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老娘不爽,老娘要放飞。
来使的目光“刷”地投向罗逾, 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
然后, 来使笑道“大汗的儿子,自然是芝兰玉树, 英俊都不足以形容啊”
着意又看了看罗逾面貌不用说的,简直无可挑剔,穿得又齐楚, 一看就是好料子, 想必是皇帝的爱子,身材略显瘦弱,表情也显得有些阴悒, 不过少年人嘛,还没有成熟,也正处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将来一定是会变的。
几个来使互相一注目, 接着举盏道“大汗的意思”
叱罗杜文笑道“我嫁女儿去,你们嫁女儿来,不是正好么”
大家哈哈哈一笑, 彼此恭维,全然不顾那个俊朗的少年郎捏紧了杯子。
宴席终散, 送走了客人。六皇子掸衣起身,叹叹道“唉, 还是你得福。西凉李氏,出名的出美人的家族;柔然那里,估计都是晒得红扑扑、紫黝黝的脸庞吧。”
又打量罗逾这一身, 道“这衣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罗逾冷冷地瞥他一眼起身,看父亲也正半醺着要到后殿去,疾步追了上去。
他今日有些不冷静,直接进了后殿的门里,正在屏风边端着醒酒汤的李耶若躲避不及,正好眼对眼看着。两个人本就是熟人,一时也没觉得僭越。倒是皇帝很是生气,对李耶若喝道“后面去”
等李耶若忙不迭地退下了,叱罗杜文一把揪住罗逾的脖领子“你干什么闯朕的后殿”
罗逾不屈地直视着他“我来还大汗的衣服。”
说着,掰开揪着他脖领子的手,毫不畏惧地一边直视着脸色黑沉的皇帝,一边一根一根解着衣带。
外头的银灰缎面儿、灰鼠皮里子的袍子解开,腰间苍绿色缀碧玉的蹀躞带解开,然后是里面天青色绫子深衣。一点一点脱开来,露出里面八成新的、竹布料子的中单。罗逾不用看,自然而然地将衣服顺手叠好,然后捧在父亲面前“多谢父汗。”
皇帝不可思议一样看着他,随后暴怒地伸手一掀,把衣服都掀在地上。
李耶若在屏风后,听见衣服被掀起又落地的声音,不由有些担心接下来被掀起的会不会是罗逾。
在南秦时,她也恨罗逾薄情,但是罗逾把她荐给他父亲,讲真的,她现在是感激的享受了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亦夫亦父般的关爱,而且这关爱她的人是北燕最霸气威武,又不失英朗的皇帝。
她想了又想,在屏风后颤声说“大汗,该歇息了。”
叱罗杜文指了指罗逾的鼻尖,又指了指地上的衣服“朕赐给你,就不许推辞给我一件一件捡起来穿回去”
罗逾犟了一小会儿,捂着受伤的地方,俯下身,把散乱的衣服捡了起来。然后看了父亲的脸色一眼,把衣服里里外外好好抖搂一番,看不见明显的浮尘了,才又穿回去。
“什么臭毛病”皇帝骂道,“明日早朝后,到太华殿谒见”
罗逾这次没犟,应了声“是”,然后又说“我不娶西凉公主,是有理由的。”
李耶若在皇帝再次发怒之前,在屏风后娇声道“大汗”黄莺啼叫一样宛转。
正准备抽儿子一个耳光的叱罗杜文,这才收了手,恨恨道“好,我明日听你的理由。说不好,你等着”
转身到屏风后头去找李耶若了。
罗逾这才觉得浑身都是汗水。
他走回宫院最远的角落里的靖南宫,一路看着星星,听着虫鸣,眼眶发酸,但是眼珠又极为干燥。
他敲开门,守门的宫女揉着眼睛,一脸不乐都不掩饰。靖南宫里灯烛供给不足,早就一片漆黑,他就着一点星光看了看窗边的更漏,确实也已经三更了,母亲应该早就睡了。
但是,他随即听到了母亲喑哑的声音“我的阿逾回来了”
“回来了。”罗逾心里发酸,但也感觉了一些温暖,强笑着答,“阿娘放心吧。”
然后吩咐他身边的那个宫女“给我打水,拿胰子。”
“干嘛呀”宫女问。
“洗衣裳。”罗逾答。
宫女甚觉这主子有病本来就是个神经质的孩子,现在好容易长大成人回来了,还是个神经质的大人枉费了这样一副好相貌。
“这大老晚的”宫女嘀咕着。
罗逾压低声音,但却带着不容置疑地厉声“去不去”
宫女吓了一跳,只好说“好吧。我从井里给你轱辘上来。”心里把这小贼骂了千万遍,不高兴地去打水了。水端上来,犹恐他还要吩咐自己洗衣服,那宫女说“奴婢奴婢这几日碰不得凉水”
罗逾冷森森道“不用你洗,我怕洗得不干净。”利落地脱下外头的衣衫,也不管灰鼠皮浸了水会落硝脆裂,蹲在盆边搓洗起来。
衣裳沾了灰,他觉得自己更污秽这颗心里原本留了干净的一角给那个阳光般灿烂的小女郎,现在这一角也要没了,沾染了最污浊的泥。他更加用力起来,搓得衣衫“沙沙”地响,手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痛,他就把手浸到水里;但接着肋下也开始痛了,他不得不“丝溜溜”倒抽着气,放缓了动作。
“阿逾,睡吧。”母亲大概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说,“有些事,要妥协的。你但想想为了自己的目标,娶一个妻子,又是多大的事儿将来不喜欢,再纳妾也没有人说你。”
罗逾一颗泪落到洗衣盆里,自己感觉自己太丢人了,感觉假装擦汗,把泪水抹了。
他第二日累得几乎起不了身,睁开眼睛,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感。直到皇帝那边传旨的黄门宦官过来,他才从床上爬起来。
那宦官的旨意很简单“大汗叫五殿下过去。请五殿下还穿昨日的衣服。”
罗逾看了看院子“昨日洗掉了。”
按宦官耸了耸肩“那奴不知道,奴只管传达大汗的意思。五殿下尚未洗漱,还是不要拖延才是,别惹大汗不高兴。”说罢,挥着尘麈走了。
罗逾穿着才半干的衣衫,又湿又重,好容易才到了皇帝处政兼休憩的太华殿。
叱罗杜文正在后殿一片开阔地练剑。他习惯用一把重剑,钢用得很厚,刃口却又雪亮雪亮的,舞起来的风声都是“呼呼”的沉闷。一根练剑用的粗枝被皇帝的剑刃一削,顿时清清爽爽断成两截。
见罗逾来了,皇帝也没有停下,直到一套练完,才擦擦额头的汗,把刀递给宦官放在一旁的刀架上。
看着罗逾,他习惯性地先挑刺“这衣服的颜色怎么不对了”
罗逾木然答道“脏了,昨晚上洗了。”
皇帝皱了眉近前来一捻,顿时怒道“你脑子怎么长的湿哒哒的就穿过来”
罗逾依然木然“儿子只有父汗赐下的这两件。”
“那洗什么呢”皇帝说完,觉得跟不正常的孩子没法正常地沟通,只好白了他一眼,说,“脱了”
罗逾依言把两件皇帝赐下的衣裳脱了,习惯性地整整齐齐一叠,放在一边。这平城的早春还凉飕飕的,他微湿的里头中单被春风一吹,觉得身上的寒意如心里的寒意一样。
好在父亲说了一句暖心一点的话“叫传御医的,来了吗”
御医急匆匆出来拜叩。
皇帝指着罗逾说“给他瞧瞧,肋条上的伤有没有好。”
御医到罗逾身边,仔细看了伤处,轻轻按了按那块青紫,观察着罗逾的表情,又要了手腕搭着听了脉,才说“回禀大汗,肋条骨最活络,五殿下身子骨也强健,已经长好了。脉搏稍有些弱,不过不妨碍。”
皇帝点点头,一句话又叫罗逾掉进了冰窟窿“那拿鞭子来,若他还敢跟朕耍小脾气,就可以当驯服小野马,狠劲地抽”
一个宦官弓着腰拿过来一个银盘,里头盛着皇帝最喜欢的一条马鞭,黝黑黝黑的,闪着亮亮的光。皇帝爱惜地抚着马鞭,然后拿起鞭柄,似笑不笑地盯着罗逾问“你昨儿要说的理由是”
罗逾咽了口唾沫,然后毫不迟疑地说“儿臣在西凉待过。西凉国主李知茂颟顸无能,父汗不需要牺牲一位公主和他和亲。娶回西凉的公主,意义也不大。”
皇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娶回南秦的公主,就有意义了。”转而厉声道“你娶回来看呀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南秦其他时候都好,唯独为这位公主犯了无数次傻还挺身为她挨板子,你喜欢挨打是么”
这些自然是李耶若说的。硬实实的犯傻,无言以对。
皇帝把鞭子往地上一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破风声“再说,朕的决策,需要你的干预么你只管照办就是了。还有什么理由”
罗逾摇摇头“没有了。但是儿臣做不到,求父汗垂怜。”
“娶个老婆做不到”皇帝气得想笑,“今儿我就赐两个漂亮宫女给你这小雏鸡尝尝滋味”
罗逾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热了,可还是犟着说“多谢父汗赐下。若是要赐,儿臣母亲那里,确实少些服侍的人。”
话说完,果不其然挨打了。
鞭子飞出来极快,简直看不见的时候,就像一条毒蛇,猛地在罗逾的胳膊上咬了一口,而且注入了毒液一般,烙似的痛。
他有些后悔脱衣服,那件灰鼠皮的外袍,好歹能搪点痛,不像这薄薄的竹布,只一下鞭子,就绽开了口子,然后绽口的地方沾染了鲜血,染成了胭脂红色。
这鲜艳的红色,似乎刺激了叱罗杜文的感官,他干脆不再说话了,一鞭子一鞭子抽了下去。罗逾也不说话,弓着背,护着自己的才痊愈的胸腹,任由他打。背上一道一道血红色绽开,血肉之躯也是痛的,颤抖得如被春风拂动的海棠叶,牙关始终咬着,既不呻吟,也不求饶,也不答应娶西凉的公主。
皇帝大概打得累了,看着儿子背上横七竖八的血痕,忽然就是一阵恍惚,宛如那一幕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再现在眼前。他无意识地卷缠着鞭子,问儿子“你不痛么你不痛么”
又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这样和我犟,他回得来么”
罗逾颤声儿回了一句“儿子求父汗垂怜。”接下来没有说“痛”,而是说“西凉联姻,不联也罢。”
皇帝发狠一般,抡起手臂,狠狠一鞭下去,刚刚说话的少年未及咬牙,被这猛的一鞭抽得“呃”一声长吟,栽倒在地,随后倒抽着气,拳头攥紧抵在地上,又慢慢恢复了跪姿。背上的衣服上慢慢出现一道长长的红色,贯穿前面若干鞭痕。
皇帝叫道“把她带上来”
罗逾在地上的尘灰里抬头,转眼看见母亲被踉踉跄跄推过来。
“不关我阿娘的事”
皇帝终于笑起来,随手一鞭抽在这位不受宠爱的妃子身上,抽得她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
“你不答应,我就打她。”皇帝说。
黑色毒蛇一样,罗逾的眼中是漫天的黑色弧线,抽落下来,漫起高高的烟尘。
母亲委顿在地,辗转反侧,然而哪里又逃得过她痛得说不出话来,灰白的头发宛转在地上,沾了无数尘灰。
罗逾扑过去,挡在母亲的身上,嘴里哀求着“你打我你打我”
皇帝终于找到他的弱点,弯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不料这小子也有几分蛮力,纵横着血印子的胳膊居然拽不动。
皇帝轻轻笑了笑。丢开鞭子,转身离开了片刻,紧接着,罗逾看到面前乌青的光一闪,母亲一声嘶哑的惨叫,她扒在地上的手,被生生剁落了一根小拇指。
那截断指落在尘灰里,滚了两下,好像好在抽搐。紧跟着,鲜血喷薄,只一瞬,血管闭住,鲜血蜿蜒而出,在地上随着砖痕画出一滩纹路。
皇帝犹自提着他那把重剑,厚厚的钢呈现出乌青色,锻打的花纹清晰可见,雪亮的刃劈裂碗口粗的木头也不过尔尔,何况是细弱的一根手指。叱罗杜文笑道“手指有十根,可以慢慢剁。”
他终究还是斗不过父亲。
罗逾战栗着,发不出泣声,也无法再倔强,铺天盖地的是一如既往的绝望。
“想好了”冷冰冰的问话。
罗逾点点头,虚弱地说“儿臣遵旨”
叱罗杜文“呵呵”笑了两声“何必早答应,不挨这样一顿鞭子。”然后他弯腰低头对气若游丝的罗逾的母亲说“可憎的厌物,日日拿那张死脸对我。原来,你也是血肉做的,也没有那么坚强。”
几个小宦官过来,把罗逾拉开。皇帝看着衣衫尽破的儿子,说“背晦模样先从朕那里取些衣物给他穿,再叫宫库司的人给他量体裁衣,做几件齐整衣裳穿。别白瞎了这漂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