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上肉多, 骨头还没打断, 人已经痛到面如金纸,眼见的双眼上插就要休克。
杨盼嘟囔着“打死了还问啥嘛”
叱罗杜文阴沉着脸, 终于说“先停下。”
行刑手都是富有经验的,蘸着凉水的手拍阿蛮的脸颊,又用力掐人中, 少倾见阿蛮汗出如浆, 眼神倒是回过来了,痛到目光涣散,但不像要晕了。
“还捱得住么”皇帝笑着问, “朕打儿子,都比这个狠;对付你,只消烙铁烫烂你的脸,大概就够你求死不能了。阿蛮, 你别还想着骗我,哪怕是一句不实在的马屁话,我都不要听”他声音陡然放高, 杨盼都是心中一抖。
把人折磨到极限,其实也是为了她彻底地丧失意志, 彻底地服从像机械一样,再没有自己的主张, 只有服从。
阿蛮哭都哭不出来,无力地点头。
皇帝开始问话,有家常一般的话, 有关涉到皇后和她之间联系的方法、联系的内容,也有在扶风时她欺骗杨盼的种种手段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偶有一两句他听着不对,立时就命鞭子抽打到阿蛮的血滴飞溅到四面的墙壁上。
正是这样真真假假地诈她、逼她,使她怖畏到极点,不敢再有片语的欺瞒。
杨盼在胆战心惊的同时也在想,她那时候为了哄出阿蛮的破绽,花费了多少心思原来强权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做到。
只是,她到底不是玩政治的人,她不忍啊。想想她最恨罗逾和李耶若的时候做了什么也不过是些小娃娃的玩意儿,怪不得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她傻
可,那才是她吧突然变得杀伐果断、大杀四方、心狠手辣的,也就不是她杨盼了吧
杨盼听皇帝问了半天,但似乎也没啥问题特别重要、直指关窍,都是已经早就知道的旧事,已经发生了也无法再改变的。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再问一遍,有意义吗
她还在瞎想,突然听见叱罗杜文说“你这么久没有和皇后那里联系,她应该不信你了吧”
阿蛮愣了愣,然后有气无力说“自从王妃去了燕然山,我这里独守扶风王府,向皇后交代过后,就没有再通传消息。”
毕竟,来往的信鸽,用一只,少一只,没事儿谁拿信鸽聊闲天呢
叱罗杜文很久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杨盼偷眼望望他,再望望俯伏在地上,浑身血迹的阿蛮,不知这位皇帝还将怎么折磨这个心怀不轨的弱女子,折磨了又有什么意义。
终于,皇帝开口道“你给皇后发信,亲手写。不玩花样,事情办成,朕留你一条命,也尽力保你弟弟;有任何变数是你造成的,今天的刑法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朕会叫你痛苦到后悔在世为人,也会用同样的刑罚折磨你的弟弟。”
阿蛮此刻已经完全被消解了意志,突然听说能够不再受刑,甚至能够逃得一命,甚至,还有机会救自己的弟弟,已经完全顾及不得刚刚给予她痛苦的面前这个人,反而产生出感恩戴德来,挣扎着垂头叩地,泣涕零如雨“多谢大汗厚恩奴婢绝不敢玩任何花样”
纸笔丢到她面前,阿蛮挣扎起身,抚平纸张,濡墨掭笔,听叱罗杜文一字一字地报“称呼等等一如既往,就写你在扶风已经听说大汗在世的消息,恰好王妃归扶风王府避难,套得话来,道是大汗在平城乃是女婿阿翰罗所救,对此忠臣感怀不已。大汗虽遭重创,在雁门休养,不日即将痊愈。王妃往南秦借兵,大汗与阿翰罗暗通款曲,等南秦兵到,六驸马将开平城城门重迎旧主,杀尽反叛之人。”
阿蛮本就是慧黠聪明的女郎,此刻唯命是遵,也不懂里头门道,只管斟酌词句,把意思写了出来。
倒是杨盼听着心惊阿翰罗救了叱罗杜文出来,理应是叱罗杜文的忠臣和恩人,而且也是嫡亲的女婿;可这样一封反间的书信投进去,岂不是置这位恩人于险地这位狼主行事做人,未免也太冷酷残暴,忘恩负义,几乎没有任何仁德可言了
阿蛮写完了,叱罗杜文示意雁门刺史把稿纸拿来,仔细读了两遍,提笔改了两处词句,然后道“用和以往一样的帛,誊写清楚。鸽子我看王妃有随身带着,捡从平城带出来的,多发几只鸽子,务必保障投书能到平城宫中。”
誊写完、折腾完了,雁门刺史带着几个人把无法走动的阿蛮拖了出去,又派几个婆子进来洗涮地面、墙面各处的血迹。
叱罗杜文看着这些老丑的婆子上下忙碌,不易察觉地一皱眉头,然后做出闭目养神的姿态。
杨盼后悔前来问计,此刻只想早点滚离,战战道“父汗,儿媳先告退了。”
“别急。”叱罗杜文闭着眼睛说,“几件事交代你做一、这里的清理我无法下来看,你给我监察着,若弄不干净,这些蠢物就赐一顿板子,撵出去换人来打扫;二、你一路带着的鸽子,也由你负责核查哪些是平城带来的,选六七只吧,绑好帛书放飞,绝不能有错。”
他说一句,杨盼腹诽一句,最后心道要是我犯了错,你也打我一顿板子撵出去
还在愤愤然瞎想呢,突然听见耳畔恶狠狠的一声“我说了半天,你听了几句”她顿时脖子一矮,怯生生瞥了公爹那张脸一眼,然后皮了脸一笑“我都听进去了。父汗放心就是,我其他能耐没有,最喜欢养这些小动物,不信你看我的猫啊,我是说一只鸽子都不会弄错的。”
叱罗杜文大概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子女,一时竟不知怎么对付她才是,只好心里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傻女郎到底是杨寄那个老贼养出来的种
他只能暗叹气,看着杨盼过去装模作样检查了一番,也不知道房间里弄没弄干净,便见她把那群婆子弄走了。而后,小丫头片子到香炉那里取了放在一边的香料,利落地在云母片上添了香,只一会儿,屋子里腾起幽幽的黄熟香的气息,不仅血腥味闻不见了,也叫人心里安宁了许多。
“你也走吧。”皇帝说。
杨盼在香炉旁挓挲着双手,眼睛眨巴眨巴的,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那厢不耐烦的。
杨盼横了心道“但是父汗这处置方法,不是会害死您女婿阿翰罗吗”
皇帝反问道“你知道肆州如今有多危险么你知道攻城有多难么兵力还不足的情况下,保住现在的局面或想取胜,有多难你知道么”
“我知道难。”杨盼觉得她只是不懂叱罗杜文的脑回路,“但是再难,把您女婿的性命赔上,值得么”
“生死存亡之际,一条性命算什么”叱罗杜文仿佛云淡风轻似的不以为意,“如果今日阿翰罗在我面前,我让他选,他也一定会选择为我牺牲,为国牺牲的。”
杨盼心里咬牙呐喊暴君这才是暴君我以前见识少,还觉得我阿父打我手心是残暴,原来残暴是比出来的
但是接下来她又被怼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
因为叱罗杜文说“他一身性命是性命,难道攻城的数十万子弟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以一人之命换数十万人,是大慈悲。”
好像也有道理除非,这场仗就彻底认栽不打了,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说到底,肉食者鄙,兴亡都是百姓苦啊
唯一可以抚慰苍生的
她还没想完,叱罗杜文已经先把她所想的说出来了“所以,将来补偿万姓的,只有宥连能为一个明君,与民休息,强盛国力,把我未竟的事做下去”
杨盼不由自主有了些对他的肃然起敬,说不清他哪里对,也说不清他哪里错,但觉有很多事并不可以简单以“是非”“对错”来评判。
她亲眼目送着绑着帛带的几只鸽子振翅飞入东边的天际,灰色的鸽翅在蓝天的映衬下,变作耀眼的白色,继而又变作细小的几个黑点。她的心脏“咚咚”直跳,想着一面之交的晋国公主素和,想着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驸马阿翰罗,不知怎么地还是觉得心酸。
平城宫里新得尊为太后的贺兰氏,慢慢拆开鸽子脚上铁环中的缚着的帛带,一遍读罢,就颤着手对身边的宫人说“给我给我倒点冷水”
她背上冷汗直冒,但胃里一片烧灼感,一杯凉水下肚,反而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升腾起来。她对着唾盂干呕了一声,没吐出什么来,却滚落了满颊的泪。她的贴身宫女担忧地看着主子,问“是不舒服么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瞧脉”
太后摇摇头,话语间哽咽,却又强自忍着哭腔,对身边人说“快到晋国公主府上将素和叫过来。只说我想她了,其他一句都不要说,包括我的身子骨,包括这里的鸽子”
身边人也被她的样子吓着了,急忙照着吩咐去请素和公主了。
太后几乎无力抬头,闭着眼睛感觉着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的难受劲儿,又感觉背心上冷汗化作刺骨的寒意,在这样一个暖和的初夏里让她打起寒颤来。
几乎半梦半醒的,她突然听见门帘被揭开的声音,顿时浑身一颤,抬眼朦胧见看见一团白白的影子,几乎要叫出来。那影子疾步向她走来,她眼前的幻光消失了,才看清这不是自己心心念念要见的女儿素和么大行皇帝未死的谣言随着那一纸檄文而来,平城诸人都是将信将疑的,但公主为父服丧穿的素衣还没有换掉。
“阿娘,不舒服么”亲女儿到底像贴身的小袄,伸手在她额角一按,“咦”了一声说“阿娘是热么怎么出了一头的汗我叫她们去窖里取点冰来给阿娘降降暑气”
“别”新太后伸手按住女儿的手,用力之大,使得公主皱着眉“哎哟”了一声,继而揉着手背嗔笑道“阿娘怎么了打得女儿好疼啊”
太后神经质地四下看看,说“你去把门窗都关上,别叫任何人靠近咱们娘儿俩。”
素和觉得母亲今日奇怪得紧,但不忍心违拗,“哦”了一声亲自去检点门窗,一会儿回来说“母亲放心,一切都好。”
太后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一点都不好一切都不好不好”
俄而抬眼望着女儿,抓牢了她的手,仿佛是个做了个极可怕噩梦又走不出来的老女人“素和你不能骗我,不能骗我我的生死存亡就在里头了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听到你父汗活着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黑出翔
生动演绎斯德哥尔摩效应
而且
哼哼,其实还没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