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看着罗逾紧张的样子, 心里倒有些好笑, 顺从地随着他进了帐篷,然后在军医来到之前, 故意板了脸说“我才不要看军医”
小郎君好心地譬解“生病了,总要治疗。多大人了还怕就医”
杨盼垂着眼皮,继续板着脸“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反正我不看军医我这病呀, 都是怪你”
她时不时以蛮不讲理和他撒娇, 罗逾只好心甘情愿背起了黑锅,点点头无奈地说“好好好,都怨我, 都是我的错,一定是我去得太久,没人给你暖床,没人督促你好好吃饭, 甚至,没我陪着,叫你害相思了。”
大概自己也知道最后一句太厚颜无耻, 所以他笑了一下,转而又紧张严肃起来“但是, 还是要叫军医瞧瞧,别把小病酿成了大病, 这地方寒冷又偏僻,病重了就很麻烦的。乖,好不好”
杨盼想着他往他自己脸上贴金的厚脸皮模样, 不由“噗嗤”一笑。她的眼皮抬起来,眼睛又圆又大,含着阳光下春水的明光似的,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娇声说“哪个为你害相思”
罗逾在建邺待过,知道在南方的语系里,这种“哪个”开头的句式通常并不是提问题,而是女孩子特有的一种娇憨的反驳。他正打算再劝,外头通报军医已经到了,罗逾说“人家都来了,好歹叫诊个脉,哪怕你怕吃苦药,咱们就不吃,但心里有数,以饮食调补也好啊。”
杨盼剜了他一眼,心道哪个是怕吃苦药
不过转念又想与其自己告诉他,不如叫军医来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她趋身往屏风后一避,口里说“来了就来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军医也晓得,你问他好了。”
罗逾还在诧异,听见军医进来后笑问道“殿下可是问王妃肚子里胎儿的事两个月了,长得不错,脉搏有力。臣日常隔三差五会去诊脉,今日再给诊个平安脉便是,叫殿下和王妃放个心”
罗逾被他这一连串的信息一炸,一时头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只喃喃问“你你在说什么”
老军医耳背,侧耳大声问“啊殿下在问胎儿吗两个月无疑的。男孩女孩现在还诊不出来。臣家传的脉法,这么多年还没说诊个喜脉会出岔子”
罗逾已经反应过来,只说一句“你可以走了。”不等瞧着军医出门,自己已经折身到屏风后头,一把抱住笑得脸蛋红扑扑的杨盼,又气又笑“小坏东西,为什么不早说”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这样双重的狂喜,简直是上苍对他这样一个从小悒悒的孩子的最大恩赐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会更欢乐,更令他如此想跪叩上苍
杨盼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沉溺在他的气息里。纵使沙场征战两个月,他的身上也一点没有血腥的味道,淡淡的青草味混杂着他衣物的清苦香气,随着他脉搏的跳动一阵阵散发出男儿蓬勃的生命力。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呼吸声相闻,这间偌大的帐篷仿佛是广阔草原上唯一的一座,天地悠悠,时序悠悠,都无可阻挡他们的情意。
罗逾抵着她的额头,其词若憾地低声说话“这个小臭东西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两天前抓住柔然汗,终于能够放松下紧绷的心情准备回燕然山军垒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是你在榻上玉体横陈的模样。原想着熬到见面就可以尽情足意了,没想到你给我这么个消息。”
他像在吃小胎儿的醋一样,伸手摸了摸杨盼平平的小肚子,笑着又说“还让我的阿盼受那么大的苦,刚刚吐得那么惨,吓死我了等生出来以后,我要抓他揍一顿屁股”
杨盼笑着在他怀里扭了扭“不许你要敢学你父汗乱打孩子,我就带孩子回娘家”
又拿回娘家来要挟,罗逾抬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一下,笑道“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我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罗逾了。”
不错,他现在手握兵权,西凉到柔然,几次胜仗一打,名望跟着“噌噌”地涨,这次与王蔼一起歼剿柔然汗,使得柔然王庭震惊。接下来将由他扶持乌由的弟弟祁翰登基,按计划还将陪着祁翰跑遍柔然二十五个大部落,起到威慑作用,不仅是为了祁翰登基后顺利,也能使罗逾自己在北边一线的声名威望更足。
萨满傩师,以黑公牛的肩胛骨烧灼占卜,算出一个适宜的吉日,为祁翰举行了新汗王的登基大典。前汗王王庭里的大臣俱行甄别,少不得又是人头滚滚一阵杀戮,才让乌由的亲弟弟坐稳了位置。
杨盼被护在安全的帐营里,这些事情她眼不见心不乱,远庖厨而不觉得皇位更替的残酷了。
罗逾在新汗王祁翰登基之后,悄悄与祁翰歃血为盟,互称兄弟,临近的几个部落他陪着祁翰与乌由亲自去巡视过,剩下的要远一些,好在春季到来,草原上一片葱茏,不仅气温回升,而且风景简直是美不胜收。罗逾问杨盼道“底下会跑得远些,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
杨盼其实孕吐不算厉害,天天闷在帐篷里正难受着,连连点头说“好啊我就想出去走走呢”
罗逾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贪玩一路只许坐车,不许骑马,给我好好爱惜身子。”
杨盼噘着嘴说“人家乌由公主,怀孕五个月,还能从柔然一路乘马到扶风,孩子都生在路上”
“人家那是没办法,生存要紧,其他就顾不得了。”罗逾道,“你可不许作死。”
杨盼仰着下巴,倨傲地问他“我若是作死你又能怎么样”
罗逾像是思忖了一会儿,笑着说“我不能打老婆,那么,只能把你交给我丈人爹,打顿手板心教训教训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杨盼辩驳不得,只能滚到他怀里捶打一顿,可惜那坚实的胸脯哪怕她的粉拳倒是享受按摩似的,被捶够了,气定神闲地抓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又假装咬她的手指尖,一口白牙笑得得意地露了出来。
正玩闹得高兴,外头有人隔着门禀事儿“殿下,有人求见,自称是贺兰部的,说是有机密的要事。”
贺兰部是皇后贺兰氏的母家氏族,在北燕也是豪族大姓,只不过叱罗杜文登基之后,对宗室和外戚打压得厉害,贺兰部也阒寂无声,不敢跟皇帝翻毛,一直是特别恭顺服从。
罗逾不疑有他,只道是平城来的消息,叹口气对杨盼说“我得去接待一下。皇后总算一直对我不错,对我娘也算照应,我投桃报李,不能不给贺兰氏的人面子。”低头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下,转而笑道“晚上你得想法子给我出出火,我都要憋死了。”
杨盼啐了他一口,笑着推推他说“快去吧,快去吧谈军国大事之际,还谈什么出火”
既然要出门了,自然要收拾东西。杨盼自觉怀孕两个多月,除了偶尔吐一两次,胃口不那么好之外,也没有什么不适,既然这里除了亲卫外并无伺候的丫鬟侍女,贴身衣物的收拾还得自己亲力亲为。
她打开衣箱,一件件拾掇衣饰,再怎么叠,也始终没有罗逾那么整齐,试了几试干脆放弃了,索性堆在一边等他晚上回来再拾掇。想着他,心里就是一阵甜蜜,不自觉地就开始微笑。
突然,她听见门被敲响,而后是王蔼的声音“广陵公主在不在”
“在。”杨盼说,前去拉开了门,“什么事”
说完,她便看见王蔼脸上肃穆到紧张的神情,心里不由“咯噔”一响,问道“怎么贺兰部的人来者不善”
王蔼沉沉地点点头“我也说不好算不算来者不善,名义上,是带重要消息来的。一个个满面泪痕地进去。先门没有闩,我在外面,耳朵里隐隐飘过几句什么废太子废皇后母爱子抱,自然要新立之类的话,我看罗逾面色虽然凝重,但还端得住。但是后来,他们锁了门,又说了些什么,里头就听见罗逾砸了杯子,然后突然开了门疯了一般地往外冲,嘴里喊着要马,要整顿队伍。”
杨盼惊呆了“然然后呢”
王蔼说“倒又是贺兰部的人从后头撵上抱住了他,苦苦哀求殿下别急,臣虽不敢说从长计较,但殿下一个人贸然赶过去,有死而已,岂能制得住妖妃的枕边风又岂能制得住陛下铁了心的决议”
“然后,我就听罗逾低沉得仿佛很快要爆炸开来的声音不急皇命一下,还有把死人救活的机会而后,那贺兰部的人说燕然山到平城,快马也要五天,只怕也同样没法救活死人吧”
“北燕天子要杀逾郎的娘亲”杨盼差点叫出来,“怎么可能就算是要废后废太子,也牵连不到一个关押在掖庭牢房、每天织布舂米勉强活着的女囚徒吧”
“谁说不是呢”王蔼道,“人是拉住了,但我看你夫君此刻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那张脸看着都吓人。现在把自己关在军帐里不肯出来。我是外人,不敢贸然去劝。”
“我去”杨盼自感责无旁贷,“贺兰部原本和他并无交集,这会儿看他势力大涨,就过来说三道四,万一没安好心呢现在什么生生死死的空口无凭,哄了他去平城干什么”
王蔼看杨盼一眼说“你最好也别去。我看他涉及到阿娘,就是全无理智的模样,万一动作一大伤到了你,我这个传话的可是罪莫大焉。先让他静静想一想,明儿冷静下来咱们再去劝谏。”
“而且,你也该冷静冷静。”王蔼毫不留情地说,“公主先几句,臣倒颇为佩服,一猜就猜到情形,真是伶俐的;怎么一到说起罗逾情绪忧愤,公主你也就跟着不对劲了贺兰部的人哪里哄了他去平城,他们是劝阻的,是拉他不要去的。这里面又是什么目的”
难道要罗逾造反
杨盼心道赤口白牙两句话,叫我的逾郎冒生死风险这我要还劝不下来,我也真是百无一用了。不过王蔼说得也对,此刻罗逾正是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硬劝解他也是听不进去的,还是给他时间慢慢想通其中的破绽,自然会找到适合的解决之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甜完了,开始走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