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嘬牙花子, 半天才说“这个阿征个儿还没我们阿盼高”
沈皇后不高兴地说“男孩子发身晚, 过两三年,个头窜上去就好了。阿盼都不嫌, 你还嫌”
皇帝不服气“阿盼只当他是表兄”
沈皇后说“那阿盼对王蔼还连兄妹情分都没有呢王蔼虽然也不错,但我看阿盼一直对他冷冷的,你一定要乱点鸳鸯谱, 万一点出一对怨偶来怎么办还不如是她熟悉的人, 处也处得来。”
皇帝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摇摇头“还是王蔼有出息些。我的女儿是这样尊贵、聪慧、漂亮的公主,不能随便嫁”
沈皇后怒了“我侄儿才十三岁, 就谈什么出息何况,你又不栽培他,你就是看不起我的家人是吧”
皇帝顿时一矮,赔笑说“哪里不栽培哪里看不起你冤死我了阿征要是愿意留在宫里, 我就安排他和我儿子们一起读书练武。十四岁就让他做官历练,慢慢升他的职位,好不好”
皇后这才缓和过来些, “哼”了一声说“扶我起来,我今儿要出去看看我阿父阿母。”
皇帝怕外头冷, 又怕外头湿滑,一百个不愿意, 但是顽妻劣子最是叫人无奈的,既然无法说服,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亲自抖开斗篷为皇后披上,又亲自扶着妻子的胳膊,小心翼翼带她到显阳殿外走走。
皇后适意地深深呼吸这冰凉清冽的空气,在后宫绕弯儿,当远远地听见杨盼银铃般的笑声后,果不其然,一会儿就看到两个孩子从甬道里追逐打闹着过来,身后跟着两只猫两条狗,随着主人一起撒欢儿。
皇后无比地得意,故意看了皇帝一眼,上前笑融融对额角出汗的两个大孩子说“好了,也尽够累了,歇一歇,进殿里吃点梨子橘子可好”
又特意靠近了沈征,摸摸他的头问“阿征想不想留在宫里念书学武艺”
沈征摇摇头“不想。”
皇后有些失望,想想大约孩子还不懂这里头的意义,又劝道“读书练武虽然辛苦一时,但是将来的出息,总在学问和武艺里生出来。难道你还打算继承阿翁阿婆的衣钵,以杀猪宰羊为业”
沈征有些发愣,扭头看了看杨盼,大概见识到底短浅,不大明白除了好好做生意、好好赚钱过日子外,还有什么“出息”更加诱人。
杨盼却记得上一世,她的表兄沈征入宫学习,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带领虎贲禁军负责太初宫里三个门的护卫工作,那叫威风凛凛
可惜他却在不觉中卷入太子与临安王的争位中,并且站队站到临安王门下,太子恼恨,又恐惧他手中执掌的三分之一禁军的大权,以历练之名,上奏请求皇帝,把他调到了黄河南岸四镇之一的寿张做领兵将军名分更好听,情况却更危险。
杨盼尤记得,她被罗逾杀死之后,两国的战事进入白热化,她魂魄飘摇之时,曾从溃逃的士兵闲谈中得知了沈征为了守住黄河要地,与敌人浴血奋战,却依然不敌的消息。当时的她,急痛得心都似乎被挖掉了,却一点能力办法都没有。
她只有此刻发声来阻止未知的惨案“阿母,你管的也太宽了阿征表兄自己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呗你看二舅那么能干的人,不也选择了不要官职,一身布衣来去宫廷不也挺好”
沈皇后气愤地瞪了女儿一眼,倒是皇帝打圆场道“读书还是要的,在宫里不能习惯,也可以在建邺或秣陵的官学念书。至于将来的出息,阿征只管放心,你姑丈一定好好为你安排,管叫你舒心惬意。”
晚上,皇帝设宴款待沈皇后的家人,怕沈屠户老两口不习惯中和韶乐、鼓吹齐奏之下的盛宴,还是选择家人团坐,边吃边聊。
皇帝笑融融问“阿父阿母,如今在秣陵日子可还好过”
沈屠户喝了两杯酒,酡红上脸,说话也没有先前那么胆怯,“滋溜”又干了一杯小酒,说“宫里的酒就是好喝如今日子好过多了,别说咱们家沾了个皇亲国戚的名儿,日子舒坦得不行,就是我冷眼旁观其他人家,嗨,还真是比前朝大楚惬意多了其他不谈,不内战,不乱拉壮丁,不摊派钱粮,安居乐业的,大家有口饱饭吃,谁不感念陛下啊”
他是老实人,不懂拍女婿的马屁,“滋溜”又饮了一口,哈哈气说“嘿,谁想得到你这个小赌棍居然出息了咱阿圆还是有眼光的”
皇帝不由脸红,仗着喝了酒别人看不出,一个劲儿地往丈人爹杯子里加酒“满上,满上”
丈人爹喝多了,见到酒就欢乐,很快又干掉了“我说女婿,你当了皇帝也不容易,人说当皇帝天天享福,砍柴都用金斧头,喝粥能全用白米熬。我看你这享福还不止但是忙也真忙,听说北边又在打仗,是不是开了春又要拉壮丁练兵了”
皇帝笑道“今年还好,北燕虽然遭了雪灾,但是更北边的柔然受灾更大,北燕大概要防着点柔然进犯,所以除了小打小闹抢了我们边界两把之外,没酿起大战。等开了春,他们的牛羊要下崽,一般没功夫闹腾,估计今年还是能平安到夏天。”
他目视杨盼说“王蔼也很能干,从雍州递来的军报折子,汇报得很是详细。”
杨盼一低头往嘴里扒饭,假装没注意这句话,更没“注意”话中特意在“王蔼”二字上加的重音。
她的表兄沈征,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怎么扒白饭喏,这不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炙猪颈肉”
杨盼谢了一声,高高兴兴把肉吃掉了,还赞了两声“香”,又殷切地对沈征说“阿兄,你是客,你更要多吃点”
沈皇后看在眼里,挑衅地瞥了丈夫一眼。但皇帝是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摆着笑脸,吃着饭菜,却全然没有注意皇后的眼色。
这个年,杨盼和家人一起度过,雍雍穆穆,一片祥和,表兄的到来,更给她带来同伴的快乐,日日都要皇帝把表兄从暂住的行馆里接来,陪她一起玩耍。
皇帝偶尔也看不下去,说她两句“阿盼,你也大姑娘了,也别日日都想着玩耍。”
杨盼笑道“阿父你看,宫里今年过年,好多事情都是我组织办起来的,有没有哪里有纰漏这次我和阿兄一起,也不是光玩呢我们也有事情做的”
皇帝自知不过白吩咐一句,无奈笑笑点头“好好好,你能耐最大,你别把太初宫拆了就成那个年后我叫王蔼回京汇报一下雍州的情况吧。”
没心没肺的小女郎完全没听出言下之意,也不懂父母之间也会有暗搓搓的拉锯,只是撅着嘴说“阿父找他谈边关的防务,关我什么事呢你只管找好了。我去找表兄玩了。”
皇帝深感挫败。
过了年,建邺渐渐有了春意,桃树上长了骨朵,柳树爆出新芽,草地遥遥看得见嫩碧色,人们的春装也逐步换上了。
可是,越过高耸巍峨的秦岭,越过黄河西水,在险峻的关陇入口处,有扼住三个国家交界之处的一座要塞雍州。
雍州气候不算不好,只是毕竟和江南还不能比,黑水河岸的柳树,枝干遒劲,远异于江南烟柳,此刻也只柳条上鼓起一个个小芽苞,远看都看不出来。
风依然凛冽,刚刚下过一场春雪,地上还积着残雪,照到阳光的地方雪化了,阴处仍然一片银白。
王蔼接到皇帝的密旨回建邺述职,在临行前少不得再仔细巡查一番,雍州城墙厚实,墙外有八处军营壁垒,森严稳妥,里外的士兵士气高昂,粮仓的粮食也堆放得满满当当的。他松了一口气。
在黑水河边,恰见罗逾在柳丛间踱步,这一冬下来,少年的皮肤似乎粗糙了些,但一点都没有变黑,显得棱角刚硬得多了,倒是他抬眸时,目光既清且澈,还是那么安详。
“罗郎君,赏柳”王蔼问。
罗逾对他拱手,笑着说“只有芽苞看,不过,风没那么刺骨了,春天是到了。”
王蔼接到的密令里,叫他可以把罗逾一道带回来,但是皇帝既然说得没那么肯定,王蔼就一点不想让罗逾回到京城,有见到杨盼的机会。
王蔼想了想说“入春事情极多,譬如检点粮仓,要一袋一袋认真翻晒,免得米麦发霉。城外有屯田的士卒,也要催着他们春耕,免得有些个懒虫,还惦记着过年里喝酒赌樗蒱,不能自拔。你既然是军中参事,这样的事应该也是愿意做的吧”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地盯过来。
罗逾拱手道“明公客气了。卑职既然为大秦朝廷办差,自然听从吩咐。”
王蔼点了点头,过了几日,便打马回建邺了。临行前,他还不忘暗暗吩咐几个亲兵,要好好盯住罗逾。
主帅一走,军队里到底是要轻松很多的。罗逾吩咐他们检视米麦,翻晒一下粮仓最下头的粮袋,他们笑嘻嘻打哈哈“哎呀,太阳也不很烈,晒也没有用。歇两天,歇两天,等真正有了大好太阳,咱再忙不迟。”
罗逾又不是正主儿,说了几遍不听也没用,加之他也不强硬,只能叹口气作罢。
大家又看他去城郊外催促屯田士兵春耕,今天催这家,明天催那家,有的还理一理他,有的瞪眼睛吼“你他妈是谁裤裆里钻出来的老子要睡觉怎么了”
大家暗地里笑这少年执拗得有趣,当门碰了钉子还愿意跑二趟三趟最后,连他的几个亲兵都懒得陪他了,他们互相道“上次来了几万大军他都没跑,这次太太平平的会跑”
罗逾确实没跑,他骑马最远走到了山岭脚下,那里土地最瘠薄,士兵们没几个肯种,宁可田荒着长点野葵菜。当天,他也回来了。
只是无人知道,那片荒芜的山麓下,有几个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的鲜卑人,打扮得商贾一样,见到罗逾策马而来,就远远地下马等候。
及至见面,他们一句话不说,先是派了四个人,在来时的路上和山麓四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罗逾昂然骑在马上,静静地等他们检查完了,才用鲜卑语问道“一切安好”
那几个人全数在马匹足边朝他单膝跪下,用鲜卑语回答“一切安好。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家的温情真把我感动了。
手机码字手速渣,但我会尽力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