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和杨烽揭开车窗帘, 往外头使劲瞧。
可不是建邺城外有若干军垒, 其中面朝长江,特别坚固的一座就是闻名遐迩的石头城, 城墙都用石块垒成,又直面长江,若有外敌来犯, 只怕要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才能攻破这墙。
城门“吱呀呀”为出巡的皇帝而开。建邺的御道洒扫一净, 黄沙铺地,百姓远远地看着皇帝的车队和马队,兴奋得不能自已。
进了太初宫宫城, 总算是到家了。皇帝在前朝忙活一阵,回到皇后所居的显阳殿,好像也终于放松下来,浑身的挺拔劲儿都不见了, 慵慵懒懒就往榻上一倚“这出巡大半年,可真够累的”
一旁摇摇摆摆跑过来一个小娃娃,遍身是红丝绸的小袄小裙, 咿咿呀呀过来,然后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一个“陌生人”躺在她经常玩耍的地方。
沈皇后笑道“阿睐, 阿父回来了,还认识不认识啊”
阿睐是皇帝最小的孩子的名字。皇帝出巡前, 这个小公主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现在已经跑得很稳了,但是自然也是不认识父亲了。皇帝见这么粉妆玉琢的孩子, 喜欢得不行,一把捞起来抱到怀里亲亲,拿胡茬儿扎她的小嫩脸“啊呀,我的宝贝阿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长这么可爱啊”
小公主阿睐像被人绑架了一样,尖叫起来。
沈皇后急忙把女儿从皇帝手中“救”出来,哄了好一会儿才剜皇帝一眼“粗鲁汉子就不会先跟女儿套套近乎上来就抱着啃”
皇帝像做错事一样讪讪的,但是一会儿也有点不服气地说“孩子哪能这么娇惯啊你看阿盼和阿火跟我出去了一趟”
还没说完,外头通报说各位皇子和公主来拜见父母。皇帝闭口不言,对皇后挤挤眼睛,意思是“你自己看呗”
四个漂亮孩子齐刷刷站在帝后面前请安行礼。个子最高的杨盼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太子杨烽也比只小他一岁半的弟弟高出大半个头,虽然黑瘦,可是五官明朗,挺有英俊的架势;临安王杨灿雪白粉嫩,挺着一个小肚子,模样仍是天真;最小的皇子杨煜也快五岁了,正是瞧着就萌翻了的岁数,吃自己的拇指正吃得高兴。
皇帝只问二儿子杨灿“阿父不在这大半年的,你读了什么书练武练得怎么样啊”
杨灿眨巴着眼睛说“可好啦”
皇帝“噗嗤”一笑,扭头问皇后“真的么”
皇后大概在家被小家伙气得团团转,翻翻眼睛“好个屁吃喝玩乐都会,就是书不会背,弓不会开。”
皇帝瞥眼看着杨灿,目光锐利。杨灿磕磕巴巴说“会会的呀。”
“回头我考你。”皇帝淡淡说,“是不是真功夫一看就见分晓。戒尺先备好了,若是欺君,哼哼”
杨盼和杨烽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阿父他是越来越说话算话了啊这倒霉孩子。
沈皇后一手一个拉过杨盼和杨烽,抱在怀里还跟抱小孩子一样“这一年真是想死阿母了在外头好不好”
“不好”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皇帝不由一个白眼。
“哪里不好”沈皇后问。
两个人争着告状
“骑马要一骑一整天马鞍子超级硬,屁股腿上磨掉一层皮也不给休息”
“路上太颠簸,坐车会撞头,一坐一整天也坐得想吐”
“对了,阿父还罚我跟步兵一样跟着队伍跑”
“睡帐篷要打地铺,冷啊”
最后简直变成了控诉“阿父还打人真的打鞭子、戒尺、板子都上打得可疼可疼了”
皇帝不得不制止两个人说话“喂,你们俩够了啊”
沈皇后凉凉的目光瞥过来,皇帝顿时身形一矮,心里哭诉熊孩子啊你阿父都已经大半年没碰女人了好容易回来,别今晚一个良宵毁掉了不算,还要跪半夜的搓板儿你俩亏心不亏心哪
皇后开口道“你们阿父若是揍你们,一定是因为该揍”
俩熊孩子都不笨,眼见母亲也不为自己说话,赶紧地要自我转圜,纷纷点头说“阿父教训我们,确实有道理。我们也懂得的,以后都记住了。”
然后又说“其实在外头也蛮好玩的,山川地貌都和建邺不一样。就是东西吃不惯,做梦想都吃阿母做的菜呀”
看着出门时圆嘟嘟的两个孩子现在都瘦了,当母亲的顿时心疼起来“哎呀,想吃什么早说啊阿母亲自给你们做”
于是两个人争先恐后报起菜名
“炖笃鲜”
“拌笋尖”
“团鱼荤粉皮”
“酱猪蹄”
“鲈鱼脍”
“葵花大斩肉”
沈皇后一口一口都答应“行,行,都行费事儿是费事儿,但只要你们想吃,再费事都没事儿”
皇帝羡慕起来,凑上来说“那我要吃螃蟹得胜羹”
沈皇后说“没有”
皇帝很受伤,但跟老婆没得争,只能乖乖躲一边儿去别现眼。
沈皇后还和多少年前在民间时一样全无架子,麻溜儿地脱掉外头缎子正装长衫,挽挽袖子就下厨房去了。
杨盼感觉父亲情绪不对,急忙自告奋勇“我给阿母打下手去”
杨烽也发现阿姊逃得是时候,急忙也说“我也去”
皇帝一揪他脖领子把他揪回来“你一个儿郎家去厨房干什么回来,跟你二弟现身说法。”
杨盼溜得早,跟着阿母到了后头的御厨房。皇后当然不用亲自洗菜切菜,只细细吩咐厨娘按她的要求把各色的原材料备好,自己时不时翻看检查一下。
杨盼想母亲想得直想跟她撒娇,像小时候一样,从背后揽住沈皇后的腰,把脸蹭在她背上。却发现自己的个头都已经赶上母亲了,下巴正好可以搁在沈皇后的肩头上。
“阿母。”杨盼抱着母亲摇啊摇。
沈皇后回头看看女儿,笑道“个子真是飞长啊就是一拔长,就显得瘦了。”又悄悄问“一过年,都虚龄十六了吧有没有来癸水呢”
杨盼脸红红的,害臊地点点头,脑子中突然想起了马车上那尴尬的一幕,顺带也想起了罗逾,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沈皇后笑着说“真是变成大姑娘了啊可惜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在外头。”
“阿母别说了嘛”杨盼摇着母亲的手。
沈皇后知道女儿家脸嫩,笑着掐了一把杨盼的脸颊“不说了。既然是大姑娘了,确实也该当学一些操持家事日后公主出降,虽然不需要你亲操井臼,但是自己会做好吃的,会做些漂亮的针线活儿,可以给喜欢的人做,多好”
杨盼想着自己那个剑套,无颜见人。但是阿母这一手好厨艺,还是可以学的呀恰好猪蹄已经洗好、切好,摘好了毛,沈皇后叫厨娘烧了滚水焯猪蹄,顺便叫“阿盼,正好一起学着点。阿母的手头功夫,都可以教给你”
融融穆穆一大家子吃了沈皇后亲自做的家宴,菜色不算多,但是特别落胃。皇帝见几个小的吃饱了在打哈欠,立刻道“阿火从明日起继续到外书房读书,阿盼也是。所以今晚都早点睡,别耽搁了。”最后亲亲小女儿,叫乳母带走。
外头清净了,沈皇后看看皇帝,皇帝也看看她,对视一笑。
沈皇后说“在外头巡视了将近一年了,辛苦了吧”
皇帝正好伸一个懒腰“谁说不是呢累死了还不能说,还要照顾两个小炮子。又当爹又当妈的,苦啊”放下手臂的时候顺势把皇后一揽,抱在怀里就往榻上赶“睡吧睡吧,再晚,耽误明儿早朝了。”
“才打了头更,耽误不了。”
“耽误的”皇帝说得很认真,但是手上的动作浮皮潦草的,解皇后的衣带解得乱七八糟的。
“别急”皇后伸手把他的手一摁,“你又当爹又当妈的,是辛苦了。是不是一辛苦脾气一上来,就打我的孩子”
皇帝顿时噤声儿,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才皮了脸笑道“你不是说打得好该打吗”
皇后脸一板,皇帝也不敢笑了,低声说“你别听俩小的夸张,打是打了,没打几下,而轻得来简直是挠痒痒。”
皇后叹口气说“我看阿盼和阿火真的不一样了。”
皇帝屏住气,偷眼扫视了一下寝宫四处他已经悄悄叫人把皇后这里所有带棱子的东西都收走了,就是怕被罚跪床头还好,里头一片干净,跪也不怕。
皇后接着说“我原先也想错了,自己小时候过的苦日子,总想着给孩子要给最好的。可是给了阿火和阿灿最好的,没一个知道感激,反而天天攀比吃喝穿戴。这次回来,我看阿火打扮得朴素,也绝口不提饭碗菜碟的美丑,你看席上阿灿抢了他一块蹄筋,他作势要敲阿弟的脑袋,实际上也没真碰着阿灿。”
她的手轻轻抚着皇帝的脸颊“以后,我只严格管孩子就对了”
皇帝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可不是阿火真是个聪明孩子,鬼精鬼精的,但是现在也有担当了。天下这个位置交给他,我也算是放心了。”得了表扬,接下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了,他放心大胆地再次解皇后的衣带,这次心定神凝,没一会儿就解开了。暖烘烘的被窝,香喷喷的爱妻,他像进入了仙境一般。
足足折腾到了三更天,沈皇后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拍着他气恼地说“来日方长,你非得今日一晚上把十天的量都给补上吗”
皇帝气喘吁吁往她身上一趴,笑道“不成,你欠我大半年呢”
皇后踢他一脚“谁欠你不觉大半年了,你别只想着床榻上的事好不好你天天看着不觉得,我今儿看阿盼,那可真是大姑娘了你自己下的谕旨,劝耕劝织,也劝天下小儿女早些婚配生育天下曾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人丁不旺,要早早生育才能慢慢补足萧条地方的人气儿。你的长女,总不能反其道而行,拖成个老姑娘吧我看,也不要太溺爱她,该指婚就指婚吧,王蔼这孩子我觉得挺不错的。”
皇帝不由叹气“黄了”
“什么黄了”
皇帝说“王蔼啊,为了离间北燕和柔然,他借着送亲的机会,拿着罗逾的剑去了柔然,本来只是想闹出一场北燕的叛变和内乱,哪晓得他被柔然的公主看上,招赘了驸马了。”
“啊”沈皇后不由大声问,“那我阿盼怎么办”
皇帝只叹气摇头不说话。
沈皇后想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他拿着罗逾的剑去柔然为啥罗逾这小竖子是交代了什么吗”
“嗯。人家妥实的是北燕的皇子。后来被阿盼又偷偷地放回去了。”皇帝说,“这俩孩子纠缠得那叫个悱恻哎我都想起咱们俩年轻的时候”
这是褒奖么像他们俩年轻的时候一样私定终身、搞大了肚子再结婚
沈皇后不乐地想着我才不要女儿这样
她闷闷地生气了。皇帝觉察到不对,也不敢再纠缠,默默地躺下来,偷偷把一只手放在皇后腰上,动都不敢动。
皇后终于说“那不是还有我阿兄家的沈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