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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分页

作者:未晏斋 字数:64822 更新:2022-01-01 22:47:31

    素和公主知道, 这是已经和拔烈彻底撕破脸了。她挣扎着, 先不停地喊着“放开我”“别碰我”

    然而,还是被毫不怜惜地拖到了新皇帝叱罗拔烈的面前, 于是,她收住声音,四下打量。

    太后贺兰氏局促地坐在正中, 皇帝在她身前也已经盘膝坐下了, 略一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压在太后的裙摆上,是一种控制的姿态。他眉目森然,见到素和方展眉微笑了一下, 可语气仍然是冷冰冰的“妹妹不肯见我么”

    素和已经知道自己是羊落虎口。可她毕竟是曾经在西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的一位公主,再不是娇养在宫中的无知无能的皇女了。她在阿干面前站得昂然,最后娇媚一笑,瞥瞥两边的皇帝亲卫, 说“阿干来得这么凶,妹妹有些害怕了。”

    叱罗拔烈见她镇定下来,不肯做得太惹人侧目, 于是对左右侍卫道“你们胡闹这是晋国长公主,岂可如此无礼记下, 回去一人二十军棍”

    几个侍卫讪讪地退到一旁。

    她的镇定,使得太后也渐渐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她开口问道“大汗,你妹妹来了, 想说什么,说罢。我们娘儿俩是俎上鱼肉,只能听凭大汗杀戮了。”

    素和亦笑道“我也是今日方始听说父汗没死的消息,大汗未曾丧父,恭喜了。”

    叱罗拔烈骨子里还是怕父亲,听见“父汗”二字,心里就发毛,不由自主地弓着背,像受了惊的瘦狼一样,好一会儿笑道“多亏你的好夫婿啊”

    他抖抖手里一张帛条“喏,连太后的婢女都知道,多亏得阿翰罗领军,救得咱们父汗一命,我啊,得当面谢他呢”“谢”字咬得特别重,几乎恶狠狠的,一如他此刻忐忑的心情须得用色厉内荏来掩盖一般。

    素和笑道“谢就不必了。我夫君是父汗最忠心的臣子,敢出手相救,自然是实力足够,能与当时的宥连旗鼓相当。”一双妙目毫无畏惧地盯着哥哥。

    叱罗拔烈心里已经虚了。平城那场兵变结束后,他为了笼络人心,大肆封赏,阿翰罗自然是头一份,连着他手下的人全部是重重的赏格,当然就觉得这位妹婿表情冷淡,谢恩也谢得不诚恳,还以为他嫌赏得轻,哪晓得人家根本就是两心

    但是封赏的圣旨发下去了,现在又不能因为“被五皇子弑杀的父汗是阿翰罗救下的”这一条为罪名再杀阿翰罗。何况六公主的威胁也很明白阿翰罗手中有兵权,那些忠心耿耿的宫城侍卫,决不能容忍主帅无辜见诛,如果闹出内讧,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连命都一起送掉。

    叱罗拔烈原以为自己可以当着婊子还立下牌坊,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在他觉得发现得还不晚。

    他只能干笑两声“可不是这样忠心的臣子,还忠心得不叫我们知道,连自己的妻子都瞒着,实在是太叫人感佩了。”随后一双眼睛上下扫视着素和,终于撕破说“倒不知他对妹妹你的情意有多深啊”

    素和只觉得背脊一道寒气贯穿下来,她明白,她将成为叱罗拔烈的质子,用以威胁丈夫,然而,丈夫只要一个不忍,交出了兵权,他们夫妻俩只怕也没有活路了。

    素和垂头想了想,抬头问“大汗,我能见一见我夫君么”

    叱罗拔烈果然说“还是别见了吧。有事,我找人替妹妹说。妹妹倒是留件东西,朕给驸马送去,表个念想儿。”

    素和脸色一变,伸手反射性地捂住了腰间一串佩玉。

    叱罗拔烈看在眼里,抬抬下巴对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上前毫不客气从公主鸾带上把那串佩玉扯了下来,送到叱罗拔烈面前。叱罗拔烈看了看,主玉是鲜卑人最喜欢的红色巴林玉,雕琢成月牙状,刻绘着祥云和凤鸟,又用小颗的和阗碧玉小珠装饰成玉串,点缀上黄金和珍珠确实是一件珍饰,也只有叱罗杜文最宠爱的嫡公主才配用。

    叱罗拔烈笑了笑“妹妹别舍不得,我只是送还这件珍饰到晋国公主府上罢了,并不敢夺爱。啧啧,驸马小心收藏着它,来日要亲手给公主重新挂在腰间才行呢”

    然后别转头道“请公主到太华殿后的偏殿委屈一段日子,讨逆成功了,就该给长公主加汤沐邑了。”

    “素和”太后急急叫道,眼眶已经红了。

    素和被两名侍卫左右挟着,她没有挣扎,惨笑着看了母亲两眼,朗声道“多谢大汗赐这样规制的殿宇给我住。”

    叱罗拔烈握着那串饰玉,看着侍卫们把素和公主带离太后宫殿,他沉沉地抿着嘴,这时候才转身看着太后贺兰氏,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本应该同仇敌忾的,你却先背叛了我。你以为你狡兔三窟,可以拿我当挡箭牌我告诉你,我要活不了,我就拉着你和素和、阿翰罗一起死”

    太后哀求道“阿翰罗救你父汗,我真的不知道。可是,宥连自己也是用兵的好手,加上你父汗的指点,只怕打到平城所向披靡。如今我们不同仇敌忾,如何对抗雁门那位还是摒弃前嫌,先共同对抗外敌才是啊”

    叱罗拔烈冷笑道“可惜我信不过你,上次你教我在父汗身后放暗箭,这次只怕在我背后捅刀子的就是你了吧我没有宥连聪明我承认,但你把我当成十足的傻瓜,你也未免太自大了”

    又说“我今日就实话告诉你阿翰罗我也信不过,我要他手上的兵,可以留他一条命。他不听我的,我对素和也不得不无情了;他手下的人不听我的,我对他阿翰罗也不得不无情了。这些也是父汗母后你们教我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说罢,“丁零当啷”抓着那一大串佩玉离开了。

    平城内斗,罗逾却已经带着南秦的人步步为营,抢占下扶风往东、往北的若干城池。因为有着叱罗杜文印玺的檄文发遍天下,所以各地郡守基本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一打,城头上就竖了降幡。

    这位五皇子一旦洗脱“弑君弑父”的恶名,所带的南秦之师又没有烧杀抢掠打草谷的恶习,立刻成了“仁德”的化身。他在夺城之后,俱行安抚,所有刺史郡守也还各归原位,只是各人所辖的军力会进行调整和交换,免得后顾之忧。皇子再温语安抚,大家知道这夺走的兵权也是暂时的,便可以理解,纷纷下了保证,不会再次倒戈倒戈嘛,就意味着叛变叱罗杜文,自己出尔反尔,将来就难立足了。

    唯有几座城池,在招降书射入城中之后并不肯投降,派出使节则说,虽然见到了皇帝的谕旨和私印,但是谁知道这私印是不是罗逾通过其他手段得到的所以不见叱罗杜文本尊,绝不轻易投降。

    罗逾想了想,在这些城池上损兵折将并不划算,现在离雁门已近,自己不如回去看看杨盼,也跟父亲汇报一下现在的局势,听听他的意见。

    快马一日,回到雁门,风尘仆仆、腰酸背痛,却忍不住先到杨盼住的小院子里。

    特特吩咐门口不要通传,慢慢进门,探头瞧一瞧。

    一个修长昳丽的身影正背身坐在抄手游廊上,听见她轻轻哼着江南柔婉的歌曲儿,右手一上一下,正在做针线,一旁睡着两只肥猫,一白一灰,在阳光下眯着眼睛,菊花的芳冽香气散得到处都是。

    罗逾蹑手蹑脚过去,看见她绣的是一件小娃娃的肚兜,用漂亮的大红色缎子为底,才起了个头,旁边描的花样子是海棠,一束束由深到浅的粉色丝线罗列在一边。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女郎骨嘟着嘴,是认真专注的模样,正侧头在一堆粉色里挑选适合花瓣阴处的配色,选了半天,大概是太笨选不出,嘟嘟囔囔在说“讨厌,还是等见到金萱儿以后让她来配色吧”

    “已经够好了”罗逾在她背后说,“比做给我的剑套好看多了偏心”

    “哎呀妈呀”杨盼被他唬了一跳,真正跳将起来,身上的绣花绷子、丝线束、描花样子掉了一地。

    转脸看见是他,她又是气,又是乐,笑了一半,然后哭了出来,扑上去捶他“你好讨厌你好讨厌”

    她被抱住了,“噼里啪啦”还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然后被吻住了,心里荡漾,就不打他了。他的嘴唇灼热,几乎要把人化掉了,但是又不好好吻,还没登堂入室,先就抽身离开,却又不是真的离开,而是去舐她脸上垂挂下来的泪珠,然后热气喷在她耳畔,声音低沉得往脑壳里钻“阿盼,我回来了。别哭了。”

    杨盼无力地抱着他的脖子,唯有的报复就是使劲捏他脖子两边斜伸结实的肌肉,然后说“我都哭了,你怎么不哭”

    罗逾不由笑了“我为什么要哭”

    杨盼瞥瞥他,不敢说,怕被报复挠痒痒肉。

    罗逾倒像自己了悟了一样,亲亲她的额角说“想你的时候,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好,辗转反侧,思之如狂。但是现在见到了,高兴都来不及。”

    又说“离开都兰,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是她在你父母那里,安全也好,照顾也好,能够放心,比我们这里还有无数硬仗要打,朝不保夕的,南秦其实更安全,更妥帖呢。所以,虽然心尖上也是酸酸的,但是,不要哭”

    杨盼的眼泪,听他说到小女儿时,“刷”地又落了一脸。连她新养的两只小猫都围过来,对着罗逾龇出一嘴小白牙。

    罗逾深觉自己怎么慢慢也跟王蔼似的不会哄女孩子了,叹了口气,用手指去揩杨盼脸上的泪珠,又感觉自己一路绝尘而来,手指又脏又粗糙,生怕弄脏了她的脸蛋,忙小心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远远避嫌躲着的几个侍奉的使女说“你们去打热水给我洗浴。”

    杨盼红着脸挣开他的怀抱,到抄手游廊地上捡拾她的绣花绷子和绣花线,顺便抚慰两只忠心护主的小猫咪。

    罗逾心里也有一番急,见几个婢女动作倒挺迅速,已经端了几桶热水来,便说“我在屋子里洗。”

    这么老久不见,确实甚是想念,但心里话绪极多,又想问都兰,又想问父母,又想问几个弟弟,还想告诉他她是怎么被叱罗杜文吓得半死的纠结得一束丝线被她收拾得居然散了开了,一个不慎滚落在地,被好奇的小猫小爪子一抓,顿时毛了,乱成一团麻似的。

    杨盼欲从猫爪下抢夺她的丝线,哪里还夺得回完整的早被两只兴奋不已的小猫扯开老远,缠在猫爪子上。杨盼只能放弃了,一只猫屁股上拍一巴掌,咬牙切齿说“好好好你们玩,你们玩”

    等她进到屋子里,已经见不到美人出浴的美景了。罗逾大概洗得飞快,这会儿已经披了寝衣,侧躺在卧榻上,含笑看着她。

    头发是湿的,黑黝黝的蜿蜒在榻上的玉簟上,寝衣是白的,幽幽的丝光在他身体上起伏,软软地覆在一块块肌肉上,腿那么长,皮肤那么白,笑容那么散淡。杨盼说“你应该再喝点酒。”

    “为何”

    “就活脱脱古人说的玉山倾颓了呀。”

    罗逾“噗嗤”一笑,对她拍拍榻上簟席,说“这句马屁拍得我真舒服。来啊。”

    杨盼到榻上,刚刚屁股挨着边,就被一把捉进怀里,然后热乎乎的亲吻从上到下覆盖上来了。好容易有个间隙,对着他的笑眸子,听他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果然目光朦胧,若有醉态。

    作者有话要说  杨盼我都哭了,你怎么不哭

    罗逾我为什么要哭

    杨盼因为你的人设才是小哭包啊

    罗逾

    罗逾作者我们来谈谈人参。

    作者我们家没装水表,我不收快递,我也不喝咖啡。

    、第二零一章

    杨盼亦“渴”, 此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青木香味, 觉得即使冰片的凛冽也变得柔和温暖起来。她的手指懒洋洋地勾在他寝衣的靛青色边沿上,嘴里也懒洋洋地问“一回来就猴急猴急的, 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罗逾的衣服边缘被她的手指拉开窄缝,手指伸进去抚两下,又调皮地出来继续拨弄衣服边沿的靛青镶边。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意“认输”, 他也只喉结动了两下, 笑着扬眉瞧着面前的圆脸女郎“你过得好不好,我自然有法子晓得呀。”

    “什么法子”

    她还在那儿呆呆地眨着眼睛,那倾颓的“玉山”已经不颓了, 懒懒的支颐模样突然翻做凌驾之态,双肩一按,便从上面俯视着杨盼。

    杨盼最喜欢他这个样子,嘴上嘟囔着“你干嘛呀”实际浑身激动起来, 急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腾出一根手指从她的薄荷绿衫子领口一点点探,点在皮肤上一触一触的, 又酥又痒,又一点都不痛快淋漓。杨盼又痒得“咯咯”笑, 又心里作恼,扭着嗔怪道“这就是你的法子挠我痒痒”

    上方那张脸露出坏坏的笑意, 令杨盼感觉心里还悬着的一点惊惶也放了下来。果然,他不再用手指尖,而是改成整个手掌覆上去, 隔着衣服,觉不出粗糙,但觉得热烘烘的。他尽挑她身上圆润的地方下手,先是圆嘟嘟的脸颊,又移到圆嘟嘟的胸脯上,转了两圈,揉得意犹未尽的,却又直线向下,顺着柔软的小肚子到了腿上,然后当然是理直气壮摸自己老婆的屁股,把玩什么珠玉似的,先抚过去,然后慢慢地揉,然后轻轻搓捏。

    杨盼觉得自己的眸子都无力看他,荡漾成千里春波似的,不由闭着眼睛静静感受他由轻到重、又不会弄得疼痛的力道。

    他蓦然停手,说“看来这阵子过得辛苦啊。”

    杨盼口腔里湿津津的,睁开眼睛想瞪他一下,但是那微饧的明眸简直出卖了一切,只能再闭上眼睛免得露馅,嘴里凶巴巴说“摸我屁股还摸出门道来了死不要脸”

    这是江南女子最甜蜜的嗔怪,“死不要脸”带着曲折婉转的声调说出来,不像是骂人,倒像是调情。

    罗逾轻轻拧了一把,说“可不是有门道原来是圆咕噜度的,揉一下都能弹起来,现在却瘦了,摸着心疼。”

    什么鬼杨盼心道,瘦大概瘦了点,至于瘦到屁股都不圆了么忍不住问“胡吣的吧你摸了多少个屁股,还能有这样的见识”

    “两个。”

    杨盼气得蓦地睁开眼睛,问“还有一个是谁”然后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吞掉。

    罗逾手指上垂挂着一只白玉小猪,正在她脸前晃,小玉猪雕成圆润形状的洁白屁股,正对着她的眼睛,憨憨的模样,滑溜得像用最细的砂轮砣过一般,看上去都包了浆。

    “定情之物,永生难忘。”罗逾吻了吻她笑道。

    杨盼的眼中又荡漾起一阵波纹,想着这一世他们初识,她满怀着不信任和仇恨,哪里料得到命运会做另一种安排她付出了努力,成就了自己,也改变了杀妻的狠心薄情郎。

    “逾郎”她娇声叫他,然后在他身下扭了扭。

    他笑着,在她耳边说“瘦了没关系,我从雍州带了好些好吃的,都是咱阿父特特叫带给你的,说你小时候最爱吃,在北地大概已经很久吃不到了。”

    吃货欢呼起来,连勾引他都忘了“有什么有什么”

    罗逾腾出手比划着说“那么大的醉蟹,那么嫩的油浸笋,还有干莼菜、蜜逐夷、金华腿、渍鲈鱼还有各种口味的麦芽饴糖。”

    “在哪里”

    眼睛忍不住往其他地方睃。

    罗逾生气地把她的脸扳正“伺候好本王再吃。”

    “那那你快点”

    简直气得要笑,不由给了她屁股一巴掌。

    杨盼这个委屈啊,他的身子裹在衣服里,看不见自然不诱惑,谁叫他报个食物的名儿都报得那么朗越好听,直往她心窝子里钻呢

    她嘟着嘴,伸手拨弄他的衣襟。

    罗逾大概也明白过来,翻身下来,“大”字一躺“伺候我宽衣。”

    杨盼侧在他身边,一手撑头,一手解他的衣带。

    她果然是个经不起诱惑的,刚刚满脑子还是久违了的江南食品,现在看见久违的他的肌肤一点点露出来,又为另一番美物怦然心动了。

    作为男人的皮肤,好像是白了点,连她的小白手放上去都觉得逊色,而且光泽那个好,蓬蓬勃勃都是青春的力量似的,简直要从光亮的肌肉块垒里迸出来。

    青色本不是所有色泽的肌肤都能驾驭的,但是一旦形成对比,就又格外衬托美好。

    靛青色边缘从胸膛两边滑开,她也忍不住把手整个覆了上去,那颗心脏分明就在胸膛里“怦怦”地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感觉奇妙,宛若她第一次在肚子里感觉到小都兰吐泡泡似的动静一般。

    何况这坏家伙寝衣里面什么都没穿

    杨盼干咽了一下,这点细处立刻落入身边人的眼睛里。一条腿一蜷,一下子压住了她的腿,那声音变得痒兮兮似的,配合着挑眉的坏笑模样,让她无力自拔“不公平吧”

    “啊”

    “呆瓜”

    一声笑骂,然后就粗鲁地把她的小衫一扯。

    “诶诶,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杨盼嚷嚷,“这衣服刚上身没多久”

    罗逾说“赔你。我从南秦带来好多新丝的料子。”

    久别胜新婚,简直不知道怎么颠鸾倒凤才好。杨盼只觉得汗流浃背,小腰儿酸得不行。又听见外头她那两只护主的猫咪不断地挠门,发出誓要保护主人的“咪呜”叫声。

    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求饶哀告“我受不了了你快些吧。”

    那厢生气了,狠狠给她捅了两下,呵斥道“就想着吃是你的总是你的,我还和你抢糖吃不成嗯”

    浑身腾起的酸溜溜、麻酥酥的滋味儿哟。杨盼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好像灵魂已经从散了架的身体缝隙里飘出去了,飘到迷迷茫茫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不是吃的”她口腔里干燥,不断地舔嘴唇,说话都拖拖拉拉的不利索,哼哼唧唧地解释,“你都折腾太久了”

    虽然要散架了,手指却用力抠着他的胳膊,把白皙的皮肤捏出一点点的粉红色;脚趾头绷紧了张开,张开了绷紧。简直要哭了。

    她的郎君终于有了点怜惜之情,过来亲吻,像是度给她甘霖似的,然后俯身凑在她耳边说“那你说点挠心的话给我听”

    先那句“玉山倾颓”就不错,虽然文绉绉了点,要是再疼着热着些的语气就更可爱了。

    结果,人家啥都说不出来,哼哼唧唧带着哭腔,想说的话一张嘴就变成了一声呻吟。

    这声儿在男人耳边才叫真销魂,不由捧着她的脸颊,自乐而乐人,不再“折磨”她了。

    杨盼瘫在被窝里简直不能动弹了,浑身的汗也不想动弹,只想赶紧昏睡,好解解这突如其来的乏。

    眼睛昏沉沉闭着,感觉罗逾起身,打水拧手巾还真是洁癖难治

    一会儿,她身上被热乎乎的手巾擦拭着。她也懒得动,随便被翻来覆去的。罗逾“吃吃”轻笑,在她臀上轻轻拍两下“懒鬼”但接着又忍不住似的吻她的胳膊、脖子和耳朵。

    少顷,他离开了,大概又去搓手巾了。杨盼闭着眼睛享被他伺候的福,突然觉得唇边一湿,微微睁开一条缝,果然是茶盏,便继续闭眼就着喝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什么在嘴唇上扫,张嘴只管接住,一股带着甜蜜味道的桂花香气是她久违了的桂花饴糖南朝人会在三秋时节收集树上没掉落的桂花,然后浸渍在蜂蜜里;用麦芽熬制出香喷喷的饴糖,再把桂花蜜和饴糖混合拉制成有着桂花香和蜜糖香的糖块。

    口腔里甜蜜蜜的,清甜芬芳的滋味一直顺着咽喉往心窝里钻,然后便是满身的芬芳,仿佛从张开的毛孔里飘出来了。

    罗逾深吸一口气,陶醉似的说“我找了雍州多少家糖作,才找到这么纯正的味道就和我第一次在你身上闻到的一样。”俯身密密地在她身上吻“我买了好多,咱们慢慢吃,当心你的牙”

    杨盼舒臂揽住他的肩膀,脸对着脸,眸子对着眸子,乌黑的瞳仁中映照出彼此的模样,都是舒心的笑容。

    杨盼说“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里该多好啊。”

    罗逾笑道“睡吧,每一时的福气都要好好享用。”

    两个人满足地闭眼,倦倦地入眠。才半梦半醒间,外头传来通报的声音“五殿下可在这里大汗吩咐他过去呢。”

    罗逾像早起赖床的孩子一样,嘟着嘴、却也本能地竖了起来,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杨盼也给吵醒了,睁眼看看外头还是午后西斜的日光并不是已经睡到第二天大早了她不由着恼“怎么这会儿来催”

    罗逾拍拍她说“没事,我不累。你睡吧,我去父汗那儿看看。”

    “他的话你句句听”杨盼嘟着嘴,想着叱罗杜文冷酷起来那令人胆寒的样子,就一点不想让罗逾过去了。

    罗逾自失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哪怕睡梦里,但凡听见父汗叫三个字,再睡得死沉死沉的都得一骨碌爬起来,立时清醒习惯了,这会儿叫我继续睡也睡不着了。还是看看他有什么吩咐。”

    又对杨盼笑道“毕竟嘛,刚刚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偷来的时光,不稳实。”

    低头又一次吻她的嘴唇,攫取了一点桂花饴糖的蜜意“晚上就稳实了。好好休息,别再跟我嚷嚷什么腰酸啦,什么受不了了我才不被你这个小坏蛋诓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未愈,鼻塞头疼,脑筋不灵,写不出情节了,就发个小甜饼吧。

    话说秋名山车神只开秋名山,我却不断挑战新山路,写得好辛苦,卖萌求点赞

    、第二零二章

    罗逾走近叱罗杜文住的地方时, 敏感地捕捉到父亲脸上一点不怡的神色, 他垂首问安,虽然明知道父亲现在也没有办法上手就抽他, 但多年养成的畏惧还在,不觉就是恭顺的姿态出来。

    叱罗杜文说“你去香炉那边重新焚香这里的使女实在笨得不行,我好好的麝香都给她们糟蹋掉了”

    罗逾也才感觉到屋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麝香的前味是带点特别的辛辣和腥气的, 他到香炉前重新调火冶香, 和着其他的香料,麝香的气味最宜搭配,终于变得芳冽宜人。

    屋子里开着半扇窗, 外头高爽的秋意并没有给屋子里头带来这样爽洁清新的感觉。

    罗逾重新回到父亲面前时才觉察,与其说侍女们调香的功夫不够,不如说叱罗杜文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不宜人。

    这原来是个生活得多么精洁贵重的人呵就连到瀚海沙漠地带去打仗,还得用骆驼千里迢迢给他送洁净的水洗脸擦身, 当皇帝这么多年来,不求奢华,但是一直要求精致, 丝毫不肯在细微处马虎,如今, 虽有侍女服侍,三日一沐, 五日一浴,更衣擦身一日不弃,可是, 身上那股子属于病人的暮气沉沉的味道,带着说不来的隐隐朽败感,在这个半瘫的人的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也令想到这点的罗逾毛骨悚然。

    叱罗杜文蜜合色的脸庞因为长久不见阳光,已经变得苍白,又带着一些些虚弱的病态,原本被他峻厉骨格儿凸显出来的威猛气,突然间只剩下眉眼粗重的颜色,年纪到底不同,眼窝有些眍,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可那颜色对比的强烈和眉目形状的漂亮,仍然使得人不敢逼视。

    叱罗杜文淡淡说“听说上午就到雁门了”

    罗逾从遐想中回神,低头说“是。午正进的城。”

    皇帝斜眸看看旁边的更漏,笑道“都不把情况向我汇报”

    罗逾脸上微微带了些粉色,“呃”了一声期期艾艾解释道“骑了一天马有点疲累,想着父汗也要午休,就回屋睡了一会儿。”

    他身上甜甜的桂花香还能瞒住他精明的父亲

    皇帝微微一笑“她父亲挺大气的,肯借这么多人给你使唤,就是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罗逾抗声道“我这不是投桃报李”

    那是什么自然是爱情咯久别重逢,柔情蜜意抵挡不住,自然以夫妻重会、被翻红浪为第一要务。

    皇帝是过来人,不由笑了一笑,然后正色说“我听几方递来的军报,你现在兵力足够,节节胜利,接下来就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早些把拔烈的叛乱平息了。国家内乱打仗总不是件好事,南秦和柔然那里,我还是有所担心的。”

    平叛之后才能重新建设。南秦看着杨盼的面子,柔然看着王蔼的面子,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乱下去,可就都不好说了。

    罗逾点点头说“儿子是准备一鼓作气打下去,不过代郡和定州刺史都提出如若不见父汗本人,只凭印信和手书,万一有诈就不好收拾,所以,儿子想请父汗辛苦移驾,等代郡和定州拿下,平城孤悬,平叛只是时间的事了,父汗也可以”

    叱罗杜文有些失神,大概儿子给他画出的图景有些超出他的设想,特别是重回平城之后,他大仇得报,可是怎么报才能满意,报完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竟然煞费思量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也好,朕跟你走。雁门我放心,不留人也不要紧,所有人一起出发,大军声势更是浩大些,可以做几路环攻平城,拔烈和贺兰氏插翅难飞。”

    他很快恢复了之前理性而冷冽的样子“平城那里,我也使计让他们内乱,里头互相猜忌,为了自保或保住最关心的人,势必会反戈相向。到时候说不定你到了平城,城门就自己开了。”

    罗逾笑道“对,我先也设想过,素和的驸马阿翰罗当日能冒着危险救父汗,不定日后就肯开城门反正。当然,事要机密,也颇不容易,毕竟城中还是拔烈做主。”

    叱罗杜文斜看了儿子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罗逾知趣地住了嘴,等父亲发话,但叱罗杜文好半天才点点头淡淡说“这也是个法子,不过阿翰罗胆子并不大,否则,从他救到我起,就该反正了。说实话,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毕竟人心难测,我得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哪怕”

    他又闭上了嘴,把“哪怕”之后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哪怕”之后是“牺牲”。对于他,靠天命不如靠自己算计,不能有差池,却可以有牺牲。

    罗逾和父亲谈到了天黑。见父亲笃稳,仿若胜券在握,他心里也放下了好多,回自己住的地方后嚷嚷着“好饿”,然后笑眯眯看杨盼带着几个侍女端出一大堆好吃的来。

    他伸头看食案,然后笑道“果然你今天就要一解乡愁了。”

    光笋就做出好几味菜炒腊肉片、炖笃鲜、烩腌鲈鱼,最嫩的笋尖儿直接拿椒油拌着,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麻香。

    还有揸开腿有一尺长的醉蟹,由活蟹在酒糟里浸渍而成青灰色的壳儿,打开腹部后有赤红的蟹膏,有金黄的蟹黄,还有莹洁如玉、半透明的蟹肉。

    杨盼早就忍不住了,翻了他一个白眼说“你回来太晚了我都差点不想等你了”伸手先取了半只醉蟹,挖出蟹膏,细细咀嚼,发出了满意地喟叹;又挖出蟹黄,慢慢在小汤匙里品鉴;最后是净白如玉的蟹肉,肉质颤巍巍的,鲜美无俦又入口即化,慢慢唆尽,尚觉得意犹未尽,倒过来看了看,才舍得放下。

    “太少了只有四十只醉蟹一天吃两顿,每顿吃一只,只够我们俩吃十天”杨盼看着另半只蟹哀嚎着。

    罗逾把自己面前一只推过去“我不吃,你吃吧。”

    “不要”杨盼峻拒,“我才不喜欢人家省给我吃。你自己吃,你吃得香,我心里才满足。”

    罗逾知道拗不过她,只好也剥自己面前的蟹,边吃边说“等这一仗打好了,平城没有内患了,我就和南秦通商贸,江南的好东西从邗沟运到淮河,再走一段陆路,到平城大概半个多月,新鲜东西虽然运不过来,但是醉蟹、腌鱼之类还是没有问题的,管叫你一饱口福。”

    杨盼笑眯眯道“你真好连打仗都想着给我找好吃的”

    罗逾“噗嗤”笑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看着她笑弯弯的眼睛,酒窝上还沾着一点蟹黄,嘴角都是油,可是一点不觉得她脏,而觉得好可爱,恨不得越过两张案桌去亲亲她的脸颊和嘴唇。

    杨盼又说“欸,我都忘了,光我们俩在这儿饱口福,都忘了父汗那里,你挑点醉蟹、春笋之类好的,给他送去尝尝。”

    贤内助大概就是这样吧为他考虑周全,帮他生养孩子,还替他孝顺父母,让他一回到家里就是如沐春风、遍身放松天天身在其中的人往往不会觉得,反而是罗逾这样很少感受爱意的人,特能捕捉这样的温暖感觉。

    想着自己以往的时光,爹不疼,那个“娘”现在想想简直觉得以前脑子里进了水她也完全没有爱他的样子。他常年生活在无尽的漠视和抱怨里,在自卑中努力着,想求得父亲的青睐和母亲满意的笑,每天都怀着恐惧之心,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全世界的人抛弃了。

    “好。”罗逾笑着,“明早就去。”

    杨盼知道他现在是舍不得离开的虽然并不知道他对她“温暖”的渴求。她笑着说“行吧。快给我说说,我阿父他现在怎么样这次在雍州还有谁他看到都兰,喜欢她么他有没有其他孙子孙女了”

    问题一来就是一串,罗逾笑道“我得理一理你阿父么,和以前一样,几乎没察觉变化。我说借兵,他开始犹豫,后来也答应得爽快,还说以李耶若是他义女的名义派人到平城,就不怕被说闲话了。”

    “都兰么”他继续笑着说,“我看到阿父宠都兰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你小时候是怎么被宠爱的了,真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杨盼顿时笑的同时含上了一泡热泪,吸溜了一下鼻子说“我知道我阿父会对都兰好的。虽然我有点”拿一旁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罗逾安慰她“放心,我下午和父汗制定战略,现在两块最难啃的大骨头是代郡和定州,但是父汗肯跟我一起出面,只要两边不是虚与委蛇,就指日可待纵使是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时间的事,我不信我这多么人会打不赢他们。而且父汗说平城他也设计了反间,到时候自然会内乱,我们只要乘乱夺城就行。那时候,再去接都兰回来,解你的相思之苦。”

    杨盼又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说“好的。”她陡然想到平城的“反间计”。犹豫着要不要把阿蛮写的那封信告诉罗逾。

    就犹豫了片刻,她的注意力又被罗逾吸引过去了,因为他说“你阿父还有一个小孙子,是我妹妹喀芸生的,这次一道带到雍州,比都兰大几个月,刚刚会爬,所以俩小的还打不起来。你放心。”

    “啊”杨盼欢呼道,“我阿火弟弟都当阿父了那小炮子看起来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哈”

    “呃”罗逾犹豫了一下,“不是太子的儿子”

    杨盼收了笑“那是谁的儿子喀芸嫁给别人了”

    罗逾尴尬地摸摸鼻子说“嗯,咱阿父气得抚胸呢,说让临安王去北燕接亲真是个错误,两个人不过走了一路,不知怎么的,喀芸就铁了心要嫁给临安王,到了建邺后拒绝太子妃的嫁衣,谁劝都不听。临安王为此当她面挨了顿板子。喀芸气得说你们就是打死他,我大不了陪他死就完了临安王还哀嚎着说姑奶奶,本来没准备打死我,您老人家嘴上积德、高抬贵手,别给我加罚了行不”

    这样震惊的消息,但想着杨灿一直以来厚着脸皮说笑的模样,转述得简直活灵活现就是他

    大概喀芸公主从来没见过这样嘴又毒、性子又可爱的男人,当时边哭边笑说“你连为我死都不敢得亏我都豁出去了。打吧打吧,打完同意咱们结婚咱们就结,不同意,我也不做太子妃,找个庵堂念念佛得了。”

    杨盼听着罗逾的描述,想象着接下来她皇帝阿父杨寄大概也没办法了,太子杨烽大概也是手一摊说“我不一定非娶北燕公主不可。二弟要是喜欢,他娶就是了。”反正他和喀芸也没啥感情培养出来,说不定暗搓搓乐呢。

    于是乎,挨完一顿胖揍的临安王杨灿,捂着屁股爬下板凳,就接到皇帝赐婚的旨意,然后一瘸一拐进了洞房。也不知他怎么有这样的能耐,走路都不利落,床上却利索得很,新婚一个月就叫御医诊出了喀芸的身孕。于是乎皇帝有了第一个白胖白胖的大孙子。

    、第二零三章

    “真好, 两个孩子, 互相照顾,一起玩耍。”罗逾伸手抱住杨盼, “我也还想要一个。”

    杨盼踹他一脚“找别人去生我怕疼”

    然后想起“反间计”,觉得还是要告诉他,“哎”了一声说“父汗有没有告诉你, 平城怎么造成的内乱”

    罗逾正腻乎在杨盼身上, 已经不想谈军国大事了,“咂咂呜呜”含混不清地说“想来是他在平城有些忠臣,暗暗地帮他游说, 到时候我们兵临城下,就会有人打开城门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进入平城,就靠的是太子的亲卫硬攻城,难度太高, 死伤太大。

    下午才来过一场,他这会儿又有勃勃的意思来了,手探到杨盼的汗巾上, 也开始“攻城略地”。

    杨盼“啪叽”打了他手背一下,正容道“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罗逾只好停下手“你说。”还不肯撒手, 抱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边听边时不时啄她一下。

    杨盼叹口气,把他离开后叱罗杜文审阿蛮的事说了,最后道“我很担心, 拔烈知道是阿翰罗救的父汗,又交给了你,会气怒之下杀了阿翰罗。”

    罗逾腻乎的动作突然都僵住了。杨盼侧头看他,他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愣怔了许久才说“阿翰罗手上有兵带中军与地方不同,不是光看虎符的,阿翰罗领城门羽林这么多年,广有人脉,登高一呼则百应,若是无由擅杀,立时便会闹出哗变。我那阿干随着父汗学习国政这么久,这个道理应该是明白的。要么是慢慢剪除阿翰罗的羽翼,要么是罗织可靠的罪名才能关押”

    但紧跟着他就转折了“但是,这两个法子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加上我父汗是赏罚、恩怨极其分明的人,阿翰罗救他,他不会那么轻易害手下爱将。只可能是”

    杨盼张着嘴,想了一会儿也明白了,颤着声音说“可是素和公主,是他亲生的啊”

    “亲生的又怎么样我不也是亲生的若是他觉得需要,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罗逾语气苦涩,“那时候为了麻痹西凉国主李知茂,不是就把素和嫁过去给那个老头子当妾。我父汗这个人,对儿女没那么多怜惜。何况,原来好歹还算是爱女,现在却是”

    杨盼心里发慌,已经完全想通了原来还是“爱女”,该舍得时都舍得;现在心里这可是“贺兰氏的贱人”的独生女儿,哪怕只报复贺兰氏这一条,他也可以把女儿捻为齑粉所谓“母爱者子抱”,一旦不爱了,甚至恨上了,这做父亲的也太冷血,太可怖了

    “那么”杨盼说,“这场内斗,会牺牲素和牺牲了她,又有什么用”

    罗逾闷闷地说“只要忠心耿耿的阿翰罗有一点虚与委蛇,素和的命就保不住;素和的命保不住,阿翰罗就会跟拔烈拼命。他拿准了这几个人的性子,都是看人下药方,他太可怕了”

    他已经一点兴致都没有了,闷闷地吹灯上床睡觉。杨盼看见他仰躺着,睁着的眼睛在黑色里头亮汪汪的,一直没有闭上。她翻身抱住他,说“逾郎,开弓没有回头箭,但是,我们得多想两步怎么办。不过不管怎么样,都兰是安全的,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罗逾侧转身,把杨盼箍在怀抱里“我只放不下你”

    杨盼笑着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什么都不要怕。”

    她听见罗逾“咚咚咚”地心跳声,然后听见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她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埋首在他怀抱里,淡淡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那么爱我大概就像那时候不得不娶的李梵音一样吧,你父汗说,如果杀了我可以保住你的母亲你大概还当永康公主是亲娘的话又说,如果杀了我可以为国家挣得南秦内乱之后的大量好处,你会不会去做”

    他一直是被牺牲的卒子,有个皇子的身份,在家里却没有父母真心地爱他,也不需要他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服从,只要听命,否则,叱罗杜文善于拿捏人心,一定会找到他最大的软肋,逼到他就范为止。

    罗逾心酸地点点头“如果你和李梵音一样,那么,父亲叫我牺牲一个女人,我会纠结不舍,但或许最终会遵从他的命令。我那时候杀李梵音,我觉得自己浑身都脏,血污溅满了我一身,也溅满了我一心。她不可爱,但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唉”杨盼伸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抱住了他的脊背,那里皮肤有些粗糙,是鞭痕造就的。这可怜的缺爱的孩子

    罗逾又吸溜了一下鼻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知道我亲娘是他深恨的人,所以早些年他不遗余力地折磨我,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不是被他过分的责打打伤了,以至于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包括我的亲娘。但是我知道,他确实做得出来,把他的恨迁移到无辜孩子的身上。素和好冤哪”

    “唉,睡吧。”杨盼只能像抚慰都兰闹觉时一样轻柔地抚摸着他,拍着他的肩胛,吻着他的脖子和下巴上的胡茬儿,暖暖地对他说,“我陪着你,你不孤单。”

    第二日起来,杨盼睁眼就看见罗逾已经双臂枕头在想心事。

    她说“睡不好么”

    罗逾点点头“没事,我习惯了。我在想,既定的路线改不了,阿蛮的信帛既然已经送到平城了,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能为这事分心。”

    杨盼咬着嘴唇点点头。

    罗逾又说“大军开拔,事情极其繁杂,路线、后备、粮草、马匹、民伕都要安排,我可能不能时时陪着你了。”

    杨盼又咬着嘴唇点点头,笑着说“我懂,我闲来看你的兵书,都道是谋定而后动,光一个粮台就好多事务,你的兵,你要好好指挥,也要多多关心,我阿父当年有个爱兵如子的名号,其实也就是晓得疾苦,懂得同情。”

    有的话她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日后再说。

    罗逾必须尽快让这些士兵听他的话,愿意为他卖命而不是叱罗杜文。他不能一直做“帮皇帝指挥的太子”,面对这样一个绝情无义的父亲,他只有自强,而后才能自保。

    罗逾离开了,杨盼定定地出神很久,最后问身边的侍女“阿蛮现在关在哪儿”

    阿蛮还没死,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刺史府招待皇帝和太子已经够头大了,也无人关注她这儿,只拿链子锁着门扇,每日送点汤汤水水的,勉强让她续命。

    杨盼走进那间屋子,里头的味道已经极大了。阿蛮犹自躺着,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还没换掉,血迹变成褐色,但化出的脓是绿黄色的,臭不可闻。那个原本娇俏漂亮的小宫女,此刻瘦得骷髅一样,看见杨盼来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一双眍得分外显大的眼睛直视着她,然后双腿动了动,却无法起身。

    杨盼忍着捂鼻子的冲动,上前看了看她,说“没有人给你上药”

    阿蛮有气无力说“哪有这样奢侈的事”

    杨盼看了看她一双腿,宽褶裤子已经被打碎了,破布上血迹脓液不一而足,令人发瘆。杨盼说“我有几个认识的郎中和药婆,是我生女儿时亲自找的,靠得住,我叫他们给你瞧一瞧脉,换衣服擦药。”

    她叹口气说“也怪我,之前疏忽了你。”

    阿蛮大概料不到,有些不信任地推辞了一下。

    杨盼苦笑说“你这样子,还能更糟么你放心吧,我不是个以害人为乐的人你在扶风时拿鸽子骗我,我当时就知道了,也没有拿板子鞭子打着你问话。”

    阿蛮一直以为杨盼不是其蠢如猪,就是善良得近于天真,此刻才感觉还是清荷说得对,自己才看错了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她哑着喉咙问“你要我做什么”

    杨盼说“我不会逼你做为难的事。你心里的担忧和苦楚,我晓得,也可以理解。我是贫家小户出来的,最晓得活着的不容易。”

    阿蛮把脸捂在枕头里,“嗬嗬”地抽噎着哭起来。

    郎中和药婆看过阿蛮后,把病况告诉了杨盼,背上皮开肉绽,腿上骨头微裂,拖了太久,一片血污脓肿,要治好不容易。

    杨盼说“治。能治到什么程度就治到什么程度。至少要保证人活着”

    大军开拔在即,杨盼随着收拾好行装,检点一应用品,刺史府配给的辂车是两辆,虽然样子不华贵,但适宜行山路,不太颠簸。杨盼想了想,没有开口要第三辆,只又要了些牛车装载东西。大家晓得女人家东西多,光衣服箱子就得不少,所以对现在这位太子妃的要求也是笑脸相对,尽力满足。

    她亲自检视了叱罗杜文使用的辂车,等皇帝坐上去后,另安排了贴身照顾的人,然后甜甜发问“父汗又要舟车劳顿了,您试试,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去调整。”

    叱罗杜文每每到移动时就脸色不好,此刻颓丧地看着两名姿色平庸的侍女正在小心地用丝绵被子裹他毫无知觉的双腿,半日才抬头说“没有哪里不好。但是沿路净水要跟得上。”

    “是。”杨盼小心瞥了他一眼,答道。

    瘫痪病人的隐疾,她心里晓得。本来就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添了这样的说不出口的毛病,只能拼命地换洗,免得肮脏不适和气味难闻。

    “还有,”叱罗杜文又说,“上次你奉来的油焖春笋很是不错,也经得起路上携带,我这里要一些。”

    “是。”杨盼微笑着说,“春笋在我老家那儿,其实不是稀罕东西,冬天一过,漫山遍野的竹林里都是。父汗要是喜欢,等仗打完了,叫宥连跟南边说,送也成,买也费不了几文。”

    叱罗杜文迅速地瞟了她一眼,然后无事一般点点头“好。”

    他仍是有戒心。杨盼一试探就看出来了。

    她心事重重到前头看罗逾骑着马指挥三军依次出发,前头尘灰漫天,马蹄和马嘶声震耳。她远远瞧见夫君披着绛红色丝绒斗篷,身上的甲片一块块闪着暗金色的光,那柄短剑挥斥方遒,使得那么多人都乖乖地听命于他。

    罗逾也瞧见了她的身影,不知是什么事,要紧圈马过来,俯身问“阿盼,有事情吗”

    杨盼抿了抿嘴,抬头对他说“就是想来看看你。”

    罗逾笑了笑“看得如何”

    杨盼笑道“挺好,特别有统领三军的气概,你说大家服你,是因为你是太子,还是因为你是罗逾”

    罗逾想了想说“都有吧,没这个太子身份”他眺望着很后头皇帝的辂车,摇摇头说“至少指挥起来没那么顺畅。”

    就算是父子,此刻也不过是“搭伙”而已,杨盼对他点点手,罗逾干脆下马来,把耳朵凑到她唇边“说吧。”

    杨盼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还是当记住,你现在指挥三军,有狐假虎威的成分在,别一朝被剥去军权尚不自知。”她向后头一个眼风,然后又说“他现在对你好,是不是真好,你要有数。想想素和,想想你亲娘。”

    这是在提醒他。

    罗逾对父亲的感情很是微妙,但毕竟不深刻,所以“素和”和“亲娘”两个字眼一出,他心里就沉甸甸的,于是点点头说“我晓得。”

    改他附在杨盼耳边低声说“南秦的军队放在若即若离的地方,不会叫一窝端了。还有石温梁所领的西凉武州的一支,我父汗都不知道,会一道向平城赶这是我的后手。”

    罗逾最后偷偷在杨盼耳根吻了一下,得了些小便宜似的笑着。

    不用杨盼提醒,被欺骗了太多次的人不容易轻信,尤其是他的父亲;可是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他可以笃信不疑,之死靡他。

    、第二零四章

    随着叱罗杜文的“御驾亲征”, 形势一边倒地好转起来, 肆州和并州成了皇帝与新太子的死忠,定州和代郡不战而降, 一座平城孤悬着,打下来只是时间的事。

    皇帝拔烈多少日子都没睡过好觉了,额角的头发掉了一片, 脸色也一片青灰晦暗, 额头鼻尖都是油光,胡茬长出来好长也不记得要刮掉。太华殿明堂之上,朝臣们手捧笏板, 却是一片死寂之气,皇帝向大家伙儿问策,问到谁,谁就低下头, 胆大的说一声“臣不知”,胆小的干脆唉声叹气,一字不提。

    拔烈虽然气得胸口疼, 但是朝廷在用人之际,他又是个胆子小的人, 哪敢杀人立威

    他的目光瞟向武将们站立的那一片,中领军阿翰罗也是低着头死气沉沉地站在那儿。

    他已经把素和公主的佩玉送到了晋国长公主的府上, 想来阿翰罗是知道意思的,但这个人也沉得住气,从来没有提及过这茬儿, 仿佛已经把公主忘记了。

    “甭管怎么说,”皇帝终于开口,“扶风王谋逆在前,现在放出风头构陷于朕在后,朕自问这世间总是邪不胜正,但看我们君臣能不能一心了。”

    他嘴角下撇,明显看见阿翰罗垂着的眸子里都能流露出不屑来,心里的气怒腾腾上涨,拂袖道“退朝。”

    他退到太华殿供皇帝休憩的梢间里,对身边一名侍宦道“把城门领军阿翰罗叫到朕谈事的书室去。”

    书室是殿后小轩,四面不透,与外隔绝,只有一道门通向里外。

    拔烈坐在正中,看着阿翰罗穿着武将的朝服,一步步走过来。

    他一个眼色,门上立刻把人拦住了“领军对不住,进入大汗的书室,要宽衣查看。”

    向南朝学的,无论文臣武将,上朝之际都只佩精工细作的木剑以示装点威严,完全没有杀伤力。但是门口几名宦官,还是不遗余力把阿翰罗从上到下仔细捏了一遍,连腰间打火的燧石和砺石都摘掉了。

    阿翰罗只是浅淡地笑着,任凭宦官们无礼的举动。然后缓步走到书室里,在隔着皇帝六尺远的氍毹上叩首问安。

    拔烈挥了挥手,宦官把外头的门关上了。书室里极其安静,隔绝了外头一切声音,而使得里头两人对话的声音都变得“瓮瓮”的,仿佛有回声一般。

    “阿翰罗,你心里有话,说罢。”拔烈先开了口。

    阿翰罗垂首道“公主被大汗挽留着,臣即使是思之如狂,也不敢说。”

    “不错。”拔烈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们俩是神仙眷侣,朝中所有人都晓得。我却生生把你们分开,而且,日夜派数十人伺候着公主,如果我这里有什么异常,公主殉难也只是片刻的事。”

    阿翰罗也抬头笑道“大汗是率直人,既然撕开了脸说,也挺好,省得虚与委蛇地兜圈子了。”

    拔烈脸色一懔,起身背手道“我待你不薄,你却在要紧关头摆了我一道你可知道,你这一举动,陷我和太后于险境中。你以为我与太后涉险,你和素和可以苟活”

    阿翰罗不做声,好一会儿才开口“当时人没死,臣一时不忍心。这会儿也知道错了,请大汗不要伤害素和。”

    他肯低头服软,拔烈心里好过了一些,虽不敢笃信,好歹还可以用一用他。

    拔烈问道“过去的事谈也于事无补,朕也不打算拿这条来罪你,只是如今该怎么办四面几乎都被宥连的军队环围着,大家都听信他的鬼话。阿翰罗,你是有经验的将领,你拿个主意出来吧。”

    阿翰罗摇了摇头“臣能有什么主意”

    拔烈冷笑了一下,说“如果你没有自己的主意,那么朕说什么,你做什么,可好”

    “好。”阿翰罗很是驯顺。

    拔烈从御案上拿过纸笔,放在阿翰罗的面前“听说并州刺史和肆州都督都是你的患难之交,那么请你亲自修书给他们,告诉他们扶风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狼子野心昭然欲揭,当天下共讨伐之。命他们在扶风王的大军到达平城之际,从后反攻,包抄扶风王的人。”

    这样,险中取胜,还有一线希望。

    然后他紧紧地盯着阿翰罗,就看他写不写。

    阿翰罗几乎没有犹豫,提起笔便开始书写,写完后还吹了吹墨迹,隔着远远地给皇帝展示了一下“大汗所说的意思可是如此写呢”

    拔烈伸手欲接,阿翰罗却把那张纸紧紧地攥在手,挪到背后,那含笑似的眼睛,射出一道冷光。

    “大汗,臣按您说的这么写了,然后”

    拔烈心里气恼,嘴上却说“朕自然知道,将来功臣要赏。”

    “臣不敢领赏,只想知道现在公主怎么办”

    拔烈说“现在由不得你问,你只管听命,就只管放心;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天剁她一根手指给你看;你不想要她的命,我这条命也不想要了,跟她、跟你、跟平城所有的人同归于尽便了”又伸出手来,示意阿翰罗把信笺奉给他。

    居然用这样泼悍的威胁

    阿翰罗不由又笑“这就有些吓人了,不过臣怎么知道公主现在还活着”

    又甩了甩手上写满字迹的那张纸“大汗若让我亲眼见一见公主,臣立刻把信交给大汗。我的字迹,并州刺史和肆州都督都是认识的。”

    皇帝摇了摇头说“现在可不能让你见素和。你实在不放心,我让她也写封信给你。”

    阿翰罗想了想说“也好。但是得是公主给我的回信。”

    他又从案几上扯了一张纸,只思索了片刻,便开始笔走龙蛇,给他的妻子写信,这次写信的姿态和刚才全然不同,不仅全神贯注,而且目光中隐隐有些雾色。

    写完了,这张信笺直接递到叱罗拔烈的手中。

    皇帝读了读,是一首鲜卑语的、写着相思之意的情诗

    “乌鲁古河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着缰,

    我的姑娘水边坐,

    当时在父母的身旁。

    乌古鲁河起波浪,

    出嫁的姑娘思故乡,

    我的姑娘望明月,

    何时来到我的身旁

    乌古鲁河在那方,

    姑娘的衣裳闪金光,

    我的姑娘敲起玉珰,

    相思的歌儿声嘹亮。”

    最下头一点泪痕,把“相思”两个字漫漶掉了。

    拔烈顿时失神,好久才抬头望着阿翰罗“你放心,我赢了这一场,就让你们团聚。”

    阿翰罗垂头道“多谢大汗。”

    皇帝到门口,唤了一个亲信宦官“把驸马这封信,给里头公主送过去,叫她立时写一封回信出来,就说驸马在这里等着。”

    等信的时间似乎很漫长,拔烈有心跟阿翰罗谈谈逆袭的方略,但见对面这位眼神涣散,想必没见到公主的亲笔回信,他也没心思想这个。

    两个人都是如坐针毡,偏又都强作镇定。好容易看到那侍宦小跑着赶过来,把一张犹自带着墨香的粉笺送了过来。

    拔烈抢先看了看,这粉笺的回信上更是斑斑点点全是泪痕,使得信笺湿漉漉的。

    上头写着两句诗“风波不信菱枝弱,小姑居处本无郎。”

    拔烈自小被父亲严格培养,读书习武都是照最严苛的标准来,这些诗词歌赋倒也读过不少,只是此刻殊难理解。他皱了皱眉,狐疑地瞥了阿翰罗一眼,把信笺交给了他。

    却见那个大男人,看到这两句诗后突然肩膀抖动了起来,然后两行泪下,低头说了声“臣失仪了”却又更哭出声来。

    好一会儿,他才用袖子擦了擦脸,叩首道“臣失仪了求大汗善待公主,臣自此之后,为大汗效忠效死,绝不敢有分毫怠慢”

    阿翰罗主动把手中先时攥着的那张信笺递给拔烈看,而且献策道“现在形势虽然对我们不利,但有一个重要之处想来扶风王还没有敢昭告天下而这,便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叱罗拔烈顿时精神一振“哦是什么”

    阿翰罗说“其实臣救下大汗的父亲时,他已经中了箭,伤在腰椎,当时臣也招信得过的军医瞧过,都道是能活下来不过三成希望,而且就是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大汗但想一想,若是您父亲真的安然无恙,以他的能力,为何不自己号召天下,却要假手扶风王”

    “是了”拔烈大喜,“我也一直奇怪,我父汗那人,事必躬亲,怎么舍得把那么大支的军队交给别人原来早已是个废人了”他满心沾沾的得意,仿佛只要父亲不成威胁,那么那支庞大的军队也不成威胁了一般。

    阿翰罗默不作声,低下头听这位皇帝自述“那就好办了,你的投书到并州和肆州,就说宥连贼子必不成气候,所挟虽是天子,可惜已经是过气儿的天子,他们还是尽早走出骗局,拨乱反正,朕日后定当给他们高官厚爵比我那个二嫁的母妃生出来的孽种可靠谱多了”

    他又扭头对阿翰罗说“城门上的人誓死捍卫平城的安全,阿翰罗,朕信你,你不要辜负朕,也不要辜负朕的妹妹对你的一片真心”

    说不几句,威胁的话还是又来了。

    阿翰罗驯服地向他低头“是大汗放心,只要肆州和并州动荡,就算是扶风王率三十万大军临平城脚下,也管叫他寝食难安,无功而返。”

    他终于获准离开了皇帝的书室。

    阿翰罗在平城秋日的日光下,眺望着太华殿斗角之后层层的重檐那里有一座,囚禁着他好不容易娶回的妻子,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可惜,却被迫分离于一场阴谋中。

    她的意思,他懂。领着中军要职的领军阿翰罗,手在宽袖里捏了捏一串沉甸甸的佩玉赤红的玉玦,温暖如她的肌肤。

    圆满则为“环”,有缺则为“玦”,她心意已经坚决,他也清楚所有的选择其实都只有同样的终点无论那方兵败,他和素和公主或作为附逆,或作为良弓走狗,都是同样一条命运。

    、第二零五章

    终于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天。平城这位皇帝登到城墙最高的哨楼四下一望, 顿时脸色灰暗, 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发拂袖下了城墙。

    大家眼巴巴望着他, 然后再从垛口里看着外头平城外郭以夯土墙和木篱混建,一面靠着山,三面对着平原谷地, 原有四方四维八部统帅, 此刻一片疲态,木然地守着外郭。夯土墙和木篱之外,是黑压压的一片, 人、马、车、营,分布有列,旌旗蔽天,隐隐能看到刀枪剑戟的寒光。

    叱罗拔烈拂袖到了宫城, 先召来自己亲信的近臣,说“北面是山,是不是环围的人会少一点我把羽林亲卫带着往北边布置。御苑里披甲的快马也准备好了吧若是事发”

    意思是可以往北逃走。

    亲信们沉默了一会儿, 说“尚可趁乱一试,但是大汗的家人就”

    叱罗拔烈胆气小, 平城这场硬仗还没开始打,已经在打算怎么逃了。再前一位皇帝叱罗乌翰在弟弟叱罗杜文打到平城时, 便是这样仓皇向北出逃,一路到了漠北,虽然最后还是没有逃过一死, 不过至少当时还是有一线生机在。

    可是谈到家人,这位胆小的大汗偏生沉默了他有妻子,有侍妾,封了皇后和嫔妃,居住在三宫六院;他还有一些可爱的孩子,儿子女儿都有,都不足十岁,都是最软萌可爱的的时候,让他疼爱不够的。

    叱罗拔烈沉默了好久,才说“唉,先打仗吧。”

    有了勇气,他紧跟着吩咐“把阿翰罗叫过来。”目光瞥向太华殿后殿群的某一处角落,杀气淋漓“去取过来,你懂的。”

    阿翰罗到时,大概刚从城墙上被叫下来,他已经披挂了皮甲和斗篷,进宫时摘掉了弓箭、刀剑等东西,径直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叱罗拔烈杀气腾腾问“你往肆州和并州去的书信怎么一点回应都没有到底是信里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阿翰罗从怀里掏出两张回信呈给拔烈“大汗,肆州都督和并州刺史都回信了,事情太扑朔迷离,他们虽集结队伍,但尚在观望平城的态势毕竟,若是您父汗还在世,那是妥妥的国之君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叛逆之事呢”

    拔烈草草地扫了两眼回信,捏成一团丢在地上,压低声音吼道“朕不管我已经不打算活了反正活不下去,多拉几个黄泉路上一起走也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个丝囊,往阿翰罗身上一扔“平城地大城坚,粮库充足,死守也能守几个月。你再给我发信,斥候、鸽子、驿马各种法子都用我不怕被截胡,只要多多发,多多求援,给我包抄这群叛军”

    阿翰罗本能地接住了丢在自己怀里的那个丝囊,小心抽开抽带打开一瞧,顿时呼吸一窒。

    里头是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犹自鲜艳,指根上套着一枚绿宝石戒指,和断面一样燃着血污她该有多疼痛、多无助、多绝望

    叱罗拔烈声音又低又哑“对不住,我也不忍心,可我也没办法你跟我绕圈儿,你跟我拖延我跟你说过,拖到最后,一个都活不成我活不成,我也不让她好活你舍得她,你就看她断成八百节,死在最大的痛苦里”

    阿翰罗猛地抬起眼睛,眸子里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然而叱罗拔烈也是逼到极处了,也不管不顾、不再害怕,也不想再怀柔、再以赏赐诱惑。

    赤裸裸的生与死,逼出最赤裸裸的恶毒的人性。

    阿翰罗眼角挂下一滴泪“她有没有叫御医包扎”

    拔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

    看着妹婿那张怒到青白、气到扭曲,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面孔,他缓下声气儿说“对不住对不住,素和小时候,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丧母之后,是太后抚养了几年,和素和一起的时间最长我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做。你帮帮我,打退外面那帮人,我日后好好对你,好好对素和我补偿你们”

    “我要见见她。”做夫君的硬邦邦说。

    叱罗拔烈抬起脸“不行,现在不行。虎狼屯于陛前,我别无选择。你要见她,只有等打退宥连”

    “要是打不退呢”

    叱罗拔烈毫不逊色地逼近妹婿怒吼“那就一起死我说过了一起死”

    阿翰罗挫着后槽牙,脸上失去了血色,但还是忍耐着,终于说“她一定很害怕,很希望有我在她身边安慰,可是大汗您不许那让我留一件东西给她做个念想儿,好不好”

    拔烈想着还要靠着面前这个人,不敢拒绝太多,只能点头“好。”

    阿翰罗把腰间的犀角蹀躞带解下来,上面拴着很多常用的物事木刀、燧囊、荷包、砺石、帉帨等等。

    拔烈手在带子上方虚按了一下“不能都拿进去。”

    “那大汗挑一样吧。”

    拔烈从带钩上把东西一样一样解下来,仔细地翻看,连木剑的里鞘和荷包的夹层都翻了一遍,但最后,他还是拿起那件以熟牛皮为带芯,以犀角为带銙的蹀躞带,说“与其取上头的物件,不如取犀带本身这是妹婿你的贴身之物,又是件珍物,最适宜给妹妹送过去。”

    这件东西,总不至于像荷包、刀鞘一样可以有夹带。

    阿翰罗看了犀带一眼,点点头,又问一边的宦官要了一条黑丝帛做腰带,然后说“那么臣便去布置军伍。打算从扶风王侧翼的轻步兵入手,先攻出一个缺口,扰乱他的军心,然后兵力暂时不足,只能徐徐图之了。”

    皇帝总算信了他,点点头说“贺兰部在平城东边还有一支驻军,朕叫太后以飞鸽传书,里外援应。他那支杂军,也未必齐心。你去吧,但凡尽心,朕必不负你。”

    阿翰罗出了平城宫宫城的大门,回望了勾心斗角的重檐,像尊大铁塔一样伫立在双阙前良久,然后带着人登上了平城内城东边的城门。

    隔着灰色厚云层的阳光依然显得有些刺眼。他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往天空看,又往远处罗逾驻扎的地方看。隔着内城与外郭之间的茫茫苑囿,块块里坊,还有穿过平城的亮汪汪的桑干河和如浑水。古人赞颂这块地方的“灵台山立,壁水池园,双阙万仞,九衢四达”,多么好的地方等兵燹之后,又该是什么样子

    他缓缓地布置军伍往外郭推进,拿着皇帝的令牌占住外郭八门。

    而他自己依然站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看着远方,令下头的士兵和武官们如有错觉他们的主帅领着平城一半禁军,兵权甚至超过皇权的主帅是不是几个时辰都这么岿然不动地站着,而没有挪动过分毫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灰幕,慢慢从东边遮蔽了下来,星月不明,到处是昏黄的光。几只昏鸦从西边飞过,“哇哇”乱叫着,叫人心烦意乱。

    阿翰罗对身边的人说“与我一起,射这些乱鸦”

    他带头,几支羽箭飞过天空,白流星似的,被射中的乌鸦轰然坠地,其声不闻。

    他的亲卫叫好。阿翰罗一点表情都没有,下颌绷得紧紧的,目光望着远处一直失焦。

    突然,一个亲卫指着西边方向说“咦,那里怎么了”

    阿翰罗即使没有回头,也是浑身剧烈一颤。而后,他慢慢回转身去,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丝夕阳的橙黄色,但此刻更有一道橙黄色忽高忽低闪射着光,眯着眼睛,还能看见黑蒙蒙的烟笼在其上,与天幕近乎同色,不易发觉。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登高临眺,颇为清晰。那火光位于平城内城正中,是谓“宫城”的地方,应该也是宫城正北的方向,是谓“太华殿”的位置上。

    阿翰罗喉头“啯”地一响,突然转身厉声对手下人说“开内城城门吹号角催开外郭八门”

    天空飞过一群信鸽,阿翰罗抬头,然后弯弓搭箭,简易说了声“射要比刚才射乌鸦更准一只都不许放出平城”

    命令下来,无不执行,一只只鸽子无端成了箭下惊鸟,从云端坠入凡尘。

    里外的人也早就训练好了,只待号角声起,就迅速占领外郭八门,放进罗逾的兵马;再洞开阿翰罗所辖的四门,等于把半个平城交给了罗逾。

    阿翰罗迅疾地从城楼上下台阶,斗篷被风撩起老高,面色隐在昏暗的松明火把光影里,看不起表情。而他动作极快,趁着黑夜翻身上马,简单说了句“走,接应大汗和五殿下去。”

    “哪个哪个大汗”

    阿翰罗目光射透了层层黑翳,眸子上跳动着火把的橙色亮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背信弃义、诳时惑众、昧地瞒天、弑君弑父这样的恶人还配称大汗么”

    跟随他的人哪里敢再说话,只敢偷觑着主帅的表情,然后跟着他提缰扬鞭,往城门外而去。

    外郭的门洞开,罗逾的人还在犹豫,试探着接近,但犹恐是设下的陷阱。

    俄而,主帅罗逾看到他的妹婿阿翰罗,亲自带着一拨人出了外郭的门,在他面前丢下刀戟和弓箭,滚鞍下马后都是纳头便拜“太子殿下”

    罗逾被叫得一阵气血上涌,缓了一下才说“阿领军”

    阿翰罗抬脸时隐隐看到眼睑下有些水光,他说“外郭已经开了,太子不放心,可以派人卸里头士卒的兵甲。而且,臣也在这里,以性命担保。里头四门在握,也请太子放心。”

    然后问“大汗还好吧”

    罗逾说“父汗身子是不行了,但人还活着,我也带着他过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阿翰罗摇摇头“臣,没脸见他”

    罗逾有些诧异,稍倾笑道“何至于此,你毕竟是他救命的恩人。”

    “可是,臣也负恩了”铁塔似的的大男人吸溜了一下鼻子,低下头。罗逾分明见到两滴晶莹迅速地掉落到地上,湮没在干燥的泥尘里了。

    素和和阿翰罗都明白,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旦被要挟襄助叱罗拔烈,结果一定是都不得善终,那么只有破这根“软肋”,他们才能有一个有活路。那首看不懂的诗句,是性烈的六公主在告知自己的丈夫他要没有弱点,她必须牺牲。既然风波无法避免,那么就当作从来没有开始,她还是小姑独处,彼此相忘,换得他不再受制吧。

    他送进去给她的犀角蹀躞带,镂空处封着磷粉,完全察觉不出不仅是蹀躞带,他的每一件东西里都悄然封着磷粉。

    然而阿翰罗仍是不敢去想象,他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公主妻子,怎样忍着断指的剧痛,在被严密监视的太华殿角落里,含笑抚着犹带着他的体温的犀带,看着犀角中心那一点红线贯穿始终心有灵犀一点通,她那么聪明,即使缺了一根手指,痛到脸色煞白,也可以巧妙地磕开关窍,在易燃的床帐上撒上磷粉,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磷火燃烧起来,最后化作太华殿里冲天的火光。

    她永生在火光里,而且此举把她得手了,并不再成为负累的讯号告知自己的郎君,让他可以毫无牵挂地做忠君报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素和交代了,大家用西红柿砸作者吧

    主角们蠢蠢欲动,下面是他们的戏了

    、第二零六章

    大批的士兵涌入平城, 茫茫夜色中, 平城的百姓只能关上门窗,挤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窗外传来凌乱的步伐声和马蹄声, 偶尔有刀枪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马匹喷着响鼻的动静。内城的守军大概不是投降就是一触即溃,喊杀声和嘶号惨叫都并不多。

    天明时,有些胆大的百姓悄悄打开门, 探看外头, 也并没有想象中战火之后血流成河、断肢遍地的场景,但里坊分隔的栅栏口,已经全数换掉了守兵, 都是脖子里系着表示报仇的黑缣,肃穆地手握兵戈,警惕地四下注视着。

    平城通往宫城的通衢大道上已被肃清所有人,皇帝简陋的辂车在新太子和近侍武将的环围下缓缓行驶在平整的大道上, 风猎猎地吹着旌旗,肃穆的队伍中就听见这声音了。罗逾的目光有时候能从薄透的车帘中望见父亲的表情,那属于胜利者的凝滞的微笑, 以及一点点残酷的寒意和谐地同时在他脸上出现着。

    “宥连,”皇帝终于在车里说, “你来一下。”

    罗逾的马靠近皇帝的车窗,低下头问“父汗有什么吩咐”

    叱罗杜文头靠近车窗“平城大半已经肃清了, 但是宫城依然是一道屏障,拔烈既然没有逃走,想必还要做困兽之斗。跟外城、内城兵不血刃比, 宫城的攻克是一场硬仗,你要好好打这一场仗,有不惜牺牲再多人的准备。”

    他尤为注目了儿子一眼“记住,为了目标,有时候必须硬得下心肠,妇人之仁最要不得。你不能有软肋。”

    远远地又见到了平城的宫门。大军停了下来。

    罗逾望着宫门,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走出去时,还是十来岁的少年,一直困在后宫一隅的他,第一次看见那么高的双阙,那么巍峨的城墙,那么多英武的执戟士兵守卫其上,而他,连跟随父亲与兄长们出宫狩猎的机会都没有过。

    从南秦回来,又进过宫门,满怀忐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命运。

    从柔然回来,则已经是披甲持弓,勇敢地对抗他的父亲了。这一步步走来,今日父亲尚且对他说“软肋”。

    他不由瞥了后头一眼。杨盼坚持要跟着进城,他也担心分开会产生什么幺蛾子。若说他现在还有软肋,也就是她了。

    宫门紧闭着,朱红色如泼了血。

    城楼上也不见人影,大概都躲在雉堞之后,因为弩弓是早就架设起来了,上头还有一场垂死挣扎不过也可以想见,那些为叱罗拔烈卖命的人心里有多么忐忑与无奈。

    大军还在宫城门前的一弯护城河前驻扎。每日操兵戈演武,亦是给宫城内的武力威慑,打消他们的士气。

    宫里太极殿的方向犹自冒着黑烟,想来大火刚灭,里头是如何彻夜运水,筋疲力尽可想而知。但宫门前全然不受影响,宽阔也美丽,护城河两岸遍植杨柳,草色青青,还不觉得秋色,再略远一点,绕到宫门的西侧,是一片杏子林,直连到西苑西苑没有高墙,早就搬空了。倒是这片杏子林,此刻树叶刚刚开始变黄飘零,林间层层尽染,显出不同深浅的金色。

    罗逾问父亲“父汗或者去西苑暂住宫苑尚在,能休息得舒服些。”

    他瞥了一眼供给皇帝的行营,虽然大而宽敞,毕竟是席地而居,地面铺了多少层狼皮褥子也还是硬邦邦、潮叽叽的。

    叱罗杜文横了他一眼,满满的不信任“不必,朕在前头督战,就住帐篷里,不贪图舒服。要舒服,回到平城宫,住进太华殿,才敢称舒服。”又说“你四处看看你的军伍去,不要没事老在我这里晃荡。你把阿翰罗叫过来,平城宫城原也是归他管的,现在虽然被收了宫城的兵权,但各处防务他最熟悉,我和他聊一聊。”

    皇帝叫阿翰罗来谈攻陷宫城,很正常,但为什么要支开他罗逾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他站在那儿犹豫,皇帝已经厉声喝道“我说的话你哪句听不懂”

    罗逾不则声,退步出了皇帝御幄的门,想了想还是不想跟父亲闹掰,于是前去找阿翰罗。

    这是大战前难得的休憩时间,士兵们秣马厉兵,或抓紧时间眯嗒一会儿养养精神。罗逾在投诚的羽林军的营盘一角,看见阿翰罗在一堆篝火边烧纸。

    “这是”罗逾好奇地问。

    阿翰罗目光中一阵慌乱,捏着手中一叠纸勉强笑着“去世了一个亲人,还在头七里,顾不得办丧事,先烧点纸钱给她。”

    他们俩都有彼此不知的情况,罗逾试探问道“我妹妹”

    阿翰罗脸色僵硬,然而目中很快涌上一层泪光,他摇摇头说“进宫见太后了,好久没见到她了。”目光闪避,不肯直视罗逾,低着头问“太子殿下找臣是什么事呢”

    罗逾听说素和进宫,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对阿翰罗前来投诚倒有了三分警觉,也不肯跟他说实话,点头道“父汗找你去问话呢。”

    阿翰罗浑身绷紧了似的,极不情愿地答道“哦臣好的吧。”把手里的纸钱丢进篝火里,一步懒似一步地往皇帝御幄那里挪动。

    罗逾倒唯恐他是被拔烈胁迫的,生怕会对瘫痪的叱罗杜文不利,到了皇帝中军营前,借口要去通报,暗暗吩咐几个亲信好好搜查,然后要随着他进去。

    他自己,倒想着皇帝先时的话,还在暗自生闷气,不肯在父亲面前现眼,跺跺脚干脆往杨盼所住的地方去。

    这个季节,扎营的地方天籁般的虫鸣,是罗逾最讨厌的,驻扎这两天,他每每睡觉前都要仔细地把他的铺检查遍,防着有一只讨厌的虫子钻进来。

    杨盼的小营帐清新而狭小,罗逾也担心她住得不舒服,想着是否把她先弄到西苑去,打算这会儿先问一问她的意见。

    结果杨盼并不在里头,大概到哪儿瞎逛去了。罗逾心里头落寞,仔细又把卧榻检查了一番,干净无误,才坐下来等待。等啊等,杨盼就是没有回来。他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担忧起来。

    “王妃人呢”他问几个伺候杨盼的粗使侍女。

    两个粗使侍女也是懵的,只会说“王妃出去了。”“王妃说到西边林子里景色不错,她要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其他的,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是什么时候别说城头上还架着弓弩,就是阿翰罗带来的羽林军值不值得信任都不好说。她还为了好玩到处瞎跑胡闹么

    罗逾只能到西苑那边的林子里找她,憋了一肚子气,想着找到了要骂她一下她以为行军打仗是出猎郊游,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都当娘了,怎么行事还长不大一样呢

    “阿盼阿盼”

    林子里回荡着罗逾的叫声,在陌生的地方找不见她,他心慌慌,愈发想着找见了要好好骂、狠狠骂,骂哭她才好呢

    还好一会儿就听见了她的声音“我在这儿呢”

    “哪儿呢”

    循着声儿找,声音渐渐从高处传来,罗逾抬头一看,杨盼手里捉着她的小猫,蹲在高高的树桠上眨巴着大圆眼睛看着他。

    “下来”罗逾喝道,“这地方任你玩吗你喜欢西苑,也得我安排好亲从和护卫带着你去,一点闪失都不能有的知道么”

    杨盼期期艾艾的“我不是喜欢西苑,我只是来看看,结果我下不来了好容易等到你来了。”

    大概又是抓猫爬到高树上,猫下不来,她也下不来,真真还是个孩子脾性。罗逾没好气地说“跳下来。”

    树有点高,杨盼瞅了瞅下头,没敢。

    罗逾只能脱掉外头甲胄,自己撸了撸袖子“那等一等,我上来帮你。”

    “诶,等等”杨盼努嘴指指树干,“有几只虫子,所以我下不来,不是我不会爬树。”

    罗逾刚刚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这下子才注意到树干上,顿时汗毛全炸了起来树干上赫然爬着三只红头大蜈蚣他生平最怕的东西

    杨盼还在树上说“你拿树枝把三只虫子拨掉,我就能自己爬下来了。毕竟这种红头大蜈蚣,咬人可疼了脚得肿两三个月”

    罗逾已经眼前发白,脑子发晕,自己觉得自己可笑,但是无法自控,背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的,但想着树上还有杨盼,若是等他回去叫人再来,只怕又是半天,万一她在这窄窄的枝条上掉落下来,一定会摔成重伤。

    他只能咬着牙,深呼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声不吭地在一旁仔细找了半天,找了根没有沾着蚂蚁或瓢虫的树枝,小心翼翼去拨那蜈蚣。

    杨盼伸着头看他屏息凝神的模样,脸儿都发白了,心里不由想笑。眼见树枝颤颤巍巍已经到了其中一只蜈蚣前头了,她就来了一句“你拨的时候慢一点,这蜈蚣万一被拨到你身上咬你一口,可就糟了”

    那颤巍巍的树枝根本没法准确地碰到蜈蚣了,罗逾气得咬牙切齿说“你闭上嘴,我不当你是哑巴”

    “哦”杨盼脸皮厚是出名的,被责骂了也不以为意,继续探头看他,突然来了一句“你小心啊,蜈蚣太可怕了。”

    树枝正好一挑,被她说得一抖,一只蜈蚣正好冲着罗逾的脸飞过来,将将地撞个正着。

    小郎君简直都不能动弹了,眼见蜈蚣掉落地上,没有蜇他的脸,正想道“万幸”,却觉得不对掉落面前的蜈蚣碎了。

    碎了

    罗逾强忍着不适凑近去看,见那蜈蚣的断面露出泥土色来。杨盼在树上笑得打跌,然后“刺溜”一下滑下来“我用泥巴做的,还上了色,你看逼真不逼真”

    罗逾脸色发白,脖子上青筋暴露,咬着牙一把把杨盼拽过来。大概是气急了顾不得平日的温文尔雅,挟着腰给了她屁股狠狠几巴掌,骂道“什么时候了,我跟你玩这个游戏大军当前,紧等着要作战,我日理万机,丝毫不敢懈怠。你却在等着耍弄我,你几岁了啊像个孩子娘吗”气坏了,又揍了两下。

    杨盼不抗揍,立马认怂求饶,手舞足蹈地哭“别打了别打了你好好说不行吗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

    罗逾把她竖起来,犹自生气,只是看着她糊了一脸的眼泪,气已经抽丝般少了,依旧呵斥道“你就仗着我宠你,不打不骂疼着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我最恨虫子尤其是蜈蚣你知不知道”

    杨盼两只小脏手抹着眼泪,不服气地说“你可以不帮我呀你为什么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罗逾简直给她的神奇想法气得想笑,“你说我为什么帮你”

    杨盼又抹了一把眼泪,不服气地抬脸望着他“因为你也可以战胜你的恐惧比如现在,对不对”

    罗逾望着她糊着眼泪的眼睛,那么明亮的望着他,像是不讲理、不懂事,但仿佛又在说给他听什么道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问“打疼了吧”

    杨盼揉揉火辣辣疼的肉肉,不屈地翻了个白眼“还行。”

    罗逾走到树前,还有两只泥做的蜈蚣黏在上头,仔细看就会看出做得其实挺粗糙的,头上的红色根本就是朱砂点的,可他刚才怕得不行,真是笑话了。

    “罗逾,你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虫子,怕肮脏,怕失去亲人,还怕你的父亲。所以你一直是被害怕推着走的,过得不情不愿。”杨盼对他大声地喊,“如今,你能不能不怕一回自己走一步向前走一步”

    她来到树前,小脏手扳过他白皙的脸颊,直视着说“能不能不怕你父汗自己走自己的路”

    罗逾心里对父亲的畏惧是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巨冰,等闲不能撼动,但此时那冰山下头好像被温暖的水重开了裂缝,冰山慢慢发出碎裂的声音,他看着妻子的眼睛,那么大,那么美,凶巴巴时也充满着温柔和坚定,一直是他勇气的来源。

    温流使得碎冰产生的裂缝越来越大,他的紧张与害怕突然就像刚刚的泥巴虫子那么可笑起来。

    他此刻说不出话来,眨着他那双漂亮、但此时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杨盼说“其实吧,我刚刚是去找你,远远地见你带阿翰罗去父汗的营帐,他那表情是不是素和出事了”

    罗逾迟疑着摇摇头“不知道,没有消息传过来。大概,素和被我大兄扣留了。”

    “素和应该是出事了。”杨盼比他冷静,“我后来看见阿翰罗从大汗帐营里出来时,已经一脸泪痕,额角是青的。一定是父汗的离间计起效了。你不懂,阿翰罗是明白的。而且,如果素和不死,他不会铁了心来投奔你们的。”

    “就不会是他被拔烈裹挟着过来诈降”

    杨盼笑道“你会这么想,你父汗不会但看阿翰罗出来时的模样,不是被揭穿的惊怖,而是终于可以倾泻出来的伤心。我就知道绝不是。”

    她收了笑,叹了口气“可惜素和了我和她还有一面之缘,多好的女郎。”

    想着阿翰罗含泪烧纸钱的样子,罗逾已经觉得心头酸楚涌上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还记得那时候在西凉好不容易救下她”顿时鼻尖也发酸,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杨盼适时握住了他的手,脸在他的襜褕胸口位置上蹭了蹭“别难过了。先向前看。”

    罗逾点点头,把她拥在怀里,愈发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简单粗暴,承蒙她温暖而宽容的性子,也没有跟他计较。

    杨盼的声音从他怀抱里传来“然后呢,我听见阿翰罗在吩咐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叫把三皇子常山王叫到京城来,还给了一块虎符。”

    罗逾突然像被一桶冰渣子水从头浇下来一样。

    突然叫常山王到京,父汗想做什么

    杨盼还在说着“当然,名义上是命三皇子一起勤王,但是另一层,想必是不放心你吧”

    未必是要兔死狗烹,但是,做皇帝的想多提携几个儿子,分掌权力,免得现在一人独得兵权的罗逾未来架空他、叛逆他他是个瘫痪的人,现在还真只能指着罗逾的“孝顺”,可是,哪里能甘心呢

    杨盼从他胸怀里仰起脸,冷笑道“他要控制你,越到平城越是如此。但是逾郎,你是你自己他以前忽视你、控制你、折辱你、鞭打你,现在用你的妹夫和兄长来分你的权柄,让你不得不继续对他俯首帖耳他还是皇帝,自然不肯被你分掉他的权力。但是,你也要晓得,现在你没有软肋在他手里,你要孝顺他,不是今日对他唯命是从,也不是害怕他、畏服他,而是从此挺起胸对他,做对的事,那才是孝顺,而不是屈服”

    罗逾胸脯起伏着,目光利箭一样。

    杨盼挣开他往后跳了一步,生怕刚刚挑唆的话又有哪句激怒了他,又要挨揍,屁股已经很疼了,她强撑着没有跌架子,但是,再挨不起了

    可惜在他的敏捷矫健面前,根本逃不掉,一下子又被挟住了。杨盼打算认怂求饶说点软话。

    但是罗逾一下子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把她的求饶全部堵在了嘴里。

    好一会儿,他才离开她的嘴唇,很认真地凝视着她说“谢谢你。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令作者忐忑的小甜饼

    、第二零七章

    三皇子曾经也是皇帝的爱子, 他的封地在常山郡, 离平城不远。他被叫过来增援,不几日就听说兵马已经到了范阳, 有着皇帝的虎符,自然可以一路通畅。

    罗逾作为现在平城这些军队的主帅,好像对三皇子的到来并不那么吃惊, 倒是一如既往与阿翰罗讨论策略“三十万人吃喝拉撒睡在平城, 总归还是拥挤了点,我想着还是速战速决,不能再老与拔烈无聊地斡旋了。宫中引的是桑干河的水系, 如果断掉水流,虽然也有深井供水,毕竟宫里数千人,马上会捉襟见肘。只是这法子到底毒了些, 宫里还有父汗的若干嫔妃、我的若干年幼的弟妹、子侄,以及不少无辜的宫人。”

    阿翰罗只思索了片刻就说“逼一逼也好的,太子殿下想想, 咱们再环围下去,也不过等里头粮绝, 饿死与渴死,其实没有轻重之分。”

    罗逾装作踌躇的样子“但是素和”

    “素和已经不在世上了。”阿翰罗这次倒没有掩饰, 直接答道,而且望着罗逾的时候极其坦然,“臣做的孽, 已经跟大汗承认过了,大汗叹息良久,还是说原谅我,因为这是无可选择的法子。”

    他终于低下声音,惨然笑道“不过,我是没法原谅自己的这场仗打好,我就去陪伴她”

    “妹夫”罗逾动容,手按着阿翰罗的肩头,终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节哀我那时从张掖救出素和,再也没想到今天。但是你还是要保重自己。”

    再勇武的男人,心里也保留着一片柔软,吸溜了一下鼻子说“现在我自然不能松懈,毕竟,大仇还没有报呢。”

    看着罗逾,他倒也生出感激来,毕竟那时候救出素和的是他,而且后来听素和说起,简直是孤胆英雄一样,单枪匹马冲进皇宫大内,从大火和李知茂的刀刃下把人硬生生地抢回来一条命。

    这样想着,未免另一处有点愧疚感。阿翰罗说“不过臣僭越地提醒太子殿下一句,大汗身子骨虽然这样了,但他毕竟是大汗。无论是头脑,还是识人用人的能力,都是无人能及的。太子殿下未来将领国之重器,如今还是收敛一些,免得”

    肯说真心话,这个人确实还是个厚道君子。罗逾点点头。当然,有的话他不宜说,有的事要时机合适了才能做。他说“多谢你的提醒那就先断宫中水源吧。”

    宫城紧锁,还把许多听命于拔烈的禁军一道带了进去往好处说,人多战斗有力;往坏处说,人一旦多了,吃喝就会紧巴。没吃的时候,树皮草根乃至人肉都可以充饥,但是没水喝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概无用。

    宫里的人几乎天天望空求雨,可惜这样晴好的秋空,一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愈加晴明高爽,天空里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深井的水所剩不多,只能勉强润唇,最孱弱的老年宫女宦官已经倒下了一片可是缺水的苦处,是喝人血都不能解渴的啊

    亦是一种倒逼。天天由外头向里头射进钝头的箭,上面写着劝降的话;城头上一低头就能看见下头的人有吃有喝,简直使上面的人嫉妒死。

    叱罗拔烈终于承受不住,决意跟城下决一死战只是众寡悬殊,胜负简直写在墙头。他思来想去,唯有最后一条路径或可一试。

    宫城城墙上终于出现了无数嘴唇干裂、而破釜沉舟的禁军。先向下放了一轮箭表示宣战。

    接着,城墙的垛口,突然出现一个大红色的影子,细细看,是一个裹着大红色襁褓的婴孩,正哭得声嘶力竭。

    一个人把这婴儿拎在垛口之外,丝绸的襁褓被风吹得一个角散开了,在风里不停地飘着,露出一只雪白粉嫩的小脚丫,徒劳地蹬着。

    有人在上头喊话“请报于大汗知晓这是大汗和李耶若生的女儿你们再不开源放水,我就把她扔下来”

    城墙十余丈高,掉下来肯定没命。

    站在前头关注态势的罗逾呼吸滞了滞,回头看了看坐在车中的父亲,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阿翰罗。

    阿翰罗的目光也瞥到了皇帝那里。

    辂车张开了车帘,皇帝的脸隐在帘下的阴影里,看见他裹着丝绵的锦衾,依然坐得直直的,身边还放着一个沙盘和若干兵书。

    小婴儿的尖叫声传得最远,他分明听见了。

    罗逾上前低声问道“父汗要不要看一看去,万一是真的”

    他看见叱罗杜文阴着脸,透过车门死死地盯着垛口上那个大红色的影子,听着小婴儿娇嫩可怜的哭声。然而他却对罗逾说“真的又怎么样就听凭他要挟用小儿要挟,是因为他已经绝望了,这是我们大好的机会,决不能放过趁此良机上前,先冲车,再云梯,旁边架设石砲和飞天弩。”

    “可可是”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你能成什么大事”叱罗杜文大怒,厉声呵斥他,“上前”

    罗逾居然被骂得没脾气,看了看垛口的小娃娃,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吩咐左右说“大汗吩咐,步兵先遣,用盾牌护住;然后上冲车,石砲和飞天弩掩护左右;云梯兵上宫城城墙,先登者赐万户侯。”

    下头得令,很快把主帅的命令传了下去,少顷便见持盾和持戈的步兵慢慢开始朝城下挪移,但又如黑色潮水最藏力的慢涌的海浪。

    见他下了命令,叱罗杜文才松乏开,在等待步兵布阵势的时候,罗逾听见车里的父亲喃喃地说“她应该一岁半了吧该会走了吧这娃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呢”

    罗逾回头,正看见父亲目中雾光之下仿佛湖波起伏。“父汗”

    叱罗杜文没有避开儿子的目光,而是直视过去“我答应过耶若要把最好的封邑给温兰,所以日后追赐,就叫赵国公主吧,赵地富饶,且出美人”他眼角滑过一滴水迹,好像倏忽间就瞧不见踪迹了。

    然而转眼又在指教儿子“这种时刻,不可以犹疑,不能有软肋落在别人的手上。该狠的时候,哪怕心如刀绞,也要弄清楚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什么是可以、值得放弃的。”

    罗逾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父亲说得也不算错,但是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

    他到前头督战,恰好看见阿翰罗也失神地望着在城墙外哭叫的那个小婴孩,抓着她脚踝的那个人大约看见潮水般的士兵涌过来了,紧张得那条胳膊都在颤抖,叫人担心他会不会一个紧张就真的把孩子扔下来了。

    罗逾低声对阿翰罗说“父汗虽然那么说,但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要试一试去救她就像那时候救素和。”

    因为提到了“素和”,阿翰罗嘴张了张,居然没有把反对的话说出来。

    罗逾圈马到城墙下,尽量避开在弓弩的射程之外,对城墙上大声说道“你只怕不知这里谁人做主。拿谁不好,居然拿温兰小公主来威胁我她的母亲李耶若,可是害我母亲的人”他笑了笑,雪霁云开一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点头“随你吧。”

    圈马回去,旋即又转头道“不过,城破之后,有没有人问你戗害公主之罪,就不得而知了。”大笑而去。

    别说这名士兵泄了气,就连藏身在雉堞之后的叱罗拔烈也一道泄了气。

    他对身边一名亲信道“看来阿翰罗所说是真的我父汗已经是个废人了。宥连挟天子以令诸侯,根本不畏惧他。杀不杀温兰,结果差不多。”

    他看了看被抱回女墙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女婴,心里一阵馁,喃喃道“那个时候没有及时出城向北逃,这会儿包围得铁桶似的,来不及了吧”

    那亲信已经绝望得想哭了,梗着喉头说“大汗怎么办才是”

    叱罗拔烈闭了闭眼睛,惨笑道“我也没有办法啊。错一步,步步错。”

    但是好像也不那么后悔,他不造反,也迟早死在父亲的手上;不死在父亲的手上,大概被废之后幽禁终身古往今来,所有废太子的结局,想想也是可怕的。

    他的命运基本已经定下了,只是后宫里他深爱的那群妻妾和儿女,都渴得唇焦舌敝,最小的小女儿比温兰还小些,都在乳母怀里奄奄一息了乳母饥渴无乳,孩子撑不下去了。

    叱罗拔烈猛然起身,站到雉堞口对罗逾的背影喊道“五弟,等一等。”

    罗逾诧然回头,圈过马面无表情地睨视着他的哥哥“阿干,还有什么话说”

    拔烈撑着雉堞墙垛口的两头,叹口气说“哄骗五弟从柔然回平城,担弑父的罪过,原是我的错处,我跟你说句抱歉了。”

    罗逾冷笑道“这话我居然不敢领呢。”

    拔烈说“成王败寇,我的命,我认了。只是书写史书的是成者,我未免有些不甘心。所以说几句实话,若是五弟肯听进去,也算是我们兄弟一场。”

    下头他的弟弟一脸不屑,目光巡睃着城墙上,大概在找有没有埋伏的暗箭或弓弩。

    拔烈说“可敦说,杀皇甫中式逼反五弟,虽然是个险招,但实则并没有真正伤害五弟你毕竟么,你现在大概已经晓得了,皇甫氏根本不是你亲娘。你亲阿娘,虽不是父汗所杀,但也是因他而死。”

    “拔烈你不用挑拨离间”

    拔烈似乎有些诧异“挑拨离间现在难道不是你说了算我挑拨谁离间谁”

    接着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嫁祸给你,是我的大过,在父汗背后射暗箭也是我下令的。这些都是实话,将来写在史书里,这样的大罪千古难赎,遗臭万年,我也无可怨由。五弟,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求你念着这一点,给我的妻子孩子一条活路”

    他远远的,好像是抹了一下眼角,眼睛望着天空好一会儿才又把目光重投回投到罗逾身上,拱手道“宅里的妇道人家,都没翻天覆地的能耐;几个儿子,也不足十岁,还是懵懂的年纪。我”

    拔烈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是不祥之人,作为长子出生,没有建树,但得罪愆。我母亲在我十六岁那年因我被封太子而死其实我心里,一点都不想当这个太子,只是到了位置上,就下不来。日子一天一天都痛苦极了,宥连,你挨的打,大概还不足我的十一,熬着皮肉的疼痛和心里的恐惧,日子永远数不到头,呵呵”

    他又抬头望天空。

    十六岁之前,母亲卢贵嫔给了他最温暖的爱,所以他和父亲不一样,他爱他的妻妾和孩子们,从冰冷的平城宫回到东宫后,可以在他们身上汲取家庭的温暖感这是他的软肋,到了最后关头,因为舍不下,所以失去了逃亡的机会。

    没办法后悔了,也不后悔。

    “宥连啊,”拔烈再次低下头,“我求求你了,给他们一条活路吧。哪怕幽囚哪处一辈子,或者流放到最北边叫他们牧牛羊,留他们一条命吧。”

    他居然奇异地笑了,仿佛这一瞬间他终于无所畏惧了“我的错,我在这里赎罪了”

    罗逾未曾答话,突然看见他的大阿干,一下子登上雉堞墙头,毫不犹豫地翻身往下一跳。

    皇帝所着的紫金二色的衮服,如天空中飞过的一只大鸟,扑扇着巨翼滑翔而下。

    不,不是滑翔,而是极快地就坠落下来。

    罗逾很快看不见他的影子,但听见沉闷的“砰”一声。

    城墙上下,都是一片死寂。

    他这边,有几个士兵大概想振臂欢呼,但这从主帅起的一片死寂,不由地让人收了声儿,望着城墙上,又望着城墙下,竟然胜利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罗逾自己也是好一会儿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犹恐在做梦,对身边的人说“去去看看。”

    “皇帝”坠落身亡,宫墙上已经纷纷放下兵戈,下跪投降,里面哀哀的哭声响起来,大约是叱罗拔烈的亲信。

    罗逾的亲兵去城楼下查看,很快回报“禀太子殿下,真的真的死了。身子整个已经摔变形了,头颅碎了,肋骨从肚腹里穿出来,脊椎全断了,人扭成一截一截的,血流了一滩”

    “别说了”罗逾摆手道。

    他蓦然听见欢呼声,回头一看,是围在父亲辂车边的一群人在大声笑嚷。

    罗逾突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哪怕是情绪复杂地皱一皱眉,也还算是有人心的吧

    、第二零八章

    战争有太多时候考验的是人的意志力, 能够兵不血刃地夺取了平城宫, 连罗逾自己都没有想到。

    偌大一座宫殿的受降,也是相当繁琐的。里头的禁军士卒们一个一个卸甲检查, 捆缚待勘;宫禁中所有宫女、宦官,叱罗杜文的宫妃和幼子女,乃至拔烈的家人之属, 都必须重新查验, 免得会有伤害皇帝的可能。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晚上。

    罗逾前去皇帝那里询问“父汗今晚是住回宫中还是仍在宫外行营暂住”

    叱罗杜文扭头反问道“你呢”

    罗逾心里又不舒服,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位行动不便的父亲还不肯信他, 还要看着他,不肯离他寸步。

    所以做儿子的说话也没有那么好声气,恭敬而冷冷的腔调“儿臣自然听着父汗的吩咐,此刻宫城虽破, 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还是在外头看着大军为妥。父汗若是不怕辛苦,还在行营将就一夜”

    叱罗杜文居然赞许地点点头“这样好。我不怕辛苦。”

    又看看儿子, 居然带了点笑容“你今日一番话,说的是极好的。就算心里担忧温兰, 也决不能在言辞上显示出来,这样才可以使你没有软肋, 也反而使他放弃了用温兰的性命来威胁你。刚刚你派人清查禁宫,温兰她可还好呢”

    罗逾被他赞许是难得的,但想着父亲今天的残忍, 又对他的赞许高兴不起来,勉强扯了扯唇角,居然像杨盼一样起了恶作剧的玩心“父汗您知道的,大阿干对李夫人深恨痛绝,温兰她”

    叱罗杜文在那一瞬间,含笑的脸失色了,怔怔道“他他还是没有放过温兰我的温兰,她她不在了”

    原来他还是会为自己的子女伤心的,罗逾心头一阵酸楚,又是一阵嫉妒,可惜的是母爱者子抱,那个会叫父亲伤心的孩子只会是李耶若的女儿。

    罗逾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温兰还好好的,已经交给她的乳保照顾了。阿干在城楼上说的,父汗想必也都听到了,我想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

    “就是他说你亲娘是因我而死”叱罗杜文挑了挑眉表示不屑,“你信他的话”

    然后冷哼了一声“胡扯胡扯她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蹈水自尽的时候,我求过她不要那么绝情寡意,愿意跟她忘掉往事、重头来过。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她了”

    说到这里,大概想起了无数无人敢提的往事,皇帝默然了一阵,又陡然气怒起来,拍着身边的狼皮褥子,声音高亢得惊人“我这辈子都没那么低声下气过,把自己的脸放在地上任她踩一样可她呢她笑着对抗我反叛我践踏我她以为她死在了我面前,就等于是给我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哼,我才不在乎她”

    罗逾被父亲突然大喘着气暴怒的模样给惊呆了。

    而后,他见叱罗杜文戟指着他,声音愤怒到近乎嘶哑“你滚滚出去不要叫朕见到你这张脸”

    罗逾本能地转身出门。而出门之后,背靠着帐篷的竹壁,只觉得背上湿了,心跳也急促极了,呼吸都几乎难以为继。他焦灼不安,不由脱去身上代表太子服制的朱色绣蟒袍,摘掉远游冠的长簪,让风吹一吹自己的头脑,宁一宁心神。

    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他的母亲为什么会被恨到这个田地这么多年过去,都能叫那个冷静理性的叱罗杜文一下子丧失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在里皇帝御幄不远的一堆篝火旁呆了很久,直到看见皇帝身边的人又匆匆叫来了阿翰罗,才把一颗心从刚刚的惊疑不定中抽出来,突然间又拎到了另一种担忧中。

    他穿着素纱里衣,像个普通士卒一样蹲在火堆后面,而阿翰罗也是行色匆匆,来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瞧见他,走的时候也低着头没有瞧见他。

    皇帝大约没有吩咐几句话,但见阿翰罗绕出一片壁垒之外,就边走边在吩咐他身边的亲兵“你暗暗地去查,哪些人是太子殿下从南秦带来的,哪些是燕然山、瑙云城一片的,哪些是后来依附的雁门、肆州、并州、定州那里的分别驻扎在哪一块营地,下层的将领是谁。弄清楚后悄悄告诉我。”

    罗逾一颗心像浸在冰水里,冷,而且拼命地紧缩着。

    等阿翰罗的身影消失,他才一步懒似一步地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杨盼抓着一只小猫,正滚在被窝里玩。不想罗逾说有好多事务亟待安排,却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知道他虽然不厌恶猫狗之类毛茸茸的动物,但是那爱干净的脾性,是不肯睡在有猫毛的被子里的,她急忙把小猫往背后一抓,冲着他咧嘴一笑,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对付过去。

    结果罗逾根本就没看见那只猫,他沮丧地一屁股坐下来,把那身太子冠冕、外袍丢在一边,闷闷地不说话。

    杨盼则悄悄把营帐的门帘揭起来,把那只小猫塞出去,然后问他“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罗逾落寞地点点头“他在查我的人马,大概是想一步步削空我,借助阿翰罗和三皇子的力量,分我的权柄。”

    他想着今天皇帝暴怒的模样,还有更深层的担忧,对杨盼只又说“除了你阿父借给我的十万人,其他的原本都是他的治下,若是皇帝掌权发令,他们随时就可以不听我的吩咐。我想着拔烈的命运,就觉得自己也是岌岌可危。”

    杨盼有些愣住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问“发生什么事了就算要兔死狗烹,也不会是现在吧万民都知道是你救了父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罗逾对父亲已经是心寒到底,“说到底,我那时候叛他,是他心里永远的一根刺,若不是我兵临城下,拔烈也没有机会从背后放冷箭。他如要追究这点,仅一个始作俑者,就够我喝一壶的。”

    杨盼也陪着他心寒,偎依到他身边说“那怎么办呢先下手为强”

    罗逾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我确实不能束手待毙。我今晚悄悄送你出去,从属于南秦的士兵里,派出最精悍强干的陪你回南秦去避一避。你是我的软肋,我绝不能让他把你捏在手上。否则,拔烈的命运,我不仅要经历一次,而且会更束手束脚。”

    杨盼望着自己的郎君这就又要分开了

    她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悲凉怎么就至于这样才成为胜利者,转脸又要相残

    罗逾谨慎,到帐篷外查看了一圈,然后回来在她身边说“三皇子的人还在范阳,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赶到这里。阿翰罗正在悄悄清查我的人马,大概不久就会分而治之,褫夺我的权柄。现在父汗能用的、能信赖的人唯有他了。”

    他目光中时而冷硬,时而又有些犹疑。

    杨盼问“是不是唯有切断阿翰罗这边,叫父汗孤掌难鸣”

    罗逾点点头。所谓“切断”,大概只有叫这个人永远不能说话,否则,总归是个隐患。杀掉阿翰罗,真正“挟天子以令诸侯”,叫叱罗杜文有口难言,不得不听命于罗逾。

    只是唯一心里不忍的,还是这个妹婿,忠心耿耿的厚道人,才丧妻,却也咬着牙协助罗逾肃清宫城,郎舅之间本没有什么罅隙,却要因为权力之争,拼到你死我活。

    杨盼默然地低着头,偶尔瞟一瞟罗逾,他也是闷着头纠结得很。

    听见外头军营打更的梆子声,罗逾叹口气说“三更了,太晚了,睡吧,一切明天再说。”

    被窝里已经被杨盼和猫焐得暖暖的,罗逾解衣钻进去,脸颊感到枕头上有几根毛发,侧脸一看,不是杨盼的乌发,而是白绒绒的猫毛,心里本来就焦躁,不由皱起了眉,把猫毛往旁边捋了捋,心里总想着这枕头猫儿蹲过,脸怎么也靠不上去,终于问道“还有枕头换不”

    杨盼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抿着嘴怯生生说“有啊”赶紧狗腿地换了一个香喷喷的新枕头来。

    “被子里有猫毛吗”枕头是新的,他还是不放心。

    杨盼说“没有没有,猫儿不进我的被窝的。”犹恐他发现蛛丝马迹,此刻最宜美人计。她舒臂抱住他,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颊上啄,膝盖去蹭他的腿,软乎乎说“我要抱抱。”

    他听话地抱住她,但是似乎别的心情就没了,黑头里也看得出眉目嗒然。

    杨盼说“逾郎,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不回南秦,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听话,为了都兰。”罗逾说,“切断阿翰罗这边,不那么容易他又不傻,不会束手待毙的。你在这里,会成为我的软肋,我的负累。”

    “我才不是负累”杨盼生气,用力去吻他,临了还咬了他嘴唇一口。

    罗逾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刺痛的嘴唇,似乎要生气,但还是说“听话,别闹脾气。你生气,打我咬我都行,但是不许不听话。”

    “我才不是负累”杨盼纠结着这句话,怒冲冲把他另一只手从腰间摘出来,然后一翻身,卷掉了大半的被子,拿个后背对着他。

    顿时,罗逾整个身子露在外头。北地的秋,白天还暖和,晚上已经寒意重重。

    他看着杨盼也半个背露在被子外头,怕她着凉,上前扯被子想帮她盖好。杨盼用力压着被角,不让他扯开。罗逾拍拍她屁股,有些恼火地说“怎么又别扭了呢你心里不舒服,打我咬我我都同意的,怎么又跟自己身子骨过不去呢”

    大概有些生气,不觉手上重了点。

    杨盼一个翻身,冲他嗔道“你就会打我是不是”

    “我没有啊”那厢瞠目结舌。

    一直软绵绵的小女郎,突然变成草原上的小母狼一样,一下子骑跨到男人的身上,用力扯开他的衣带,然后俯身下去,在他白皙的胸膛上咬了一口。

    罗逾“呃”了一声,旋即想到她委屈了,她生气了,她被他拍疼了,她想咬他,他该承受的。所以默默忍着,伸手轻轻抚抚她的腰肢,表示他认错。

    她又像只露出了利齿的小乳猫,钻在他身上,又给他来了一口。

    罗逾皱了皱眉忍痛,发出了些许“咝”的声音。

    突然,齿痕的痛处被她软软热热的小舌尖舔舐着,温柔地打着转儿,给痛的地方带来温暖酥麻的滋味,那滋味过电似的往身上其他地方钻,叫人忍不住想呻吟。

    还没享受足意,牙齿又来了,但因为知道接下来必然是那样柔软湿润的抚慰,所以竟然有些期待。刚刚还觉得满心无趣,不知如何面对明日与叱罗杜文和阿翰罗的翻脸无情,此刻突然全部忘记了,彻底被她的舌尖打败。

    杨盼凑在他脸前,凶巴巴问“我是不是你的负累”

    “我的意思是”

    说了一半,被她强吻了。

    罗逾有些好笑,也有些享受,握住她的腰,感受她侵略过来的舌尖。

    一会儿,伸手去解她的汗巾,脱她的小衣。

    、第二零九章

    这一回, 是杨盼更占强, 始终在上头掌控局面,有时罗逾见她额角的汗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脸蛋又红又烫,想翻身上来,却被她摁住肩膀, 再气哼哼在他耳垂上咬一小口。

    明白她的意思, 便会生怜,于是安心享受,直到最后两个人共赴高唐。

    杨盼大概累坏了, 一下子仰躺到地铺上,喘着气还带着颤声儿。

    罗逾的手慢慢摸过来,在她身上抚了抚,然后小心拉过被子, 把她和自己一道裹了起来,终于看见他露出了洁白的一口牙,像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被子要盖好。”

    杨盼小猴子一样扑在他怀里, 把额角的汗水都擦在他身上,扭着身子撒泼“说, 我是不是你的负累”

    想不到还在纠结这句。

    罗逾笑着说“我用词不当,不能叫负累, 我是太担心你,不能让人拿着你来胁迫我。我先在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是百身莫赎的, 而且一个不注意就是摧身碎首,我不能叫你陪我担风险。”

    “逾郎,”杨盼严肃起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担忧我,宠爱我。可我不是那种等着别人宠爱的小女娘。”

    “我知道。”他还是在哄她,“你判断力准,行事力强,不过,现在是男人间的事。阿盼,你乖乖睡吧,我明儿再想想该怎么办。”

    杨盼终于点了点头“逾郎,阿翰罗是不是很爱很爱素和,就像你跟我一样”

    罗逾点点头,轻轻拍拍窝在他怀里的人儿,心里在想明儿无论如何得寻辆马车,寻几个靠得住、能力强的南秦将领,把他们的公主带回故土去。不能张扬,她若是挣扎,说不得只能塞上嘴,缚上手脚,偷偷塞马车里。她日后一定恨我,但是也顾不得了

    第二天,罗逾陡然又有了勇气,晨起被杨盼催起来去看士卒日常操练,逡巡一圈,尤为注意原本非属他的那些部众,防着阿翰罗动作太快,一夜之间就把人给离散了。

    好在看来也还算正常。罗逾微微放心,虽然不忍,但目下是先下手为强,迟疑之后会酿大祸,说不得也要赶紧筹谋起来;不过若是干掉阿翰罗之后,平城的禁军大半是他一手带上来的亲信,要能平息哗变,也要考虑清楚总归是治一经损一经,难得两全法。

    一圈下来,他特为到南秦士兵所在地方,约了两个信得过的将领,把自己打算送杨盼回南秦的计划说了,恳切道“非常之时,非常之法,望两位能理解我。今日对不住你们公主,我日后若还有生还的机会,就亲自去南秦向老丈人负荆请罪。”

    两个将领面面相觑,但也表示理解,悄悄点了一些兵马,取了罗逾命他们“巡视外城”的手谕,然后拿上软布、软绳,又备着一辆四壁厚实的辂车,窗帘子俱用钉子钉上,跟着一道往杨盼所在的营盘而去。

    到营盘的栅栏口,罗逾突然寒毛都皆俱竖了起来栅栏口停着三四十人,均是羽林禁卫的打扮,肃穆地执戟立着,目光一色地看着杨盼所住的那间营帐。

    罗逾顿下步子,心脏“怦怦”乱跳,他强忍着紧张,厉声问那群人中为首穿管领衣衫的一个“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对新太子还是很恭敬“回禀太子,六驸马来见太子妃。”

    罗逾背着手,死死掐着手腕,免得手抖得波及肩臂,声音越发凌厉“胡闹既然知道我是太子,太子的家眷可以随便见外臣阿翰罗他什么意思造反么”

    那人好像有些惶恐,低头低声说“太子息怒是太子妃派人请驸马的。”

    罗逾哪里肯信,冷笑道“请若是太子妃召见驸马,无论什么原因,你们该这么多人持刀兵过来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论储君与臣子的关系,他的话是不错,但是非常时期,那管领只能苦笑着说“这个还请太子殿下见恕,等驸马和太子妃的话谈完,一切无恙,卑职亲自给太子赔罪,太子就是要卑职的命,卑职也绝不敢眨眼睛。”

    罗逾担心阿翰罗,阿翰罗也担心罗逾啊谁都不想被伏兵杀掉,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罗逾其实已经难以透气,可此时一点都不能出错,他目光一斜,他自有一些亲信,已然逼近上来,也是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听主子的吩咐喋血一战。

    罗逾要紧疾步上前,来到杨盼的帐前。他十分紧张,生恐这片时的失陪,会造成终身的遗憾

    还好,里头传出了杨盼的声音,轻柔稳笃,没有被挟持或威逼的样子“六驸马既然来了,我也不兜圈子,你信不信都不要紧,横竖宫里还有一位可敦,可以参差印证。古人说为政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不同,所以,我这里的人你见一见,信不信,不凭主观,驸马完全可以自己印证吧。”

    阿翰罗明显是不信任的语气“既然太子妃这么说了,听一听也无妨。太子妃既然是南秦的公主,臣刚才多有说话不当的地方,还望太子妃不要计较臣的失仪。”

    听这语气,好像还真是杨盼约谈阿翰罗。

    罗逾的步子迟滞了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犹豫要不要冲到帐篷里去,就看见帐门打开了一角,杨盼的脑袋露了出来,看见罗逾时圆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偷偷做了坏事之后惶恐的模样,反而冲他调皮一笑,然后收了笑容,肃容朗声喊“叫阿蛮进来。”

    阿蛮这段日子伤养好了不少,虽然走路还得靠人扶着,但是身上不再有脓血味儿,除了一瘸一拐外与常人无异。

    阿蛮进了营帐里,看见大铁塔似的坐在那里的阿翰罗,就是浑身一哆嗦。

    杨盼温语道“阿蛮,你别怕,我不会打你。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这里这位特别想知道伪帝拔烈是怎么得到消息要挟持晋国公主的。”

    这话说得还是挺有技巧,满心不信赖的阿翰罗目光一跳,显见的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阿蛮听见与那天相关的事情就发慌,目中隐隐已经带了泪光,抖着声儿问道“奴婢那天不是已经照做了么还要奴婢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什么”阿翰罗问。

    阿蛮瞥了他一眼,大概看见他眼中腾腾的杀气,不由朝杨盼的方向瑟缩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大汗命我飞鸽传书给可敦,告诉可敦是六公主的驸马救下了大汗。”

    她并不认识阿翰罗,此刻但求无过,什么都说。

    杨盼低头喝茶,但是眼角余光看着阿翰罗的表情。

    他始于不信,继而惊,继而又不信,但最后默默地黑着脸。

    这样的沉默中,便是低头假作品茶的杨盼也未免有些沉不住气,阿蛮更是惶恐不安,喃喃道“不要再打我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一句谎都没有”

    阿翰罗起身踱到阿蛮身边,阿蛮和惊弓之鸟一般,浑身都紧缩着,不敢动弹,但蜷成一团。

    “谁打你”阿翰罗问。

    阿蛮带着哭腔说“奴婢有过,大汗施罚,奴婢不敢有怨言。”

    阿翰罗不出声,突然俯身扯住阿蛮的领口用力一撕。阿蛮吓得一声惊叫,但又岂有力气对抗眼见一身衣裳被撕裂成两片,露出伤口刚刚不再化脓流血的脊背。

    领宫门护卫,也是皇帝身边的要职,阿翰罗算得上见多识广这样如蚯蚓一般歪歪斜斜的凸起伤痕,是皮鞭下了死力气打到皮肉翻开才能形成的,绝不是一般的苦肉计。他直起身子盯着不停颤抖的阿蛮,又问“你说鸽子脚上绑的信是你发给可敦的,你再写一遍给我,好不好”

    “大汗大汗会不会知道”阿蛮问。

    阿翰罗目光一凛,捏着阿蛮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说话间杀气腾腾“知道又如何,你不写,我就没有鞭子不能打你”

    虽然是吓唬,但杨盼知道这位领军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皇权虽大,惜乎并没有同样掌权的亲信为叱罗杜文传达圣谕,所以此刻“灯下黑”,而她利用的也是这“灯下黑”。

    当年她遭遇过李耶若用这样的方式把她玩得团团转,如今转换来,以此异曲同工,向已经亡故的李耶若致敬。

    阿蛮吓得花容失色,急切地斜看着杨盼,目光里都是求助。杨盼取过纸笔,放在阿蛮身前,温语说“你写吧。大汗说过,只有说实话才能救你。如今是一样的。”

    阿蛮略略平静,提笔开始写当时帛书上的话。她本是个聪明姑娘,摒绝恐惧,镇定下来之后,那段文字还是能写得一五一十。写完她有些畏惧地看了阿翰罗的脸一眼,低声说“日子间隔久了,或许有些字句不对”

    阿翰罗懒得理她,捏着笺纸扫了一遍,然后捏在手心里,目视杨盼冷冷道“多谢太子妃指点。”

    “谈不上指点。”杨盼说,“人都在迷局之中,破解迷局,才能拨云见日。心里清楚了,你该是忠,该是义,或该是情,你可以自己选。”

    阿翰罗喉结动了动,点头毫无温度道了声“得教”,便拔脚出去了。

    门口,正看到一脸紧张的罗逾。阿翰罗亦无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说“我是想解开迷局我也奇怪了很久了。只是有一条,可敦只有素和一个女儿,不至于为了篡伪之君害自己的女儿。”

    罗逾道“但是拔烈不同,非是同根,若有于他不利的消息,狗急跳墙正常得很。”

    “那素和还是大汗的亲生女儿”

    罗逾说“不错,她是亲生的。但那天你看到了,同样是亲生的”

    城楼上,小女婴的小脚丫从大红襁褓里蹬出来,下头就是十余丈的高墙阿翰罗觉得心里一阵虚弱,低着头好半天才说“可敦还囚禁在太后的惠慈宫中,伪帝的亲信,基本都还活着。太子妃有一句说得不错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对吧”

    罗逾苦笑了一下“不错,只有不说谎,被揭穿的风险才最小。你去详查吧。”

    阿翰罗离开,杨盼吩咐把吓得还在哆嗦的阿蛮也重新带回她住的地方,然后看着对面自己的郎君一脸严肃、胸口起伏的模样,八成是余悸未消,周围的士兵们手还按着刀柄,大概刚刚是随时准备冲过来和阿翰罗的人拼死一战。

    不告知而私约阿翰罗,冒着偌大的风险,估计让罗逾紧张坏了吧她不由吐了吐舌头,一点没有刚才举动坦然、雍容的样子。

    罗逾冷着一张脸,先对后面人吩咐道“马车先带回去吧,日后要用,我再找他们。”

    杨盼问“什么马车”

    罗逾睥睨着看她,目光又冷又凶,杨盼不敢再问了,缩了头说“我去看看阿蛮”“不用。”罗逾拉住她的手腕说,“进去。”拖进去后把门一关。

    杨盼以往哄她阿父杨寄,都是看到情形不对,赶紧认错讨饶,那样的话就算阿父的巴掌扬起来要揍她,往往最后也是轻戳她脑袋一下,骂一句“小炮子你能啊”就没啥事儿了。

    于是她张嘴就来,嬉皮笑脸地说“好啦,好啦,郎君你大人有大量,绝不会计较我的对不对”

    “说说看,我今日要跟你计较什么”罗逾问。

    杨盼撇撇嘴,强自笑着说“我知道约谈阿翰罗有些危险,你也最担心我被他挟持。不过,听你一直以来说到他,还是个忠厚君子,所以,他不会那么大胆,突然在你的地盘里抢你老婆,对不对所以,我虽然大胆,但是也是有计谋的”

    罗逾点点头“不错。还有呢”

    杨盼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珍惜和你父汗之间的感情,但是昨晚上你也说了,事情情急,不能以一般论之,现在我们若能掌控主动,将来你要孝顺你父汗,也是可以的嘛。”

    “还有呢”

    “还有阿翰罗能争取就争取吧,虽然和你昨天的思路不同,但是我觉得我这法子更好”

    “嗯,还有呢”

    杨盼脸一呆“还有”

    终于逼急了“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你着想,你还要我怎么办嘛不就是不爱惜自己这条罪过嘛我就是不长记性了,你要揍我,随你好了我问心无愧了”眼睛一闭,视死如归。

    话这么说,哪那么傻乖乖等着挨揍啊眼睛还留了一条缝,见他真的过来了,杨盼脑袋一低,从他胳膊旁边“刺溜”钻过去,打算从门里逃出去他现在是太子殿下了,总不至于捉小鸡似的飞奔出来追她吧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郎君的动作讲究的是“稳准狠”,在她即将到达门边的瞬间,整个人被他抱住了,然后就被扔在地上铺陈的厚榻上。

    他伸手到她裙子里头,几下就把汗巾解开,小衣剥掉了。

    “别,别。”杨盼挣不过他,于是赶紧求饶,“其实我记住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以后不敢了再担心你也不敢自作主张了,真的要是下次再犯,我闭着眼睛挨揍也不敢再讨饶了。”

    、第二一零章

    杨盼被他翻过来压在榻上, 说不委屈是假的, 但现在首要是害怕了。讨饶没用,只能是软软地哭泣, 以期求得一些同情“逾郎,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一颗心都是为了你,我哪里对你不好”

    他伸手过来擦掉她的眼泪“你还真哭啊”

    然后说“你对我不好, 昨晚上对我不好。”他三下五除二解开衣服, 拉过她的手摸他胸口那还消不掉的几个牙印儿“属小狗的么喏,你咬的。我要咬回来。”

    张嘴咬她的耳垂,咬得痒而微痛, 又有热气喷过来,带着他身上的冰片的凛冽香气,杨盼浑身一软。

    “还有,你昨晚尽欺负我, 今早还哄我早些起来,说去看什么士兵操练,叫大家跟我混个脸儿熟, 万一两方兵戈相向,还要多犹豫犹豫”罗逾捏了捏她臀上的肉, 滑不留手的,乘势往里滑了一下, “小骗子原来是要哄走我,好约别人来会面。”

    “瞧你这话说的”杨盼梗着脖子说道。

    他这会儿就是不讲理了,手折腾够了, 上身就伏在她背上,一个挺身就叫她“哎哟”一声重新软下脖子来“好逾郎,我错了,我不该骗你。”

    “怎么了”他在她耳边吹气,仿佛没听见她刚才的认错,文不对题的,“这样子不喜欢”

    杨盼咽着唾沫“不是是昨晚上,太太累了”

    “那今儿你别动。我来。”

    杨盼说“大早上的”

    压着她背的男人伸手捋了捋她的秀发,含笑亲了两下她的后脖子,然后压低声音把那沉沉的嗓音送到她耳朵眼儿里“不管阿翰罗那边问得怎么样,我也就这会儿有闲工夫,马上就要忙了。早上怎么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能荒废这大好的光阴是不是”

    净说瞎话

    杨盼想告诉他“一日之计在于晨”不是这么用的,但是说不出来了,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全身的感觉只能集中在某一处,昏昏然又异常敏锐,渐渐被“折磨”得只有“呼哧呼哧”喘气的份儿。脸埋在地榻上铺的羊毛褥子里,有些透不过气,脑子里尽在绽放烟花引线从下头直穿到上头。

    他这早晨的“一日之计”叫他神清气爽,也叫本来就琢磨了一夜怎么约谈阿翰罗的杨盼累得昏昏欲睡。

    罗逾起身后脱掉太子袍服,换上一身丝绵襜褕,绛红色特别衬他的肌肤。接着是穿戴明光铠,这家伙什儿十分沉重,杨盼从榻上挣扎起身想帮他,他指指系带说“铠甲太沉了,你帮我系上带子就行了。”

    最后是领口的斗篷带子,杨盼微微踮着脚尖,嘟着嘴专注地帮他扣了一个花结。罗逾瞧着她细心专心的模样,笑问道“你真的不怕”

    “不怕。”杨盼抬眼凝望着他,小酒窝出现在脸颊上,“我和你在一起。你父汗有一句说得对,只有没有软肋,才能无所顾忌。如果,真的到了推车撞壁的时候,你不要管我,素和能为阿翰罗而死,我也能为你死。”

    上一世死在他的剑下,不情不愿;这一世却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罗逾摇摇头“不,唯有我担心害怕的时候,才会更加勇敢。”他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你不能有事。为了保护你,我要不惜一切代价。”

    他必须夺权,他决不能再像哥哥那样,被父亲控制,不得不走上不归路。

    他把杨盼一把抱在胸前,明光铠硬邦邦的胸甲顶在杨盼胸口,凉凉的不舒服,但她舍不得离开。然后感觉男人的手探到她裙后,轻薄了两下,说出来的话低低的,但倒蛮正经的“我已经把南秦的士兵都调集到你附近。今日与阿翰罗有个了断,如果他虽听了你的话,仍不改初衷,我就设伏杀他,然后挟持我父汗。禁军可能会有哗变,这里可能会血流成河,但是,你不要怕。”

    杨盼微微色变,但是坚定地对他点头“我不怕。”

    “再亲亲。”他像个大男孩一样索吻。

    杨盼踮脚抬头,让他亲了亲嘴唇。身上缭绕着彼此的甘香味。

    罗逾仔细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印在眼睛里、脑海中。但终于得说那句平凡而又叫人心思百结的话“我走了。”

    “嗯。”杨盼乖巧地点点头。

    目送着他揭开帐门,低头跨了出去。

    杨盼追到门边,看着他步伐橐橐,握着他的短剑走到那片营地的辕门边,指挥着什么,然后带着一些人往外而去。绛红色的丝绒斗篷,被秋风刮起,他高高的身形,落在碧蓝天空的背景里,远处,是宫城的雉堞墙,近处,是御道的杨柳,那一抹火焰似的的颜色,叫她心里突然涌起说不出的悲酸,顿时泪落如雨。

    罗逾慢慢行到父亲所居的行营里,行营的外围布置的是皇城的羽林禁卫都不是他的人。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要杀阿翰罗,必须离开这片地方。但是阿翰罗本身是个细心而从军经验很丰富的人,要能得手,只怕还得贴身肉搏,风险不小。

    “父汗,”他穿着铠甲,只能单膝给皇帝叩安,“昨儿查了一夜,宫里应该都肃净了,可敦还禁足在太后所居的惠慈宫里,拔烈的家眷集中在原来皇后的宫殿里。”他抬眸看父亲的表情,也是等他的示下。

    “可敦赐死。拔烈的妻妾赐死。”叱罗杜文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犹豫,但是接下来略犯踌躇,“他的孩子们”

    思忖了半天“唉,用药吧,别叫他们死得太痛苦。”

    罗逾忍不住抗声道“父汗,拔烈的子女,难道不是您的孙子女”

    “那又怎么样”叱罗杜文反问道。

    罗逾竟无言以对,只能说“这样不好。”

    叱罗杜文嗤笑“你看谋逆之人自古层出不穷,有几个只责己身的就算是我的儿子,也与庶民同罪都是族灭之罚”

    若论“族”,你难道不是阿干的三族之人罗逾腹诽。然而知道跟他说不清,也不必说。他只侧过头笑问“父汗,那时候我带兵进平城,你也是打算夷我的族么”

    他其实没啥“族”,当时不过就是有个怀着孕的妻子。

    叱罗杜文有些恼怒地看着他,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

    不需要他回答,罗逾心里有答案。不仅有答案,而且心寒冷得跟在燕然山下的雪原上伏击时一样。

    不由想起杨盼对他的劝谏。不错,他如果不够勇敢,不敢直面父亲长久以来的暴政和胁迫,不敢再次对他奋起反抗,那么,他和杨盼、和他们的孩子仍将一直生活在叱罗杜文的阴影之下。父亲他身体是残了,那颗心却更冷硬了。

    这样的压抑,叱罗杜文大概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他对儿子笑道“如今你是太子,天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靖,若是闹得和南朝前头的内乱一样,不好。朕苦心孤诣这么些年,才使得我们大燕的版图至大,军民至富;藩王无权,不敢拥兵自重;南北平衡,不敢轻挑战端。”

    言下之意,若是你胆敢弑父,阿翰罗所掌握的亲卫军和不远处常山王所掌握的轻骑兵,很快将杀你这个“国贼”,乱军之中,家人也不要想保得住,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天下大势,其实最后归结为的不过是“平衡”二字而已。势力的平衡、权力的平衡、人才的平衡,罗逾心中明白,纵使要对抗父亲,现在禁军环伺,他也不可能用笨办法直接杀人夺权。

    所以,罗逾笑笑道“父汗放心,儿子都明白。大阿干承父汗指点十余年,儿子愚鲁,不懂的事太多了。”

    叱罗杜文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落寞,苦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十余载的悉心培养,一瞬间就全没了。”

    人死之后,未免有些追忆和怜惜,虽然谈不上多宠爱这个长子,但是自小当太子培养,很多东西都是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的,和其他孩子比起来,接触更久,感情更深。

    但是又怎么样呢父亲的无情也一般无二地教给了儿子,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叱罗杜文说“宥连,我并非不怜惜孙儿孙女,但将来都是隐患,我这是为你好。”

    罗逾道“南秦来的皇甫亭也是前朝皇帝的孩子,怀柔之下,并没有想造反的意思。”

    叱罗杜文目光冷冷地瞟过来“宥连你是没有遇到过背叛,你不知道”

    他牙关咬得死死的,看着儿子无畏的脸庞,那鼻梁和下颌的形状都类于他自己,但眼睛和嘴唇是她的模样那场摧心伤肝的背叛,使得他再也无法容忍任何背叛了。

    正有些相对无言,外头传报说阿翰罗来了。

    里头气氛也缓和了一下,罗逾心绪复杂,揭开帐门让阿翰罗进来。

    阿翰罗手里抱着个孩子,进门看了罗逾一眼,然后抱着孩子给皇帝问安,说“禀大汗,宫城里已经查验好了,大汗今日就可以住回太华殿了。”

    又看着那个冰雪漂亮的小女孩,笑融融说“这是温兰公主。”

    皇帝原本绷紧的下颌骨顿时松开了,坐直身子伸出两臂,露出一个让罗逾诧异的和蔼笑容“温兰啊快让我抱抱”

    小公主穿一身大红衣衫,乌黑的额发覆在额前,脸像李耶若一样,这么小就显得是个绝色佳人的坯子。她被阿翰罗抱到皇帝身边,不知是皇帝一向所有的杀气吓到了她,还是他身上虽日日洗浴仍散不掉的古怪气味让她不舒服,小公主突然“哇”地大哭,返身抱住阿翰罗的脖子,拒绝了皇帝张开的双臂和怀抱。

    皇帝的和蔼笑容僵硬了,怔怔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只觉得酸苦的水直往肚腹里去,弥漫得五脏六腑都是苦涩的。他自失地苦笑“这么久了,都不认得父亲了。”

    而后摇摇头说“先抱出去吧,让她熟悉一下,或许过一会儿会好。你们都出去,朕想静一静。”

    罗逾打起门帘,让抱着孩子的阿翰罗先出门,他自己出去时,听见极轻微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他步子稍顿了一下,怕父亲难堪,便也没有回头,到外头后掩好门扉。

    阿翰罗抱着丧母的小公主温兰,小家伙大概是到了陌生地方不习惯,但也很乖,不再哭了,脸蛋上挂着泪水,伏在阿翰罗宽宽的肩膀上嘟着嘴到处张望。

    罗逾不由露出笑容,对小温兰拍拍手说“来,阿干抱抱。”

    温兰竖起身子,看看罗逾那张笑得明朗,又好看,又和善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双臂同意他抱。

    罗逾心里暖暖的,只觉得这是他的小妹妹,至于是不是李耶若的孩子又有什么要紧他托着小姑娘的小肉腿,亲亲她的小脸蛋,逗弄了一会儿对阿翰罗说“看着小温兰,想起了我的女儿都兰,比她小,现在还不会走路呢,不知道有没有会坐起身,一定也很好玩呢。我好想她呀。”

    这些天面对着刀兵、阴谋和死亡,人的心里都是一片阴霾。

    阿翰罗看着红艳艳的小姑娘,还有罗逾脸上明朗的笑容,倒像拨云见日似的,照进一点阳光来。

    他说“其实素和当时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一声长叹,眸子里晶莹闪烁“如果他要的是我的命,我眉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为什么是素和”

    罗逾看着妹夫,想着或许自己很快要对他痛下杀手,顿时满心纠结,只能陪着长叹了一声“节哀吧,阴差阳错。”

    “哪里是阴差阳错”阿翰罗冷笑了一声,伸手抹了一下眼角,冷笑道,“大汗的身子骨不行,大概积郁太深,心也较以前狠辣,素和是替母受过,我晓得。国赖仁君,太子殿下还是早做打算。”

    原来这个“他”并不是指拔烈

    罗逾蓦然直视着妹婿,好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打算”

    阿翰罗看看四周,都是他的人。他低头轻声说“见过太子妃后,我就去惠慈宫了。阿蛮放出了近十只鸽子若是递送消息,平日只有一两只而已,不就是为了让伪帝发现么他的心思何必这么毒啊”

    罗逾极力忍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翰罗。

    阿翰罗说“但是,大汗于臣有知遇、提携之恩。也是个好皇帝,对家人或有些凉薄,但对臣下赏罚分明,治国理政也有一套。咱们大燕走到今天,不容易的。臣相信太子殿下是仁孝之人,还望登基之后,能善待太上皇,虚心听取他的治国意见。”

    见罗逾怔然点头,他笑了笑,说“臣带领平城羽林,共襄太子登基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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