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居家时是个好男人, 不仅听老婆的话, 而且也素来疼爱孩子,虽说对儿子比对女儿严格, 不过也绝少说要动手。每每孩子犯错,他都是嬉了皮找沈皇后“孩儿他阿母,还是你来打吧。”
皇后也每每反问“凭什么呀你不长手你不能打哦, 坏人都要我来做”
然而, 只要皇帝默默地把那双大手一伸,皇后就闭嘴了皇帝的手又大又长,骨节分明, 拉弓拿刀的掌心布着厚厚实实的茧子,跟砂纸似的,握皇后的手他都很小心地怕攥痛了;胳膊上是一块一块能够跳动的腱子肉,把沈皇后打横一抱就跟拎一捆绡纱似的, 这胳膊能把二百斤的石锁挥得密不透风,要打起人来
所以沈皇后这时候会一撸袖子“哪个小炮子犯错了我亲自来揍戒尺呢掸子呢”
阿母凶悍,这是四个大些的孩子们的深刻印象。
所以, 听说皇帝真的急了想动手,皇后心里就打鼓了, 急忙起身道“那边有人拦着点吗快带路我立刻去”
杨盼跟着母亲,一路急匆匆往外书房赶。前面喝道的小宦官, 几乎都得跑步前进。
外书房有侍卫、师傅和太子的伴读,这时候要早早地避开,免得看到皇后的真容。
即便早有人通传过去了, 到了外书房后的小小演武场,离得老远,皇后和杨盼还是能听见皇帝的怒声“哭就知道哭你们俩是娘们儿么挨一巴掌怎么了老子当年挨刀,都没好意思皱眉呢要是让你们两个怂蛋上战场,裤子都要尿湿了回来吧还哭再哭我再揍啊”
杨盼要紧冲过去,在箭垛子后面看见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和一手叉腰,一手乱挥的皇帝。
俩孩子都是捂着屁股,强自忍哭,但又忍不住,哽咽得直打嗝儿,脸上糊满了眼泪,鼻子眼儿里吹着鼻涕泡,一身窄袖窄褃的骑射胡服被揉得皱巴巴的。
杨盼心疼弟弟,扑过去一手一个抱住,先对暴怒的父亲喊了声“阿母来了”然后才回头看着两个弟弟问“挨打了打哪儿了”
两个人也知道羞怯,忸怩了一会儿才指指屁股。
杨盼从小带大弟弟,完全不觉得不应该,一伸手就扒开了临安王的裤子看了看,接着又去扒太子的。
太子抓牢了裤带,磕磕巴巴地“阿阿姊男女授受不亲”
杨盼啐了他一口“呸你小时候尿布不是我换的澡不是我洗的光屁股我没见过”
皇帝一家子微时,做姐姐的照顾弟弟,天经地义。现在检查伤势,也天经地义。
再说,太子八周岁,临安王更小一点,也还谈不到“授受不亲”上去。
两个人的屁股上,都是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杨盼对弟弟凶是凶,心疼也是真心疼,扭头埋怨父亲道“阿父,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皇帝盛怒一时,一句“阿母来了”可以瞬间浇凉水一样熄火。此刻看见皇后跟着来了,他说话都有点结巴“阿圆,你怎么来了没事了,就俩人屁股上各扇了一巴掌,不疼的。”
太子和临安王一齐哭起来“怎么不疼啊疼死了都”
皇后额角还有急急跑出来的汗,却冷冷地说“疼才对了打得好”
她绕过箭垛子,垛子上只有寥寥的几枝箭插着,倒是垛子下头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箭。不远处还有两根拗成两段的雕弓。
“这怎么回事”皇后问。
皇帝指着雕弓说“我今天硬抽了点时间来看他们练箭,练得一塌糊涂不说了,我问他们俩为啥射箭射得不好。你猜他俩怎么说”
皇帝气得自己笑了声“两个人指着对方的弓,说对方用的弓好,自己的弓不好,所以射得不好。”
太子和临安王缩着头站在那儿,一声都不敢吱。
皇帝继续说“我问他们,为啥别人的弓好居然敢理直气壮地说对方的弓雕花雕得精致,包边用的金片纯,镶在上头的玉石装饰玉质好妈的老子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听说雕花漂亮、镶嵌漂亮的就是好家伙什儿”
他又怒冲冲地“于是我就给撅折了”
他气鼓鼓的,杨盼也觉得两个弟弟甚是不争气国家没争气的太子,那日后能保证昌盛多少年
杨盼质问弟弟们“你们都说对方的弓箭好,那要是换一换,能射得好么”
两个熊孩子答不出话来,眨巴着泪眼看看阿父,看看阿母,又看看姐姐。
“所以喽,”杨盼声音带着些严厉,“要比,得比真功夫,真水平。谁比你们强,就要真心求教。比如你们的伴读里,谁射箭射得最好”
太子眨巴了一会儿眼睛,说“那只能是罗逾了。”
临安王不甘示弱,紧跟着说“真的,不说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也是九成都能上靶心了。可惜已经离开外书房了。”
杨盼听到这个名字,心房像被撞到了似的,瞬间一愣,脑子里嗡嗡乱响。还没来得及阻止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叨叨,太子又抢着说“离开了就不能学了吗人家就从来不用雕弓,射得那么好呢你呢你跟他比,比成渣渣”说完,对弟弟临安王比了个小手指。
临安王脸红脖子粗,正待说什么,皇帝一声断喝“打轻了是吧想得也不错,等开了春,朕到北边出巡的时候,就带你们谁去吃吃苦”
皇后一直不说话,只等皇帝训话训完了,才默默地跟着他走。
皇帝打儿子一时图爽快,等打完,被老婆跟着,心里才紧张起来,轻声问道“你回显阳殿还是我跟着你走吧。”
皇后点点头不说话,皇帝心里越发犯怵,到了显阳殿,先把所有服侍的人都赶出去,把门闩上,以免自己万一要罚跪啥的被看到了丢脸。然后,他才嬉皮笑脸打岔道“咦,我亲亲的小闺女呢”
皇后淡淡说“睡觉呢。”
皇帝没话找话“我亲亲的小闺女今天吃了几次奶拉了几泡屎”
皇后一皱眉“你不能说点别的比如,今天午饭后急急忙忙地走了,怎么又有闲心看阿火和阿灿练箭”
皇帝先表白“真的就每人打了一巴掌,真的只使了三分力,真的只照屁股抽没伤其他地方”
皇后打断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别和我使花花肠子”
皇帝老老实实说“今天雍州来了线报,北燕皇帝发了国书,有求两国长久和平之意。我怕他们使幺蛾子,研究了十遍国书,又看了大半个时辰的沙盘,还是不放心。先叫沈岭写了国书应允了,再暗地里叫各处刺史和都督不能懈怠,还是要随时做好备战。然后计划开春的时候,亲自到北边巡查一圈,顺便把李耶若送过去。”
皇后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才陡然精神大振,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什么李耶若”
皇帝点点头“国书中提了愿秦、燕、凉三国永结姻好,听闻大凉宗女为大秦义公主,求一而缘结三国。我也不知道北燕怎么知道李耶若其人的,还什么义公主估计李耶若绝色,被那色鬼皇帝知道了,借了个名头想玩一玩吧”
皇后若有所思,忖度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说,想把李耶若赶紧地嫁给石温梁,绝了那小婊子的坏心眼这可嫁了没有要是嫁掉了,可就送不出手了”
皇帝摇摇头“小婊子坏心眼可多呢在西苑跟建德公关一起时,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肯听话,随便嫁给谁都行;结果接出去后,也不说不嫁,但是整天一副别人欠了她赌账一样的死脸,石温梁自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喝了好几日闷酒,最后上书说,自己身份微贱,此刻又是败军俘虏,不敢匹配县主。我只能把李耶若先放在一座庵堂里。”
皇后想了想说“李耶若一人,并无可惜的。但是她心思诡狡,对自己的母国毫无感情,对我们只怕也恨意大于感恩。我怕,她到了北燕,非但不能保三国的和平,反而会凭借美色,搅闹得三个国家都不安宁。”
皇帝点点头“可是浑水摸鱼,正是我所擅长的呀我倒是怕北燕皇帝叱罗杜文不上她的当,反而利用她来挑唆我和西凉的关系那叱罗杜文你懂的,无情又奸猾,但是你又不能不说这才是当帝王的料子。”
皇后和他一起默然了一会儿,转换话题说“你开春去北边巡视,真准备带孩子去”
皇帝郑重地点点头“先带阿火,以后有机会再带阿灿。阿火是太子,气度格局却太小,也怪小的时候我教导陪伴得少,不过他还不大,还教得了。带他走出去看看老百姓和普通士兵的生活,了解民间疾苦,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皇后似有不舍,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会拖你的后腿,就让阿火去外头看看。只是孩子毕竟还小,以前在宫里照顾得娇贵,我担心他适应不了别地的水土与气候。你们一群大男人,毕竟也都是粗心得紧的。”
做母亲的心,希望孩子有出息,但是也会心疼这过程中孩子会受的苦。
皇帝搂着皇后好一会儿劝解她,倒是皇后自己推推他说“皇帝出巡,又是为这样捉摸不定的大事,事先还是要把一切细节考察清楚。你去忙吧,我一会儿还要去看看两个孩子的伤。”
皇帝应了一声出门,出显阳殿走了几步,直觉有异,他放慢步子,眼风一扫,便说道“阿盼,滚出来。”
甬道边的小门里,“滚”出一个姑娘,皮了脸一笑,眉眼弯弯,酒窝深深,脸蛋肉嘟嘟的,腰身却显出来了,她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飞到皇帝的怀里,摇着皇帝的手就开始撒娇“阿父阿父,你不能不公平的”
皇帝问“我哪儿不公平”
杨盼说“你在外书房说,要带弟弟去北边玩。我也要去你要是重男轻女,就是不公平呀”
“玩”皇帝回忆了一下,他明明说的是“去吃吃苦”好不好
杨盼继续摇父亲的手“阿父,我也要去嘛,我也要去嘛”
皇帝觉得不能带她,但是被她手一摇,软侬侬的话一求,居然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只能说“你阿母不会让。”
杨盼早就胸有成竹“阿母让不让弟弟去呢”
皇帝只好点头。
杨盼说“那就是了,弟弟能去,我怎么不能去呢弟弟要知道民间疾苦,我怎么就不该知道呢再说,弟弟那么小,我还可以照顾啊就这么定了”
“啥呀啥呀,你自说自话地就这么定了”皇帝急了,但是想起要一道往北边送的李耶若,他想到了什么,倒又不再反对了,斜着脑袋打量着女儿,说,“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先说几句好听的给你阿父听,我听舒服满意了才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李耶若咩哈哈哈,我胡汉三,啊不,我李耶若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