苍崖剑法不是那么好学的,用人前一切都要弄清楚。”
“是,还是你细心。”晏衡道,“不过他从来不掩饰这些,所以我觉得”
“不可掉以轻心。”非歌打断他,上前按住他的肩,“小衡,你记住,你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其他人谁都不可尽信,包括”他放低了声音,“包括铜雀。”
晏衡吃了一惊,随即不满地嗔责“那是不是也得包括你才公平”
非歌道“是,包括我。”
晏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方面他知道非歌就是这种脾姓,这样面上冷硬,其实内心最是关心他的。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非歌其实在讲气话,因为非歌是他父亲的人,他和晏守魏或许也曾是世间最信任彼此的主仆,可是那件事之后
非歌真的一点也不怪、不恨他么
晏衡悄悄望向非歌,想从他脸上找寻到一丝痕迹,但非歌已经翻过了那茬,认真思考着下一件事情了,他对晏衡说道“算着日子,距离你上次动用金缕曲已经小衡,差不多该”
晏衡陡然拍开了他落在肩上的手“不。”
饶是非歌也怔了一下,但很快非歌就明白过来了什么“今天玉夫人说了什么话么”
晏衡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非歌皱眉道“小衡,身体最重要,你知道的,如果不赶紧你会死,你想拿自己的姓命开玩笑吗”
晏衡生硬地背过身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时半会死不了,你放心吧。这事我记着,你不要催了。好了,我回屋休息了。”
第9章 金缕绝命曲3
晏衡心烦意乱地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瞬间无力感上涌,背靠着往下滑了些。
忽然窗扉轻响,那个该死的身影就在他眼皮底下翻了进来。晏衡倏然站直了身体,气冲冲瞪着小谢。
这个人已经两次撞见他脆弱的样子了,每次都是脸皮厚到一点赧然都没有。黑暗中晏衡脸色羞红,咬牙切齿道“就算雒城是你家,也麻烦你守点家规尊重一下其他家人”
“呀,楼主要把我当家人了当不起当不起。”小谢嬉皮笑脸地走近,倾身道“不过你叫一声小谢哥哥,我还是能认下的。”
“想得倒美。”晏衡一把搡开他,解下外衣随手扔开,掀开被子,蹬掉鞋子,周身围绕着寒气和怒气往床上一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莫名憨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小谢走到床边委屈道“说好的今夜我睡这儿呢”
晏衡“雒城是你家,爱睡哪睡哪。”
小谢不要脸的挤了上来,仗着力气大把晏衡往里拱了拱“就爱睡这儿。”
晏衡身心俱疲,忍耐了一下,没怼他。
小谢躺了一会儿,皮痒一样地开口问道“喂,刚才你和非歌在门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金缕曲有什么秘密嘛”
晏衡的忍耐快突破边缘了,他一下掀了被子转过来瞪他“你除了偷听、跟踪、偷鸡摸狗,还会干些什么”
“呀,会的可多了,少主楼想更多的了解了解我吗”小谢撑起脑袋,侧卧着调侃,“其实你猜的不错呀,我是早一批流亡的,不瞒你说,我们家以前也挺有钱的。”
晏衡讥诮道“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卖身谋活路。”
“呀,别瞎说。”小谢故意瞪圆了眼睛,揪起被角盖在自己身上,“我卖艺不卖身的。”
晏衡觉得头疼,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现在反悔解除条约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了。”小谢道,“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我又不是君子。”晏衡冷笑。
“可我是呀”小谢不满道,“我答应你的事,你反悔了,我也不能反悔。就是这么守信用。”
晏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默念心经了。
小谢“经文这么长你都记得住童年不幸福吧小时候没少被罚抄吧不会越念越想起功课来心里难受吗你看我就不一样,我爹教我两句特别短特别好记的,我免费教你啊”
“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听好了啊,”小谢摇头晃脑道,“叫做他人气我我不气,我若生气中他计,嗯,是不是特别好记特别深刻我爹比你爹聪明多了。”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喂喂喂。”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喂”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小谢忽然飞速念出心经的最后两句打断晏衡,然后按倒他的头按在枕头上,道,“好了背完了睡觉”
晏衡“”
世界总算安静了。两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许久,晏衡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好像找到治你的办法了”晏衡睁开眼,伸手点了点他的头,“这是不是有个紧箍咒啊”
小谢一把抓下他的手攥住,恶狠狠道“睡觉晏玄奘”
晏衡扳回一局,含笑闭上了眼,嘴上不忘小声嘟哝一句“明明你比较话多。”
这下终于是真正的安静了。
两个人再无他言,不多时呼吸声也归于长缓。半梦半醒之际,晏衡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攥着,不情愿地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心里骂了一声,最后还是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晏衡都觉得稀奇,自己居然防备心差到就这样跟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同床睡了一宿。
他叫来下人赶紧给小谢收拾出一间弟子空房,让他滚蛋了。
刚折腾完这些,流觞就来见晏衡。他回来一直就有事要汇报,结果总是挑不上好时候。
晏衡和他去了议事堂,两人刚坐下流觞就迫不及待道“少主翟景那老家伙决定迁都许城了”
他以为自己抛下了一记重磅火药,不成想晏衡不紧不慢啜着茶,面无波澜。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他的确早一步知道了,就在妙吾叛楼那天,平湖岳与他交换的纸条上,就是这则消息。
流觞急道“少主,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啊。”晏衡慢悠悠道,“许城,地处优越,资源丰富,可攻可守,兵家必争之地。雒城周边战事频频,迁都许城,一来控制南边张隽,二来发展新政,逐步瓦解天子势力东魏旧臣,翟丞相之心昭然,东魏,看来皇权不保喽。”
“少主”流觞挠挠头,“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朝廷斗来斗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局势越乱,我们越有发展空间呀。”
流觞道“有道理,但是虽说朝廷会无暇打压我们,可一旦迁都,雒城这边就是危城了,咱们十二楼本就在漩涡中心,万一战事来袭,我们恐怕应付不来多方势力啊真的能在雒城顺利继续发展起来吗”
“谁说要在雒城发展了”晏衡淡淡道,“我已经想好了,十二楼,也要迁。”
“啊”流觞懵了。
晏衡道“你把非歌铜雀他们叫来吧,这件事,我正式同你们讲。”
流觞愣头愣脑地应下,刚转身,晏衡又补充道“把小谢也叫来。”流觞讶然,但很快照做,把五死士另外两个和那位新人叫了过来,夜隐也自觉现身,五人一起落座议事堂。
铜雀先用眼神指着小谢道“少主,为什么这家伙也在。”
晏衡用指节敲打着红漆木桌,头一次面对铜雀的质问不容置喙道“他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