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心“怦怦”地跳起来。
来南秦之前, 母亲流着泪跟他痛诉家史, 那时的他还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子,还带着稚气, 个头矮小。他看着母亲流泻不止的泪水,贴心地伸手为她擦拭,懂事地说“阿娘, 我都记住了, 该报的仇都要报,该救的人都要救。我不是指望着立下这样的功劳可以有机会登上皇位我不要阿爷那个位置,我只要你开心。”
母亲露出久违的笑容“傻孩子, 我还能为什么开心还不是为你有出息以往我责打你、责骂你、惩罚你,都是为了锻炼你的耐心和坚忍,让你早早地学着做个有成就的男子汉。但这可不是靠着与人为善你要切记、切记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抛下”
他征得了父亲的同意作为不受宠爱的儿子, 长大成人也不过领大漠中一块荒凉的封邑那么,肯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做父亲的总归是同意的。
他按照和母亲规划的路线, 蛰伏西凉,终于寻得机会卖身右相罗以衡家做四郎君的伴读, 而后步步谋算,代替罗家四郎到得南秦。十来岁的孩子, 要学着把所有的细节、人心,都算计得清清楚楚,不能有丝毫的误差, 回过头再看,简直是自己都后怕
现在,他离自己的又一个目标更近了。
母亲跟他说,虽然南秦杨家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两国敌对多年,还需有个不遭兵燹、一举两得的法子,这法子莫过于他把杨家的女儿骗娶回家,让她的父母千里思念、终不相见,又投鼠忌器,不敢发兵打过黄河之界来。
“到时候,你有这样一件大功,又有这样一个岳家”母亲说这话时露出成竹在胸的喜笑,“你那太子兄长除了年岁,哪里还及得了你分毫”
罗逾在雍州,越发谨小慎微读书练武时全然不敢懈怠;王蔼若吩咐他做什么事,也都是尽心竭力;太子那头,更是滴水不漏,连太子信赖的宦官都侍奉到位。从上到下,除了皇帝对他始终冷眼旁观,就连一直以他为情敌的王蔼,也不得不承认这比他小三岁的少年既聪明,又能干,还有一副好皮囊,真是一个挑不出错的劲敌。
秋季一到,皇帝果然按太子所说的,又要开拔巡幸了。
雍州是关中要地,四面山河如棋盘一样,几大关隘都是防守中原的至重。皇帝这次去的萧关,亦即后人诗中所讲的“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的那个萧关,已经到了接近北燕、西凉的又一个三国交界之地。
罗逾趁陪太子练箭的时候,偷偷提了几次他想随扈的事,杨烽漫漶地答应,也没给他个准信儿。
没想到准信儿比他想象得来得还要快
皇帝的谕旨发送各部,这次巡幸之后,不再回雍州,一应人等,都跟着去萧关包括两位公主。就连王蔼,也要送皇帝巡完萧关之后,再回雍州继续做他的领军。
罗逾自然也是跟着走的。
他激动得几天心脏“怦怦”跳的声音都能耳闻,睡得不好偏偏又极为精神。
等到开拔那天,旌旗猎猎,马蹄声声,没有钟鼓,倒有号鼓,那烟尘漫天的气势,仿佛只有在古书中读过。
太子一早吩咐了,罗逾随侍两位公主的云母车。说完时,还冲他挤了挤眼。
罗逾便跟在两辆装饰精洁的车辆后面,在驷马扬起的尘土里,随队伍上路了。
往西北的方向走,气候倒是高爽舒适,但是沿路只有胡杨、沙棘、沙柳之类的树木,戈壁沙漠也比雍州之前那一路多。车辆尤为颠簸。
坐车的人无疑是个灾难,尤其是皇帝所领的前队来一场骑马飞驰,他们作为中队的车辆要赶上,就能颠得车里的人几乎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好容易到了打尖儿的地方虽然是皇家出行,但是走这样的道路,去这样的地方,也不过住一住驿站,是没有行宫的。驿站拿出了最好的蔬食,宰了猪羊,皇帝也吩咐把几匹走瘫在路上的马匹宰杀掉,连着后头粮车上的粮,供了大军的饮食。
杨盼和李耶若从车里出来时,脸色发青,想吐又吐不出来。罗逾上前问候道“地方到了,可惜只有一个半时辰的休息,吃个午饭,略略小憩,还要上路。两位公主觉得还成么”
两个人都是面孔灰暗,好一会儿杨盼说“那我不吃饭了,吃不下;找个地方叫我睡会儿比吃饭强。”
“不吃饭”罗逾犹豫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现在胃里可能是舒服,但是顶不了太久,下午在车上只能吃干点心,只怕颠着吃干东西,更难受呢还是勉为其难吃一点吧。”
杨盼脸色难看,甩下一句“不吃”,“噔噔噔”进了驿站里的小隔间,她的几个侍女急忙冲过去帮她拾掇。
李耶若本来也是风尘仆仆、无精打采的,此刻却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地看着罗逾“哟,一段日子不见,都比我高了那么多”她的手伸出来比划了一下,她的头顶,刚到罗逾的胸口。
旁边人不多,也都张望着广陵公主去的地方,或者是马上要送饭过来的后厨方向,没啥人看他们俩。
李耶若见罗逾还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妩媚的笑变成了冷丝丝,压低的话音里也带了刺似的“她娇贵,是真正的公主。我不过是占个名儿,实则还是个俘虏不,实则就是个卖身子的娼妓”
罗逾终于发声儿应她“何必这么说你难道不是得其所哉当时,你不也是愿意的”
李耶若咬着牙根道“若不是不想窝囊地活着,我何必求此下策北燕皇帝,还不知道是多么七老八十的糟老头,我可才虚龄十九”
罗逾皱眉低声说“哪里七老八十和南秦这位差不多。你当时不是可劲儿觊觎南秦这位皇帝,怎么没见嫌人家老”
李耶若盯着罗逾,半天笑道“你很熟悉北燕皇帝嘛”
罗逾冷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北燕人,子民连自家皇帝的年龄都不懂么”
他们俩在这里窃窃私语,然而一看到有人靠近了一点点,在喊他们吃饭,两个人立刻不抬杠了。
只等喊吃饭的人又走了,罗逾才对李耶若拱了拱手“姑奶奶,你消停点吧。你并没有吃亏好吧日后,只要你有本事,你的那些仇、那些怨还有报不了的何必今天在我这里多话,万一传到谁耳朵里,我们俩都要没命。”
李耶若嘟起了嘴,不过还算从善如流,美丽的大眼睛只是四下里瞟着来往的人,看谁都含情脉脉似的,没有再说什么“西凉”“北燕”之类的话。
倒是掩口葫芦“你身上那个短剑的剑套,是叫谁做的呀丑成这样,怎么好意思戴出来”
罗逾低下头,看看那个“丑成这样”的短剑套,不由就微微笑起来,俄而收了笑说“丑就丑吧。我可不像你身世显赫,非精品不用。我么,有的用就够好了”
剑套是绛红色缎子为地子,裁剪成长长的样子,另有络子打成如意结,便于悬挂在腰上。绛红缎子上要绣花,因为是男人用的,所以绣的是压金玄黑丝线的列堞锦纹,图案有如云霞飘浮在城墙上。
本来这颜色、花样都挺好看的,可惜裁剪、缝制和绣花的水平都很差劲。剑套也就一尺长,还缝得歪歪斜斜,剑塞进去都要费老鼻子劲儿;绣的花勉强看得出是玄黑的城墙和朱红的云霞,压的金线也应该勉强在位置上,但是大概是拉丝线时用力不均,把那绛红缎子的地子拉得忽松忽紧,等成品出来,就变得皱巴巴了。
真是丑啊
罗逾每每看到就想笑。
但他还是会很认真地每天把他的短剑擦拭得雪亮,用油把皮鞘润得坚韧,然后费了半天的力气塞进杨盼亲手为他缝制的丑陋剑套里,然后春风得意地把剑套挂在腰间的蹀躞带上。
仿佛不怕天下人耻笑。
杨盼在房间里和衣睡了一大觉,终于感觉好多了,胃里饱胀的感觉没有了,脑袋也不晕乎乎的,然后就开始饿了。
“金萱儿”她喊着,“我饿了”
金萱儿急忙进来,看着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祖宗,叹口气说“吃的倒是还有,但是这会儿陛下那里的开拨号角已经吹响了。公主的云母车本来就行得慢,要是再等厨下生火、烧水、热饭菜,只怕我们这中队要落下好大一截子,万一晚上陛下问责您反正没事,都是其他人倒霉陛下以前可说过,耽误了行军,五十里是四十军棍,一百里是八十”
杨盼现在倒听得进劝,而且她自己作死要睡觉,也怪不得误了饭点行军时就是这样的节奏,没有宫里那种矫情,耽误了,就得自己受着。
她揉揉肚子,叹口气说“好吧,上车。”
金萱儿这会儿倒又怜她,张罗了不少干饼和肉酱放在云母车里。
在门口等候的罗逾见她又是喊、又是催、又是骂,不由问道“怎么了”随后自己答道“是公主饿了吧”
金萱儿道“可不是不听话从小就是皇后给我职权管她,哪里管得住自小儿只怕皇后一个人,其他人面前她都是霸王”
唠叨了半天,她最后摊手道“得这会儿说饿了,前头开拔了,号角一吹谁敢懈怠热汤热饼子是甭想了,干冷玩意儿凑合着填肚子吧”
罗逾愣怔了一会儿,对金萱儿说“我骑马的,动作快。你跟公主先走。不过,干冷的饼子,吃了不消化,容易肚子疼,公主坐车走这样的路,本来就不舒服,虽说要俭省、要吃苦,也不是叫人活生生吃出毛病来的”
他连干啥都没说,只在最后道“我一会儿赶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男主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杀妻的。
话说我好喜欢大家猜剧情,虽然猜得我胆战心惊。
不过,不要大意地继续吧。
抖作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