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烽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打起来, 小脸都涨红了。
皇帝停了话头, 转脸看向儿子“怎么了今天叫你在门口跪了一会儿就着风受凉了”
杨烽难受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刚答了一声“或许是着风”又是两个喷嚏。
仿佛会传染似的, 杨盼也打起喷嚏来,可偏偏还有问题想问,张嘴又说不出话来。
她今日马上奔波, 大概也着凉了, 但是,皇帝还是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拉过儿子,扯着杨烽的袖子闻了一下, 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谁教你在衣袖上撒胡椒粉的”然后气恼地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杨烽捂着屁股跳起来。杨盼赶紧过去护着他“阿父,这主意阿嚏也是我出的。”
皇帝气恼地说“阿盼,你如今倒是个混不吝了各种坏主意都有你的份儿你以为,你们俩装病, 就可以不挨打了”
然而,知父莫若子。别说是真病会舍不得,就这会儿, 两个人被胡椒粉呛得喷嚏连连,皇帝也心疼起来, 一人脑袋上戳一指头,然后就赶紧叫宫女“快带公主和太子换身衣服去”还不忘恨恨地加一声“先睡觉去, 明儿再收拾你们俩小兔崽子”
“王蔼他”杨盼红着眼圈问。
皇帝没好气地说“活着呢。你们俩这么想念他,他打喷嚏怕只比你们多我他妈怎么生出这么傻的孩子啊”
“活着呢”三个字一出,杨盼虽然还有些紧张, 到底能好好睡一觉了。这一夜的梦中,有乱云飞渡的苍山,有白骨露野的村落,有套着歪歪扭扭剑套的利剑,也有一个捉摸不透的惨绿少年的背影。杨盼在梦中喊着那个少年,想看看那到底是罗逾,还是王霭,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
罗逾从豫州飞驰往平城,一路上餐风露宿,苦不堪言。到了平城城门,只觉城门防务似乎比他离开的那时候增加了不少兵力,他心下惴惴,下马到了门口,那里排着长队,一个人一个人在查验。
他假装无意地问排在他前头的一个老伯“怎么一个个查起来了”
那老汉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也不这么查,可不是北边被叛军夺了,不能叫细作偷偷混进到都城么。”
罗逾呼吸都紧了,但面上是笑嘻嘻的“嗬,叛军哪里造反了哪位藩王么”
老汉道“哪里是藩王听说是大汗亲生的儿子造反了,带着一群柔然人打自己个儿儿的国家作孽啊那些藩王么你看连大汗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那些兄弟、堂兄弟,又能有多少和睦友爱,拿阿干鲜卑语哥哥的国家当自己家的估计也在看形势吧,大汗压得住,他们就乖乖跟从平叛;压不住呵呵,估计也有自己的心思。”
罗逾脸色已经变了,强行笑答“万一是误会呢”
老汉“呵呵”了两声“皇家的事儿,反正我们也不知道,随他误会不误会。一打仗,得,牛羊要死大半,粮食也没有人种,柴米油盐都要贵,大汗为家里事儿烦心,咱老百姓的日子自然是更要难过了”
这样聊着,城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栅栏门前。罗逾散手散脚,就带着一匹马。守城士兵皱着眉头打量他打量了好几次,最后问“你从哪儿来”
罗逾知道自己这身实在背晦得很又薄又脏的麻布夹袄,一路上被树枝挂得破烂流丢,里头的丝绵一点一点翻出来。头发只在清水里涮洗过几回,冷得厉害,不敢下水洗澡,使他觉得自己脏不可堪。他低了头,好像有些害臊似的“从南边做生意回来,遇到马贼,只给我留了一匹马也总算是没有害命了。”
士兵过来搜身。罗逾坦然地张开手让他们搜,他身上在进豫州牢房时就被搜干净了,什么都没有,杨盼给的那把钝刀因为没有用处,也早扔掉了。那士兵搜了半天,确实没有威胁的器物,但是也一无收获,心里气恼,狠狠踹了他一脚,把搜出来的他腰间的那个空剑套往地上一丢“你没有剑,用什么剑套”
罗逾退了好几步,看那士兵在踩那个剑套,心里怒气勃发,但他却是谨小慎微的人,反倒低声下气说“军爷我原是有把防身的短剑,叫马贼一道搜走了。这个剑套,你留给我做个念想吧。”蹲身去捡。
那士兵嗤笑道“什么破烂东西,丑成这样还有什么用”倒也不拦着他捡,抱着胸看他接下来怎么办。
罗逾垂着头,掸了掸剑套上的灰尘和脚印,眉宇间森冷森冷的,但抬头时又变了样子,说“军爷明鉴,好在是丑东西,不然就留不住了。我的家就在平城里,到了家也不用这匹驽马了,军爷若不嫌弃,可以宰了吃肉。”
那匹马算不上多好,但到底是战马出身,硬套一个“驽马”的名义,也是幸好马匹不会说话。马儿“咴咴”嘶鸣几声,那士兵的脸色倒是转圜过来,说“也是,如今别说马匹,就是家里用的菜刀也要限制二三,我们替你保管,这匹马也算得其所用。”看了看衣衫褴褛的罗逾,笑道“给你两个钱吃饭。算是买马的钱。”
罗逾就这样混进了城门,肚子是饥饿极了,但手里那两个钱,要找着既干净,又不贵的店,也挺不容易。
好容易在平城皇宫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干净的小饭馆,罗逾坐下来点了一碗汤饼,仔细看过了碗筷,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完,他放下碗筷,却对饭馆的店主说“我今晚没地方去,可否留宿我一晚柴房我也能睡着,明早我给你干活儿,抵这住宿的钱。”
饭馆的店主倒是个好心人,看了看罗逾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高高大大,修长的身子和胳膊腿,很英俊的相貌,不由笑道“耳房有一间,只是没有炕床,只能给你生个火盆取暖,你要不嫌,我也不要你干活儿抵住宿钱。”
又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三天两头查人,若是有人查起你,你不要牵累我们小本生意的人家。”
罗逾点点头“我懂,我只说我偷偷溜进来的。”
第二天大早,他就醒了,听见店主忙碌的声音,想去帮帮忙。店主是在劈柴烧水,但对罗逾连连摇手“多事之秋,劈柴的斧头都是官府登记的,不敢让外人拿着用。你实在闲得慌,就帮我码柴火。”
罗逾干了一会儿活,慢慢和店主熟络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听说北边谁叛乱了,所以到处这么紧张”
店主四下瞟瞟,然后压低声音说“听说是个皇子。北边柔然的文书已经到了,听说咱们大汗气得在点兵呢。”
“文书写什么呀”
店主老实地摇摇头“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晓得呀只知道这样的叛乱,平下来也是要牵累一拨人呢。首当其冲大概就是那叛乱皇子的母家吧。”
罗逾呼吸发紧,店主抬头看看他,笑道“嗐,这样的事多见得很。我在平城这些年了,大汗的兄弟都叛乱了多少场了,就他自己不也是”到底晓得忌讳,店主及时收口一笑“稀松平常事吧死一拨人就好了。”
战乱之中,人命如草。
但是真到自己头上,怕又不能安之若素了。
罗逾想着高墙之内自己的母亲,心乱如麻。在小店铺的耳房又住了一晚,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了,罗逾决定还是直接面对一切去毕竟,叛乱的不是他,他虽有失察之过,到底不是故意的。
算来,从十三岁离开平城皇宫,到十八岁归来,他已经整整离开了五年,父母的样子似乎都模糊了。同样,守宫城大门的那些侍卫,看着似乎有些眼熟,见他过来,好像也不认识他,用鲜卑语喝问着“谁跑这里来做什么”
罗逾像个被遗忘的孩子,努力对那侍卫笑一笑,亦用鲜卑语道“我是大汗的五皇子,叱罗宥连。”
那些侍卫见了鬼似的,好一会儿才呼喝起来,把罗逾团团围住。
罗逾四下扫视一番,淡然道“我回来了。有人冤枉我,我要见父汗诉冤。”
一个侍卫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
罗逾说“冒充谁不好,冒充他我是不想活了吗你不用盘问,自然有人知道我。”
回报消息的侍卫飞奔着去了,又飞奔着回来,喊着“大汗召见你”
大门“霍啦啦”在罗逾面前打开。
里面是陌生又熟悉的开阔殿宇,高耸的丹墀,雕花的门扇,红漆的粗柱,乌油的屋瓦,和南秦比起来是要粗犷得多。
几十个侍卫像押解一样把他带到丹墀之下。
罗逾提衣下跪,朗声对殿内说“父汗,儿臣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两天腰痛犯了,坐不住,只能躺床上手机码字。若是偶有停更,望大家谅解。
多难兴邦我自我安慰,这篇文有这么个倒霉的作者,应该有露脸的机会。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