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万一”杨盼不由得满是妇人之仁, 连连摇头, “他会悲伤疯掉的”
“不破不立。”王蔼言语冷冷的,身子不似以前强悍, 他的心却更强更冷了,嘴角微微带着一些笑意,“其实你心里也有数的。只缺一个契机罢了。”
他看了看在一旁呆呆听着, 且崇拜地望着他的乌由, 对她柔和一笑,转而又对杨盼说“臣王蔼,骨子里还是汉家臣子, 还是大秦皇帝陛下一手选拔、任用、提携出来的,两代所受君恩,无以为报;陛下以公主赐婚和亲,臣心里也明白用意为我一个不足挂齿的废人, 臣心里太愧疚了”
他目下垂泪,犹自在笑,俄而拱手向南“叱罗杜文执掌北燕, 南秦如邻猛虎;纵使换他人为君,不是猛虎, 也可能是熊兕;但有一人,公主了解他, 臣也了解他,骨子里温和友善,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 且与我们为亲。”这个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公主,长久和平,不是靠苟延残喘求乞来的,要争,要博弈,要玩平衡,必要的时候,要扶持于我们有利的人。”他俯身稽首下拜,“臣不敢强公主答应。是个很难的抉择,不破不立的抉择,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抉择。但公主抉择了,臣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番话说出来,杨盼已经真正想明白了。
不错,是不破不立,也是如临深渊。她想起和二舅修史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一路赌命赌到皇帝之位,她以前哪晓得这些晓得了,也甚是后怕,因为赌命,随便哪一步输了,都是他一人及一家子万劫不复
此刻,赌局是类似的。
贺兰部放信鸽出去,肯定有他的谋算,谋算的方式千变万化,但结局是一种以罗逾最亲近的人来威胁、逼迫他跟父亲造反。其实杨盼也不用做什么,就冷眼观望而已。只是她总觉得内心愧疚,毕竟,在罗逾的心里,那是他无法割舍的血缘。
罗逾的母亲是南秦所灭的大楚的皇族宗女,她已经估猜到应该便是前朝的永康公主。永康公主嫁到北燕时,杨盼都已经好几岁了,自然是生不出罗逾的。但是,为什么罗逾又会心心念念以为她就是亲娘
到底是她的判断有误,还是这里面另有玄机
她从王蔼和乌由的帐篷里出来,步子木木的,天上已经挂满了星斗,篝火边,热情的鲜卑士兵们弹着琴,唱着歌,享受久违的和平与宁静。
杨盼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罗逾已经在里面了,他把杨盼收拾出来的衣服又一件件放回箱笼里,听见她的声音,便抬起头说“阿盼,柔然的其他部族,我不打算去跑了,王蔼和乌由应该能够处理好;我打算带兵到燕然山旁的瑙云城暂驻,随时等消息。”
杨盼到他身边帮着收拾,动作越做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手说“若是消息不好,你打算怎么办”
罗逾也停了手中的事,好一会儿才说“我从不欲害人,但事情总是缠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进亦忧,退亦忧,我只能先秣马历兵,把准备做好。奏折我也叫驿递快马送到父汗那里了,自感很恳切了,若他还是一意孤行”
他嘴唇颤抖了两下,大概是在父亲和母亲两个至亲之人之间难以抉择,最后摇摇头说“再说吧。未必会那么糟糕呢。”
他仍然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的准爸爸,虽然和杨盼睡在一个被窝里,暖着她的手脚,却一点没有逾矩的举动,始终是爱惜地抚着她的小腹,喃喃地说“我有了孩子,就一定会好好对他,再不让他受我的这些苦。还有这些同父异母兄弟间的冷漠,我真是看够了。”
杨盼憨憨一笑“你的意思是,扶风王一定不纳妾”
罗逾在黑头里微微一笑“你又不是不会生,纳妾做什么呢”
这算是个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杨盼觉得这一世的他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可是却换做她在坑他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硬是想着王蔼所说的“不破不立”,大概这总是他和她要面对和经历的一关,而且是她需要格外小心谨慎的一关。所以,她只是把小脑袋钻进罗逾的怀里,亲着他的脖子,说“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笃信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相信我,我一定陪着你。”
“嗯。”他暖暖地说,“睡吧,军医说,吃睡对孕妇最重要,天大的事我来扛,我来顶,你只要负责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
杨盼乖乖地闭上眼睛,窝在他怀抱里睡觉,只是睡不踏实,半夜醒过来几次,感觉他的姿势都分毫没动,她的脖子枕在他的胳膊上,连脖子都酸了,他胳膊也没挪分毫。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他的脸,能看见他眸子的反光他一直没有睡着,睁着眼在想心事。
杨盼心疼他,虽然知道这是难以化解的僵局,也只能用自己的柔来让他舒服一点,伸手抹他的眼皮“睡吧。明天虽然不去柔然的部族,到底还要回瑙云城去,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罗逾沉沉地“嗯”了一声。
但是杨盼下一次醒来,惺忪地睁眼时,还依旧能看到他的眸子闪着光。
瑙云城夯土筑城,是座塞上的繁华小城。城中半数都是军户,一座都护府现由罗逾掌管,府邸不大,前头办公事,后头是私居。边荒小城,条件虽然不好,不过和在极寒之地住帐篷比起来,简直是进了天堂。
杨盼进门便看到了一个迎候在旁的人,顿时眼睛眨了眨,然后瞟了一眼罗逾。
那人没有看见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只是垂首敛衽,给他们俩行了大礼“殿下万福,王妃万福。”等叫起之后才含笑看了两人一眼“殿下和王妃辛苦了”
罗逾好像浑然不觉杨盼的微微醋意,对来人熟稔地吩咐着“清荷,正屋堂屋都打扫过了吧若是还有灰尘,务必叫人清扫干净。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吧天气好,记得晒一晒。厨房里更要谨慎,吃的东西,喝的水,务必是最新鲜干净的。”
清荷笑融融说“殿下放心,妾日日都在操心这些琐事,随时准备着殿下过来居住呢。”又道“王妃好像清减了些是不是在燕然山太冷太辛苦,不大习惯”
罗逾很自然地一揽杨盼的腰“王妃有了身孕,胃口一直不大好,所以我叫你厨下要格外仔细。每一餐你亲自品尝之外,还要吩咐厨下的娘子们格外小心谨慎,毕竟孕妇更娇贵些。”
杨盼敏感地觉察清荷脸上的细微表情一瞬间变化了数种始于惊诧,次之妒忌,再次又是些淡淡的喜色,虽然都细微得难以察觉,但毕竟还是瞒不过她的目光。
她暗自想其他且不论,这饮食上,还得自己小心为上。
虽然瑙云城是自己的地方,但是少不得还要巡视管理。罗逾忙到入夜才回来,杨盼殷勤地为他解开满是凉意的斗篷,又笑融融说“我为你煮了奶茶,尝尝看味道喜欢不喜欢。”
罗逾露了一点笑容,捏捏她的鼻子说“你不能好好歇歇么”
杨盼跟他撒赖“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多无聊啦找点事情做做还开心一点。”把奶茶杯塞到他怀里“不喝,你就倒掉”
这个情哪能不领啊何况暖暖醇香的奶茶,确实是这样一个早春寒夜里难得的舒适滋味所在。他“咕嘟咕嘟”喝完茶,擦擦嘴说“手艺大有进展,算得上心灵手巧了。”
又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怪我没有陪你。你放心,这两天交接忙一点,等一切顺下来,我就好好陪你。”
杨盼摇摇头说“我不是要你陪,你现在等平城的消息,等父汗的批复,但也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天天耗在我这儿,算什么出息呢”
罗逾倒不意她这么善解人意,不由注目问道“请教,我现在当做什么准备呢”
杨盼垂眸说“你最担心什么,就该做什么准备。”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父亲不顾他奏折上的请求,一意孤行要杀他的母亲。他也想定了,若消息不好,他准备兵谏,以手上的大军来强迫叱罗杜文重新考虑。兵谏的后果,无外乎成功和失败两种,若是失败了,只怕不仅母亲救不到了,他也难逃一死。
他看了看身边娇柔如春花般的杨盼,顿时心如刀绞怎么舍得让她随着自己接受这样可怕的赌局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他们爱情的小果实,几个月后就会长成熟,呱呱坠地。
杨盼觉察出他的纠结和犹豫,不由要出语提醒他“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你想想父汗留着支援你的二十万人你对外,他支援你;你对内,他怎么做”
罗逾目光骤然一冷,思忖了一会儿说“这二十万不归我管,执掌虎符的是其他将军,若是我有回攻平城的动向,他们便可以挡住,就算我能够打赢这二十万人,平城那里得到消息,调布兵马,接下来能不能赢就很难说了。”
他又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杨盼看着他发怔,笑笑说“军国的事,我哪里晓得我只晓得,乌由那里的人马、靺鞨带来的人马,你总是可以用的。只是要诱之以利罢了。而那二十万,擒贼先擒王,把虎符弄到手,不就结了”
光一个虎符不算,总得是交割兵权才能服众。
但这个建议对罗逾而言已经够了,他兴奋地亲亲杨盼的额角“谁说你不懂的你简直是我的女诸葛”
他靠过去,杨盼自然敏感地察觉他身体的变化,伸手探了一把,笑道“憋得很辛苦吧”
罗逾起先不好意思地把她的手拨开“男人家这样子才叫正常呢。不过没事,我有办法排解。若是”他含笑看过来,这次又把她的手抓回去,安置在刚刚拨开的地方。
杨盼笑着啐他一口“现成的美人可以给你当侍妾出火,别假正经”
罗逾愣了愣才想起清荷来“又胡说八道了。我为了避嫌,特特把她留在瑙云,这样的飞醋你居然还吃不成,要罚你。”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来。
杨盼在他怀里踢腾着脚,“吃吃”地笑。长夜漫漫,总有排解的法子。而一心愁苦的小郎君,也因着身边人的贴心解语,终于睡了这段日子来第一个酣畅的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在黑化王蔼,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