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跌跌撞撞下了条榻, 努力地深呼吸平复周身的火气。
清荷抬起半边身子, 有些怨念地看着他。
她过了好一会儿冷笑道“你嫌我”
罗逾锐利地瞥着她“你要想男人了,你可以跟我说, 我可以给你指婚,在我麾下挑个有出息的英俊男儿。你非心心念念挂记我你做这样的事,当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清荷冷笑着说“那奴婢等殿下来杀。”竟然再次躺倒, 露出洁白的脖颈, 眼中两行泪下,一副不管不顾的神情。
罗逾心里被那烈酒撩得焦躁,此刻只想赶紧出门, 撇下她一声不吱,自己出门之后,被晚风吹了一会儿,自感头脑里略冷静了些, 才对门口的亲兵说“别让她出都护府大门,别让她一个人呆着,尤其别叫她有递送信息的举动。”
他竭力持重, 顺着甬道往后头走。进了杨盼所居的正室,见她还没睡, 握着一卷书在读。
屋子里仿佛充盈着她身上的桂花糖香味,平日只觉得温暖好闻, 今日却格外有一种撩拨人的馨香往鼻子深处钻。
杨盼抬眉娇笑“这早晚才忙完他们说你的晚膳开在书房里,我便没有给你留菜。”她又笑着说“不过有特意为我准备的银耳羹,我没吃完, 你要不要来一点”
罗逾什么都不想吃除了她。他上前把她抱在怀里,鼻子在她头发里深深地呼吸,简直想要把她的气味全部灌到肺里才能解急。
不,甚至都不能解急
他手臂不由自主地用了点力气,她软软的胸脯贴上来,他就硬得不能自制,死死地顶住她的小腹,然后托着臀一把抱起来。
“哎你干嘛”杨盼有些慌,拍着他的双臂嗔怪,“你别吓我,我肚子里可有你的宝宝。”
这话一说,罗逾就气馁了,他把杨盼放下,自己说话间已经带了颤音儿“我,我睡梢间去”
“你怎么了”杨盼看出他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红热的脸颊,上头已经是一层密密的细汗。
他此刻完全经不起她的抚摸,只是指尖一触,他就是周身一颤,哀求道“你别碰我今儿别碰我”
“为什么呀”杨盼问,“觉得我脏”
“不是。”他连连摆手,懊恼地说,“是我自己不好,着了别人的道儿。不过没对不起你,你放心”
他想了想,说“给我倒盆冷水来。”
杨盼忙吩咐外头倒水,倒春寒的日子,见罗逾猛地把脸浸在凉水里,杨盼差点叫出声来,但看他在盆里埋头一会儿,重新抬起头来,额发已经被浸得湿漉漉的。
“你干嘛呀”
罗逾看看她,叹口气,又把头扎进水里。三次一来,他冷得直打哆嗦,火烈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清茶。”他闭着眼睛,擦着脸上的冷水说。
杨盼只能依言给他倒茶,他“咕嘟咕嘟”一口气地喝,发梢的水滴滴答答的,脸上那点红晕渐渐淡了,却吸溜起鼻子来。
他甚至仍然不敢看杨盼,低着头到梢间,把自己往被子里一裹。
半夜里,喷嚏不断。早晨,床边一堆擤鼻子的软纸。
杨盼看他没精打采,慵懒靠着床边枕屏的样子,想怪他又没说得出口,只能道“你也是自己作死什么事解决不了,非把自己弄着凉了我叫厨下给你煎神曲姜汤去。”
暖暖一碗姜汤下肚,身上舒服了些。酒劲过去,他也不似昨晚上似的血脉贲张、精气上头,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享受着妻子温柔的双手在额头上抚来抚去,心里终于好过了些。
“阿盼,”他小心地看着杨盼,期期艾艾跟她交代,“昨晚我没防备,喝了一杯清荷送来的虎鞭酒,所以浑身燥热得不行。不过,我没跟她怎么样,真的我是忍着回来的,我向你发誓。”
若是“怎么样”了,就不会有昨晚上这样把自己浸冷水里的尴尬局面了。杨盼轻轻拧他的面颊“我才不要听你发誓反正就怎么样了,我也看不出来。她跟了你这么久,耐不住也正常。你么,也一样,我就忍忍吧。”说罢,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睛向上翻了翻。
罗逾又羞又愤,揭开被子说“我这就去杀了她。”
“哎”杨盼要拦他,看他已经蹬了鞋,披件衣裳就健步如飞出门了,索性也不拦他,把自己用斗篷裹裹好,慢悠悠散着步到门口问“殿下往哪个方向走了”
罗逾健步如飞,当然是到书房。门还从外头锁着,他问门口的亲兵“里面人还在”
那亲兵道“是呢。哀哀地低泣了一夜。”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罗逾沉默了一会儿,对那亲兵没好气说“多话把门打开”
清荷倚在门墙边的地上坐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向上瞟过来,以往那些清丽的巧笑全数不见了,却也没有罗逾在母亲脸上习见的恨意。她擦擦脸上的泪痕,一句话不说,慢慢起身,努力抚了抚皱成一团的碧绿色衣襟,向他敛衽为礼。
罗逾道“你在宫里那么多年,应当知道,魅惑勾引主上,罪在不赦。”
“奴婢知道。”她很快答道。
罗逾倒不意她这么直接,愣了愣,把手里攥着的一团白绫抛到她面前“赐你。”
这姑娘却突然起了犟性一样,抓起那条白绫,不屈不挠绕到罗逾身前拦住,把白绫塞回他怀里“殿下杀奴婢,奴婢含笑领死。奴婢信佛的人,自尽会下三恶道,下一世不得为人。”她再次仰起脖子,绿色交领间露出一片白皙“殿下用刀用绳,奴婢都甘之如饴。”
罗逾竟后退了一步,不晓得这平日里温婉的女郎怎么突然间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倒不可小觑她。
“逾郎”杨盼也到了书房外头,见这情景,跺跺脚说,“算了算了,你们北燕规矩有这么重么”
罗逾把呆着头正在傻看的几个侍卫遣出书房院落的门,才低声说“她是我父汗派在我身边的人,你难道不晓得如今都敢色诱我了,谁知道下一步做什么我的沙盘她看得懂,献策也是够辣的”
清荷眼睛里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下来,颤着嘴唇好半天才说“不错,奴婢是陛下派的,陛下是叫奴婢看着殿下可是,我早就已经叛变了殿下不能见容,奴婢是愿意死的”
她捂着脸,哭声低而绝望。
杨盼摇摇罗逾的手“算了吧。”
她有时容易心软,自己也觉得是毛病,不适合在复杂的宫廷朝堂生存,但是这“毛病”难改,清荷的表情,实在找不出破绽,她大概就像前世的杨盼一样,陷在爱里头拔不出来了。
罗逾还在纠结,清荷却抬起脸来“魅惑不魅惑,原也在主上的嘴里。若是爱的,如殿下的娘亲,再嫁又如何顶着一世的骂名,阖宫的嫉妒,也事事都是对的。若是不爱的,如那位连名号都没有的九公主,便是无耻宫人的女儿,皇家血脉也不值钱。”
罗逾脑袋“嗡嗡”的,觉得她这段话里哪里不对,但就这么飘忽而过,隐隐就在脑海中盘旋,但就是找不到不对劲的点。
他怔怔的好一会儿才问“九公主就是随我阿娘和我住在靖南宫的环环两岁就夭折了的小公主”
清荷冷笑两声,根本不接他的话,不答他的问题“殿下但知我是陛下派来的,可陛下的心意,我的心意,你一个都不知道不错,没有谁是天上神佛菩萨,能事事洞察,咱们肉眼凡胎,目光里头只有眼睛前面,以为自己行的是对的路,所以一条道往黑里走,不死不休殿下以为自己所知所见都是真的,可惜呀可惜”
杨盼心念一动,伸手握住了罗逾颤抖的手指,然后朗声对清荷说“清荷姊,你刚刚说的有几句话,我不懂。”
清荷看着面前这位天之娇女,也只有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她才撒开一切压抑的情绪,敢于妒忌她“王妃不必懂。奴婢虽然卑微,清白也没了,感情也不敢想,但是,还是可以死得有尊严的。”
杨盼知道她此刻情绪已经将近崩溃,不敢再激她。但是,这是一个心里有谱的女子,她还用得上。她又摇了摇罗逾的手“逾郎,喜欢别人,也不是错;用点小心机,也不是不可恕。”她低声说“你想想你自己”
他在南秦时,费尽心思接近、讨好杨盼,跟这时候的清荷比,或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逾总觉得刚刚清荷那段话里,有某一处不对劲,但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是哪里。正在懊恼着,也觉得还不是杀她的时候。他本就不是嗜杀嗜血的人,此刻就坡下驴,说“我饶你一次。但从今后,你老老实实在后院的婢女房里待着反省,如有任何让我生疑的地方,你也不要怪我心硬。”
清荷仿佛也并没有感激他,呆着脸似乎在想心事,最后对杨盼敛衽一拜“多谢王妃求情。”
接着又看着罗逾,说“陛下派奴婢随着殿下,不是所想的那么糟糕。陛下这个人,恩怨分明,也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无情。”
她最后笑道“愿殿下长一颗智慧心,得一双智慧眼,穿透雾霾,不生蒙蔽。”
转身朝后院而去。
罗逾第一次见清荷如此性烈的一面,倒有些挫败感,低头见怀里还捧着他打算赐清荷自尽的白绫,不由自失苦笑“我真是心太软了。”把白绫往地上一丢。
杨盼踮起脚摸摸他的鬓角,心里说你上一世心硬的样子,也太可怕了。
她嘴里哄着他“好了好了,多大事。她是你父汗派来的,你屁大个事就杀了她,回去怎么交代还有,你就不记得今早起床还没洗漱”她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看臭着一张脸。”
她“咯咯”笑起来。
罗逾把她一抓,摁到院中的树干上,惩罚地亲吻她,气呼呼道“嫌我臭吗”
杨盼给他吻得眼睛都迷蒙了,害臊地看看四周好在侍卫亲兵什么的都给他赶出去了,没有丢人丢到外头。
“我不嫌。”她笑道,推推他的胸膛,“我又不是你。但是,你自己不嫌自己”
他就是一直嫌弃自己的皮囊,所以爱干净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过也奇怪,今日还真没嫌自己脏,他又是自失一笑,说“你嫌也晚了,咱们俩生同衾,死同穴,谁也改变不了。我回去洗漱,你要想散散步,就慢慢回去,想歇歇,我这书房院落大,杏花儿开了,也很好看。”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头顶上那棵高大的杏树,此时正是花季,一树雪白粉嫩的花儿。杨盼被他摁在树上强吻的时候,杏花瓣儿撒了一地,单调的青石地上有了这些如雪般的娇白色,顿时烂漫起来。
杨盼笑道“好,你去洗漱,早餐也做好了,好克化的银耳羹、牛髓汤饼和各色小菜,睡不好,吃总要补得上。”
罗逾离开了,她一个人在杏花院落里慢慢踱步,想着清荷的话。
其实她也发现罗逾目光中懵懂的诧色,也是她一直疑惑的。
清荷有一句“顶着一世的骂名,阖宫的嫉妒,也事事都是对的”,可她听罗逾说起那位未曾谋面的皇甫中式,丝毫未曾觉得她有这样宠冠六宫的势态。若说其间尚有什么前因后果,大概也就发生在罗逾七岁前那短短几年里,而且,好多人都懂,唯独他不懂。
留着清荷,将来或许也是个证明。
她像一只鸟儿,绕树三匝,布底的软靴带起一阵阵风,杏瓣儿便在她脚边打旋儿,足履间仿佛也带上了杏花的芬芳馥郁。
突然,书房院落的门猛地一开,一个冒失的亲兵直闯进来,冒失地喊“殿下最新的信函”
杨盼给他吓得拍了拍胸,恼道“进来怎么都不敲敲门”
那亲兵愣了愣,赶紧单膝点地给她行礼“王妃见恕。是殿下叫我们每个时辰送一次军报文书来的。这份来得急,卑职也不知道居然是王妃在这儿。”
杨盼说“那你把文书放进去吧。”
那亲兵捧着一大堆东西,有装在信封里的文书,有装在匣子里的密函,有什么壳儿都没有只贴了三根鸟羽的急件,还有一个尺半见方的黑漆木头匣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杨盼好奇地问“还有这样子的军报里头放什么的”
那亲兵一脸肃穆,肃穆得简直让人感觉他的嘴角再下撇一点,就该哭了。
杨盼摆摆手说“好了,你们军事上的密要,我没兴趣知道,只是好奇问问,不让说就别说,我不会有想法的。”
反正她指挥用兵打仗的能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看见这些军戎的东西也是两眼一抹黑。
但那亲兵却低声说“王妃,这是极要紧的东西。可是可是没有弥封,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叫殿下看。不看又不行,看了又”
他把那个匣子往前一递“要不,王妃您来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