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犹豫了片刻, 怕老婆不开心, 还是点头说“我倒无所谓,关键还是阿盼自己。”
沈皇后说“她纵使还是喜欢那个罗逾人家现在回故土了, 身份上还是个皇子,注定了不能入赘到我朝的,难道你还舍得女儿嫁到异国他乡去何况还是个敌国。”
皇帝不说话, 好一会儿才拍拍皇后“三更了, 太晚了,睡吧。”
第二天早朝后,皇帝到藏书的宫殿找沈岭, 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只好又到显阳殿问皇后“阿圆,咱二兄呢”
沈皇后说“回去了啊。”
“回哪儿去”
沈皇后笑道“人家又不拿你的俸禄,又没有卖身给你, 当然是想去哪儿去哪儿。听说这几日松江水好,鲈鱼回溯,他扛着钓竿, 带老婆孩子去钓鱼了。”
皇帝不由骂道“他倒会享福把我丢在这儿”
沈皇后瞥了他一眼,皇帝又剖白“又不是我不给他封官异姓王我都肯给他的, 他自己不要”
沈皇后安抚道“我知道呀,又没怪你, 你急什么嘛。如今天下太平,就找他也不是急事。你叫人到吴郡慢慢去找嘛。”接着又说“诶,我大兄的儿子阿征, 不是一直在虎贲营里行走嘛,平时忙得要死,难得给他放个假,让他陪阿盼去踏春吧”
皇帝本来就是为这事愁,直接就说“不好吧”
皇后怒道“怎么一说让阿征陪阿盼,你就是不好这孩子你到底哪里看不惯”
皇帝连连摇手“不是看不惯实在是你不能这样拉郎配啊。”
皇后道“我知道阿征不像王霭那样做事用心。在虎贲营里,他也确实不擅长。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爿店,做个卖杂食的小店主可是,那有啥出息啊”
皇帝低了头,好一会儿说“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当赌场上常胜不败的赌棍”
皇后说“可你没当一辈子赌棍啊你不是当皇帝了吗我这侄儿,要是好好栽培,不定也能做个将军”
她赌着气“算了,跟你说不如跟阿盼自己说。我叫她过来问。”
杨盼正是更衣休息的时间,被叫到阿母的显阳殿,感觉父母之间有些微妙的情绪,她笑着左顾右盼“怎么了阿父犯错误了”
皇帝没好气地说了声“去你的”
皇后则笑着说“放你几天假,让你去踏春,好不好”
杨盼根本就不肯信“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们俩想骗我干嘛”
“哪有骗你”皇后道,“不爱去就算了。”
但又怕杨盼真的说“不去”,她又蛊惑她“我打算做一些特别适合踏春时吃的干胙和点心,你要是不去,我就给阿火、阿灿和阿煜吃了。”
这样的诱惑,吃货杨盼哪儿受得了啊她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事有反常必有妖天下怎么会有凭空掉馅儿饼的好事
杨盼努力把脑袋中一堆好吃的点心的形象甩开来,问“除了踏青,我还要做什么”
沈皇后简直不认识一样看着女儿。皇帝倒哈哈笑起来“好丫头真是不受骗了。你阿母也不是要害你,真是想让你出去玩一玩只不过,陪你的人是你表哥阿征。”
杨盼和表哥,打小儿一起玩大的,自然开心极了“我去啊我去啊不去傻啊”
皇后也笑开了花儿“对,多处处。你表哥是老实孩子。现在在虎贲营行走,听说舞弄得一手好大刀。你阿父说,他只要肯出息,将来封个将军也是小菜一碟。”
杨盼愣了愣,想着上一世沈征确实是封了将军,然后卷在临安王的门下,又被太子设计调到寿张领军打仗。在她被罗逾杀死,以至于两国卷入混战时,他不幸死于沙场这是她当亲哥哥敬重亲近的人,她实在不愿意他最后是这样的下场。
沈皇后以为杨盼还有遗憾,赶紧又补充道“将军还是封的,要是他真有出息,拜上柱国,拜相封侯,也不是不可能。”偷偷踢了皇帝一脚,问“对吧”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皇帝是个灵活得泥鳅一样的人,自然不怕答应这些空头的话,点点头说“对,对对,只要他自己出息。”
杨盼说“我阿征表兄自己怎么想的呢”每个人对“出息”的界定不一样啊
“出去玩哪有不愿意的啊”公母俩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杨盼觉得一时解释不清楚,跺跺脚说,“行吧,他肯跟我出去,我自己跟他聊。”
“好嘞”沈皇后觉得很高兴,一得意,就想宠一宠女儿,问,“午膳想吃什么阿母亲自给你做”
这馅儿饼真是一个接一个从天上掉下来啊
杨盼喜滋滋说“那就吃酿炙白鱼和蜜渍逐夷吧。”
“好”沈皇后兴致勃勃答应。
皇帝说“嗯,再加个石蜜蒸嫩藕。”
皇后看了他一眼“没有。”
皇帝顿时吃瘪,这次再不能忍了,对杨盼说“离午饭还有些时候,你还先回去读书去。”打发走了,见皇后已经脱了外头锦缎衣裳,换了好洗耐脏的布衣准备下厨房,趁里外无人,一把抱住往墙边一摁。
皇后诧异道“你干嘛”
皇帝气哼哼的,堵着她的嘴亲了一顿。
皇后被他亲得娇喘微微,好容易分开了些,不由撑着他的胸口问“干嘛呀大白天的,万一给宫女看见笑话。”
皇帝噘着嘴,小孩子似的“笑就笑,我才不管。我今儿不开心”把她抱紧,又凑过来惩罚似的亲吻。
皇后乖乖让他亲了几下,安抚道“怎么不开心啦”
“因为你偏心”皇帝赌气说,“女人家做了娘就是偏心的”
沈皇后不服啊,问“我哪里偏心我偏心谁”
皇帝说“偏心孩子啊他们要吃啥,再费事你都做。我呢要吃个螃蟹得胜羹,吃个石蜜蒸嫩藕,也不费事的,就跟我说没有”
皇后想笑没笑,戳戳皇帝的脑袋“你傻啊你看看你儿子女儿,要吃个春笋啊、团鱼啊、鲈鱼啊、腌笃鲜啊,都是时令上有的菜。你呢昨天要吃螃蟹今天要吃藕这大春天的,螃蟹还没孵出来呢,我哪儿给你找螃蟹做得胜羹荷塘正是水盈满的时候,哪儿给你挖嫩藕去”
话说杨盼捡到馅儿饼一样,吃饱喝足,第二日跟着沈征到建邺城郊去踏青。建邺的绿还是她熟悉的颜色,跟雍州、豫州大不一样。杨盼看着如云霞一样的海棠花长在绿烟一样的杨柳树中,不由适意地说“还是咱们江南好”
一年不见,沈征的个子又比她高了。小伙子在皇帝近侍的禁卫营里行走学习,穿着挺俊,身形也好看多了,但是面上在笑,也仍显得郁郁寡欢。
杨盼忍不住问他“黑狗,你好像不开心嘛。”
沈征皱了皱眉“可不可以不叫我那个小名儿”
杨盼吐吐舌头“阿征表兄,我阿父对你不好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大开心啊”
沈征一副官家人的做派,拱拱手才说“陛下待我,如同亲子一般。”
杨盼觉得这简直和当年跟她一起滚泥地里抓蛐蛐的表兄不是一个人,“噗嗤”笑了。
沈征大概被她笑得气馁,蹲在地下薅着狗尾巴草“但是,我不喜欢这儿每日五更起身操练,枯燥无味,好容易得个机会陪临安王读读书或练练箭,到底他也是陛下的皇子。我还是想念在秣陵的日子,陪阿翁阿婆劳作,卖点肉食,隔三差五还可以去看看我阿母邻居家的杏朵儿,还会用饴糖做小狗送给我”
他说得眼睛闪光,但是说完,那光就黯淡下去了。
沈征出生不久就在一场战乱中失去了父亲,接着母亲也改嫁了,他跟着沈皇后的父母这老两口长大,读书少,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但是原本小日子过得挺惬意的。
杨盼陪着他蹲着薅草,瞥着他落寞的表情,心道赶鸭子上架,结果鸭子非但上不了架,最终决策错误,得罪了太子,还赔上了自己的命。
她说“那你回去呗。“
沈征诧异地望着她“我可以回去人都说如今我是发达了。”
杨盼譬解“你看,二舅有才华吧他都不要这样的发达你要觉得不合适,何必强求自己呢”
“可是”沈征犹豫着,“姑姑说”
杨盼把狗尾巴草上的毛毛全部薅光“你以为我阿母小时候听话啊”
沈征不由笑了“那倒是。阿翁有时候还说起来姑姑没嫁人的时候也是不听话所幸运气总算不错,没有嫁错人。不过,也遭了不少难才有如今的日子。当年没当皇后时,行差踏错一小步,大概就要万劫不复了。”
杨盼丢掉手里秃了的狗尾巴草,继续寻着新的薅“谁不是呢我要是行差踏错,就给人宰了;你要是行差踏错,也会”
沈征点点头“可不是。昨儿姑丈在和尚书令他们谈事儿时是我执戟守卫的,听姑丈叹息说王蔼错了一步,如今回不来了。虽然立了好大的功勋,但是少了这样一员能将,也好是可惜看来,王领军和你”他看了杨盼一眼,把话收住了。
兄妹俩小时候是无话不谈的,感情特好因之也没有别的感情存在。杨盼一直只知道王蔼去北燕送亲,而且还带着罗逾的短剑又穿过北燕的国土到了更北的柔然。但是,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一直还没弄明白。
此刻正好可以问“啊王蔼他怎么了”
这大概并不是需要严守的秘密,沈征看了妹妹一眼,说“听姑丈说,他表现得太好,在狼群里英雄救美,偏偏救的是出猎的柔然公主,结果,公主要拉他住在一个帷帐里,就就回不来了呗。”
原来王蔼都大婚了怪不得阿父说“婚约作废了”。
杨盼满脑子的好奇,又有点放松下来。她看了看自家表兄,对父母的意思也是明镜儿似的清楚。她不经意间问“哦,那个杏朵儿,是不是原来咱秣陵老家肉铺子旁,饴糖作坊家的闺女”
沈征眼睛又一亮“是啊我们家的猪油,他们家的饴糖,起酥点心里一个都缺不了。我以前啊,最大的愿望就是“
他大概觉得这个“愿望”和今日虎虎生威的“虎贲营侍卫”的身份太不相配,顿时又缄口了,但是胸臆中发出低低的喟叹。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杨盼好像在突然之间明白了这句老话的意思。上一世,她是任性而失去了生命;而表兄则是被动地被推着走,而惨遭不幸;罗逾呢上一世的他是因无知而后悔么还是因执拗而不得不走一条害人害己的道路
她也突然怅惘起来,忍不住开口劝沈征“我知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起酥甜点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家点心铺子。我觉得挺好,谁说只有当官才好我就理解你”
沈征脸微微发红,但是感激地看了杨盼一眼,随后,投桃报李一样,悄悄告诉她“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善心地的人。姑姑姑丈跟阿翁提起过,都是觉得王蔼好,你却又喜欢那个罗逾。姑姑还说,实在阿盼看不上王蔼,咱们俩也不是不可以”
他憨憨地“吃吃”笑“太可怕了,想想你这个凶巴巴的调皮蛋,我可不知道怎么娶你回家做老婆还不天天给你欺负死”
杨盼顿时脸蛋绯红,眉毛竖起来想呛回去。但是紧跟着沈征已经靠在她耳边“昨儿姑丈和尚书令谈事儿,还说了细作那里得来的消息北燕皇帝特别奸诈,他已经准备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西凉,又准备给他的儿子求娶西凉和柔然的公主。他们掰指头算了半天,说北燕皇帝适龄的公主只有六公主和七公主两个,适龄的儿子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
杨盼心里突然“咯噔”一响。
她知道罗逾在北燕皇帝家行五
北燕皇帝只嫁一个女儿到西凉,却要求两位公主给他的两个儿子那罗逾怎么跑得掉
他们真的是只能“珍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