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看这俩人, 几乎都是一色的晒得黑黝黝的脸庞, 浓密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 简直兄弟一样。
原来那个白包子似的的太子殿下,突然间长成这样,当姐姐的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看到王霭, 她又释然了好歹她弟弟是太子, 就长残了,将来也不愁娶不到漂亮媳妇;他王霭呢
顿时对王霭有了点同情。
一同情起来,说话也客气多了“还是你教得好。”
王霭很认真地收敛了笑容, 回答她“不,射箭是罗逾教的。”
这直脾气
杨盼无话可说,对他笑笑。
而杨烽则眼睛一亮“是了我还要谢谢罗郎君呢他在哪儿今晚上我请他尝尝我猎到的鹿和獐子”
对于从小在江南的秣陵和建邺长大的杨盼,雍州的夏日已经算是高爽的了。晚宴上, 皇帝大赐群臣,先是喝酒吃肉,接着是呼卢喝雉赌博反正皇后不在身边, 没人管么。
杨盼在后殿,督看茶酒、菜肴, 听着前头的热闹,渐渐已经君不像君, 臣不像臣了,她仰天长叹阿父啊,你从泥脚杆子当上了皇帝, 还是时不时要现原形么你自己现原形也就罢了,还带着我弟弟一起么
听着太子杨烽也在跟那些武将摇摴蒱的骰子,带着童音的叫喊声穿透力格外强。她愤愤然想,你要把我弟弟带坏了,阿母可要咬你的肉呢
好容易,前头大宴结束了。皇帝微醺,散了众臣,挽着儿子到了后殿,还不忘了指点他“刚刚棋枰上有几步走得不好。我跟你说,这摴蒱戏跟打仗的实战似的,虽然天命是一部分,技巧一样重要;不能只看眼前,要多想几步,才能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呃”
他是老赌棍了,一直对自己的摴蒱技术很是自豪,拍拍儿子的肩膀,大有把技术传给他的意思。
一个酒嗝儿后,皇帝终于注意到在后殿里站着气嘟嘟的女儿。
“咦,阿盼”皇帝问,“不是都忙了一晚上了,怎么还不休息那些收拾碗筷的活计,就让宫女宦官干啊,你还这操心啊”
他笑着对儿子说“真是,你阿姊越来越像你们阿母,事必躬亲。不过,也比以前靠谱多了。”
“不像你们俩不靠谱。”私下里,做女儿的可以批评父亲,“还教弟弟赌,阿母要是知道了,只怕恨得牙痒痒呢”
皇帝嬉笑道“得咧你现在说你弟,你小时候不也会玩不是硬生生被你阿母打了几顿,打得不敢再玩了罢了。我跟你阿弟说的,怕苦、怕疼,再没出息不过。现在他不是皮实多了下一次,还得把你三弟带过来,做我杨寄的儿子,别想安安分分地当太平王,得是这片江山的屏藩;必要的时候,得敢上沙场,敢拿着刀枪在前头领着士兵们冲锋就像摴蒱的棋枰里走子儿诶,刚才还谈摴蒱技法的呢,我说哪儿了”
刚刚说了半吊子被打断了,这会儿突然断片儿了,想不起来先讲到哪儿了。
皇帝歪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倒是说到杨盼小时候挨阿母的打,顿时想起了寤寐思服的沈皇后,顿时有神魂颠倒之感,叹口气说“转眼都出来这么久了等今年巡完四关、四镇,过了秋就回建邺去。”
“还要过秋”杨盼问。
皇帝说“你忘了,咱们还带了一位公主,要送了和亲的。北燕的习俗,大概是秋季抢婚的遗风,喜欢秋季结缡。再者,他们秋季兵强马壮,若有坏心,也喜欢秋季入侵,我得防着呢。”
然后安慰杨盼“快了,快了”
皇帝喝得兴奋,叨逼叨逼还要拉着儿子聊天。杨盼见太子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嗔怪父亲“睡不好觉不长个儿你让我阿弟早些休息吧,在外头都累了这许久了”
皇帝自己也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说“好吧,睡去吧。明儿早上五更,起床先练剑法和力量,然后是骑马和射箭,天大亮了再念书。回雍州城里了,不许在学习上偷懒,过几日我检查,背书不熟,大字写不好,板子伺候”
杨盼心疼地看看弟弟,他却很习惯似的,仍然是蹦蹦跳跳一脸笑容,跟父亲道了安置。
眼见皇帝回他的正殿去休息了,杨盼拉住也要回去睡觉的杨烽,问“明天这么早起来练剑、练骑射,谁陪你啊”
杨烽说“无外乎王蔼或罗逾。明日王蔼估计要跟陛下谈崤关的防务,而罗逾闲着也闲着,估计还是叫他做我的陪练和伴读吧”
黑头里,杨盼眼睛闪动着,随后垂下了睫毛,平淡无奇地应了声“哦。”
她一般不起大早,纵使不睡到日上三竿,也总要睡到天大亮。但是这日她一晚上醒了多少次,一醒就唤值侍的小宫女“喂,看看更漏,到几刻了”
更漏是铜壶,上面有刻度,没有月光的时候看不清,小宫女得睡眼朦胧爬起来,摸黑找到火镰火石点着灯,再到漏壶旁看漏针指到了哪个刻度上。偶尔一两次还好,一晚上爬起来八次,就快崩溃了。
她对公主不敢有微辞,但早上天还没亮,她又一次被叫起来看时辰,答了一声“四更六刻了”,公主就心急火燎喊“了不得迟了快给我拿衣服”
小宫女以为杨盼在说梦话她平时不睡到辰初起得来床
她提醒道“公主,这才寅正过了两刻钟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会蒙蒙亮”
杨盼早醒透了,不耐烦地说“我还不知道换算时辰哪那么多废话你只管伺候着就是了”
小宫女不敢多话,过来点灯烛,钩帐子,拿衣服拿鞋,伺候公主起床,一边伺候,一边打哈欠。外头得了她的讯号,也繁忙起来点灯的点灯,烧热水的烧热水,端洗漱水的端洗漱水,伺候梳妆地捧妆奁匣子和首饰匣子,一下子就四处亮堂堂、热闹极了。
杨盼精精神神,洗漱完边吃早点边吩咐梳头的宫女“赶紧的,简单的螺髻就可以,插戴的东西越少越好。我是要去看太子练功夫,万一得上手教他两招什么的,叮叮当当挂一脑袋步摇就不方便动弹了”
小螺髻,轻巧玉梳,珍珠耳珰,外加一身俏伶伶的窄褃胡装,杨盼兴致勃勃去箭亭那里看太子练剑、练骑射。
此时东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早晨的熏风吹起来格外凉爽。杨盼在箭亭外头的箭道上果然看见弟弟杨烽正在开弓,旁边一个瘦高的影子,甭管穿的是什么,只要一看后脑勺或背脊她就认识。
杨盼装作没看见罗逾,只管向杨烽走过去“阿弟,果然这么早在用功了。我给你带了些酥酪,就放在箭亭里,你饿了渴了就来吃。”
走近了,她才假装看见了罗逾似的“哟,罗郎君也在啊酥酪可以一起吃嘛。”
到底是夏天,太子活动了一会儿,额角出汗,口干舌燥,对罗逾说“走啊,一起吃酥酪去,比一比,和你们西凉的味道比起来如何”
罗逾早看见杨盼似若无意的一瞥,心领神会,摇头道“我现在还不大想吃。太子正好休息一下,先用酥酪吧。”
外头还有几个陪太子练武的侍卫和宦官,都一股脑儿地簇拥着太子到箭亭里吃酥酪了。
熹微的晨光里,杨盼瞟瞟罗逾,罗逾也瞟瞟杨盼,最后都是会心地抿嘴儿一笑。
杨盼小步蹭过去,突然探手把一团东西塞到罗逾的袖口里,然后又小花鹿似的蹦跶着后退了一步,转脸四下看看,才对罗逾说“第一次做,不许笑它丑”
罗逾伸手到袖子里捏一捏,感觉上像一个什么的套子,密密地绣着花纹。
他心里暖洋洋的,低声说“我只不过送了公主一点石蜜,却得到了这么重的回礼。才是真不好意思呢又怎么敢笑”
杨盼低头,脚蹭着地面,眼角余光瞥着箭亭那里一碗酥酪也就是几大口的量,太子应该吃得差不多了。她低声说“只要不嫌丑,就得都用着。”转身飞奔着离开了。披帛飘飞,腰不盈握,在罗逾眼中,这简直是人间最美的一幕了。
太子一会儿就抹着嘴出了箭亭,笑嘻嘻过来对罗逾说“我阿姊做的酥酪真是好吃极了。你不尝尝太亏了喏,还留了一碗给你。”
四下里转了转头又奇道“咦,我阿姊人呢这就走了”小人儿摇摇头,小大人似的“算了,我们继续练射箭吧。”
罗逾心不在焉地陪着,好几箭都脱了靶,惹得杨烽笑话他“哎呀,果然是拳不离口,曲不离手,我在山里打猎,练得一手好箭法。你呢,退步退得好厉害哦”
罗逾不像杨盼那么爱怼人,他只是温和地笑道“谁说不是呢臣还真不能怠慢了。”
见周围无人时,太子凑过来“我明白你的想法讲真的,王蔼虽然也不错,但性子太直了他黑下脸来,跟你一板一眼的时候,我都吓得心肝儿怦怦跳。噫,若是把我那个暴脾气的阿姊配给他,我还担心他们俩天天吵嘴呢”
杨烽低声说“上回我听阿父说,入秋后还要去西北的萧关巡视,顺便打打猎,听说那里虽然山多,峰谷间有些草场也绿得好看,我撺掇着这次让你陪我去。那时候,你们一起骑个马,吹个风,吃个烤肉什么的你呢,也把机会把握好了,要知道,我阿姊的婚事到头来还是她自己做主,阿父阿母是管不了她的。”
罗逾惊诧连着暗喜,矜持地低着头,轻声说“那还要太子肯栽培”
杨烽拍着胸脯笑道“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