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不断刷新杜文的可恨度
不过还是允许我为他说句话,其实从能力上看,杜文还是很强的一个男人,在国政上他乾纲独断,胜利为多;他也努力学着讨好他心爱的思静,可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也一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所以与其说恶,不如说他在感情上无知的。
年轻时的自以为是终会有报偿,性格悲剧吧。
翟思静被迫看着他的眼睛, 看到他眼中的杀气在直视她之后渐渐淡去, 最后捏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说“乌翰要求我将通往乌鲁古河边的驻军全部撤去, 又给了他一块通关令牌,然后把咱们的儿子还给了我。他选择了留自己一条命,而不是他的孩子们。我们俩彼此各取所需吧。”
于是, 平城宫中其他不肯从命的妃嫔, 以及皇子、公主等等,俱行屠戮。
活下一条命的,都是肯将原本极尊贵的身子, 纡尊降贵为姬妾奴婢之属简直是将前朝皇帝脸放在地上扇。
又换回了一个活泼泼、漂亮的小儿,叱罗杜文抱过小婴儿,在手里凝神看,然后对翟思静笑道“他真的很漂亮呢我的其他儿女, 也没有长得这么好的。你说,这不是上苍赐给我们的珍宝”
翟思静面无表情,看着孩子仿佛也并不高兴, 只等叱罗杜文自己都抱累了,把孩子交付给乳母后, 她才说“那么,厉宗皇帝已经暴卒了”
叱罗杜文扭头看看她, 平静地点头道“嗯,你挺聪明的,他遇到一支柔然的匪兵, 我的通关文书对柔然人也没有用啊,他就死了。”
翟思静望着他,他亦有些不快,冷笑道“舍不得他”
“不是。”她垂下眼睑,“在我意料之内。”
“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叱罗杜文擦了擦手脸,坐到翟思静身边,“就是只谈对你好这一点,我也一定是胜过他的。”
“他对我不好。你胜过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翟思静说。
前头的那位丈夫诚然是个胆怯而又阴毒的小人,她早就看清了,也绝无爱意可言。
但面前这个也未必是好人,打着“宠爱”的名,把她豢养在宫禁之中,虽是盛宠,但也绝无自由可言,防范得极为严密。
翟思静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瞥了一眼乳母,问“我大儿子阿越呢你要把他带到那儿去”
叱罗杜文凝望着她,很认真地说“思静,你懂的,我首先还是个皇帝,是这大燕的主人,万民的领袖。”
“我懂。”
“所以呢,对于前朝的孩子,我可以不都杀,但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我不能不囚禁他。他就在宫外宗庙里待着,你要想他,跟我说一声,我派车马,派人陪你去看他,给他带点衣服吃食。一年一两次、次,都无妨。好不好”
翟思静冷笑道“他才三岁,你就畏之如虎你还不如杀了他已经囚禁了他娘了,我好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惯了他也合该做一个不出门的娘们吗”
接着几天,她落泪、绝食、睁着眼睡不着觉,把自己弄得生病,然后连药都拒吃,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终于屈服了,问“那你要怎么样”
翟思静在病榻上睁着两只眍的眼睛望着他“你要杀他,我就陪他死。你若肯留他一命,我或许也还有命在厉宗皇帝许给他的藩地就在陇西。你不爱见他,怕他有威胁,你就把他送到陇西外家去,我父母照应他,我也放心,我也不用日日担心你会不会一盏药酒把他弄死了”
把前头皇帝硕果仅存的儿子送到翟家所在的陇西,叱罗杜文有些犯踌躇。但想着确实只是一个娃娃,他也有自信控制陇西的胡人和汉人,不怕区区一个翟家翻天。于是为了所爱之人的快乐和健康,便答应了下来。
他又把他们的孩子抱过来,放在她的怀里,逗弄了一会儿说“你看,他在对你笑呢。这个娃娃还没有名字,你读书多,你给他起一个吧。”
“阿逾。”她简简单单说。
叱罗杜文脸色变幻了瞬间,然后笑道“挺好,逾越逾越,还在前头。既然在你心里这是兄弟俩,那就做兄弟俩的名姓也无妨。鲜卑文的名字叫什么呢”
翟思静看了看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破碎冰裂纹的窗外的蓝天白云,说“就叫宥连吧,逾越高山之云。”
叱罗杜文点点头“好,你抱抱咱们的宥连。我要去和部院谈些事。”
他转身出去,其实却在门口暗处冷冷地看着她。
还好,她的冷淡其实是装出来的。他分明看到,在见不到他的面孔之后,翟思静还是会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怀里的小宥连,轻轻为他唱着曲子,一如所有温柔的母亲。
皇帝心里暗笑原来,你也是把这当做我的软肋
日子就这么过去,新皇帝叱罗杜文在朝可算得上明君,无论气魄还是能力,很快叫众臣和万民膺服。北燕的疆界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军力越来越强。
陇西翟氏一直低调称臣,连同被皇帝逐步削减权力的众位藩王一起,都俯首帖耳,多少年没出内乱,只一致向外南秦、柔然、西凉。整个国家在他的统治下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
渐渐,他与翟思静也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也慢慢鱼水和谐,翟思静开始偶有笑容,日常打理儿子,伺候夫君,颇有世家大族的贤良淑德。偶尔提些要求,想要贴补和前头皇帝生的那个儿子叱罗长越,皇帝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想着女人的母性是无法压抑的,她又见不到儿子,贴补贴补又何妨便也都一一答应下来。
只要她常常能露出一些浅淡的笑容,他就满心欢喜,一整天都能感觉心窝子里浸满了甜蜜。
可惜,一切都是骗局
皇甫道婵被杨寄的人送到平城宫后,毫无骄纵公主的样子,怯生生哭了好些日子,然后很快找到同为汉人的翟思静。到底都是读过书的人,两个女人颇有共同的话题,很快成了好姊妹。
翟思静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原本一度春风便怀孕的她,后来却一直无娠,偶有一次中了,却又很快流产。叱罗杜文又不缺子女,所以只顾心疼她,全然没有多想。
翟思静坐小月子的时候,把闺中密友皇甫道婵引见给了叱罗杜文。
叱罗杜文本就是个欲望蓬勃的男人,为怕翟思静吃味儿,本来很少驾幸后宫,见是她举荐的,便也享用了,只觉得有经验的妇人在床榻上果然有些手段,倒也宠爱了皇甫道婵几天,不过等翟思静出了小月,这样的宠爱又消失不见了。
直到有一天,皇甫道婵私下求见皇帝,欲言又止地说“大汗可知道贵妃为何总是不孕,或是有孕还没能保住”
皇帝问“你知道”
皇甫道婵叹口气说“大汗有所不知,杨寄是我的仇人,我被他送到大燕,他怕我会怀上大汗的孩子,便给我灌了绝育的药里头光一味麝香便用得极重,那味道虽然是香的,喝到嘴里时腥苦难言。而贵妃屋子里的熏香,便添了浓浓的麝香,麝香燃起来好闻,但是大汗在北地,大概不通晓麝香的药性吧”
叱罗杜文惊怒,唤御医查问,问了好些个,最后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汉族御医道是果真如此翟思静根本不愿意怀他的孩子,利用他和北地的人都不懂这些药性,生生地骗了他好些年
这件事,他倒也忍了,女人家不愿意生孩子,除了不够爱,大概也有其他缘由怕疼,怕老,怕变得松弛肥胖他只要思静高兴,这也不是个事儿。
但是皇甫道婵再一次告密时,他终于不能忍了。
还不过八岁的叱罗长越,竟被陇西翟氏秘密奉为主公坠马而死的先帝,终究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若不从叱罗杜文这里切断这个说法,陇西翟氏将永远在他治下战战兢兢。而且,扶持一个新皇帝,风险虽大,收益也是极大的。翟家的女儿若能成为太后,那么如同汉朝时那些掌权的外戚,壮大自己家族的力量,成为拔除不了的世家贵胄、地方豪强,简直是太大的诱惑力了
所以这种时候,倒又是先下手为强,利用贵妃在朝之便,递送叱罗杜文的朝政消息,为儿子赚取政治资本,垄断陇西的田亩、钱粮,以及与南边、西边的贸易。翟氏做大,暗蓄部曲,就差挟着叱罗长越这个先帝的独苗儿,扯旗造反的最后一步了
可是,皇甫道婵的告密,使得叱罗杜文反而占了先手。
他以西巡为由,火速点了一支骑兵,而且是亲自带兵前往陇西清剿。
翟氏的部曲虽不乏钱粮,但是和身经百战的叱罗杜文比起来,只是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而已,根本不堪一击。
而且,在陇西翟氏和陇西王叱罗长越的家中,都搜出了大量兵器、鼓乐、车驾、衮袍这些不该是王侯或百姓能有的东西。
被俘的翟氏喊冤不已。
皇帝叱罗杜文勾唇笑道“有便是有了,还敢翻案,是嫌朕的刑具不够厉害么”
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翟氏很快伏罪。
八岁的陇西王,也在无知的情况下,突然变成谋逆的阶下之囚。
陇西王被押解入京时,翟思静披发赤足,奔到叱罗杜文马下,在他和他手下众将士的面前痛哭流涕,求他放儿子一马“大汗长越才是八岁的孩子,就算有心也无力。何况,他连有心都算不上,他才八岁啊他失去父母的时候还是个任事不知的婴孩,现在又过了这些年,苟延残喘,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谋叛的心”
皇帝纵使有些怜她,在众人面前也必须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翟氏亲自认下的罪状,谋叛证据确凿,你不要闹了。”
翟思静死死地望着他,最后“咯咯”笑着说“那你错了,罪责在我,不在陇西王。他的地位,是我要下的;他的钱粮,是我偷偷贴补他的;他的刀兵武器,是我命人从南朝买过去的;他的冕服衮袍,是我偷偷做了送到陇西的臣妾伏罪,请大汗黜落降罚,妾有死而已,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叱罗杜文怒气勃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只能厉声道“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给我回去”
翟思静俯身给他行最重的大礼,泥首匍匐,说“大汗,刑罚以惩恶用刑者贵必。欲正国法,岂能因私而废刑大汗对翟家人任加三木,苦刑之下,何供不可求妾却是无刑而自招,大汗怎的就听都不听了叫这里的人如何看待大汗的赏罚分明”
她抬起头,眼眶红肿,目中晶莹,而眸子里莹澈的光,此刻如利箭离弦,狠狠地往叱罗杜文心里扎。
皇帝怒道“好得很。朕回宫自然要拷问你”下马伸手把她一拉,从地上拽起来就往里拖动。
其间,她跟不上他的步履,摔倒在地,又生生地在青砖石地上拖行了丈余,到钗横发乱的时候才被重新拉起来,挟在腋下,踉跄跟到宫室,一下子扔到氍毹毯铺着的地面。
叱罗杜文对宫中内监一伸手“取朕的鞭子来”
那杆乌油油的皮鞭,凌空一甩便是“噼啪”作响,抽在屏风的木架上,上头的髹漆顿时飞掉一块,木头裂开;碰到绡纱面儿或织锦面儿,顿时发出裂帛之声,那屏风上或绘或织的桃花与海棠,顿时凋零成落花片片,飘洒在地上。
“这东西,你大概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叱罗杜文扽了扽皮鞭说,“你不要闹,好好说,有所求也好好说,我便不打你你吃不消它的。”
他的体谅,换来的是翟思静的“呵呵”冷笑。她从氍毹毯上抬起头“大汗,我说的都是真的,长越是我唯一的希望逃离你的唯一希望。”
“你不想让他活命了”
翟思静凝视着叱罗杜文,“呵呵”地又冷笑起来“不是我不想,从你开始给他加罪起,你就不想他活命了,对不对钱粮、部曲,是真的,是我的私心做的孽,我认;可御辇、衮服这种华而不实、空落口实的东西,怎么可能有”
叱罗杜文起先不说话。
“但是我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叱罗杜文好一会儿后才说,“一点沙子都不揉他或许还未行造反之实,但你和翟家人有助逆的心思,便是把他逼上绝路了。”
翟思静说“所以,我不打算求情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罪责我可以领,但其实我也知道长越迟早是死,他越长大越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你知道,你阿干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明君,但身份上从来都是嫡长,任意有一个人肯辅佐他唯剩的儿子长越,他都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因为你名不正、言不顺”
她自诬,拿准了她是他的软肋,以此来要挟他,又或者,不过是想跟长子一起死。
叱罗杜文生平最恨要挟,只有他可以控制、赐予、命令,不能让别人拿住他的软肋
而面前这个,不过是个娇嫩的世家女郎,大概从来不晓得皮肉吃苦时有多么大的痛楚能叫人神思俱废、恨身为人。
他决定狠狠心教训她,长痛不如短痛,于是扯住她披散的长发,把她摁在氍毹毯上,照着不会内伤的腿上狠击一鞭,打得她顿时一声惨叫,而后蜷起腿浑身颤抖起来。
“痛不痛嗯”他居高临下问,“还和不和我犟了”
看她倒噎着气说不出话来,他又心疼了,说“打也打了。这件事我也就不怪你了。既然你也知道陇西王谋逆是死路一条,也不要再给他动歪脑筋了。我对你既往不咎,你不要在作死”
“怎么我还应该叩谢皇恩了”她终于透过气来,回身讥讽地笑。
“你不要如此恃宠而骄”叱罗杜文再一次生怒,鞭杆用力戳着自己的胸膛,“你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一想,为我想一想我是一国之君,我怎能忍耐对我的背叛和阴谋我怎么和臣下交代和天下交代难不成让他们知道,我因为宠你爱你,所以连治国的底线都没有了”
她的脸伏在羊毛的绒毯中,流着眼泪“呵呵”地笑,一个字不说,只是笑,笑得惨然,笑得瘆人。
他觉得她愚顽,狠下心肠,一鞭,等她求饶,可是没有听到,于是又是一鞭,又是一鞭终于看见她的素纱长裙上绽开一朵血花,接着是又一朵
、第二二零章
叱罗杜文看见罗逾眉宇紧锁的神色, 他停下对往事的叙述, 问道“你听不下去了”
罗逾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心里难受,因为我挨过鞭子, 我能感同身受。”
他全无记忆的亲娘,受了那么惨痛的折磨他和她比起来,似乎总有一线光芒在他顶心照着, 使得他仍然有力量不断在命运的痛楚中勇敢前行。
而叱罗杜文惨然地笑了笑, 像知道他的心理一样“我当时任性恣意,因为我觉得她心中还有一线光芒,使得她必然舍不得决裂。”
他看着儿子“宥连, 她的光芒就是你。她在我面前总是显得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但是只要我离开,她待你真是温柔可亲,和所有的慈母一样。所以, 我以为只要有你,我总不怕她闹腾闹腾够了,既成事实了, 她痛楚一时,慢慢也就认账了。恨我就恨我吧, 我想要她的时候,又不怕没有办法得到。”
“于是, 你就杀了我那异父的阿干”
“反正是死了。”叱罗杜文好像说起杀人时总是很平静,“她资助陇西王,是真的;翟家潜怀异图, 也是真的,都没有冤屈他们。我平定陇西叛党,早是早了点,没让造反的事态酝酿出来,灭星火于燎原之前,其实也是对的。”
“宥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实在不能牵扯太多感情,否则就变成了囿于后宫枕边风吹的昏君。我现在年纪大了,脾气也比当年好多了,不忍的事多了,但是,反而遭人暗算。这次一败涂地,何尝不是偏宠李耶若,目光为之闭塞,而对皇甫道婵和贺兰氏的阴谋优柔寡断了,致使宅后之火,引而自焚”
他长长地太息“但是当时啊,我最大的错却是少年意气,见思静宁死不肯屈服我,动了气,想着非把她的脾气抹下来不可,然后再好好待她,慢慢叫她接受事实,回心转意。所以,对叱罗长越处之过虐,彻底让思静绝望了。”
翟思静挨了打,接着就发了烧,半睡半醒中不停地叫着“长越”这个名字。
等她醒来,御医端来一大碗药汤,皇帝亲自劝她喝药,温语款款,却在她坚决拒绝后突然变了一张脸,对两旁的宫人说“给朕灌”
她咬紧牙关,药汤流了她一脸一身,皇帝也绝不屈服,接着命令灌了第二碗、第三碗,最后她折腾得没了力气,奄奄地把汤药咽了下去。
皇帝笑道“你好好听话,多好。不然,我也有办法对付你。”
接着凑近给她擦拭脸颊和嘴角,温柔地看着她,小心地扶她卧在软塌上,如同呵护最娇嫩的花瓣。
但是接着又逼道“你说得不错,长越这个隐患我是不能再留了。你好好的,我给他一场好死,不让他有痛苦;如果你还要跟我闹,我就折磨死他,让你后悔一辈子。”
翟思静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她抬起身,感觉不到伤痛似的,质问身边的夫君“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就是这么爱的”
叱罗杜文温柔地抚着她的鬓角“思静,你也要体谅我的苦衷。”
他的脸英俊漂亮得近乎邪魅,眼睛流露的温柔笑意像个魔鬼。他作恶之后,还在无辜兮兮地说“无奈”,讲“体谅”。不错,他是一个没有罅隙可以攻击的英明帝王,但他不是圣明的人,他身上一点仁义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么,什么叫我好好的”翟思静问。
叱罗杜文从旁边端过一张食案,上面摆着适宜于伤者的软烂蔬食和炖汤“把饭吃掉。”
翟思静斜了饭菜一眼“然后”
叱罗杜文笑笑说“我其实没有多高的要求。然后么,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享受贵妃的生活。撤掉你这里的熏香,对我笑脸相迎,在榻上好好伺候我,再给我生几个孩子。”
哪怕是装的呢叱罗杜文想,我也不嫌啊
“你想要什么,你也好好说。”他又更加可亲,“有什么是夫妻间不好谈的呢你好好说,我再思量着能不能答应。”
翟思静垂眼凝神,似乎在想什么。
叱罗杜文心道我这般对你,要求如此之低,愿意与你商量,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帝王么
没成想,她再次抬眸时,突然用尽力气,把食案上的热羊肉汤整碗掼在皇帝的脸上
爱干净、爱整洁,更爱面子的叱罗杜文,一张脸上滴滴答答流淌着热汤水,白皙的皮肤被烫得粉红,头发、衣领、前襟都是汤水,狼狈不堪。
他气得狰狞,伸手抹去脸上的汤,火辣辣的烫感传来,心里的怒气也飙升到,反而笑了“好的,翟思静,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的选择了。”
罗逾听着父亲的转述,心里莫名地有些慌张,问道“那么,父汗是怎么对我那位异父的兄长的”
叱罗杜文从来都没有忏悔认错的神色,淡然道“我叫人挖了一个深坑,上头布上铁网,把长越关在里头日晒雨淋,吃喝一概给他,不过,深坑里摆上蛇虫,叫他与它们共存多久算多久罢了。”
罗逾不由打了个寒噤。
隐隐有些记忆浮在脑海里,却又抓不住。
“那日应该是关了他五六日了吧我带你阿娘和你一起去看。”皇帝仍是一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人还是活着的,我当时想,你阿娘若肯向我服软,我还肯给她机会。”
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最可怕的场景她多年未见的儿子,样貌仍让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但是这个还只有八岁,个子只到她胸口高的孩子,身上是各种流血紫肿的小伤口,蚊蝇环绕着他“嗡嗡”地飞翔。他瘦到眼睛分外大,瞳仁里是长久的紧张恐惧而带来的畏怯、麻木。
他已经不会叫“阿娘”,饿极了的时候,绕过坑里的蛇与蝎子,匍匐着爬到角落的食槽边。
黄色的麦饭里,混杂着一只只虫子,红头的大蜈蚣在里面穿行着。已经习惯于饿极了就与蛇虫共食的叱罗长越,小心地避开毒虫,抓着一团麦饭塞在嘴里。
翟思静惊恐而痛苦地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断地淌着。
叱罗杜文在等她服软,等她为儿子求情,但是她只是哭,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便跪了下来,手撑着地面,瞪大眼睛直视着铁网之下正在翻找着干净麦饭的儿子。
叱罗杜文终于先忍不住了,说“光哭有什么用呢你有什么话,说罢。”
“阿逾,扶我起来。”她只转身对五岁多的小儿子说。
小小的罗逾用了吃奶的力气把母亲扶起来。
翟思静踉跄到了坑洞口,铁网是用长钉钉在地上的,她用力去扯,铁网变形,但是不会破碎;她又用力拔那些长钉,“啵”的一声指甲断裂成两截,鲜血涌了出来,铁钉只斜了斜。
“别白费力气了。”她背后是冷冷的声音,“要放他出来,只有凭我的命令。”
他还在等她乞求大概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可以压垮她的意志了“你看他手指脚趾肿起的地方,是蝎子和蜈蚣蛰咬出来的,那种痛不啻于鞭打火烫,而且积聚到一定量,毒液还会顺着血脉游走。我打算过会儿再放一窝胡蜂进去,不,半窝足矣,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没有求他,轻轻地骂了一句“禽兽”
叱罗杜文脸色当然不大好看,打哈哈道“那行,现在就放进去好了。”
皇帝手一挥,几个宦官过去拉开了翟思静,然后撬开钉子,揭开铁网的一个角,另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端着一个箱子,离得很近的小罗逾分明看见箱子打开后露出一个莲蓬状的蜂巢,里头“嗡嗡”地爬满了褐色狰狞的胡蜂。
翟思静被几个宦官死死地拉着,只是大声地不断骂“你是禽兽”全然没法动作,却也不肯低下头求饶,甚至不愿意对他说句软话。
小儿郎仿佛理解母亲的意思她肯定不希望下面那个可怜的人再被这些虫子蜇咬了吧
他咬了咬牙,无知亦无畏,朝那个箱子冲过去,头一撞,箱子打翻在地上,里头的“莲蓬”也落到地上。
无数的蜂子自由了,“嗡嗡”地飞了出来,但是它们并没有自由地飞散,而是如临大敌一样朝着周围见人就蜇。
饶是一旁好几个人上来抱住了他们的小皇子,匆忙慌乱地用衣服裹住他的头。罗逾的小嫩手还是被蜇出了六七个包,肿得跟小馒头似的,是钻心的痛楚和痛楚带来的恐惧
他忍不住大声哭起来,想扑到母亲怀里求一个安慰,结果却是被父亲提溜起来,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时,小手已经被白布裹住了。
母亲肿着双眼的脸望着他,吻着他的手心“阿逾,你冲到那里做什么呢”
“阿娘,我怕他们把虫子放到那个阿干待的地方”
他的手还在疼,想着下面那个哥哥,大概比他还疼百倍。蜂子狰狞、蜈蚣狰狞、蝎子狰狞这些小小的虫子原来居然可以把这样的痛楚传递到人身上。胡蜂冲过来的时候,他看在眼里,那一双黑溜溜的无情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瞪过来,想着就从脊骨里升起一阵凉意,伴随着彻骨的恐惧弥漫了全身。
“我怕我疼”
翟思静抚着他红肿的面颊,抱着他哭“阿逾,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啊”
“我和阿娘在一起我不要阿爷”
站在门外的叱罗杜文只觉得心里酸酸楚楚的她不懂,儿子他也不懂他不是急坏了么,气头上揍儿子一下怎么了又没用多大力气,又没把儿子打坏了
他转身就走,到了外头好远才吩咐道“把陇西王放出来吧,叫御医给他治伤,其他以后再说朕仁至义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若肯退上半步,温柔三分,也许就要换一个结局
可惜没有人是先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