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护卫, 跟着他们的主子一起在扶风郊外的山野里狝猎, 战马的蹄声,风吹旌旗的猎猎声, 鹰犬之声相闻。
骁勇的男儿们,跟着扶风王的马首,跟着他手中巴林玉为饰的短剑的指挥在林中包抄、环围, 偶尔鸣镝响过, 便是万箭齐发,如雨点般落在鸣镝指挥的方向。
林中惊鹿逃窜,雉鸡起落, 然而猎犬奔走,猎鹰俯冲,再无活物可以脱逃。
鲜卑的男儿们啸叫着,为他们这位英俊而矫健的扶风王喝彩。然后拖着一大堆猎获, 在溪水边洗剥,又架起篝火,把猎物撒上粗盐和胡椒, 烤熟就吃。
杨盼开始还矜持,后来发觉正是要这样坐在草地上大口吃肉才爽利。她想着柔然公主乌由, 顿时豪迈气就生成了人家也是公主,她也是公主, 入乡随俗嘛,还像南朝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贵女一样干嘛呢
午后休憩,跟着的护卫们很快钉好了小帐篷, 整片露营的地方顿时鼾声如雷。
罗逾则认真在自己住的小帐篷里检视。杨盼笑他“好了,没虫子了,我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这才坐下来,先在杨盼腰里的痒痒肉上挠了两下以示惩罚,然后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个毛病。大概以前看着妹妹被蜈蚣啮咬,浑身肿起来,最后呼吸不畅而亡,心里一直害怕那一幕镜头。”
杨盼倚在他怀里,虎口卡着他的胳膊量他的臂围,娇声说“胳膊又粗了一圈,你打算把自己练成那种粗汉子么”
小郎君笑道“挽弓射箭,没把子臂力怎么开硬弓,怎么射得远你以为呢”他又叹口气“现在也只有出猎这种法子,实练自己的弓马,不然,我若天天在家习骑射,就怕长史或那两个小妮子一状告上去,不知我怀有什么异心呢”
杨盼嗅着他领口的气息,觉得汗味也很好闻,忍不住就在他下巴上啄、啄、啄
罗逾一下子翻身压住她,探手到她腰间找汗巾的花结。
杨盼赶紧讨饶“千万别隔壁的帐篷,离我们就一丈远,还有巡视的和站哨的,啥都听得见”她又晃了晃近在咫尺的帐篷杆儿,帐篷顿时摇晃了两下“动静太大了回去再说,乖”
到底还是害羞。
小郎君也不强她,只索了一个绵长的热吻,吻舒服了,笑眯眯起身说“你今天累了吧想睡就睡一会儿。”
杨盼问“你呢你不累”
罗逾取了一本书向她晃了晃“偷偷读书。”
书封面是文赋,可是打开一看,杨盼也读过,是六韬。要佯装一个全无野心的皇子,连读兵书和习武事这样的事都得偷偷摸摸做。杨盼觉得他真是太不容易了,叹了口气,抱着他的腰,而他爱抚地环着她的肩头,就这么静静地揽着她读书。
每日出猎的日子也并没有享受多久。这日,罗逾还在射狍子,皇帝的谕旨已经到了扶风刺史那里,又快马加鞭送到了郊外。
他跪接谕旨,打开迅速扫视过去,脸色有些变化,然后点点头说“臣遵旨。”
马车里坐着杨盼,他下了马,钻到车里,随着辚辚的动静,轻声对杨盼说“来了。”
杨盼也在车声中小心地问他“什么事来了”
罗逾把皇帝的谕旨递过去,在杨盼也浏览一遍后说“照我的预计,我父汗大概对收回海西郡动心了,现在命我带乌由公主回平城复旨。”
“你带乌由去吗”杨盼有些担心。
罗逾摇摇头“怎么能带她羊入虎口何能得还我带王蔼去。”
又对杨盼说“这里靠你。”
杨盼突然涌上浓浓的担心“你你违抗你父汗的旨意,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惩罚你”
罗逾笑笑说“只要他不是担心我有异心,就惩罚也就是一顿鞭子板子,咬咬牙就熬过去了。”
想着偶尔看到他白皙的背脊上有一道道颜色差异的痕迹,杨盼眼睛一酸“那那很疼的吧”
“不要紧。”罗逾安慰她,“若是打给人家看的,就不会特别重。若是一切顺利,我会带王蔼入靺鞨,再去柔然;若是不顺利,我有亲信会飞鸽传书回来,你立刻带乌由去华阴王府护卫里,我挑选了一些真正忠心的死士,他们会护住你们。只是”
只是若是情况不顺利,只怕他们就是生离死别了。
杨盼怔怔的,给他说来好像一切都轻飘飘的似的她心里是浓浓的后悔,第一次感受到诗中所说的“悔教夫婿觅封侯”。可是此刻不能给他打退堂鼓,杨盼只能在马车里牢牢地抱住他,低声说“那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罗逾想清楚的事就不再犹豫了,一如他曾经在西凉想法设法冒充成右相之子,来到南秦经历这样一段惊心动魄又绝不后悔的历程。
他笑着说“别怕,万一是顺利的,我帮父汗夺得海西郡,又能够帮乌由报仇,也是增长自己实力的时候。咱们往好处想,过程艰难一点怕什么呢几十鞭子又抽不死人的。”
“只是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担惊受怕。”他无赖地缠过去,“出发前两天,你要好好给我解解馋。”
皇帝发的是急旨,罗逾确实只敢跟杨盼纠缠了两天,也幸好只有两天,因为确实走路已经感觉膝盖发软,再放纵下去,人都要废了。
“阿盼,信我。”他满是自信地跟杨盼笑着告别,“我会带清荷走两个侍女里,她心机深些,我来看管着她;阿蛮你当心着,她们养的鸽子大概很多可以送信,实在不行,你就”
“放猫过去。”杨盼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但是,你带个女人走,我怎么信你不会做坏事呢”
罗逾笑道“不是还有王蔼你嘱咐他看着我呗。”
“这个可以。”
杨盼说完,扑进他怀里,又软又糯地说“万事自己当心无论如何,你自己最重要,其他的都等而下之。”
然后,红着眼眶,从袖子里掏出一件赠别礼物给他“喏,我偷偷做的,金萱儿也有帮忙,看看合适不合适”
罗逾一看,是个剑套。
颜色、材质、花样,都和旧的那个一模一样,但是裁剪精致多了,缝线平整多了,刺绣也不再绞成一团。
他解开腰间的剑套,把旧的摘下,新的套上,果然齐整而且一点不像以前那个一样到处绊着,拔出剑来要费半天劲。
“真好看。”他赞着,接着又坏笑着说,“估计是金萱儿使的力气多吧”
“哪有”杨盼伸出手,委屈地说,“你看我手指上被戳出的洞洞”
不仔细还没发现,女红太差,所以针才老戳手指,有的还是血点,有的已经长成细小的茧子了怪不得这两天她抚摸他的时候没以前滑顺。罗逾心疼地把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个个亲过去,然后说“早知道我才不许你做什么剑套呢旧的难道不能用虽然”
虽然走到哪儿被人笑到哪儿,但是他不在乎啊
杨盼半是心疼自己的手指头,半是心疼这个才新婚不久就要远离的丈夫,抽噎起来说“我原来也不想做剑套的,我原来是想做一条汗巾的。”
“那不是更浩大”
杨盼扯着他蹀躞带上的佩玉,低声说“我和金萱儿商量,要做条别人解不开的汗巾,免得你免得你”
罗逾神色尴尬,半晌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后来金萱儿质问我做条解不开的汗巾,那男人家要解手怎么办呢我才恍然。”
“我的小笨瓜”罗逾摸摸她的脑袋,“把你留在扶风,我还真是不放心。笨成这样,给人拐掉了怎么办”
他叹着气,把她抱在怀里,一次又一次亲吻,最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是一句老话“其他笨就笨吧,自己的安全一定要当心,不许存侥幸心。若是任何地方得到我不好的消息,宁可错信,不能犹豫,立刻越过边境到你的母国去,顶了天算是不告归宁,强过没命。”
杨盼流着眼泪点着头,抱了又抱,亲了又亲,舍不得他走。
罗逾也舍不得,但他到底是男人家,儿女情长上没有那么纠结,看了看外头天色,说“我必须得走了,误了打尖住宿,就没有驿站,只能睡路边了。”
他的手指缠着她的,心里酸酸的,但必有此一别,再亲了亲嘴唇,说“我走了。”
“再会”杨盼对他挥挥手,“越早越好啊”
仪门之外,还能看到在等待的王蔼。爱情真是神奇的力量,他和乌由公主阴阳调和不过数日,眼见气色就不同了,蜡黄的脸色重新有了红润,眼眸如星,背也直了些,只是上马后尚且有些手颤。
他见罗逾还在回首,不由笑道“我先是给乌由骂出门的,她说男人家志在四方,留恋妻子,应当守护她在心里,而不是只绕在她身边。我觉得说得甚有道理。”
驿路漫漫,正是秋风乍起的时候,到处都是斑斓的风景。第一处驿站便在一处黄叶丛密的林间道边。驿丞见是位郡王驾临,不敢怠慢,吩咐下头卒子上前牵马、驾车,又安排食宿。一行人都十分疲倦,吃过饭,烫个脚,都昏昏欲睡。
王蔼和罗逾谈了一阵闲话,正欲出门,突然门帘揭开,帘子下露出乌发螓首的一个美人,笑晏晏地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水,旁边搭着两块雪白的手巾。
她瞟了王蔼一眼,解释道“我们家殿下习惯每日洗澡,没有澡洗也要净水擦身。”
自然而然地把水放好,脸盆归脸盆,脚盆归脚盆,脸巾归脸巾,脚巾归脚巾,一丝都不能错。
罗逾对王蔼说“没办法,多年以来习惯了,这臭毛病难改。”试了试水温,又说“温度差不多,可以了。”伸手解衣带。
清荷知道他的意思,知趣地放下帘子离开了。
王蔼杵在那儿没动。
罗逾有些尴尬,衣带解了一半停了手,又说“我要擦脸擦身了。”
王蔼点点头说“都是男人,你怕我看么”
罗逾色变,僵持了一会儿“不好吧”心道你又不是没房间
王蔼淡淡笑道“那里还有个窄榻,今夜我睡这里。”
罗逾把手巾往面盆里一丢,声音带了些凉意“王公,不至于吧”
“广陵公主有托,我只能忠人之事。”那厢不卑不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直的,直的,直的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