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侍女宦官都被遣出去了。杨盼直视着罗逾, 目光炯炯, 自然带着一国公主的气度,就连那圆圆的、孩子气的脸蛋儿, 顿时也让人不能小觑了。
她笑了笑说“你不是说不瞒我你不瞒我,我就不瞒你。”
这是叫他先交代。罗逾静静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不错, 我父汗用飞鸽传书给我, 说若是婚事不谐,也不能白到南秦一遭,总要做点能够予以他们重创的事, 报复他们对婚事的出尔反尔。”
“我不想伤害你,但也不敢全然不顾父汗的命令,想来想去,联结前朝皇甫氏的后人, 将来暗暗助力他们成就一些势力,便是造成南秦内乱的一把戳心利刃。这把刀,可以用, 也可以不用,完全在我。”
他说完了, 气定神闲地看着杨盼,问“那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帛书的呢”
杨盼撇撇嘴,又有了点淘气的小姑娘的模样“因为,你不知道呀, 我阿父他可是养军鸽的好手”
“鸽子是你们放出来故意迷惑我的”罗逾觉得这个骗受得简直是侮辱,表情不太好看。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自己笑了起来“兵不厌诈,南秦到底不是西凉。阿父到底不是李知茂。那么,这次试探我,竟还算是满意的”
“英雄惜英雄么。”杨盼说,“我阿父说,两国各有各的立场。若是罗逾娶了媳妇忘了故国,那也不过一个耳朵软的孬种,阿盼就不适合嫁了。”
罗逾在坐席上定定地看着她,脑子里却在回顾之前杨寄答应嫁女儿之后对他私底下谈的一番话,今日娶到杨盼,原来私底下还有那许多试探。丈人爹一再叫他要强大自己的实力,会不会和他偷偷扶持皇甫氏是一个意思
罗逾立刻摇摇头说“阿盼,我是个从小活得艰难的人,所以,有的东西,我是不会争、也不懂怎么争的。”
“嗯”杨盼瞪着眼睛看他,显见的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罗逾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他们这样的身份,能够全无障碍地在一起本来就是奢求。他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应受的苦厄骨子里都是认同的,所以只是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如果我叫你失望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车行十日,终于到了北燕的南都平城。名为“南都”,其实北都盛乐已经只作皇帝巡幸漠北时的行宫,所以军民都默认平城才是国都。
杨盼默诵着舅舅教她读书时讲的山川地理“平城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不觉间已经来到平城外的广阔地界。
与南方大不一样,这里的天空高阔辽远,平城之后的群山巍峨连绵,恰似一道屏藩。农田、牧场、农舍也与建邺的感觉完全不同。
主城城墙之外,是四座皇家园囿,郊外另有宗庙、社稷等。而平城的城墙全部是夯土砌石,四面城墙上十二座城门,高大威严。隐隐还能看见城中高耸的永宁寺塔。
他们一行在城外停下来,罗逾把一行人都安顿好,然后对杨盼说“这么多人进入平城要经过我父汗同意,拿他的手谕才行。你在这里等我,我回禀父汗拿到手谕就会过来接你进城。”
入乡随俗,杨盼虽然有些忐忑,但此刻,也不可能转身逃跑,只能点点头,然后拉着罗逾的手说“你别去太久。哪怕是坏消息,我也想早点知道呢。”
罗逾笑道“两国和亲,哪里会有坏消息你别多虑。”
他知道她心里的疑虑,抿了抿嘴,劝慰说“我知道,我们中间横亘着一些不信任,现在彼此敞开心扉,互相说实话、不隐瞒是第一步。说真话,也许大家都不舒服,但是,想通了,反而比彼此扯谎、隐瞒要真实。咱们慢慢地,让彼此信任,好不好”
是啊他们俩重建信任多难杨盼点了点头,忍着泪意和他笑了笑“好。咱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罗逾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捧着她的脸,自己用力点了点头。
他出门片刻,又折了回来,这次笑眯眯说“对了,这几天若有人骑马来,不要怕。”
“什么”
罗逾摇摇头,神秘地笑着,却不再说了,折身离开了。
他带着亲卫,拿腰牌进了平城城门,又策马到了平城宫门。皇帝朝后事闲,立时接见了,他在侧殿打量了儿子两眼,问“听说南朝的公主接回来了”
罗逾跪伏道“是的。已经许嫁了,婚礼按咱们的习俗行。”
皇帝走到儿子身边,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脑,抚得罗逾周身都是一颤。
皇帝笑道“你都二十三了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你几位阿干的孩子都会走了。”
罗逾摇摇头“儿臣当不起父汗耽误二字。能够为国效力,先立业,再成家,乃是正理。何况,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这话是真心,所以抬头带着点青涩的表情对父亲微微一笑。
皇帝恍然间见着故人的影子,身子都不由摇了摇,少顷才收摄心神,点点头淡然道“好,朕已经叫钦天司推演过,明日黄昏是吉时嘉辰,你去城外迎娶吧。扶风王府已经修缮完毕,你今日可以出宫看一看,若还有不满意的,连夜置办,也来得及。”
皇帝这样的和颜悦色,考虑周详,罗逾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谢过之后,便斗胆又说“那么合卺第二天回宫拜见,可否可否让新妇拜拜我阿娘”
皇帝突然皱了眉,摆手道“不必”
罗逾有些失色,僵持了一会儿才又说“儿臣是会带新妇先拜见父汗和母后,然后,也就是顺道去靖南宫给我阿娘磕个头,拜谢她这些年来养育提携之恩。”
皇帝冷笑一声“养育提携顺道没一个理由说得通”
罗逾有点急上来,牙齿暗暗地锉了锉。
皇帝瞧见他颌骨紧绷的样子,心里不由恼火上来,背手盯着儿子问“怎么,你是不服么”
罗逾生怕“不服”二字出口,他的娘亲就要遭殃,终究没有敢说出来,但也无法回答他“服气”或者“不敢”,只能犟在那里不开口。
皇帝等了一会儿,泠然道“朕还在等你回话呢”
罗逾垂目说“儿臣不敢不服,只是心里难过,觉得枉为人子。”
皇帝“啪”地一掌拍在一旁的案桌上“是了,你是枉为人子朕是你的生身父亲,对你的无数恩遇从来不见你真心感激。为了娶南秦的公主,大概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是谁,只差要给杨寄纳头称父了吧”
罗逾抬头说“父汗冤死儿臣了儿臣这次到南秦,除了完成和亲的任务,也带回南边前朝大楚的一位废公主。将来若要搅动南秦内乱,皇甫氏的女子难道不是一面旗帜”
皇帝哑然失笑。
罗逾不知道他笑什么。
皇帝摇摇头“呆儿皇甫氏的女子我留了一位留到现在,如今增了一位,又有何用”他眯眼想了想,又说“带来了就留下吧。不差一碗饭吃。”
“那么合卺后入朝拜见”
皇帝怒道“你怎么这么能纠缠可以我给你个折中的法子你阿娘是后宫中式,最低等的嫔妃,杨氏公主肯给后宫她的所有母妃一个个磕头磕过去,我就同意她顺带给你阿娘磕一个头”
罗逾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皇帝喜爱美色,又深谙联姻的重要,后宫美的、丑的、家世高贵的、家世低微的有二百多个嫔妃这拜会舅姑一天,要杨盼这样一位正牌的和亲公主去一个个人磕二百多个头,他做丈夫的不要憋屈死心疼死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挥手道“你一会儿就出宫吧。今晚就住到扶风王府去,不要再到靖南宫里了。你那两个暖床的宫女,我已经叫送到你的府里,你乐意给个媵妾的名分就给,不乐意就留作婢女。滚吧,再啰嗦,你就不用娶了,让你七弟去迎亲吧,等两年再圆房就是。”
罗逾完全无力对抗蛮横的父亲,只能应声“是”而退下了。
他出了皇帝的大殿,眼睛刚刚往最北的位置望了望,皇帝的近侍就摊手指向宫门的方向“殿下,陛下说,请殿下直接出宫门。殿下大婚之后,不宜再往后宫跑了。”说完,手就握到了佩刀的手柄上。
罗逾说“陛下没说不许我向北拜一拜吧”
那侍卫愣了愣,摇摇头。
罗逾一板一眼地撩袍下跪,朝向靖南宫的方向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阿娘,儿子娶亲了,日后是大人了,会尽力让你不再受委屈,过上好日子”
磕完头起身,出了宫门。
扶风王府是新建的,雕梁砖壁,前院后园,步行一遍要半个时辰,在平城是首屈一指的宅邸。
按说也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但是罗逾心里一口郁气,到他来到正房自己日后的卧房时,看见清荷和阿蛮两个人俨然半个主母,穿金戴银的,正在指使小丫鬟洒扫庭除,他终于爆发了“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
清荷和阿蛮吓了一跳,见是罗逾回来了,还来不及高兴就先挨了一顿臭骂,只能敛掉笑容,小心翼翼说“听说殿下要回来了,正寝是要紧地方,想布置得再干净些,供殿下和新王妃居住。”
罗逾知道自己有些迁怒,吸了几口气缓了声儿又问“你们日后住在哪儿”
阿蛮对一边侧房一努嘴,清荷暗暗拉了她一把。
罗逾冷声冷气道“你们搬出我的正寝院落,日后府中庶务由新王妃主持,你们作为侍女之首,拿最高的月例钱。”
阿蛮已经气得快要哭了,到底还是清荷稳重些,拉着她给罗逾谢恩。又问“明日黄昏接新人么”
罗逾点点头“宗府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可以在外面伺候。”
清荷道“是。明日交拜的青庐、柴燎的篝火、合卺的礼乐和所有物品、餐饭,殿下可要再过目一遍”
罗逾点点头,到外面看了一遍,心里的郁气似乎抽丝似的少了点。
不觉一圈查验下来,天色已经晚了,他胡乱吃了点东西,洗漱完毕后就睡了。新榻、新被、新枕头,竟然无一睡得惯他眼睁睁望着窗外悬着的一轮明月慢慢从窗棂间划过,越是跟自己说“睡罢”就越是睡不着。
突然,他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是清荷的声音“奴婢在外头伺候,听见殿下辗转反侧的声音,殿下可是睡不着可要喝点热牛乳安安神”
罗逾确实失眠失得很难过,一骨碌起身,坐了片刻说“好吧,端一盏热牛乳来。”
她大概早有准备,很快开了门,侧身小心地端了一盏牛乳进来了。半夜值侍,穿着是寝卧的中单,月光下看不出什么颜色,只觉得衬得露出的一抹颈脖雪白,两只手更是精致得如牙雕的一般。
她偏身坐在罗逾身边,把牛乳递过去“殿下趁热喝。”
罗逾说“别坐我的床。”
清荷愣怔了一瞬,知道他这个毛病,虽然臊,仗着月色不浓,看不出脸色云霞的颜色,便驯顺地挪开,单膝跪在他的榻前软氍毹上。
牛乳温热正好上口,罗逾饮酒一样咕嘟咕嘟都喝掉了。
清荷说“困意要过一会儿才上来,奴婢为殿下捏捏头顶,人舒服了,就想睡了。”
这两个丫头在靖南宫一直安分守己,罗逾并未多想,点头让她捏头顶。
佳人款款起身,牙雕般的素手从罗逾的耳侧拂过,直到头边,呼吸喷在他头顶。罗逾不太喜欢这样子,扭了扭脖子表示不适应。
清荷倒也知趣,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一会儿似乎是要使力,胸脯越贴越近,然后低声道“殿下明日合卺,洞房之中无数门道,不知可曾了解过”
、第一三零章
罗逾一激灵, 抬手在她肩上一推, 凛然说“我会不会洞房,不需要你指教吧”
清荷差点坐在地上, 目中盈盈,却绝不出气怒之语,她重新又跪在榻前的氍毹上, 低声说“殿下别误会。”
他的心意很明了, 清荷虽然灰心,但自有她的急智日后还要在扶风王府讨生活,再大的委屈也得忍受。她强自欢颜, 含羞低声说“男人做那事,自然是无师自通的。但是处子的感受可大不一样,奴婢在宫中,伺候过好几位主子床帏, 陛下叫奴婢伺候五殿下,自然也有这个用意。”
眼见罗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急忙撇清“奴婢知道自己高攀不上殿下, 不是有那个意思”
罗逾略缓了神色说“我这个人有怪癖,虽然是父汗赐下的, 心里不能接受就不能接受。确实是耽误了你们俩,等我到封地之后, 择选合适的男儿娶你们就是。若是做小自然好找,若是想做正妻,只怕身份上要低微点。”
清荷脸红彤彤的, 连月色下都看得出与脖子不一样了。她低声说“这个是日后的事了,还劳主子挂心。”
“那么明日”罗逾看了看更漏,纠正说,“是今日,合卺之后就是洞房。听说女子会疼痛紧张,该怎么办”
这倒是诚心讨教她了,清荷莫名嫉妒这个还没谋面的新女主人,此刻笑着说“疼痛也是因为紧张,而且越紧张越痛,越痛越紧张。到头来还是要靠男人家细火慢煨的功夫。奴婢唐突一句诗,便是轻拢慢捻抹复挑,自然慢慢就有意趣在了。”
她自家越说越纯熟,抬眼偷觑坐在榻上的小郎君好像脸色也与刚才不同,颊上一片深色,已经染到了耳畔。
这样的俊俏相貌,任谁也想再试一试。清荷偷偷咽了口口水,又说“不过,轻拢慢捻抹复挑,也要对了地方,对了手段。”她指了指自己耳垂之后,“譬如这里。”
罗逾连手都没有伸过来,只点了点头,想着以往吻杨盼时,确实这是令她星眼微饧的宝地。他又问“还有哪里”
清荷不甘心,佯做害臊,指了指自己的前胸,昏昧的光勾出那里的起伏“轻重缓急,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殿下可晓得何时轻,何时重”
罗逾老实摇头“不晓得。”
“可要可要试一试”那厢声音蚊子叫一样。
罗逾手探了半截,还是缩了回去“我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呀。”
他还是摇头“她可以习惯,别人我不习惯。”
清荷不由脱口而出“难道殿下将来不纳侧妃”
罗逾奇道“还不能不纳侧妃么”
清荷不由呆着眼望他,他也呆着眼望着面前胸脯起伏却不能令他稍有感觉的女人“南秦那里,连连皇帝都没有侧妃。”
你究竟在南秦学了些什么鬼清荷直是无语。
她慢慢又凑近过去“奴婢没有其他意思,殿下稍微试一试手,免得明天弄疼了新王妃。”
罗逾摆摆手“我明天轻点罢,一辈子长着呢,以后再慢慢琢磨。刚刚的热牛乳好像起效了,我有点困上来了。”
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命令“你打盆热水来。”
清荷微微期待,问“咦,这会儿要热水做什么要擦哪里”
罗逾说“脸。刚刚你有一点口水星子喷我脸上了。”
简直是不识好歹
清荷再也忍不住掉了脸子,赶紧转身遮掩,匆匆给他打水去了。
罗逾擦过脸,眼皮子终于沉重了,他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嘴唇边仿佛是杨盼柔滑的耳珠,胳膊肘又仿佛还撑在她绵软的胸脯上,纤纤的腰,圆圆的臀他的手已经感受过,明儿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也要一一感受过去。
这日他的梦境仿佛也是绮丽绚烂的。
杨盼这日的梦却是支离破碎的,好几次仿佛从深渊上掉下去,又好几次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醒过来看到的还是城外毡帐那黑漆漆的顶棚。这样一晚上折磨到天亮,大早她就起身了,揽镜一照,仿佛那双眉都垂挂下来,分外没有精神。
“金萱儿,我眼圈儿都黑了,怎么办”她问。
金萱儿打量了她一番,安慰道“还好,还好。我听说北地的游牧民族都是黄昏举行婚礼,公主还有大把的时间补觉呢”
杨盼环顾四周,可不是,他昨儿个说了要进城探问情况,结果就一去不回了,今儿她到底进城不进城进城后什么时候商定婚仪的时间怎么举办婚礼
怎么一点音讯都没了
想着上一世,她还是有些慌张,随便把头发一挽,披着一件褙子到外头张望外头除了她带来的侍从,还有北燕士兵打扮的人。虽然都是笑着,在往这片毡帐送粮袋、蔬菜和整爿的牛羊肉和腊脯,她还是忍不住慌张。
“金萱儿,”杨盼压低声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叫我们的人今儿一天都别大意,该披甲的披甲,该掖着武器的掖着武器,马匹别卸鞍,车辆别下辕。”
金萱儿始终对这位不靠谱出名的公主的主张嗤之以鼻,笑道“我的好公主,您带的侍卫入了外郭就被收了所有铁器,拴马的铁链子都是争了才争到的。再说了,咱们区区多少人,他们黑压压多少人要是他们心存不良,哪个逃得开我看北燕也犯不着把我们诓到这里来杀。您就放宽心,好好补觉吧”
“你怎么这么粗疏大意”杨盼要跳脚。
金萱儿却自顾自看着外头的食材,笑嘻嘻说“欸,今儿可总算不用吃干饼、干肉和路菜了。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杨盼对这位侍女失望到极点。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回到毡帐里只能自己揪自己的头发,心里又担心又懊恼。
但是她不害怕,咬牙切齿地想罗逾,和上辈子比,你是晚了这些时间才准备害我么你不直接杀我,是想拿我做质子来威胁我阿父么你休想我就是与你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顾不上梳头洗漱,在毡帐里到处寻找。等金萱儿进来叫公主用早膳时,惊诧地看见她这位不靠谱的小祖宗好像要拆了毡帐似的,从帐篷四围的竹编骨架上拆出了若干竹条,又把火盆摆在中间,见金萱儿来了,便说“金萱儿,你在厨下有没有看到有油”
金萱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油当然有了羊油、猪油、牛油和奶里炼出的酥油都有可是您不是不爱吃太油腻的么”
彼时植物压榨之油还没有盛行,杨盼撮牙花子想了想“好吧,聊胜于无。你把这些油多多益善搬过来。”
“搬搬过来”
主子您想干啥
杨盼指了指床榻、地上的氍毹、四壁的羊毛毡“以油脂涂上,遇火则燃。若是他们想拿我当质子威胁我阿父,我就放火烧了这片毡包”
金萱儿简直哭笑不得,严词拒绝“您昨晚做啥噩梦了今儿”她突然吞下下面的话,“嗐”了一声说“小祖宗,别折腾了早膳为您准备好了,快些用膳吧”
杨盼心道也是,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对抗来犯的人。只是金萱儿这样的大意,跟往常不太一样,难道已经被北燕收买了
她只能点点头,先和金萱儿去用早膳。她不停地偷眼打量这位一直跟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侍女,而金萱儿一如既往地勤劳唠叨,把好吃的都夹到杨盼的盘子里,又抱怨北地的肉切得太大块,不好啃;又抱怨茶里头加奶已经够难吃了,居然还要加盐;又抱怨蔬菜太少,连鲜嫩的小青菜和豌豆苗都没得吃
杨盼问“金萱儿,你是那时候北燕抓的两脚羊么”
金萱儿听这个就一脸悲苦“可不是北燕人打仗可坏了他们以战养战,连粮秣都不带,打到哪儿抢到哪儿。若是没有粮食抢,就抢人,不饿肚子的时候叫抢来的人帮着刷马拉车做些苦力,饿肚子了就杀人吃肉我那时候还小,现在想想都是噩梦”
杨盼问“金萱儿,抢两脚羊的是现在这位皇帝叱罗杜文么”
金萱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现在这位,抢人的那个坏蛋鲜卑人已经被咱们陛下杀掉了所以才救了我伺候公主嘛”
杨盼找不出她的破绽,又看她提着这茬儿就泪汪汪的,也不好意思再戳人家的伤疤,只能道“你既然感激我阿父,那么凡事可不能瞒我”
金萱儿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吃吧,多吃点”
“然后”杨盼问。
金萱儿害臊地一笑“把身子骨养好,多屯点肉在身上,土壤肥沃了,新婚之后生孩子才来得快呢我们老家的婆姨都这么说的。”
杨盼脸一红,嘀咕了一句“还早呢说什么生孩子”
金萱儿笑道“哪里早,都快要大婚了。”等杨盼吃完,她把主子带回屋子,端来一大堆衣裳摆着“公主严妆,真是另一种好看都快大婚了,内里衣服要穿红的,据说喜气足,生养快”逼着杨盼换衣服、梳头装扮。
打扮了一半,她倒又出去了,这次没有进来,反而是进来了一个随着杨盼出嫁的南秦宫廷老嬷嬷。老妇人笑微微的,打发走了几个小侍女,亲手把杨盼的长发绾成漂亮的灵蛇髻,对着铜镜赞了几声。
然后,老妇人低声说“女郎家变作新妇人,可大有不同呢”
杨盼呆呆地问“嬷嬷你想说什么”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帛画,慢慢展开在杨盼面前,低声道“公主别害羞,这些道理迟早要知道。女郎家变作妇人,总少不了男人”
杨盼一看,好家伙帛画上栩栩如生画着“妖精打架”
她上一世是结过婚的人,夫妻之道完全晓得,姿势都不知道尝试过多少闺房乐趣那是足足的。不过现在看到这样的画儿,还是红了脸,别过头半真半假地说“嬷嬷你把这个拿走什么呀这是”
嬷嬷笑得颤巍巍的“公主别害臊,老奴慢慢给你讲。洞房花烛夜啊,妙处可不少哩”
杨盼欲哭无泪地听着;老妇人倒跟个教坊司里的老积年似的,讲得绘声绘色,怎么亲吻、怎么抚摸、怎么宽衣解带男人家若是摸到那些羞臊的地方,怎么忍住别怕;若是男人家也露出身体,会有哪些地方与女人家不同;要生出孩子,需要这般那般
杨盼的一个白天,就消磨在红着脸蛋听老嬷嬷绘声绘色讲故事上了。
好容易入夜,老嬷嬷再三问“公主可曾懂了”
杨盼恨不得她赶紧滚,连连点头“我懂了我两个时辰前就懂了”
老嬷嬷笑道“公主还害臊啊,这些故事您现在不愿意听,将来可没人讲咯。不过学问放在肚子里,总归是好的”
杨盼揉了揉饿扁了的肚子,声儿都发颤“好,我将来再听嬷嬷讲故事。什么时候开饭”
老妪笑道“这就开饭了”
她刚刚出门,突然惊叫了一声“哦哟好多人啊”
杨盼踏出帐篷门,看了看远处一道逶迤而来的火光,大概是上百名骑兵正策马赶来,马蹄嘚嘚,火把迎风猎猎,看得出速度极快。
来了
背叛她的事总是逃不过
罗逾,你可以的
杨盼冷静而不做声,退回帐篷里,看了看屋子中间的火盆虽然没有油,到了最急的时候,打翻炭盆,羊毛的氍毹、丝绵的被子、狼皮的褥子、竹子的帐篷架子都是可燃的。
她宁肯死,也绝不活着在罗逾手下受罪
但是在死之前,她还要和他斗一斗,哪怕咬他一块肉,或者打他一个耳光,也算是对他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