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罗杜文知道, 要控制住罗逾很简单控制住他的母亲就行了, 所以放心大胆地委派儿子送亲接亲,又嘱咐道“西凉的事才是要事。你若是给我节外生枝, 回来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新郎官,我的鞭子可不饶你。”
罗逾想着靖南宫里的母亲,低头道“父汗放心。儿子成婚之后, 可否接阿娘到宫外住”
皇帝没好气说“成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谈其他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八字怎么没一撇
罗逾愣了一会儿,但是这样的小事,再顶嘴挨揍不划算, 所以应了声“是”。
他如今一身都是新衣服,南朝的绸缎袍服,北国的毛皮斗篷,衬得十九岁的男儿英俊无俦。飞身上马的姿势又特别洒脱, 连送公主出嫁的宫女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北境春深,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节。无奈车里的六公主素和和车外骑着马的准新郎罗逾,都没有兴致去欣赏美景。
行路辛苦, 到了三国交界的地方,罗逾停下来看了看南边的山, 对金根车里的妹妹素和说“西凉派来的皇子今日腹泻,寻着驿站要暂歇两天。咱们继续赶路也不合适。一路劳顿, 六妹也洗沐洗沐,休整休整吧。”
六公主在车里恹恹无力地“嗯”了一声。
驿站处在边界上,所以也很简陋, 四围是高高的栅栏,从里头往外看,仿佛是把南边的那些青山割裂成一条一条的。罗逾安顿好腹泻的西凉皇子,叫了随行的御医给他诊脉,又去看望在独立院子里散着步看着杏花的妹妹。
六公主素和以前跟罗逾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倒是这一路上对这个在宫里像个隐形人一样的五兄颇有好感,也聊得甚是融洽。此刻见罗逾虽然在陪她,但是不住地看着南边的青山,她不由问“山那边是哪里”
罗逾失笑,收回目光说“山那边就是南秦的地界了,雍州吧,挺大一座城池。”
“好玩么”
罗逾道“能有什么好玩的左不过一座城,倒也繁荣热闹,若是皇帝出巡到那里,集市就会热闹,各处的物产都集中过来。”
六公主一脸向往的神色,罗逾安慰她道“其实张掖倒真是个好地方,物阜民丰,塞上江南,吃的东西特别丰富,西域来的物产也格外有趣。老百姓种粮种桑,倒跟南朝有些像。”
六公主问“阿干1曾在张掖待过,他们吃的米麦,都是自给自足么”
罗逾点点头“塞上江南么,自然的。而且往北去是戈壁荒漠,往南去是连绵的山脉,西边东边也不好种粮但河西走廊一带的粮产,就完全够整个西凉境内的收获了。若是青黄不接,就跟南边南秦买粮,两国也是友邦,这一点都不为难。”
六公主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阿干是不是想去雍州看一看呢我瞧你有事没事就在往南边张望。”
罗逾打量了妹妹一下,好一会儿才说“雍州我呆过好些日子,确实有些怀念。而且雍州是三国交界的要地,阿爷将来的大业,也少不得对这块地方的了解。”
他嘴上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心里却是另一番希冀。
素和笑道“哎,还是你们男人家自由。你要去,就去吧,横竖有两天休沐的时间。只是到底是异国,你得小心着些。”
叱罗杜文警告过他不要节外生枝,但此刻罗逾的心脏早就已经怦怦跃动,哪怕明知道十之八九会是失望,也忍不住想穿过山岭和丛林,去那里看一看。
他最后咬咬牙想六公主和自己没有过节,犯不着故意挖坑给自己跳;雍州自己十分熟悉,也不会轻易犯险好容易都到了附近,不去一去,太对不起自己了。
罗逾笑道“好。我去雍州给你带些东西南秦的紫茉莉粉和玫瑰胭脂,比我们那里的干净鲜艳。”
古代对边境的看守,只靠外郭的木篱。一般春夏的月份,不是打仗的时候,所以出入的查验也很放松。
“我是到雍州来探亲。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罗逾说得一口好官话,“亲戚家就在雍州城长治坊东头里巷第三进的屋子,旁边是草料市和蔬菜市的那里。”
地方又熟悉,找不出破绽,打扮得又齐楚,罗逾在外郭的门口张开双臂让士兵检查了,确实没有携带任何铁器,算是可以过关了。罗逾悄悄又塞了一串铜钱给为首那个。
那个城门口的小武官把钱递回去,笑道“谢谢,但是陛下在雍州出巡,我们可没这个胆子。”
罗逾一瞬间兴奋得连呼吸都紧了,克制着自己只是一挑眉说“哦哟,那可是要到处戒严了吧”
小武官笑道“还好,还好。陛下巡幸雍州,一两年总有一回,大家已经惯熟了。这次还带着广陵公主和临安王,时不时到郊外狩猎,即便那个时候,戒严都不算紧咱们陛下到底大将军出身,不仅有胆子,而且有的是法子不戒严,正好是教小皇子怎么应对各种情况呢。”
就跟草原上的母狼教小狼捕猎一样,在太安全的环境里,连变数都不会有,自然也不会起到效果。皇帝杨寄,果然还是有一手的。
罗逾想得更多的却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和圆溜溜的酒窝。转眼又是好几个月没见,好像真的还挺想念她的。若是她也跟着出来狩猎,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她一面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只是想到或会见杨盼一面,就激动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牵着马进了内城,四处一切如常,集市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南秦的皇帝杨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但是管理国家还是颇有一套经验的。
罗逾顺着雍州城的通衢大道一直走到行宫外头,他非常熟稔,皇帝若出猎,一般是从行宫的侧门出入,一条大道直通向雍州的西城门。于是他便在侧门大道的一家三层高的酒馆里坐下,要了一杯茶,一碟环饼,一碟花生,慢慢品着。
突然,食客们躁动起来,纷纷说着“嘿,这是陛下又出猎了么”
罗逾跟着众人起身,凑到窗边去看。果然,宫门那里金鼓声声,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动。少顷,看见虎贲营侍卫们围着两匹高头大马,一辆车出来,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刀枪剑戟林立于旁。经过小酒馆的大路时,大家都被刀枪上的寒光闪得睁不开眼。
“真威风啊”大家啧啧赞叹,“咱们大秦的皇帝,到底是马背上出来的,跟前朝那些深宫里的皇帝,就是不一样”
“可不,出猎的架势,几乎就是在练兵听我一朋友说,西郊军垒会参与行猎,那气势别说獐子狍子鹿,就是来一群北边的鲜卑胡人,只怕也吓得筛糠”
“如今这国威、这边境上的军力、这四海升平的景象,是前朝可以比的么咱老百姓,能太太平平过日子,简直就是恩德”
一个懂行的凝望了一会儿说“不对,今天这架势不是出猎。你看后面的白幡和酒坛,应该是去祭祀。”
有人问“祭祀谁”
那懂行的捋了捋胡子,买了个关子正打算说,队伍已经到了他们楼下。先行的侍卫仔细打量着两边的楼上,生恐有人行刺;接着,看见旌旗猎猎,皇帝穿着盔甲,披着绛红色战袍,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大宛马上,一旁矮些的马背上,骑着的是他的次子临安王杨灿。因为队伍长,皇帝出行又尊严,所以马缰都被勒着,一步步走得缓慢。
罗逾也是认识的。他不敢露脸太多,在人群后的缝隙里往外看。且估量着形势这种戒备的法子,城中刺杀基本不可能。
“云母车里是广陵公主”
看着一辆装饰精致的云母车驶过,众人激动地说着里头尊贵的公主虽然看不到,看看外头尊贵的车子也好啊
罗逾觉得胸膛被击中了一样,耳边“嗡”地一响,突然头脑发热,伸手拨开两边两个拼命往前挤的男人,自己偏身挤到了窗户边,伸着脖子往下方看。
只能看得见云母车。他连车身上的雕花和垂帷上的流苏都看得一清二楚,镶嵌在车壁上的云母片和垂挂在流苏里的云母片,在这晴朗的春日阳光里熠熠生辉。可惜,烟绿色的纱帘挡着车门,也挡着车窗。里头坐的人又在暗处,连个轮廓都看不清。
但是那一定是她呀
罗逾已经觉得欢欣,凝视着车窗,妄图看到里面的影子动弹一下,让他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又希望驾车的马能够走得慢一些,让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能让他看更多的时间。
被他挤开的两个人不乐意了,用力想挤回去。但是,没练过的和练过的肯定是不一样的。罗逾虽然看起来瘦高瘦高的,但是下盘稳,力气也不小,根本无法撼动。那两个人不由厉声批评他“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刚刚明明是我们在前面的好吧年轻人要讲讲规矩的好吧”
罗逾懒得理他们,只顾贪看下头的云母车。
吵吵声有些大了,在街边上巡查的一名虎贲侍卫佐领抬头怒目这间酒肆,用手里的长矛对窗口吵吵的几个人指了指。那两个人的吵嚷瞬间咽回了肚子里,看看罗逾一副油盐不进的呆滞模样,没好气地低声骂“看看你妈的大头鬼以为看两眼就能当驸马了么”
上面的声音传下来,确实听得见。
杨盼本来在车里一直发呆,连金萱儿和可儿给她递蜜饯果子,她都没有兴趣。直到听见嚷嚷声,才皱眉从帘子向外望。
帘子是纱帘,外头看里头、明处看暗处,是看不清楚的;但是里头看外头、暗处看明处,那就是一清二楚了。
酒肆的三楼,雕花的窗棂边,一群长得浊气的普通男人中,有一个一见难忘的影子,熟悉得她两辈子都牢牢记得。
杨盼犹恐自己看错了,回头眨了好几下眼睛。
金萱儿以为她终于看上自己手里的蜜饯,笑着说“对这个端午梅九蒸九晒,酸甜可口,吃了还可以消暑生津”
“别吵”杨盼觉得眼前明亮亮的,回头又从纱帘子里看那座楼。
看起来不会错,可是怎么敢相信
他千辛万苦回到他的故国,她以为他们俩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都得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上一世的恩恩怨怨,就算悄无声息地了结了谁料到今日居然在雍州看见了他
心有不甘,杨盼到底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儿,从小读书少,没有被女诫之类束缚着,她干脆挑起窗帘的一角,无遮无挡地又回眸看了一眼。
这次,何止看到了,又何止看清了
她连罗逾眼睛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惊喜都捕捉得分分明明
是他是他
那个英俊的儿郎,穿着靛青色的外袍,里头翻着洁白的交领,这样成熟的颜色,偏他镇得住,穿起来显得面如冠玉。
他大概也看见了车窗帘掀起的一角露出了她圆溜溜的眼睛,因此他那张面孔上眉目舒展,唇角带笑,宛若这雍州的春山,巍峨而秀,润泽而利,春风春雨都化在其间了。
杨盼赶紧放下车帘,心“怦怦”地跳。
她不光有些再次相逢的惊喜,也有着心如擂鼓的担忧上一世,他从故里归来,犹豫迁延了四年,最后做出了杀妻的抉择;这一世,他又从北燕的故里回来了穿着精洁,神情稳重,他一定又带着上一世的那个命令,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阿干鲜卑语的哥哥,在南北朝之前,汉语中是没有“哥哥”这个词的,语言学家认为,就是北朝“阿干”转换为“阿哥”,再从“阿哥”转换成现代汉语的“哥哥”。所以民族融合对咱们大中华来讲真的是很有意义啊
、第一百零一章
南秦皇帝祭奠的长队, 终于过去了。
罗逾心里重新又空落落的, 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环饼和花生,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但是,又不可能跟着皇帝的队伍跑,只能仍然坐在这里, 等着这支队伍再回来。
这段时光顿时变得异常难熬, 他端着茶杯出神,耳朵里不时飘进茶客酒徒们一句两句的闲话。
“咱们雍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一个茶客吹水吹得正欢, 说书似的滔滔不绝,“从前朝起,就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咱们当今陛下,也曾来雍州好几次, 所以才会每隔一两年再过来巡幸到底是熟悉的地方,多少回忆嗬”
另一人凑着问道“陛下当年可是在雍州打过大胜仗所以特特到这里来祭祀亡故的战士的英灵”
那个懂行的笑道“自然的,不仅打过仗, 还吃过苦头但是咱陛下是什么人哪百折而不挠不然哪有今天”
“那么今日要去祭奠的是谁呀”
“除了祭奠那无数的士卒,我看他特别要祭拜的是两个人以往都是的一个是前朝太傅庾含章, 一个是前朝驸马王庭川。”
旁边人笑道“怎么都是前朝的呀”
那人正色道“前朝的怎么了前朝就没有忠忱于国家的贤臣了我看这才是陛下的胸怀呢谈什么我朝前朝,只要是好官, 就该给足面子你可知道,前朝太傅庾含章,在雍州被困三月后, 为了雍州百姓不饿死,投降了北燕。”
听的人嗤之以鼻“投降了还是忠忱于国家的贤臣”
那人说“哦,不投降,饿到不行了,把你父母孩子当两脚羊吃了”
“狗日的,把你父母孩子吃了”眼看就要翻脸。
其他人上来和稀泥“先听,先听咱们在大秦,没怎么饿过肚子,哪里能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呢继续说,后来呢”
说的人掸掸衣服,翻了旁边一个白眼,仿佛不屑为伍似的“投降是诈降,懂不懂庾太傅暗地里和咱们陛下当年的大将军通了气,等百姓撤出雍州,就一把火把雍州城的官府和公馆都烧掉了,当时那些官府和公馆,不是住的敌人,就是住的被俘的庾太傅等人。”
刚刚骂人的也不骂了,张着嘴问“啊那庾太傅”
“活活烧死了。”那人淡淡的,“为国捐躯了。不然陛下要去祭拜他”
罗逾一盏一盏往肚子里灌茶,听得倒也惊心,他在南朝学习这么久,自感礼制、吏治、军法等等都学了不少,但是现在才恍然原来一个国家要绵延存在,立于不败之地,需要的更多的是这样的精气神
“那么王驸马呢有啥故事啊”
懂行的那个说“王驸马也是好人呐雍州被困、凉州断粮的时候,都是他从执掌的荆州运粮、调兵,帮了咱们陛下,还有当时雍州和凉州的百姓好大的忙。”
“他也为国捐躯了么”
那人叹口气道“捐躯是捐躯了,但是死得冤枉,死得窝囊他被自己的老婆出卖,又被同僚暗害,落得个大好壮年被毒杀的下场”
“啊”听的人都义愤填膺,“他既然是驸马,老婆自然是公主,哪个公主蠢到这样,害死了丈夫不说,害的还是自己的国家”
“自然是前朝的公主,封邑在永康郡的那位,前朝末帝的亲妹妹”
本来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在听的罗逾突然如被雷劈了一般。
他的阿娘,人都说是前朝的公主,他也有位舅舅是前朝的末帝。
他恍惚起来,心里如戈壁狂风吹过时飞沙走石、一片昏暗,顿时气息凝滞,耳朵里“嗡嗡”乱响起来。
“怎么有这样龌龊的女人”旁边的食客都义愤填膺地拍桌子敲板凳,“等于是谋杀亲夫嘛该当凌迟处死后来呢”
那人摇摇头“到底挂着前朝公主的名分,凌迟处死也太耸人听闻了。那位公主后来再无消息,估计是悄悄赐死了吧”
罗逾这才觉得气息稍畅,安慰自己阿娘从来没有说她就是永康公主就算同一个封邑,也可能封给不同辈分的公主,南边前朝最后几个皇帝更替得又快又多,老百姓都糊涂了,不定是别人身上的事。
他比阿盼岁数大,阿娘能生下他,而这些事情都是在她嫁到北燕之后才发生的,所以,他的阿娘,大概还是一个悒悒不得志的异国公主,早早和亲到北燕,国破家亡之后再无利用价值,自然被他那个势力得很的父亲弃若敝屣,所以他们娘儿俩才这么苦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到底心里惴惴难平,一个人坐在角落只喝着闷茶。身边的食客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他也无暇关注,直到店小二到了他身边,似笑不笑地说“客官,您这茶壶还续水不”
罗逾“哦”了一声,点点头“要续水。”
店小二继续那副死相“哦,还要续水啊客官,你都续了十壶水了你的茶,还有茶味儿不”
罗逾横了他一眼。
店小二被他看得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妈的贼小郎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眼神恁的凶
惹不起躲得起,赶紧闭了嘴,用热水壶给罗逾的茶壶又续了水,拎着水壶边离开便嘀咕“妈的,穷酸就穷酸,一份茶叶泡十水还他妈对老子瞪眼”
“回来。”罗逾说。
店小二有点怯了,刚刚窗口上,亲眼看见两个比他块头大的男人都挤不过他自己这小身板,要是给揍上两拳,啧啧,这酸爽
“干干嘛”
罗逾默默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整串铜钱“泡壶新的,最好的茶叶”
原来不是穷酸
店小二顿时换了张脸,轻轻在自己颊上拍了一下,陪笑道“小的吃狗屎长大的,客官千万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我这就给您寻顶顶尖的茶叶,保证泡出来的茶又清香、又回甘”
罗逾默默地斜了他一眼,端着淡无滋味的茶水呷了一口,眼睛直愣愣地还看着窗外。
眼见天色微暗,日头西斜,天边挂上了云霞。才终于看见皇帝銮仪的前哨,遥遥地带着金鼓之声过来了,罗逾心头烦乱,此刻好容易一震,收摄住情绪。
他不敢太过放肆,位置恰好靠在窗边,便偏身在窗棂的内侧,侧向关注着遥远的西边。
皇帝的车驾从西而东,逶迤而来。回程的速度略快了些,公主的云母车夹在一群侍卫之间,匆匆而过。罗逾忍不住略一伸头,恰好看那车帘也揭起了一小点,旋即就放下来了。
罗逾心道走罢现在快马赶回驿站还来得及。别节外生枝了
他把几十个钱放在桌上,叫声“结账”,便匆匆拿着自己的马鞭准备下楼。
楼梯上恰看见一个宦官打扮的小儿郎,正匆匆对店家道“快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店家一边给他倒一边笑道“我认得您哪广陵公主身边的内使,天上人呐诶,你说皇家出行,至于短了您的水么”
小宦官“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抹抹嘴笑道“咱又不是皇子公主,短了水也没人问啊今日一天忙死,听说晚上雍州市街还有观音灯会,观音庙后头西河的水岸边,有放莲花水灯的,特别好看,还是得借着饭点去瞧一瞧饭可以不吃,水却不能不喝呀”
他放下水杯,有意无意看了罗逾一眼,尤其打量了一下他身上靛青色的袍子,然后对他微微一笑,转脸又对店主说“啧啧观音庙后头,西河水岸边,真是人间绝境呢”
店主不知原委,跟着敷衍道“可不是今儿十五,是观音庙上香的日子,春季都有灯会,放莲花灯,也是放晦气,花灯随着西河水漂得越远,说明观音菩萨保佑得越多呢是值得一去啊您要担心误了一顿,嘿,我这店,今儿二更才打烊呢”
罗逾低了头往下走,不安分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动起来。如今他有职司在身,孤身进入雍州已然是冒险了,若是再赴这晚上的约会他锉了锉牙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隐没身份在西凉、南秦闯荡的时候,又何曾怕过这些事何况,杨盼若是要害他,当时何必放他回家这会儿侍卫环围,又为何不派人来抓他
这一辈子,能咬咬牙相信的人又有几个再信她一次,还是会愿赌服输的吧
好容易等到晚上天黑透了,罗逾信步到了雍州城中的观音庙。今日十五,庙周围有集市,又有花灯会,显得格外热闹,连平日家不怎么出门的仕女,今日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带着丫鬟出来看灯,今日只要有一柄纨扇遮脸,就不算违背了女子的德行。
罗逾瞟了瞟灯市五颜六色的热闹劲,还是把外头的靛青色衣领拉高了些,买了一把墨纸折扇,假装一个爱显摆的纨绔,摇着扇子半遮着脸,一路从街道僻静的角落贴着墙沿往观音庙后头的西河水岸而去。
到底不敢造次,罗逾在水岸边看了一会儿女郎们放莲花灯,水里一闪一闪的皆俱是五彩的油纸莲花,小小的火苗承载着女郎们的若干小心事,往西河东头漂去。他半掩在芦苇丛里,用心打量着周围。
等了好久,放灯的女郎们都离开了大半了,罗逾才看见熟悉的身影,披着斗篷,打扮得朴素,带着几个人,慢慢地过来了。
他呼吸一紧,越发掩在芦苇的绿叶里,打开扇子遮住大半面庞和洁白的脖领,使那身靛蓝色衣裳和夜色融在一起了。
杨盼到了一处河埠头,左右望了望,对陪她来的侍卫和宫女说“进雍州城的人,都要去金刃的,你们不用太担心。拿我的灯来,我要独自许愿,独自放灯。你们听到我的声音,才许过来。”
侍卫和宫女依言退开了。
罗逾悄无声息地跟着其中一支侍卫的小队伍走了一程,果然是到河岸上的灯市街边,虽然无暇看灯,但也没有注目下头水岸。
再折转看了一圈,杨盼身边,还有若干不认识的看灯的女郎,却没有认识他罗逾的人了。
罗逾心道她与其这会儿诓我,不如先就围着那茶楼抓人吧
于是放大了胆子,悄悄到靠近河埠头的地方。
杨盼闭着眼睛,正在向水岸边摆着的一只莲花灯许愿,喃喃自语也听不清许的是什么愿,只觉得十五的圆月从河水中倒映上来,天上一轮,水中一轮,那明晃晃的光,亚赛灯烛。而月下美人,格外清丽动人。
不觉间她好像又长大了的样子,皮肤透亮无暇,骨格儿显得精致,脸庞虽圆乎乎的,从侧面、后面看过去,倒也有型有致。斗篷里伸出一双素手,修长的手指合十,指甲圆润饱满。
罗逾对她的美毫无绮念,只觉得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是一种享受了。
杨盼祷祝完了,把莲花灯慢慢送入水里,看着它摇摇晃晃顺着水波往东而去,与天上明月、水中明月共享光辉。
她拍拍手上尘灰,略侧过一些头,脸颊上的酒窝被月色照出可爱的一团影子“你再躲着,我就走了。”
“阿盼”罗逾从苇丛里闪身出来,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心知自己又开始犯那同一个毛病,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停”杨盼站在河埠头,被水光波光映着,冲他伸出手臂,手掌直直地对着他,笑微微又很理智的模样,“别急着靠近我。”
、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高能预警,高能预警
不怕死的就往下看。
罗逾不由就停下了, 乖乖地听她的话。
杨盼说“你这次到雍州来, 是不是带着刺杀我的命令来的”
罗逾顿时愣住了,摇了摇头本能地想否认, 但是母亲在他临行前那番话却陡然上心头,这摇头立马会变成了在对杨盼撒谎。
他有些痛苦地咽了一口口水,说“我不会这样做的。”
居然一句话就诓出来了杨盼也觉得他诚实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见他低着头, 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等待原谅的神情,又有些怜他“你敢违抗你父母的命令么”
“我父亲的命令我大约不敢违抗,但是他没有叫我杀人。”罗逾说, “我母亲,也就是随口一说,我随便一听而已。”
“那你父亲叫你到雍州来做什么”
罗逾说“他没有派我到雍州来,我是自己来的。他派我是”
他又犹豫了, 不能撒谎,但是可以隐瞒一些内容啊,他抬头道“他派我到西凉送亲。”
“送亲”杨盼狐疑着, “谁和谁结亲”
三个国家,现在名义上是友好和平的, 罗逾便也不需要隐瞒,说“我送我的亲妹妹嫁到西凉。”
“到了三国边界的地方, 我记得往南过两座山岭就是雍州,想来想来碰碰运气。纵使见不到你,再看看雍州这座你待过的城市, 心里也能留点念想。”他接着说。
“你这个傻瓜”杨盼绷得紧紧的小身子放松了下来。罗逾心里也一松,向前踏了一步。杨盼又道“停下”
这下,小郎君不由气馁了,拉着脸,好一会儿说“你是嫌我得陇望蜀么还是”他的脸仿佛都笼罩在阴影里,好一会儿才说“觉得我们俩中间隔着两国的恩怨,所以,再也不可能了”
若没有上一世的经历,这样的软软的话,由这样一个瞧着就舒心的小郎君口里说出来,杨盼的心一定早就酥了。但是此刻的她,已经不是上一世懵懵懂懂、只知享受爱情与幸福的她了,常保敏锐和警觉,克制心中的思念,就算依然爱他,也要保持理性。
杨盼说“你力气大,武艺高,要是离我很近又起了歹念,我完全保护不了自己。”
这话出来,罗逾便笑了“那还用老办法,你把我捆上”
说罢,一双手并拢伸了出来,含着笑示意她来捆绑。
杨盼今日只有斗篷,没有披帛,她左右望望,似乎在找能绑人的东西。然后她喊“阿征,你来一下。”
她的表哥沈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手里有串灯笼的纱线,一绺一绺长长的,染着五彩的颜色。
“阿盼。”沈征对她点了点头。
罗逾色变,除了突然见到杨盼以外的人的紧张,还有说不出来的酸酸的感觉。
他冷冷地看了看沈征手里的纱线,这玩意儿虽然软软的,但是结实得很,他冷笑道“然后准备把我活捉回去阿盼,我的父亲,可不会用什么东西来换我这个儿子。”
杨盼说“不同意就算了。”
罗逾看她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模样,咬着牙根,气得胸口痛。沈征是她的表兄,他听说过;姑表兄妹成婚不忌,也是南朝这里的习俗。眼见沈征靠着杨盼那么近,亲密无间的样子,罗逾突然说“谁说我不同意”
背对着他的杨盼停下步子,吐了吐舌头,颊边露出两个小酒窝,但回过头时,小酒窝就消失了,还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同意”
罗逾冷笑道“我耳根子最软,尤其经不住你哄。你连捆住我的这点距离都怕,还要叫帮手来,我也只好随你。但有一句,我有话要私下里对你说,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听你的。其他的,你只管检查你表兄捆扎得牢固不牢固就是了。”
杨盼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好的。”心有点“怦怦”跳。
沈征看了一眼表妹,趁不注意对她挤挤眼,然后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虎贲侍卫的模样,上前先上下摸了一番看看有没有兵器,然后纱线在罗逾伸出来的双手上绕了一道又一道,一圈又一圈,还掰他的手腕看看他还能不能灵活地动弹。
罗逾瞥了沈征一眼,这家伙长得憨厚,嘴唇上还毛茸茸的,真不知阿盼看上他哪一点但转念又想,人家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儿一块儿长大,早就对长的什么样子没感觉了,现在郎未婚,妾未嫁,只要有旁人一撮合,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
沈征检查完了,退到杨盼身边说“没问题了。我到外头去你有事大声喊,他想怎么你,还是挺难的。”
杨盼点点头。
沈征离开了,夜也不早了,天上的月亮开始西斜,而星星却一颗一颗的,特别的璀璨,映照着河水里远远的那几盏莲花灯。
罗逾身子一矮,在河边软软的青草里坐下,也不看杨盼,好像有点赌气。
杨盼偏着头打量他,好一会儿笑道“咦,难道不是你要见我”
罗逾说“已经见到了,不遗憾了。我让你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不能信的人。”
可上一世你是啊
杨盼款款走过去,到他身侧坐下来,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星,然后软乎乎说“原来你生气了呀”
确实生气了,但是被揭穿了,反而不愿意承认,罗逾偏开身子说“没有。”
他突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吃惊偏头一看,杨盼正把小脑袋靠着他的肩膀,两只手揽着膝盖,使得那条裙子像一朵花儿似的散开在草地上。
罗逾心里一阵激动,一阵欢喜,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求而不得的伤心明知道求而不得,偏偏来这里找虐,自己真是蠢极了呀
静静地靠了一会儿,杨盼面对着他问“你刚刚说,你有话要单独对我说,是什么话呢”
罗逾迁延着不肯说。杨盼扭过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一对小月牙,好像还有无数的星星,笑容甜甜暖暖,伸手指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都不肯说,估计是珍重二字吧”
罗逾突然觉得心酸涌上来,他此行的目的,是去西凉迎娶自己的新娘阿爷的死命令下来,他若不遵从,阿娘的命就难保此刻他简直希望自己那时候没有执拗着要回去,他没有回平城,阿娘不是也好好地在靖南宫里待着
他心里倏忽闪过一个念头他在平城宫,阿娘就被父亲整治得死去活来,只为了钳制住他这个儿子;但是他不在,纵使他犯了丢失短剑,并因之丢失燕然山的大错,阿娘似乎也并没有被父亲迁怒,依然是那样不闻不问地对待。
还没细想下去,杨盼又叹了口气说“特特地跑这么远来说一声珍重,我都怕你不晓得珍重自己呀”
她突然被一股力量撞翻在地,脑袋下是软软厚厚的芳草,没有撞疼,身上压着那个小郎君。杨盼惊吓了瞬间,旋即感觉他软软的嘴唇吻在她的脸颊上。
“呃你别这样”她刚说了一句,感觉脸上有些凉凉湿湿,不是他的唇吻。
他背着光,覆身上来,手腕虽然缚着,手肘牢牢地撑着地。他的脸看不清,只觉得眸子是两点光,滴落下什么来,杨盼突然明白了,那是这个男儿的眼泪。
他用这样霸道无礼的吻,来掩盖他此时的虚弱、伤怀和难以言说的痛楚。但是大概也还有点感激对她解语言的感激,所以即使动作粗鲁,吻得还是又轻又柔,像是对待最娇嫩的花瓣。
杨盼知道他的不幸,怜与爱混杂在一起,她无声地轻叹,然后伸手捧住他的脸颊,避开有泪光的地方,而是约摸着探寻到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对面那霸道和狂躁的感觉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的气息和温软的触觉。起先只是互相含吮着嘴唇,慢慢地,他的舌尖探进来,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在她唇缝里徘徊。没有被抵抗,反而是两排牙齿张开欢迎着他,他便感激万分,又渐渐反客为主起来。
他的吻还有些生涩,但铺天盖地的热情一点都不生涩。杨盼头枕着软草,晚间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发髻,她陷入草丛里的耳朵凉丝丝的,可是很快又被他吻住,变得热乎乎的。
她的耳边被他的呼吸吹着暖风,痒兮兮的感觉直往脖子里钻,他像懂了似的,接下来就顺着她的下颌骨,一路亲到了脖子里。天上的星星顿时幻化为一道道流虹,旋转出奇妙的花纹,接着,星星爆炸开一样,又如过年时太初宫会点亮的烟花,在她眼前一点又一点弥散开来,绚烂无比
“痒痒”杨盼忍不住“咯咯”笑着。小郎君的头抬起来,月光勾出面颊的一道轮廓,眼睛变得笑微微的,反而是嘴唇晶莹起来,唇形被勾勒得水光润泽。
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蚱蜢。
罗逾的笑容一僵,人似乎要蹦起来,可是双腕被捆着,强自支持着没扑倒在杨盼身上,一直都悬空的右臂却下垂了一些,压在一团软蓬蓬的地方。
“呀,有没有压痛你”他赶紧道歉,深恨那只不知趣的蚱蜢,也深恨自己这鬼毛病
下面的人不笑了,脸颊的颜色有些深,他以唇为眼,上去试了试,只觉得滚烫的。然后才发现,他的右臂正压在人家的胸脯上。
“还没压够啊”杨盼低声嗔怒。
罗逾尴尬地想起身,被捆着的胳膊失去平衡,好半天才歪坐起来。
他不知该说什么道歉,两只眼儿不住地觑她的胸脯,终于看得杨盼恼怒起来,伸手拉着斗篷掩住胸,压低声音冲他凶巴巴说“看什么看看看你自己”眼睛瞟在他的腰带之下。
小郎君简直难堪得要钻地缝了,伸手拉了拉衣襟,只拉得一处,结果欲盖弥彰。
杨盼扭头把发髻扒拉开重新梳理,把斗篷上的草叶子摘掉,让他有点自我缓和的时间。
罗逾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小腹里热乎乎的感觉还升腾着,缭绕着全身。他说“我没有话说了,你叫你表兄把我解开吧。今日十五,二更关闭城门。我得走了。”
杨盼伸手,把他手腕上的绳索解开。
罗逾笑道“怎么不用牙”
杨盼翻他一个白眼,低头在他手腕上轻轻咬了一口。绳索松开了,他温暖到滚烫的手心贴在她同样滚热的脸颊上,把她珍宝一样捧到面前,低下头,弯下腰,又认认真真地亲了亲嘴唇。
“我阿母是想让我嫁给我表兄。”杨盼说,“我没同意。”
罗逾心里一阵跳,傻乎乎地就想投桃报李,也对她说实话“我阿父也想让我娶西凉的公主。我”
杨盼看他语塞,知道“没同意”三个字是出不来了,有些失望,但看他急切要剖白的神情,没忍心刺他,静静地等他说。
、第一零三章
罗逾本就是个有急智的人, 此刻一急, 便有了主意“我心里不会同意的。就算人接回来,我可以说我阿爷也以为呢我说我不能不是是不行”
“啥”杨盼一时没听懂这支支吾吾的。
但是她看见罗逾撇着嘴, 一脸说不出的苦,她突然明白过来,看了看他那蹀躞带之下某处, 刚刚那儿激越得引吭高歌的傻模样她“噗嗤”一笑。
解放了双手的罗逾恼羞成怒, 一把将她揽进怀抱里箍住“不许笑”
“我不笑了。”杨盼嘴上乖乖说,可是只要想一想刚才他丢人的模样,嘴唇抿得再紧也遏不住那笑意从胸腔里喷薄而出, 不由又是一声“噗嗤”,然后就是笑得肩头耸动,在他怀里一颤一颤的。
罗逾气得已经不知道怎么惩罚她才好了,勾起她的下巴, 又是狠狠地亲,亲得她透不过气。
杨盼喘息着,说“别误了二更的城门”
“不管”草原上的小狼发怒了, 低头又来。
杨盼简直要深呼吸才能从肺里透过气,她软软地靠着他的臂弯, 捶了捶他的胸口,低语撒娇, 带点求饶“好啦,我的嘴唇都肿起来了”
是啊。是该走了,直面又一次分离。
但是, 有这样的一次重逢,一次热吻,好像陡然增加了不少勇力,可以对跨过前路的坎坷产生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罗逾骑着马飞驰在雍州城外的山道上,月亮从群山间落下去,又现出来,亮汪汪地照着他的来路。晚风有一点点凉意,正好吹散他身上火热的燥气。他只觉得身下的骏马带给他极其恣意的感受,激越、奔腾、一场又一场飞驰在极限的快意
穿过两座荒芜的山岭,越过无数狼嚎和鸱鸮的惨鸣,罗逾终于看见掩藏在树丛和栅栏之后的那座小小驿站。他悄悄走进去,把马丢给夜里当值的侍卫,侍卫道“殿下”
罗逾说“没走远,在附近的集市给公主买东西。”他一摸褡裢,心道“坏了”。
果然,六公主素和还没有睡,披散着头发正在等他来,见了面就笑道“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我都快要圆不上谎了。”
又伸手说“拿来。”
罗逾装傻“拿什么来”
素和笑道“噫,刚刚还打着我的招牌,说是给我买东西的。我倒想知道,那南方又干净又鲜艳的紫茉莉粉和玫瑰胭脂呢”
罗逾不敢撒谎,低头赔罪“实在是忙忘掉了。是阿干不对以后补给你吧。”
素和含笑打量着哥哥,好一会儿说“那你记得欠我的。”又说“我猜啊,你和我其他阿干和阿弟一样,是到城里找女郎了。”见罗逾蜷起眉头不高兴,她掩口笑道“吹了那么久的风,还是红扑扑的脸偏生又没有酒气,你说呢”
被以为逛窑子,总比被以为找敌国公主要来得好,罗逾只好认了这口黑锅,对妹妹说“求公主饶我千万别告诉阿爷”
素和却收了笑,叹口气说“我想告诉,也得能告诉啊这一去几千里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家。阿干,你要是真念我的情,你以后常在阿爷面前提到提到,说他还有个闺女嫁在异邦,心心念念要为成就他的大业他不要忘了我,隔年,总好接我归宁回娘家一趟的。”
说着就两行泪下,罗逾也不忍起来,又想到自己,心里无数的愁闷。
回到睡觉的屋子,赶紧换洗不小心濡湿了的亵裤。但是衣服舍不得洗即便在地上沾了草屑泥尘,但是,也沾染了她身上的香气息呀
想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柔软的嘴唇,还有软嫩而又鼓囊的前胸,顿时所有的愁闷都化作了雄心虽则他自己还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但是,总该是有着为了杨盼的方向吧
话说杨盼一个人又在草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身上有点冷上来了,才起身到外面寻找沈征。
沈征还像铁柱子似的杵着,见到她才说“我差点就闯过来了。”
“那怎么不闯”杨盼问,“不怕我被罗逾欺负了”
沈征笑道“才不会,你不欺负他就好了。刚刚我远远地看见他离开,脸上有泪痕,但又在笑,一看就明白心情大好,又舍不得分开。”
他打量了一下表妹,帮她把头发上的两根草叶摘掉,问“你们俩干嘛了怎么头发上弄了草”
杨盼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躲开道“要你管我们撒草叶玩了行不行”
沈征笑道“你撒草叶玩我信,他捆着手,怎么撒着玩难道你是专门自己撒自己一头不能吧,虽然我知道你傻,但还真不知道傻到这程度啊”
杨盼冲他一皱鼻子。
沈征说“欸,今天出来玩的黑锅我可替你背了,但是你答应我的,说话要算话呀”
杨盼说“省得保证你回去后就娶上你最喜欢的杏朵儿做老婆然后,高高兴兴开家糖食铺子,做富贵闲人”
沈征摇摇头“小把戏就会说嘴,还不知你可信不可信”
他们俩笑笑闹闹回到行宫。皇帝杨寄果然在问,见俩人回来了,放下心来,看看沈征,又看看杨盼,虽然不算特别满意,但是现在女儿的婚事已经成了烦心事,能和沈征成一对,好歹也是亲上加亲杨盼自己能愿意,也行吧
皇帝笑问道“今儿的灯展好看不好看”
杨盼说“好看。”
沈征说“一般吧。”
皇帝瞧瞧他们俩,正好看见杨盼的手伸到后头,大概是狠狠扯了沈征的衣襟一下,还悄悄瞪了他一眼。
这倒反而有猫腻了啊皇帝是赌徒出身,这种眼色最毒,于是不动声色又问“看见啥灯了呀”
杨盼说“各种各样都有啊,兔子的、莲花的、金鸡的”
沈征说“不错的,各种都有。”
皇帝饶有兴趣地问“诶,听说这次观音会,做的最好看的是庙门口的金莲花灯,足有十尺长的花瓣儿,片片上面都贴着金箔,是雍州城里几个富户共同捐的,跟捐香油似的,指着来年生意顺利,发笔大财呢”
杨盼顺杆儿爬,点着头说“可不是金光闪闪的,被烛光和月光一照,漂亮极了真是土豪才有这样的手笔”
她回眸笑着看沈征,示意他也跟着夸赞夸赞,表示他们俩确实在一起看灯来着。
沈征却犹豫了,偷偷拉拉杨盼的后衣襟,低声说“你记岔了了吧那灯明明是水红色的。”
杨盼还愣在那里眨巴眼,皇帝一拍案桌“阿盼,还要撒谎么”
杨盼还在想着怎么弥补这个大谎,沈征已经一咕噜跪下了“陛下见恕。公主不是存心撒谎的”
笨蛋,就这么把我卖了杨盼心里咬牙切齿,你认错认那么快干嘛呀不知道我阿父最喜欢咋呼人么
杨盼心一横,说“不错,我是没好好看灯。我心里气不过。阿征他太气人了我跟他在一起没法过日子”边说,边想着今天和罗逾分别的场景,想着那个小郎君努力掩饰着的泪水,突然就悲从心来,眼泪顿时就涌出来了。
沈征暗暗叫苦,这妹子坑爹坑娘,这会儿还坑兄
他只能给皇帝磕头“陛下陛下,臣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公主了反正公主生气,就是臣的过错。请陛下责罚吧”
皇帝倒给杨盼这汹涌的眼泪给惊着了,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么泼天的委屈,起身安慰女儿“不急,阿盼,有什么事咱慢慢说”离近了,就看见她头发挽得乱糟糟的,一对儿的银累丝小蝴蝶儿,如今只有一根插在脑袋上,倒是另一边插着两根草。再看脸泪水应该没假,身上也没有胡椒粉味儿,但是,这脖子上怎么有一小团红色嘴唇好像比先时见她略微肿了一点
皇帝顿时怒发冲冠,对沈征喝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皇帝一发威,就不是姑丈了,沈征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顿时浑身吓软了,磕头结结巴巴说“臣臣没做好事啊”
“你是没做好事”
沈征更结巴了“不不臣没做坏坏事啊”
皇帝怒道“将来若该是你的,朕也不会亏负你,这会儿急吼吼的,吓到了阿盼。你以为是你表妹,就可以胡来么你你还做了啥”
杨盼这才明白父亲误会了,而且是大误会。她急忙帮表兄辩解“不是的。表兄没碰我呀,我是生别的气。”
皇帝伸手在她脖子上抚了一下“这红斑怎么来的”
杨盼被他一抚,就想起这里是罗逾先吻得最激烈的地方,大概是吮出了红印子上一世若有这样的爱痕,她会换上高交领的衣衫挡着,今儿就完蛋了。她撒谎颇有急智,立刻说“河边上蚊子多,我叫表兄给我买艾草去,他非说不能离开我身边,非不肯去,害得我被咬得好惨。所以我气他”
皇帝仍是狐疑“蚊子咬出来怎么会是这样子”
杨盼说“蚊子咬的是个包不错,但是我痒啊,自然要挠啊。然后蚊子包下去了,挠得太狠,红印子下不去了。”
皇帝怀疑地说“那你再挠个一样的红印子给我瞧瞧”
杨盼心里叫苦,为了圆谎,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脖子上找了一小片,用指甲挠起来。挠了半天,皇帝嗤之以鼻“一点粉红而已。”
杨盼咬咬牙,狠狠心,用指甲用力抠在皮肤上,用力抓,抓得娇嫩的脖子肌肤刀剜似的痛,眼泪都快出来了,皇帝才说“这还勉强红得差不多了。”
杨盼赶紧停手,捂着脖子,看了一眼她的“猪队友”,没好气说“反正这样的侍卫我是受够了。我看阿兄自己也不想干了,还不如赏点本钱,让他回去开个小店自给自足呢。”
“胡说什么”皇帝说,心里想瞎说八道,你阿母心心念念把你们俩配一对,哦,他开小店,你堂堂大秦公主去当老板娘整一出“文君当垆”的戏码你咋不顾你父母的老脸呢
他看看更漏,说“今天给你们俩玩疯了一个个都不像话明儿早上阿征加练半个时辰的石锁以示惩罚阿盼罚你明儿抄书去”
“啊”杨盼苦着脸,尚怀着一丝希冀,“抄啥别是女诫啊两千多字呢”
“哪那么便宜你两千字就打发了”皇帝说,“抄你阿舅编写的前朝鉴,抄五千字才算过关。”
杨盼气呼呼想讨厌哪有这样残暴的阿父
作者有话要说 罗逾泪目果然不幸都是比出来的阿盼,欢迎你到我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第一零四章
春夏之际过河西走廊, 风光美到令人难以呼吸, 旷漠的原野,碧莹莹的一片, 远处的高山显示出青、绿、紫、灰各样的层次,再远处的山上还有雪,被金色的阳光一照, 竟然显出娇艳的粉红色来。
到了张掖, 这个西凉此刻的国都,也正是东去西来的贸易最繁盛的时候,国主李知茂长着松垮垮的一张脸, 笑得慈祥,对北燕的一行人礼敬有加“一路辛苦了今日有西域最好的葡萄美酒,我们这里最鲜嫩的羊羔儿肉。贵邦是上邦大国,估计是瞧不起我们这里的东西了哈哈哈”
西凉的皇子向李知茂介绍了客人“父皇, 大燕的五皇子,亲自来接亲呢”
李知茂着意打量了罗逾,心里万分欢喜“一表人才我们家梵音有福了。只是梵音她从小叫她阿娘宠坏了, 脾气不大好,五皇子要多担待些呢”
他挥手道“摆大宴让群臣前来侍宴”
罗逾急忙道“陛下太客气了。臣也是来接亲不假, 但首要是来送亲。臣的六妹,金城公主叱罗素和, 还期待陛下不弃陋姿,蒙获偏怜。”
皇帝李知茂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是是最隆重的大宴,应当是朕迎娶大燕的金城公主才是。那么, 今日接风洗尘,就是宫内诸人,请五皇子不要嫌弃朕这里怠慢。”
罗逾有些怕见西凉右相,到时候身份拆穿,势必会有不信任存在。
西凉李氏,其实是汉人,但是久在西域,和匈奴、鲜卑、羯族等混居一起,汉族的风俗早就没有了。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葡萄酒,性格也开放彪悍。这日家宴,便是皇帝带着皇后、妃嫔,以及准备嫁给罗逾的公主李梵音,完全没有南朝那种男女大防。
看到自己未来的新娘,虽然娶得并不情愿,但好奇心还是有的。罗逾捧着酒盏,矜持地抬头看了看坐在皇帝身边的李梵音。
恰好李梵音也在大剌剌地打量他,两人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李梵音对罗逾笑笑,捧起手中酒盏,遥遥地示意他喝酒。
罗逾低下头,没滋没味在杯里啜了一口。
李家的姑娘长得都有些类似。李梵音没有李耶若漂亮,但也是小巧的瓜子脸,微微翘起的下巴,一双眼梢带挑的眼睛。大概和他六弟要迎娶的柔然公主比起来,这也算个美人儿吧。可是,这样尖锐的长相,总让他想起李耶若用各种小手腕控制他、让他心怀不满的感觉。
心里一气馁,就开始怀念杨盼,甜润润的长相,纵使是发小脾气的时候,或者恶作剧的时候,也带着一股让人放心宽怀的孩子气。
他没滋没味地喝酒,不觉就喝多了,最后隐隐记得自己被人架着,回到宫中园囿特意给他们设置的客房中。他喃喃地嘟囔着“我身上脏”两个宫女把他扶到榻上,擦脸擦手,再脱鞋袜打水洗脚,想脱他外袍,他却伸手把自己抱住,两个宫女费了半天劲也解脱不了袍子,只能和衣放在榻上,盖上了被子。
他这醉酒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李梵音问伺候的宫女“他晚上可乖”
宫女道“乖得很。自己抱着自己睡,谁碰他就是一激灵。喝了那么多,也不吐,还爱干净,非要洗脸洗脚才肯上床。就是”
“就是什么”
宫女憋着笑说“就是说梦话,大部分都听不清楚,奴婢只听得好像在叫谁的名字。”
李梵音皱了皱眉“叫的是什么男人的名字还是女人的”
“应该是女人的名字吧。”宫女说,“含含糊糊的,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不知是叫阿潘,还是阿盼,还是阿蛮,还是阿凡,还是”她掩口笑“也有可能是公主的闺名。”
李梵音并不高兴,冷笑道“见一面就叫我的名字了我看他昨天那个冷淡,都没怎么正眼儿瞧我。”
女孩子对这种其实是很敏感的。这位李公主闷闷不乐地想着他长得确实令人动心。但是到底身份是皇子,只怕在他自己的宫室里,早有无数侍床的宫女、通房,还有她那个骚货堂姐李耶若珠玉在前,只怕自己此次嫁到北燕,要打的是女人间好大一场仗呢
她又问“北燕来的那位公主,是嫁给我哪个兄弟的”
宫女说“那位公主,是陛下自己收用的,昨儿见了一面,道是惊为天人,立时就赐封了贵妃。北燕公主矜持,不行婚仪,不肯入宫。现在陛下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的婚仪呢。”
李梵音公主冷笑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北燕那里,大概这些年遭的灾害多,北边的柔然又厉害,南边的南秦又不肯让步,他不得不借助和咱们结盟,分我们贸易通路上的一杯羹,来强大自己的实力。都愿意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真正气数”
她怀着这样的骄傲和自负,去找罗逾。
西域的葡萄酒虽好,喝多了还是会上头。罗逾正在中酒后的头疼中,自己揉着太阳穴,早饭也没有吃。
李梵音到的时候,只通报了一声,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就直接闯进了门。只见眼前的小郎君一张脸红红白白,眼神还有些迷蒙,因而显得雾气蒙蒙,似若有情。
罗逾突然见她闯了进来,心里有点生气,但又不好发作,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合适。李梵音公主却大大咧咧笑道“我给你送早餐来。”
早餐很是丰盛,奶茶、馕饼、羊肉和各色果子。罗逾说“昨晚上喝酒胃不不舒服,实在吃不下。”
李梵音冷冷道“正是喝了酒要吃点东西才养胃。”
她偏身往罗逾面前一坐,冲好奶茶,大大地挖了一块酥油搁里面,又撕开饼,放上羊肉递到罗逾面前“吃吧。”
客气是客气的,热情也是热情的,但是叫人不舒服。
罗逾没有伸手接,指了指奶茶道“那我喝点茶,也许舒服些。”他伸手去端奶茶。却不料李梵音比他还快,把漂亮的银制奶茶杯子端到了一边,嗔怪地对他一抬下巴“我手都酸了。”几乎把饼递到了他嘴边。
罗逾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有薄薄的怒气。他讨厌所有强行的控制,父母那边的控制,他无力挣脱,难道现在娶回家一个妻子,也要这样什么都骑在他头上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周围的宫女都觉得背上的毛孔里在冒冷汗。
李梵音既尴尬又悲哀,好一会儿戚戚说“连这点事,你都不肯让我的,对吗”
罗逾说“奶茶是你赐下的,你让我喝,我就喝,不让,也不要紧,你带走吧。”
李梵音把饼扔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捂着脸奔了出去。
她奔到父亲的宫里,大哭道“我不要嫁给那个叱罗皇子”
李知茂正在检视迎娶贵妃的典礼,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了”
李梵音道“我好心给他送早膳,他不领情不说,还出语挖苦我。他但凡有三分喜欢我,就不该那样说话阿耶,嫁的人都不爱自己,嫁了有什么意思我日后千里迢迢到异国去,还得指着他呵护我、关怀我呢”
李知茂平日很宠爱这个女儿,但是今日有更重要的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初来乍到,人家就对你一见钟情你那个脾气,也要改改。我看人家小郎君是一副懂事的模样,女人家,总要用些温情来打动男人才是。你赶紧出去,我这里忙着呢。”
正说着,外头通传说罗逾求见。李知茂横了女儿一眼“看看,人家亲自过来了,万一对质起来,都是你不对。我看你这告状的脸往哪里摆”
李梵音说“阿耶但想想,今日还在我们国土上,他叱罗宥连都敢对我不好,日后,你还怎么指望他对我好”
李知茂沉吟了片刻,只对身边的侍从道“请五皇子进来。”
罗逾捧着一个大大的银托盘进门,笑容可掬,进来先看了赌着气的李梵音一眼,然后把托盘高举到胸前,说“陛下,这是臣的妹妹金城公主的嫁妆之一,也是她最喜欢的花色锦。不知道贵邦风俗,不知那种花色适宜于婚仪,挑选之后,连夜制衣,应该还赶得上三日后的大婚。”
李知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吩咐侍从取过锦缎,一匹匹翻看,口里不住地赞“好好好”然后挑选了四匹颜色娇艳的“红色紫色都是贵色,我们这里又崇奉石榴和西番莲的花纹,都宜于做嫁衣。还有这织的天王说法图案,啧啧,精致啊可以做插屏。”
罗逾笑道“都是臣妹的嫁妆,陛下觉得怎么用合适都行。”他看了一眼正侧头盯着花色瞧的李梵音,笑得更好看了“梵音公主如有喜欢的,我发驿递叫他们赶着织锦,回平城后,不仅是嫁衣,日常穿用的就都有了。”
李梵音“哼”了一声表示不稀罕。李知茂瞥了女儿一眼人家这不是温存地跟你打招呼呢你好歹领个情啊。人家这不也是一国的皇子,身份跟你没差,凭啥要对你言听计从呢他说“五皇子厚意,朕真是由衷地替女儿高兴。这样的好锦缎,只怕织起来也费事吧”
罗逾说“也还好,就是做纬线的韧丝比较难得。南方的蚕儿丝光泽好,但是不够致密,我们那里荒凉,种不出大量的桑树,所以也不产丝线。不怕陛下笑话,这韧丝,还是从贵邦贸易来的,贵是贵得来抵不住世家大族的贵人们都喜欢,一锦千金也供不应求。臣妹也是最酷爱这锦缎,这次出嫁,非这样的衣裳不穿呢。”
李知茂若有所思,“啊”了一声点点头。
三日过得极快。公主叱罗素和大早大妆,准备出嫁。
按北燕的规矩,送亲的兄长要亲自为妹妹点妆,还要喝酒送嫁。
素和一身大红色的西番莲纹样嫁衣,头上金珠闪耀,珍珠的面帘撩到两边,看得出她眼泪汪汪的,拿手绢擦了又流,流了又擦。“阿干,我怕”她用鲜卑语说。
罗逾亲手拿手绢帮她擦眼泪,见刚涂上的粉已经花了,便也用鲜卑语吩咐“铅粉拿过来。”
素和公主身边服侍的侍女,已经全换了西凉的宫女,此刻一个都听不懂鲜卑语,面面相觑。罗逾看了妹妹一眼,彼此都明白。他自己拿了铅粉,用水调好,仔细为妹妹补妆,嘴里继续用鲜卑语说“素和,别怕。我看西凉国主甚是喜欢你,你只要当心宫里的其他女人,饮食不要吃外面送来的东西,对皇后和其他妃嫔也多客气着些,若是有了孩子,别让人觉得你有争位的心。”
素和努力地忍着泪,眼睛里一团晶莹在盘旋,她说“阿干,你和宫门侍卫统领阿翰罗说,叫他一定要等我,不要忙着娶妻。我一定会回来,完成父汗的任务,我就会回来”
罗逾深觉做一个公主太不容易过往的那些金尊玉贵不过是幻象而已,他沉沉地点头“阿干知道。但你也记住,事缓则圆,千万不要急躁而露出破绽。”
外头鼓乐响了起来。
素和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用已经濡湿了手绢再一次吸掉眼眶边的泪花,换了一个美丽而虚假的笑容。
宫女端来送嫁酒。罗逾连喝了三杯。
然后他皱着眉说“上次喝酒伤了胃。这会儿胃里疼起来了。我送妹妹出门,大宴就恕不参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控制欲强的父母控制的罗逾,其实是不喜欢控制欲强的妻子。
上一世和小面包感情没现在这么深,原因之一也是上一世的小面包还不懂得经营感情。
前文也写到,估计大家已经忘记了哈哈哈。
、第一零五章
六公主大婚的婚仪果然搞得烈火烹油、鲜花堆锦一般奢华热闹。花朵儿似的公主素和戴着金丝编缀的花冠, 被交到一个松垮垮的半老头子手中。西凉皇帝显得特别宠爱她的样子, 给最好的宫室,夜夜宿眠, 不再早朝。
但是罗逾心想那又怎么样
公主素和的金根车,转而坐上了西凉公主李梵音。
接亲的队伍绵延很远,在青绿色的群山之间逶迤着。
到了平城, 巨屏般的青山, 水流平缓的桑干河,与西凉的风貌迥异。下了车的西凉公主李梵音,倒也是一副诧异的模样, 慢慢到得城门口,看着高耸的铁灰色城墙,上头密密麻麻站立着的守城士兵,不由对罗逾说“这里好森严”
罗逾说“我父汗虽是鲜卑人, 其实从小爱读汉人的书,所以很多地方有汉人的体制。比如到了宫里,长幼尊卑是极重要的。”
李梵音带着些忐忑, 倒也规规矩矩,进宫后先拜见了皇帝和皇后, 皇帝冷冷淡淡的,皇后倒问了几句西凉的风土人情, 然后揩揩眼角道“我啰嗦了,只不知道素和习惯不习惯。”
罗逾说“那么儿臣带公主到靖南宫去瞧一瞧。”
叱罗杜文此时才冷语道“又没有行婚仪,带了去做什么我已经命人在宫城西边, 给你新建府邸,婚后你住外头。现在,大婚未行,李公主先单独住着你总不会这会儿就急吼吼的吧”
“我阿娘”
皇帝皱眉道“你在外三年,我虐待过她吗”
罗逾心里不忿,迟迟没有接旨。倒是叱罗杜文看了看未来的儿媳妇,悦色说“一看就长得像李家的女郎。李耶若是你堂姊吧你们俩见一见”
虽是问句,并没有打算要听李梵音的回答,他手一挥,就算是定了。
罗逾告退之后,边走边小声对李梵音说“李耶若封左夫人,仅次于皇后,又是长一辈,见面时得参照见我父汗和可敦的礼节。”
李梵音扭头看他,冷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家子就存心要给我下马威呢。宥连皇子,我可告诉你,跪一跪其他人我可以忍。李耶若那个小妖精,我是不会跪她的”
她嘟嘟囔囔说“我还不晓得她她阿娘就是个狐媚子,年老色衰才媚不动男人。她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在我们王廷时,勾引我父皇的种种媚态,简直是恶心。我父皇幸得有人提醒,没有中她的邪道。后来她父亲投敌被杀,她就怨我父亲不好,一颗心那么毒辣,只怕来这里也是没安好心的”
罗逾默默地听着,也不评价,也无表情。
李梵音只当他懦弱,鄙薄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可跟你说,她除了大我两岁外,辈分和我是一样的,从前的地位我是公主,她是县主,我是皇帝的亲女,她是叛国罪臣的女儿。就是今天,放在我们那里,妻是妻,妾是妾,妾辈分再高,也高不过妻子去我不认她是我的母妃,我只知道她是你父亲的小妾,我是你未来的正妻”
罗逾皱着眉头听了半天,脚里的步子一毫未慢,也不顾李梵音脚步带着小跑,一路跟着他喋喋不休。最后,眼见着到了毓华宫的门口,罗逾停下步子“左夫人的宫殿就在这里。我不能进去。你不愿意进我也不勉强你,愿意进我也把话都提醒在前头了。”
李梵音胸口一起一伏的,最后冷笑道“你当我怕她进就进”
晚上,叱罗杜文看到李耶若的脸色黄黄的,表情恹恹的,不由凑上去道“小美人,怎么了谁气着你了”
李耶若别过身“听说,是大汗命我那堂妹李梵音到毓华宫来请安”
“是啊,”皇帝说,“让她拜一拜你,也叫西凉的公主明白,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让你开心开心么。”
李耶若说“我不开心,今天给人千淫妇,万小妾的嘲笑了一通,还什么拜一拜,就差叫我给她这位正牌的公主下拜了”
皇帝的眉头顿时打起一个大结,看李耶若颊上确有泪痕,这番委屈受得不小,不由怒意勃发,起身道“我叫宥连来问话”
罗逾刚刚洗漱完毕,清荷和阿蛮边给他倒洗脸水边絮絮叨叨说“今日那位西凉国的公主还派人来这里瞧瞧。送了几件小东西给娘娘,又特特多打量了我们俩几眼,问了名字。”
阿蛮尤其笑道“我说我叫阿蛮的时候,来人可在嘴巴里好好地嚼了几遍,互相眼色使得那个你来我往,我瞧着都好笑呢”
清荷拉了拉她,轻声说“这位西凉公主是不是悍妒的性子啊来打听殿下屋子里有几个人”
罗逾皱着眉“随她打听好了。我清者自清。”
清荷冷笑道“殿下是清者自清,我们可是背着黑锅呢。将来若她有心查验,我们一个都不是处子,只怕用难听的粗话说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阿蛮亦被说得抽抽噎噎起来“主母这个样子难处殿下,咱们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日后,咱们的命其实还是攥在殿下的手里呢”
“奴婢瞧得出,殿下并不喜欢那个西凉公主。”清荷淡淡说,拧了一把面巾,不等罗逾接,主动伸手擦了擦他的脖子,“这是白天练箭流的汗渍吧”
罗逾一把夺过面巾丢回水盆里,直视着清荷说“换一条面巾。我自己来。”
清荷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头到一边给他换手巾去了。
阿蛮趁罗逾不注意,远远地给她使了个眼色,清荷摇摇头,把新手巾递过去“殿下,这是新的。”规规矩矩站到离他好远的地方。
罗逾换上寝衣,取了一本书准备上床再读一会儿,突然外头有小宦官拍门的声音“殿下,殿下,陛下召您去毓华宫。”
罗逾吃惊之余,也有点小小的担心。他对清荷说“你赶紧去陪我阿娘,告诉她我自会一切小心,叫她不必挂怀。”然后重新换上一身,叹口气往门外走。
他在毓华宫外被露水打得湿冷的地上跪了好一会儿,耳畔隐隐传来李耶若娇柔的哭泣声。跪得膝头都有些冷痛了,里面才传话让他进去。
罗逾最担心李耶若死性不改,又弄什么花样整他,心里已经转过几百个念头,想得最多的莫过于如何让母亲从其中脱身出来,万万不要被自己牵累。
但皇帝暴喝的第一句是“管好你媳妇”
罗逾一头雾水,低头应了声“是”,才慢慢缓过劲来他“媳妇”不就是李梵音么他今天跟李梵音说了半天,敢情她还是仗着公主的身份招惹李耶若去了
罗逾不由就磕了一个头,低垂着脑袋掩盖面孔上的一点点喜悦,尽量让自己的话出现一点颤音来“父汗尽可以问儿臣身边的人儿臣今日在李梵音公主拜见母妃之前,是谆谆嘱咐过的,但这位公主的脾气,儿子也管不住。到底她从小儿娇养着长大,等闲不愿意听别人的话。”
皇帝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他素来是看人看事精准的人,制服儿子不需要迁怒这种手段,所以放缓声气说“两国结盟,有结盟的意义。叫你管管媳妇,也自然不能说上手去打什么的。但是,她日后是皇家的媳妇,该讲的规矩,还是该入乡随俗讲了的。别因为小两口的私事,坏了朕的国家大计。”
罗逾腹诽她气到了你的爱妾,你却跟我讲什么“小两口的私事”我已经为你的国家大计牺牲了婚姻,你还想叫我怎么做
但是为了阿娘,不能随意顶撞这位自负的父亲。罗逾把头又低了低,急中生智“那么,可否暂缓婚仪,让这位公主先到宫中家庙学习咱们大燕的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肯乖乖当叱罗家的媳妇了,什么时候再大婚就是了。”
皇帝不置可否,半日道“你心里先明白尊卑贵贱才好教好你媳妇。我再想想,你先去吧。”
罗逾道“是”给皇帝叩头道安。
皇帝喝道“在外头给你母妃遥叩金安”
罗逾愣了片时,一点点不情愿很快消失了不就是磕个头么他受过那么多委屈,还差这一点他对着李耶若所居的大殿,朗声道“儿臣宥连,跪叩母妃金安请母妃不要生气,早些安置”
皇帝并没有喜色,若有所思地盯着儿子,最后轻轻踢踢他“滚吧。”
他返身进殿里,似笑不笑地打量着李耶若“刚刚叫宥连代他媳妇给你赔罪了。心里可曾好受些”
李耶若笑道“果然好受些。刚刚五皇子的话妾也听见了。让李梵音到家庙学学规矩,暂缓婚仪,这法子不错。省得她张狂”
皇帝伸手到她怀里揉捏着“暂缓婚仪,你们俩好像都喜欢这样”
李耶若在男人面前何等精明,顿时掉了脸子说“陛下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伸手把他的手从胸脯里掏出来一丢,背身就耸起了肩膀“她气我欺我,我犹自可以忍受。陛下也对我这样,我一直兢兢业业服侍陛下,原来在陛下眼里也不算什么。都当不得人家一句挑唆平城宫那么大,选哪座作为冷宫,叫妾一个人去学学规矩吧。”
叱罗杜文笑着挨过来,揉揉小美人儿的头发,哄着她说“看看,啧啧,是谁更张狂呢你是要学学规矩,不过冷宫不行,得朕亲自教”
抱着她往榻上一放,拍两下算是“教她做人”,然后只觉得这小美人儿无处不可爱,自然少不得用男人在榻上的方式讨好她。
李耶若大概确有些不高兴。纵使皇帝十分卖力,也没有换得她的笑脸。完事儿了她就捞过一件衣服披着,身子一背打算睡觉。
叱罗杜文拉住衣襟不让她穿,随即又整个儿抱住,笑道“今儿这气生得好大”
李耶若冷冷地说“陛下结盟我的仇家,如今还放任我仇家的女儿来羞辱我她是正妻,我不过是妾,说到哪里都低人一等也只能说我命苦。”
皇帝收了笑容,把她的肩膀扳过来朝向自己躺着,见她脸上已经泪水横流,哀色漫布,倒是真的动容了。他用手指拭李耶若的泪痕,很认真地对她说“耶若,我的计划,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今日告诉你,你万万不可外传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办起来的,但是这样的筹谋,不仅是为了我的国家,也是为了你的心愿。”
李耶若见他正经八百的,不像以往只把自己当宠嬖般调弄,不觉有些感念,亦换了正色说“陛下以国士待妾,妾自然也以国士待陛下”
皇帝笑了笑“那先亲我一口。”
李耶若剜了他一眼,然后驯顺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皇帝说“联姻不过是麻痹西凉。我已经命人修书给柔然,表示愿意和他交好。我们两国都是靠天吃饭,打起来一损俱损,何必不如瓜分西凉,各取所需,有了河西走廊的丰饶土地,可以种粮自保;有了河西走廊的商贸通路,可以挣满国库西凉那么弱,可是丰饶的土地和满库的金银,使得他们占领了河西宝地这么多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让我们两国享享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罗逾杨盼啥的,在这些老狐狸面前都是小弱鸡啊。
、第一零六章
南秦皇帝杨寄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把斥候传来的谍报看了又看, 看不出门道, 但是直觉感觉里面不对劲。
沈岭拥着白裘袍,坐在熏笼旁边, 把栗子一颗一颗摆在火盆里烤着,烤熟的栗子自然会从剪开的壳儿里散发出阵阵甜香,他用火钳把烤熟的一粒粒夹出来, 吹掉上头的炭灰, 一系列动作认真细心,仿佛外头的大雪和里头满心烦躁的皇帝都不用在意。
皇帝干脆坐到他身边,从一堆烤好的栗子里拿出几粒剥着吃, 滚烫而喷香的栗子吃起来费劲但不忍放下。皇帝渐渐也放松下来,边吸溜气儿边吃边说“你小子永远会享福,今儿叫你进宫来谈事,带三斤栗子”
沈岭看他吃得快, 伸手拦着,笑道“这三斤栗子,主要是给我外甥、外甥女吃的。陛下又不是孩子, 吃这些零嘴怎么吃得这么欢”
接着又说道“西凉偷偷迎娶北燕的公主,又把女儿嫁到北燕去, 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李知茂本来就是翻覆无常的小人,当年不是被打得兵临城下, 也不会签署与我国的盟书,今日有高枝儿攀,当然会要背盟。而且听说, 北燕送去的公主又娇又美,把李知茂迷得不知晨昏,朝政的事情撒手丢给了几个儿子处置,几个儿子要讨好他,又想扳倒太子,内里已经斗成了一窝马蜂。”
杨寄说“还不止于此。李知茂突然说丝织品如今繁盛,种稻不如种桑,这一年来确实买卖丝线,赚了好大一笔钱,他和北燕、柔然因为这样的商贸,关系也密切了很多呢。”
沈岭夹栗子的动作慢了半拍,望空想了想说“他想钱想疯了”
皇帝冷笑道“他以为我就治不了他了李耶若恨他入骨,我看此举一定是那个小娘在使坏。也好,我今年下禁令,所有余粮,一律各地州府收购归仓,一粒都不许卖给西凉。叫他种桑挣钱多”
“不可冒失,让我再想想。”
皇帝道“有何不可难道他缺粮,我还以往似的巴巴儿地给他送去妈的,他都不当我是兄弟之邦,我还帮他,我有病吧我”
沈岭的眉头皱了起来,好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哎呀我的栗子”从炭火里夹出一颗烤焦的栗子来。
皇帝不由笑了“啥时候还想你的栗子”抓了一把火候好的,自娱自乐吃起来。
闻香而来的是皇帝的几个孩子先时听见舅舅来了,都跳着闹着要见舅舅。
“什么这么香啊”杨盼一副等着流口水的模样,吸溜着哈喇子,进了郎舅俩谈话的偏殿里。
“狗鼻子啥吃的都瞒不过你”皇帝笑骂道,接着招招手对几个孩子说“过来吃吧,三斤栗子,每个人能半斤呢,撑得吃不下午饭可不赖我。阿盼,你帮小妹妹剥几个。”
杨盼大人似的,带着太子、临安王、庆陵王,还有三岁的小妹妹端着一盆烤栗子,围在舅舅身边,笑着闹着剥栗子吃。
沈岭含笑看了孩子们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杨盼脸上,又扭头问皇帝“不是说几回选婿,怎么,都没有结果么”
皇帝皇后整天都为这事愁死了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不错,只要杨盼肯嫁,总归有人肯要;但是她对所有男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谁又能找不出毛病呢皇帝几回都差点直接拉一个配给她算了,最后被她一哭鼻子,跺着脚喊“阿父阿母当年怎么不随便配呢为啥我就这么倒霉”皇帝只好认栽。
为了鼓励生育,让前朝战乱后的人口赶紧恢复,皇帝下旨十五未嫁的女郎,家人就要治罪。得,现在自己家一个,快十八还不肯出嫁呢简直是打脸
皇帝剜了女儿一眼,摇摇头对沈岭说“没有谁鬼主意比她多的。本来你妹妹看中的是阿征,我想想,聊胜于无吧,两个人好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将来熟门熟路,凑合着过一辈子也行。”
“还是不要凑合好。”沈岭摇摇头笑着说。
皇帝一拍大腿“她坑爹啊阿征一回训练崴了脚脖子,也不过肿了点,他们俩唱双簧似的,竟然派人把我丈人爹和丈母娘从秣陵老家接来了,说是照顾孙子。老两口心疼孙子,见屋子里摆着那么硬的弓,那么重的石锁,摇摇头说杀啥猪要那么大力气然后又看见紫肿的脚脖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嫌虎贲营的训练太辛苦,还伤身子骨。”
杨盼笑着说“阿翁阿婆嘛,一辈子觉得杀杀猪就挺好的。你跟他们画那么大的饼,说啥当将军,他们也不能理解嘛。”
皇帝敲敲女儿的头,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你在背后说将军就是打仗送死的,能打仗不死的,也就我阿父了。把老两口给吓的”
“然后沈征呢,也不是个有大出息的。跟阿翁阿婆说,心心念念就是隔壁饴糖作坊里的杏朵儿。皇后问咱们阿盼怎么样啊我丈母娘说门不当、户不对,不好做一家子的沈征也吃了豹子胆似的,当场摇头娶了阿盼,我就回不了秣陵陪阿翁阿婆了,阿翁阿婆一个人在秣陵,该有多寂寞。老两口抱着孙子哭,说还是孙子比儿子女儿都懂事。皇后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岭听得笑到前仰后合“我阿父阿母一辈子能有什么追求每日多杀几头猪,多挣点晚上喝黄酒的钱,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就美滋滋的了。再说,阿征确实配不上我们阿盼嘛”他一直不吝啬对杨盼的礼赞,此时看了看杨盼正剥好栗子,细心地吹掉外头的种皮,掰成几瓣,喂到小妹妹的嘴里。
她都十七了转眼一过年,虚龄十八。长得像成熟了的果子,甜润丰美。看着阿盼,就像看到他妹妹沈皇后年轻的时候,美也美,但绝对称不上国色天香,可是一颦一笑,自带一种叫人舒服的亲和力,就是凶巴巴起来,也叫人不愿意离开。四个小把戏,个顶个的都听她的话,简直是个孩子王
皇帝现在论政,也不大避忌孩子们,亦是培养太子和临安王能力的学习机会。孩子们吃栗子,他便继续和沈岭探讨“原定的策略是远交近攻,借西凉和柔然的手来孤立北燕,从而使得他局面渐弱,哪一天串联三国夹击他,他就死路一条了。但是,叱罗杜文是个聪明人,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战略,拉拢西凉这根墙头草。钱给西凉赚,女儿给西凉的老头子娶,儿子又娶西凉的公主。”
沈岭笑道“要不你也向西凉求婚”
杨盼第一个跳起来喊“我不嫁”
杨烽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转眼虚龄十三的他,婚事也快要提上议程了,顿时也跳起来“我也不娶”
皇帝拍了他脑袋一下“才多大个小鬼你想娶媳妇,我还不让呢”
沈岭摇摇头“那只有陛下您了”
这下轮到皇帝跳了“沈岭我的皇后是不是你亲妹妹”
大家看沈岭遏着笑容的样子,知道被耍了,个个气哼哼坐下来。沈岭拱拱手道“大家都互相通婚了,其实和没通婚也就一样了。我们现在处在强势,拉拢西凉,还不必要这么覥着脸。西凉若有买粮的时候,陛下不要囿于成见,该卖还是卖,不赚钱白不赚嘛。倒是”
他略略沉吟的一下“可否把王蔼叫回来,问问北边的情况”
皇帝挠挠头“修书给王蔼,倒不是难题,难在他现在是柔然的驸马,只怕有很多不便单看穿越北燕的领土回来这一条,就是千难万险了。其他的,先走一步看一步。我就不信西凉的李知茂没有求到我的那一天”
本来香喷喷吃着栗子的杨盼,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嘴上已经停了,怔怔地听父亲和舅舅谈话。
沈岭何等细心的人,早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等这段国事谈完了,他对杨盼招招手说“阿盼,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不知你有没有空”
杨盼从走神中回过来,点点头说“有空,阿舅尽管吩咐。”
沈岭道“那就先和陛下告退了。我新编的前朝鉴,关于前朝宗室一块,其实有些细节还不确,阿盼懂些,我和她聊聊去。”
皇帝面色有点尴尬杨盼懂的那些,无非是他没称帝前,曾经被逼娶了前朝的永康公主皇甫道婵,虽然两个人有名无实,但是到底是他心里的一桩丑事杨盼跟着他住在公主府上一阵,沈岭大约就是问那一段内容吧。他欲要出言阻止,沈岭却给了他一个“淡定”的眼色,然后对杨盼笑道“来,阿盼带路”
外头是建邺几年都没有下过的大雪了。杨盼拿斗篷裹紧了脖子,长长的狐肷风毛把她的小脸蛋衬得娇小玲珑。一身鲜艳的大红色走在茫茫的雪地里,静静地看一看也觉得陶醉了。
沈岭跟在她身后信步走着。服侍他们的宫女宦官知道这两个人的秉性,都是远远地跟着。
杨盼无意识一般,从树丛里抓一把雪往天上一抛,随即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小酒窝显出了一瞬,又消失了,眼睛眨巴眨巴,闪啊闪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沈岭问“阿盼真的舍得见你阿父阿母为你的婚事这么着急”
杨盼回眸看着舅舅,神色落寞“我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了。找一个人随便嫁掉,阿父阿母会高兴,可是我会不高兴;不嫁,他们又为我担忧,总是不快乐。可是”
沈岭看着她咬着嘴唇,一脸为难的样子,一句话就戳破了她“可是你还想着北燕那位化名罗逾的皇子。”
杨盼的眸子瞬间变得晶莹了,仿佛有泪花在里头打转,但她坚决地摇摇头“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国不同,道不同,心意也不同。他有他心里的牵挂和坚持,我不想为他牺牲因为我一牺牲,我的父母,我的国家,也会随之为我的选择而牺牲。”
“若我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心,”她最后说,“我只有不嫁,心里有他,但是不在一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沈岭刮目相看似的,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阿盼,我还小瞧了你。”
“但是”他负手看着漫天撒落的鹅毛大雪,深深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人哪,都是被推动着走的,走到哪一步,我们谋划得再细,也无法谋划到全局。所以当年你阿父是个赌徒,绝顶聪明的赌徒,我便把我的宝押在他的身上,自己亦变作一个赌命的赌棍了。咱们有时候得牺牲梦想,但有时候也未必啊。”
“阿舅。我听不懂。”杨盼老老实实说。
沈岭偏头看着她笑“前朝大楚的宗室,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女,其实只有三个末帝建德公是最后一位帝王,他有一位亲兄长曾是太子,却被废后暴卒,还有一个妹妹”
“就是逼着我阿父娶她的永康公主么”杨盼提着她就撇嘴,“我反正对她没有好印象。”
沈岭笑了笑说“你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
杨盼摇摇头。
沈岭说“北燕皇帝叫叱罗杜文的,掌控人心的手段算是精妙。他深知你阿父最大的弱点就是家人,所以,曾经和前朝废帝、末帝合纵,逼你父亲娶永康公主,然后趁机又求娶你母亲这样的话,当时你的父亲若不愿意而造反,实力不足,只消里外夹击,就是死路一条;若是答应了,少不得抛别爱妻,迎娶公主,也会被牢牢地控制在全无势力的建邺。”
“但是,死棋肚子里可以走出仙招儿你阿父抓住国书翻译时的漏洞,不动声色,先斩后奏,把永康公主送到北燕和亲国书上说愿求娶大将军杨寄之妻,鲜卑语里可没有下堂妻这一说法当时他的妻子,可不就是那位公主么”
杨盼恍然“啊怪不得那之后,阿父就把阿母与我们安置在荆州。咱们一家团圆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位永康公主了”
沈岭笑了笑,接着说“我总觉得,陛下的远交近攻,这次要糟。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国与国之间,比人与人之间更为龌龊不要脸,更是为了利益肯付出一切的叱罗杜文皮厚心黑,为了目标,人妻也是肯娶的,是个当帝王的料子,从他把亲生女儿嫁给西凉李知茂,我就觉出不对劲了。”
“那怎么办”杨盼急忙问。
雪花飘在沈岭的头发上、眉毛上、眼睫上。他的眼睛一眨都没眨,好久,才看见喉结上下一动“虎狼屯于陛,先预备,再制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权谋真心跳不过,而且是此消彼长,南秦没有神机妙算、如开挂小说般的胜利。
但是,故事推动爱情的发展嘛。不然,以现在面包的警惕性,她怎么可能敢嫁给一个上一世杀过她的人呢
、第一零七章
一般来说, 旧历的三四月谓“青黄不接”仓储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而新种的粮食还没有收获。
西凉的来使陪着笑到了南秦宫城,送了好些漂亮的丝绸、绒毯之类, 然后觍着脸问“咱们陛下问不知兄长这里,可有余粮我们比往年加二成的价,求购十万石。”
杨寄不易察觉地一皱眉, 问“河西一带去岁遭灾了么”
来使陪笑道“没有, 风调雨顺,但是桑树种得太多,水稻和麦子就种得少了, 度了三四月这个难关,收了新稻,就会好的。”
皇帝蹙眉,好一会儿冷笑道“贵国也就是河西一带产粮丰盛, 为何突发奇想改了种桑赚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日”
那使臣大约也是有口难言,叹了口气道“上之所好,下必甚焉。总之, 二成的加价陛下看不上眼,二成五也行啊”
心里气恼的皇帝杨寄幸亏想起了沈岭的提醒, 心道妈的,有钱不赚白不赚既然你去年在蚕丝上赚了一大笔, 今年急着要粮又上赶着加价,就别怪我手黑
他慢悠悠道“今冬一场大雪,还不知我这里水稻能长成什么样。这些年谁不是看天吃饭余粮虽有, 都卖了给你,万一我这里遇到些天灾,可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使臣着急了“两国毕竟是兄弟之邦,当年签订议和书的时候就说好了彼此帮衬的。当然,二成五是少了点,但是超过三成,也承担不起了。”
就跟做生意讨价还价一样,好容易谈妥了,皇帝这才转换了面孔,笑嘻嘻说“互相帮衬是不假,现在贵陛下做了北燕的女婿,不要哪一天突然跟我翻了脸,说什么兄弟之情哪及夫妻之情,我可就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那使臣又是一脸难以言说的哀色,叹口气道“夫妻什么还不是汉人的老话作数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只是道理这样讲,做起来又格外的难啊”
皇帝已经约莫有数西凉拔稻而植桑,大约是北燕公主吹的枕边风;而从僚属到百姓,看在钱的面子上,也不以为不好;只有少数几个人心里惶惶,却又无可上谏。
皇帝心道西凉这个“兄弟”算是完了。接下来大约是西凉要去抱北燕的大腿,合谋他南秦了
于是,使臣前脚带着十万石粮食离开,皇帝杨寄后脚就吩咐兵力朝西、北两面输送,务必早做准备,以防西凉拿了粮食,倒投向北燕一方去。
西凉缺粮是真的,北燕的六公主素和,一去就勾住了西凉国主李知茂的心。她喜欢漂亮的锦缎,所费其实并不至于败倒一国,但她一番言语却叫李知茂动了心,深觉拔粮种桑是充实国库之道,亦是讨好美人之道。多花了三成的钱向南秦买粮,虽然有些肉疼,但是产出了白花花、坚韧柔亮的丝绸,转手卖给北燕和柔然去岁挣了好大一笔金银和皮毛呢。
南下的使臣成功地买了南秦的粮,李知茂希冀地派出了前往北燕的使臣,打算为自己今年的丝也卖出个好价钱。
没成想叱罗杜文笑着对使臣说“哎呀,今年雪灾,饭尚且不够吃,哪有闲钱买丝你们缺粮了可以向南秦花钱买,我们呢,一来出不起这么高的价,二来和南秦关系不和,也拉不下这张脸皮来。所以,国库的银钱,已然换了粮食,备荒备战呢。”
“那我们的丝”
皇帝叱罗杜文冷冷一笑“丝又不能吃,饱暖才思淫欲呢你们瞧瞧往西去,有没有那个西域的国家喜欢这些好丝绸;若是都不喜欢,丝也是耐放的东西,最多就是变黄了,染不出漂亮的颜色罢了。”
使臣勃然变色,最后冷笑道“陛下这不是有些出尔反尔若是我们的国人追究下去,建议我们陛下拔水稻而种桑树的可是贵国送去的公主”
“怎么着”皇帝亦勃然,背身拂袖道,“你这是威胁我你们敢动我女儿一指头,我就从梵音公主的身上,加倍地讨还回来”
使臣气得发抖,拱手道“臣岂敢威胁陛下大国之间,还是要讲个礼尚往来的脸面吧陛下若不肯买丝,只算是鄙国国策的失误,不敢再叨扰了。”
叱罗杜文连送一送的客气都没有,负手看那西凉使臣离去,才对身边人说“在城外找人装成强盗拦一拦他,别叫他太早回去胡说八道。”
一会儿又问“柔然的使节呢”
他换了一张笑脸,本就是英俊的底子,又是个人人皆知的从亲哥哥手中夺来皇位的狠心冷酷的霸主,所以但凡带着些笑容,便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似的。
柔然也是游牧民族,民风彪悍,但是这些年除了在王霭的帮助下用诡谋打下了燕然山之外,兵力也好、武器也好、财力也好,都略不及北燕。北燕愿意和谈,柔然当然也愿意捞一点好处就算。
两方先笑眯眯谈六皇子的婚事。
叱罗杜文豪爽地说“朕的六皇子皋伐,入赘贵邦也可一应的聘礼,但凭你们先提,朕只要办得到的,自然一毫不错去办就是了。”
爽利到这样,反而让人不信。柔然的使臣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大可汗说,之前有些误会,如今和解了,什么问题都是谈一谈总好消弭的。只是其他犹自可,唯有燕然山一带水草丰美,不忍放弃。”
这是丑话说在前头,先告诉叱罗杜文其他可以谈,燕然山免谈。
叱罗杜文淡淡一笑“水草丰美的地方多得是。西海郡一带有山有水,难道不是宜于放牧的宝地换回我的燕然山,你们不亏吧”
使臣诧异道“西海郡地方虽好,到底现在姓的是李。大汗画张大饼,凭空就要回燕然山,臣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如何能够。”
皇帝笑道“画的饼自然不好意思馈赠,等西海郡归属贵邦了,再归还燕然山如何”
使臣嘬牙花子不做声。
皇帝道“朕前期谋划若干,使得今年西凉势必大饥馑,你若想要河西走廊北路大片的好草原,就与我合作,我一个人又吞不下偌大的骨鲠,也犯不着骗你。你若不想要呢,就当我没说,横竖西凉的丝绸通路,也能分我这当岳父的一杯羹。”
使臣寻思叱罗杜文这意思,竟是要卖了他的亲家西凉今日能卖西凉,来日不能卖他柔然
可是转念又想譬如一场大赌局,今日甲乙合作做庄,明日换了乙丙,其实也是赌各自的眼光、手段和勇气。柔然没落了这许久,好容易打下个燕然山,却不再有实力继续南侵,燕然山临近边境,冲突不断,倒似个烫手山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拿出来赌一赌,毕竟西海郡地方大,水域多,那里的茫茫草场,水草更好,尤其适合柔然人放马驰骋。
他想定了,点点头说“大汗的意思,臣明白了,定将大汗的意思转达给我们大可汗。”
叱罗杜文笑笑说“事不宜迟,等南秦收了夏稻,源源不断的军粮送给他兄弟之邦了,我们这骑兵突袭的战术就费劲了。”
“还有,”叱罗杜文又说,“既然说了合作,燕然山我不急着要,但有一个人我要贵国交出这个人,不过是一家哭,若是留恋不舍,只怕这场仗就要先处置内鬼了,到时候损兵折将一路哭,可不要说我没有打招呼。”
柔然使臣问“谁呢”
叱罗杜文笑道“就是那个拿着我儿子的剑,冒充我大燕五皇子的王蔼。”
柔然使臣又嘬牙花子。
叱罗杜文笑得冷冷“怎么做你们自己权衡,横竖你们得知道那是个惯会使奸的南蛮子,还当个宝。将来被他骗了公主不说,只怕还骗了国土才能算完。可不要说我没提醒王蔼是怎么穿越我大燕的领土去贵国的呢不过是因为他曾是南秦皇帝御定的驸马,我没有警惕他罢了”
使臣色变,好一会儿说“臣知道了。一并告诉我们大可汗。”
等使臣走了,叱罗杜文踌躇满志,站在沙盘前仔细研究了半天西凉国土不小,若两国各取一半,也可以吃得饱饱的,有土斯有财,便不用惧怕南秦。日后是一步步蚕食柔然,还是一步步蚕食南秦,这一步棋都是妙招。
他特别想把自己得意的事儿和李耶若分享,当即叫人来说“去毓秀宫传话,朕一会儿就过去。”
传话的黄门过了一会儿过来,支支吾吾说“李夫人不在。”
“去哪儿了”
那黄门宦官更加目光躲闪,好一会儿说“说是去靖南宫了。”
叱罗杜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眸子里仿佛闪着荧绿的光,他好一会儿才说“那就不要通传,直接去靖南宫瞧瞧皇甫氏的贱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们点单的王蔼,收好
2333
话说这章有点枯燥啊,大家猜剧情也猜得很high,但是有节操的作者是不会剧透哒
只会说,小两口虽然要再分开一会儿时间,但是过了这个大情节,就是同框同框再同框了
敬请期待
、第一零八章
叱罗杜文临走时从剑架上拿起自己的重剑, 拔开刃看了看, 眼睛里有勃勃的怒气。
到了靖南宫,他手一摆, 止住想去通传的宦官,一点点移步到宫门口。门大敞着,里头两个宫女闲坐在外头嗑瓜子, 其中一个率先看到了皇帝, 惊得张大了嘴,嘴里赫然只有半条舌头,切口长得歪歪斜斜, 像一条蠕虫一般。另一个回头,见皇帝拔出的半截子剑,也战战兢兢立在那儿,连话也不会说了。
皇帝慢慢移步到窗下, 听见李耶若和皇甫道婵的声音。
声音干涩的,是皇甫道婵亦即南边前朝的公主“阿逾去陪太子练箭了,每日都要傍晚才回来。你找他, 还是找我”
皇帝轻轻把剑插回鞘里,心里笑自己皇子们读书、习武、学习处政都安排得满满的, 还是他亲自安排的,怎么一听到李耶若的动静, 就压根儿忘了这茬儿呢果然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
他想着这茬儿,又有些懊糟,凝神听李耶若怎么回复。
李耶若连笑声都是又娇又美“要是五皇子在, 我也不敢来啊。自然是来找阿姊。哎,还是阿姊享福,转眼儿子都这么大了,宫里头的女人,有个孩子,也有了盼头。”
叱罗杜文不觉脸上露笑耶若,你想要孩子,咱们也可以生啊
李耶若接着说“不过呢,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儿子也多。五皇子娶的那位西凉公主跟我沾亲,可惜,沾亲我也没法喜欢她。哟哟,看这里还有两位姊姊,想必也是五皇子收用过的吧”
里头服侍的清荷和阿蛮,大约也尴尬起来,忸怩地说“哪有”
李耶若“咯咯”笑着“那可好,将来有饥荒要打我那个当公主的堂妹,性格脾气可不好。往常在西凉的宫里,谁碰了她喜欢的东西,那是各种手段折磨,啧啧,只怕你们两个娇皮嫩肉的,上了她的眼,日后要难过了。至于说孝顺”
皇甫道婵干涩的声音冷冷响起来“李夫人,这些后宫的手段,我也见得多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费口舌、下眼药了。阿逾娶妻,是奉他父汗的命令,这位西凉公主是什么性格,他除了捏着鼻子受着,也别无二法。你要真是可怜我们家阿逾,倒不妨在大汗面前多多美言,阿逾的几个阿干都封了王,唯有他命苦,在外头奔波这些年,还是什么都没有。”
叱罗杜文已经无心听两个女人的勾心斗角,横竖他的心放下来了,他的心肝宝贝并没有来私会罗逾。
倒是妇人的话也入了心他的前四个皇子都已经封太子或郡王,卡到第五个就停了下来。想着这个儿子,被他几次一治,现在倒也服帖,欣慰里便带着遗憾若是当年的她也能这样俯首顺耳该有多好他怎么会不爱她怎么会不爱他们的儿子
心里落寞,步伐迟缓,等叱罗杜文反应过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子读书习武的东宫之外。
里头热闹极了,叫好声一声赶着一声,尤其不时听见人在喊“哗五殿下又中了靶心”
皇帝不由推开门看。正见一个飞扬的小郎君一脸成功的喜悦,笑起来光芒万丈,让皇帝陡然又觉得自己被比得老下去了。
小郎君听见门响,回眸一瞟,那飞扬的笑容立即凝固在面庞上,最后变作夹杂着冷淡、疏离和惶恐的表情,人也不再飞扬,愣了片刻后急忙丢下手里的弓单膝跪地“父汗父汗怎么来了”
里头“呼啦啦” 跪倒了一片。他的太子叱罗拔烈走到最前方才撩着袍子下跪“给父汗请安。”
太子是储副,一直是叱罗杜文精心栽培的,此刻他点点头说“朕来瞧瞧你们射箭。”然后对太子道“拔烈先来。”
太子似乎有些惶恐,看了看身后的箭垛“是。只是儿臣远不及五弟的箭法。”
皇帝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
太子只能拿起弓,连放了三箭,水平倒也不算特别糟糕,箭镞还是能中靶,但是能到得中央红心的,只有一箭而已。
皇帝摇摇头,到他身边说“腰里的力就没使对。眼睛往哪里看”顺手在儿子后脑凿了一下,打骂过之后道“这一箭不中中心羊眼,就领二十板子”
太子给吓得手都抖起来。可想而知,不仅没中红心,干脆脱了靶,飞到箭垛外头去了。
皇帝恨铁不成钢,大怒。太子也很识趣,立刻跪下请罪道“儿子武艺不精,没脸见父汗。回头就去领板子”
但叱罗杜文心里的气要撒,指着罗逾道“你去射给大伙儿看。”
然后加了一句“要中不了,和太子一样。”
罗逾看着倒霉催的哥哥,缩头缩脑在一边歪着头看自己。他不想这会儿当出头椽子,惹太子等人嫉恨,再想想挨打也是常事,咬咬牙就过去了,说不定还不用被逼着和西凉公主李梵音洞房祸兮福所倚于是也故意射偏了。
叱罗杜文的眼睛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眯,在罗逾照样儿请罪之前,不耐烦地摆手道“我看你就是没上心再给你一次机会,再射不中,加二十板子给你阿娘”
他的小狼,眼睛立刻喷出怒火一样,虽然一瞬间就被垂下的眼睑盖住了,但皇帝还是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心生喜悦草原上的狼,就得被生存逼着,才能有猎捕的功夫,宥连这模样,不活生生是当年的自己再看看旁边缩头耷脑,蔫嗒嗒的太子,简直不堪一比。
罗逾嘴皮子现在很乖,一声反抗都没有,重新弯弓搭箭,好像都不瞄一般,就把箭放了出去,然而,正中靶心,力道大得箭镞没进去了,箭杆犹在靶子外头不停地颤动着。
“这还像朕的儿子”皇帝满意笑道,“打就免了你的,省得做新郎官的时候没办法洞房。”
周围一片“吃吃”的窃笑。
皇帝像有心要挑起他们兄弟不和似的,斜看了太子一眼,问“你要不要再来试一箭”
太子自知水平有限,抖索着试了,果然还是不中,愈加丧气。而皇帝亦冷冷笑道“如此,打你是不冤了。你反正不用做新郎,大不了半个月不碰你的妻妾。”
倒霉的太子在东宫主殿的敞庭挨打,周围都是兄弟们跪视皇帝素来不给儿子们留面子,也是锻炼得儿子们再没什么羞耻,敢争敢抢,不怕没脸。用叱罗杜文的话说不像南边的朝廷,任用文人,连皇帝的权力都要被那些个刀笔控制了三分。
皇帝看了两眼,见太子一头豆大的汗,也不觉得同情他,倒对罗逾招招手“宥连,你来一下,朕有事问你。”
罗逾从地上起身,跟在皇帝身后进了东宫殿里。皇帝四下一看,指了指侧边一间,对自己带来的几个宦官和侍卫说“你们都在外头守着,机密的事,谁放入进来,朕要谁的脑袋。”
他坐定下来,抬头问罗逾“宥连,你在南秦的时候,跟王蔼接触可多”
罗逾在外头竹板子的“噼啪”声和太子压抑的呼痛声中答道“不算很多。但是王蔼在雍州领军时,我当过他的下属。”
皇帝点点头“他是否真的曾经被定为南秦杨寄的驸马”
罗逾脑海里倏地出现了杨盼的身影,还有她有那么几次故意和王蔼套近乎的模样,心尖上酸了一阵,想想现在的局面,酸又变成了痛楚,好一会儿才回答“南秦皇帝是有这个意思,王蔼是皇帝故人的儿子,早早许了婚姻的。”
叱罗杜文笑道“如此,本来也没你什么事咯单相思”
罗逾的脸给他说得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大概换个人在面前他就会翻脸了。
叱罗杜文轻轻踹了他一脚“男子汉,有点拿得起放得下的模样好吧不过是一个女人,熄了灯上面下面又有什么不同别说那位不可能在一起的南秦公主,就是马上要跟你大婚的这位西凉公主,你也该随时可以抽出身才是。”
罗逾忿忿然想不一样的你没爱过你不懂
又想到父亲特特地提西凉公主李梵音,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只希望婚仪越晚越好,最好让李梵音在家庙里学一辈子规矩,他也宁可为单相思的阿盼守着
他还在走神,又挨了皇帝一脚,皇帝气恼地问“胡思乱想什么我问你话呢”
“啊”
皇帝竟然吞了一口气,把话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的是,王蔼是杨寄故人的儿子,杨寄眷恋家人我是知道的,对故人、对臣子、或说对曾经看好的女婿,会有多少看重”
罗逾想了想说“我看这位南秦的皇帝,为家人是肯付出一切的这是他最大的弱点,父汗说以前和他对峙过,应该也了解;对臣子、对故人,好也算好,毕竟和家人还有距离。何况王蔼娶过了柔然的公主,能不能再当南秦的驸马只怕存疑。”
叱罗杜文陷入沉思,好一会儿说“柔然已经答应把王蔼送给我处置了。我是杀了气气杨寄呢还是看看杨寄肯用多少东西换他”
罗逾吃了一惊,半晌方道“柔然公主不是嫁给了王蔼”
自己想一想,大概柔然可汗终于抵不过威胁或诱惑,还是把王蔼出卖了。他无声地从胸臆里叹了口气,随后说“先和南秦谈条件换人吧。能换到父汗满意的最好,换不到再杀也不迟啊。”
怕父亲嗜杀不答应,他又补了一句“儿子在南秦,那里的风俗确实注重清议。王蔼是不是故人之子事小,是不是候补的驸马事更小,但是,他是国家的功臣,若是皇帝放任他被敌国杀掉而毫不作为,百姓会有怨言,清议会有上表,民心也会有向背。”
叱罗杜文抬起头看着儿子,居然笑了笑“宥连,南秦果然没白去啊”
皇帝拍拍手离开东宫,只瞟了一眼挨完打扶痛跪在那里的太子,连声“怎么样”都不问,兴高采烈地重新到毓秀宫等李耶若。
李耶若回宫时正看见皇帝坐在她的坐席上喝酒吃梅子,拍着胸脯道“大汗怎么不言声儿就来了外头也不通传”
皇帝起身,上前揽住她亲了亲,然后箍着腰笑嘻嘻问“我等你呢。你去哪儿了”
李耶若一点迟疑都没有“到靖南宫看皇甫中式了。”
皇帝挑眉笑道“那个低等的嫔御,哪天我看不顺眼就要杀掉的,你看她去做什么”
李耶若感觉皇帝揽着她腰肢的手硬邦邦铁打的似的,笑容里也满是玩味,看了他眼睛一会儿才说“好歹也是陪伴过大汗,为大汗生了儿子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就是这样对待的啊将来我”
皇帝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嘴一掩,笑道“你将来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脸上全是褶子,我也喜欢你呢。别打岔,去皇甫中式那里做什么”
“中式”是北燕宫廷里除了宫女之外最低等的妃子,李耶若从来不信好色的男人会喜欢头发花白、牙齿掉光的老太太,嗤笑一声后说“她未来是我堂妹的婆母,我们一宫为妃,一道伺候一位主上,我出于姊妹之谊去提醒她,别被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妹气到了。”
一句都没有撒谎。
叱罗杜文松开了点手,笑道“你有多恨你堂妹和你堂叔”
“恨不得他们都死绝”
美人凶狠毒辣的样子也甚是可爱,尤其让叱罗杜文有般配的感觉,哈哈笑着又重新把她一裹“我替你实现这个心愿好不好”
、第一零九章
南秦的夏汛, 今年来得猛了些。长江的浪涛席卷了江夏郡, 水道一断,下游也被殃及, 江夏郡的百姓流离失所不说,原本最为富庶的下游水田,也收成锐减。
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大的灾害, 少不得焦头烂额忙着抢险救灾。洪水略退, 他就亲去江夏郡巡查江堤的维修和遭灾百姓的生计。
“太子留守建邺,日常事务自己处理,重大决策必须加急报于朕知晓。临安王和朕一道去。”皇帝在朝堂上说, “这次巡视,必然是辛苦的,然而,只要想一想江夏郡的百姓在饿肚子, 巡查的辛苦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临安王自从跟着父亲出巡过一次,也跟太子似的,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 十二岁的小少年懂事地捧笏唱喏。
这次抢险救灾,自然是行色匆匆的, 皇帝布置了扈从和救灾的任务,下了朝堂直奔显阳殿, 对皇后告别“阿圆,这次事情来得急,江夏郡据说淹死和失踪的已经好几百人。这还不算, 郡城尚好,外头郊野全部变作一片水域,茫茫的像一片海似的,几处高地挤满了人,若不赈济、安抚加上戒备,什么上山为盗、易子而食的事都会弄出来。我必须去,阿灿跟着我,学学将来治郡的本事,毕竟将来他兄长登基,他就是朝廷的藩障,前朝兄弟相残的事,本朝是绝不能再出了”
皇后担心,自然是眼泪汪汪的,但是点点头说“一路都是走水路,还是安全重要。毕竟一道洪水过去,谁知道来不来第二场你身上系着国家的命脉,可千万要当心自己”
皇帝心酸,沉沉地点头,然后说“我知道的。阿灿你也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京里的事,若是阿火有任性不听大臣意见的时候,你就拿出做母后的样子来。若是太忙,宫里的事务叫阿盼协理。”
提到阿盼就愁愁了这么久,也愁习惯了。
皇后叹口气道“好吧,养着她当女官用呢。哎,你这次出巡看着点,地方上有英俊能干的才俊,磨砺磨砺,观察观察,带几个回建邺,哪怕先处处看”
皇帝瞥瞥四下无人,到皇后脸颊上亲了一口“好好好,我看你不把女儿赶紧送出门是不能安生了你看我算不算是英俊能干的才俊”
皇后“噗嗤”一笑,看看皇帝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与当年也没差,不由捏捏他的脸说“德行要是阿盼十五岁就嫁掉了,现在你外孙都该会跑了吧唉”
皇帝陪她叹气,叹得夸张“唉,要是那时候没发现罗逾有那么多问题,说不定阿盼说喜欢,我就让她嫁了呢”
皇后噘着嘴“要是罗逾肯来倒插门,我倒也不计较他是北燕的人了”
这下轮到皇帝笑了“你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人家堂堂皇子,给你倒插门你当是我当年那样穷到没饭吃呢你但说,要是阿盼愿意嫁出去,你肯放她去北燕么”
皇后给问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说“我好容易养了这么大一个闺女”
“是呢”皇帝也说,“远嫁是小,关键那还是面和心不和的敌国,这嫁过去,我大概天天心都要悬着了。”
“这臭丫头的婚事怎么就这么难啊”皇后几乎要哀嚎了。幸得有皇帝的嘴唇堵了过来,可以暂时忘忧。
皇帝出巡赈灾,是前方的事,在建邺这里,调拨赈灾的粮食、民夫的口粮以及随扈军队的粮饷,还有处置下游各地水患的安抚、水稻的补种一件一件都是又细又繁,又不能丝毫有错的事。太子杨烽,担了这个监国之职,天天忙到深更半夜,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这日,正赶上是建邺最热的三伏天,好容易盼到太阳下山,要凉快些了,显阳殿里靠着冰盘,摇着扇子的沈皇后和杨盼,看到太子行色匆匆过来了。
沈皇后笑道“小馋嘴,一定是知道我这里做了冰凉凉的脆藕和新菱,还有凉拌小菜,特意赶过来吃。”一边笑,一边命宫女赶紧给太子加双碗筷,叫儿子坐下来一起吃晚饭。
晚饭开在那里,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诱人。太子忍不住伸头看了看其实饭菜里没啥特别值钱的珍馐,不过是青青的豌豆炒着虾仁,鱼脍配着香橙片,粉皮加着花椒油凉拌,葵菜等五色鲜蔬碧莹莹的看着诱人可是配得好看,拌得入味,赏心悦目加入口鲜香。
太子坐下吃了几口解馋,然后说“现在国家遭灾,国库里的存粮不是很足,阿母从宫里用度俭省起,大家都是交口称赞呢。不过哈哈,该吃的肉还是吃得起的嘛。”
沈皇后笑道“我还不懂你个小馋鬼的意思肉当然吃得起,但是大热天的你不嫌腻”
“阿母做的我就不嫌腻。”
沈皇后笑嘻嘻看着他“那你想想你阿父和阿弟此刻在遭灾的江夏郡,可能吃得是稀饭咸菜,你可好意思说这话”
太子收了笑容,点点头说“阿母说得是。”
他放下筷子“有两条重要的奏报,一条从西凉来,一条从北燕来。我已经派人加急给阿父送去了,但是也想告诉阿母和阿姊。”
沈皇后和杨盼都侧头倾听“什么事和我们有关系”
太子的表情显得肃穆“暂时似乎是没关系,但是,一旦有关系起来,就有大关系了。西凉那里,想再向我们要二十万石的粮食,肯比以往加四成价来买。”
沈皇后瞪圆了眼睛“他们怎么了这么缺粮但是我们今年也遭灾啊。要是卖这么多粮食走,江夏的赈灾怎么办丹徒、广陵和吴郡的收成估计也不会好,还得考虑到来年呢”她摇摇头“虽然可以大赚一笔,但是到底还是自己最重要,若是贪这一笔财,只怕不长久。”
杨盼凝神听弟弟说完,又听母亲评点完,突然发问道“这不合常理,一定出事了。西凉是不是到了大危急的时候,不得不割肉放血,花大价钱买粮,不然就要糟糕”
太子挑眉看了看姐姐,点点头说“阿姊真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一点不错。柔然和北燕都在集结军队,全部是飞速的骑兵,看样子,一路要朝甘州去,一路则分兵包抄张掖的模样。”
“西凉的斥候已经飞报他们的朝廷,听说北燕公主已经从贵妃废黜到掖庭囚禁,但是还没有敢杀,大概还在看情况。军队一动,没有粮草是免谈的,所以西凉要的这二十万石粮食,是充作军粮的,而且,他们极度缺粮,若是差了饿兵,一旦哗变起来,只怕国都要灭掉。”
情况居然已经这么危急
别说沈皇后和杨盼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就是杨烽自己,其实乍一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惊呆了,再也想不到到处嫁女儿和谈的北燕,一旦动作起来竟然那么雷厉风行但是再看他前期的准备,也是早就伏线千里了。
这下子,送不送粮也成了难题因为若是西凉被北燕吞了,南秦的实力就不如北燕了。
杨烽紧跟着又说第二件事,但是前面铺垫了半天,更是时不时瞄一眼杨盼。
杨盼不高兴地说“你大方落落地说就是了,什么事要支支吾吾的。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嘛”
杨烽跺跺脚道“好,我就一五一十说你们记得王霭吗”
“记得啊”沈皇后和杨盼同时道,然后还对看了一眼。
杨盼心虚地低头,心道什么嘛,还看我人家都娶了别人了
沈皇后叹口气道“那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的。他现在回来了吗”
太子苦笑着摇摇头“回不回得来要得看咱阿父了。”
“为什么呀”
太子说“因为这次是北燕递来的话儿他们和柔然成了盟友,第一件事就是抓获了冒充北燕五皇子身份去柔然招摇撞骗的王霭,念在王霭是南秦大臣的份儿,先不忙着把这骗娶公主的贼子五马分尸,先问问本国的意思也就是问我们,这个人我们还要不要。”
沈皇后道“当然要啊他又不是骗我们来的。”
杨盼说“他们这次的条件一定提得很离谱吧”
杨烽冲姐姐竖竖大拇指“离谱太离谱了他们说,王霭之于他们,是个无耻的大骗子,但是,之于南秦,应该是个忠臣、能臣、名将在他们那儿,也就配五马分尸让鲜卑人看个高兴,但是,在南秦,应该是个群臣的榜样,万民的英雄,杀了太可惜了。既然如此值钱的一个人,想必用冀州和兖州两郡来换,也是值得的吧。”
杨盼和皇后不仅是听呆了,而且很快就义愤填膺
冀州和兖州是什么地方啊是南朝在黄河以北的重要疆界,这两块地方拱手送给叱罗杜文了,以后南秦和北燕就只隔一条黄河说是天堑,其实一点缓冲的地方都没有,一旦打起来,会比今日更你死我活。
可是这一次,这样荒诞的提议,她们俩却一个都不敢说“凭什么呀”。
凭什么呀,就凭北燕手里是他们都熟悉的、认可的、为国家做了大贡献的王霭啊若是不换,人家的话也已经放出来了,就是五马分尸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热心读者所做的本文中的天下局势图
注东北部在本文中是靺鞨,类同于后来的女真族,在北燕的弱管辖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