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叫你送这些东西来。”罗逾笑着说, “唉, 真是不好意思呢”
杨盼低头努力不看他的脸,木着脸说“建德公他是你什么人”
罗逾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 半日答不得话,最后只好故作一副惊奇的样子“什么公主是在与臣说笑话么”
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杨盼本也没有指望他能一下子说实话, 但他刚刚片刻的犹疑和错愕的表情, 已经足够出卖他了。
罗逾大概也感觉到情况的危重,凝固着笑容的脸慢慢变得煞白。风吹着他的长发,他慢慢地说“他因我的疏忽而死, 我对他有歉疚。仅此而已。”
杨盼笑了笑“歉意或许有,只是歉意浓厚到你连自己的洁癖都顾不得,也有些奇怪。那么脏的人,那么脏的尸身, 就算换做一个没有洁癖的人,只怕就算勉强接了旨,也不愿意如此用心刷洗到焕然一新呢这, 总没有人逼你吧”
罗逾又沉默了好久,煞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气馁, 但又有些松快的神情,他轻轻说“你那么希望我死么”
杨盼冷笑着回应“我也该问你, 你那么盼着我死么”
罗逾一脸看不懂的样子,诧异道“你说什么你对我是不是又有什么误会了”
杨盼这一阵察言观色已经有了些心得,此刻心道他若不是善于伪装到出神入化, 就是此刻确实还没有起杀我的念头。
犹记得他们婚后,他一直推脱说罗右相对南秦意见极大,两国和平多年也未能释怀,加上两地风俗不同,所以本应当有的新妇拜见舅姑的仪式就这么取消了。
那一世的杨盼,笃信而自大,真的以为自己身为尊贵的公主,不拜舅姑也是正常,皇帝又不催,丈夫又不催,她在自家的公主府玩乐岂不是比冒着风险、千里迢迢去异国他乡拜见公公婆婆要舒适得多
只是罗逾又说,他身为人子,新婚燕尔,总要告知父母一下。既然杨盼不方便跟着回去,那么他自己回去报个喜讯,给父母敬一杯茶,磕三个头,还是必须的。
杨盼自然也同意,还把那只白玉小猪拴在他的蹀躞带上,那晚上深情款款,缠绵悱恻到半夜。
后来,一切就那样发展下去了,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追不回来。
她把头埋得更低,带着少女不讲理时的娇嗔“还说你不是害我你要羊肉,我就给你送,送了四天,还都送最肥最美的肋条肉,烤得那么香,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结果呢好了吧,建德公死了,多少是一场风波。我阿父已经说了,有责任的人都要惩罚。送粥的小黄门被你害了,挨了狠狠一顿板子。值侍在这里的侍卫据说都是二十军棍,发到白下城当苦差。我呢估计板子也就要上身了。”
她的眼睛里迸出泪花来,又脆又亮的声音连珠炮似的“都怪你都怪你”
罗逾松下劲来,又微笑起来,他踏上两步,好像要来安慰她,抚平她蹙起的眉头、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儿。“好了好了,都怪我,确实都怪我。好心办坏事,最该打的是我。”
他终究没有敢上前太多,大约还记得杨盼前面咄咄逼人的那些问题,只能远远地道“我确实是怪癖多的人,也不指望别人理解。今日害了那么多人挨打受罚,我日后一一去磕头赔罪吧。”
杨盼离开西苑,一路上就在琢磨,到了太初宫,她嚷嚷着“我不去恩福宫,带我去陛下那里陛下在玉烛殿,我就去玉烛殿;陛下在显阳殿,我就去显阳殿。我可是有要紧事,谁磨蹭,谁担责”
不出意外,陛下在显阳殿。
寝殿的宫女宦官全部被赶走了,因为他们老大粗的皇帝陛下,正关着门,撅着屁股趴在床榻边,仔细听他亲亲的老婆的肚子。
“哎呀,都说了,才一个月,哪里有什么动静”沈皇后满脸笑着,不耐烦地说。
“有动静”皇帝拍拍她的腿,“嘘”了一下,“我肯定听见了鱼吐泡泡一样的,咕嘟咕嘟响呢”
沈皇后剜了他一眼“那是我肠子在叫”
皇帝不依不饶把胳膊紧了紧,然后把脑袋往上一点点探,最后落入最绵软丰盈的一处,才舒适地叹口气“哎,你的心跳声最好听,一下一下特有节韵。我这阵子烦心事多,今日总算找着忘忧乡了。”
说罢,那双手也慢慢地跟着探过去了。
沈皇后“吃吃”地笑,正欲说什么,外面嚷嚷起来“我要见我阿父我要见我阿父我有特别特别要紧的事情”
皇帝很败兴,起身拍拍膝头的灰,嘟囔着“又是阿盼那个小炮子,犯了错我还没揍她呢,还敢在我面前嚷嚷”
皇后似笑不笑“你见她就心软、腿软、耳朵软,还揍她她没骑你脖子上、蹬你的脸就够好了”
皇帝说“嗬,我要真动上手了,你可别心疼”
“心疼啥呀”皇后嗤之以鼻。
皇帝拍好膝盖灰,正襟危坐着,一本正经说“传广陵公主进来。”
杨盼进来,熟不拘礼,一头先扎进母亲的怀里,好好地撒了一会儿娇。皇帝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问“特别特别要紧的事呢”
杨盼回头看看爹“对哦,还有找阿父的事。”
“坑爹货,说吧。”皇帝说。
杨盼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沈皇后哪有不晓得她意思的,立刻道“你们俩出去说,别在我面前还操心着怎么弄鬼。反正,要是有啥对不起我的事,只叫你们自己惭愧死”翻身向里面去睡了。
杨盼说“也没什么要瞒着阿母,就是汇报,建德公死了,罗逾给他清理,清理得可认真了”
沈皇后一下子翻回来,还坐起半边身子,瞪大眼睛问“什么,皇甫道知死了”接着笑道“死得好”
皇帝绝不敢驳斥皇后的话,只是思忖着“清理得可认真了”这句话,然后和杨盼对了个眼色。他清清喉咙说“孩子他阿母啊,皇甫道知虽然死有余辜,但是他毕竟是前朝皇帝,咱们为了不落入话柄,还是不能慢待他身后的事。”
沈皇后“咚”地又睡下去,笑道“省得。反正都死了,穿再好的寿衣,用再好的棺材,他自己也不知道,都不过给外人看的。再说,就你这个小气鬼,估计多好的东西你也舍不得,做点表面文章算了。行,我才不为个倒霉催的死人操心劳力的”
又捶捶腰说“不过怀孕了,好像是浑身没力气,也怠懒动,后宫那些破事,一件件汇报、盖印,我都嫌烦。真不知怀前四个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狗腿地点头“还是咱沈皇后通透母仪天下不是盖的”
接着吩咐“阿盼,怎么没眼色呢阿母腰酸,给阿母捶捶呀”
杨盼赶紧上前捶,边捶边说“阿母有啥劳累的活儿,就吩咐我干嘛我觉得我现在还挺能干的。”
“你等等。”皇帝说,“你的要紧事呢你先说完,说完了,我也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杨盼说“我有一计罗逾这么奇怪,把他赶回西凉,再派斥候偷偷跟着他,他是李逵还是李鬼,自然见分晓。”
皇帝大摇其头“这是傻计。他是李鬼,但是西凉右相会承认吗我看他就是罗右相特别派过来的,只是想刺探我这里的情报,搅和我这里的军心,他罗右相的本事,就和他指挥战斗的能力一样次”
杨盼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你看他对建德公”
皇帝打断她的话,似笑不笑地说“咱不谈罗逾,也不谈建德公。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记得上次我和你讲的不这次的事出来,你要担责的。”
杨盼吸了一口凉气,不过想到今日在母亲面前,应该还会被救护,所以小心问“担责我担。呃那个送饭的宦官是挨了四十板,打得半死;几个禁苑的侍卫是一人二十军棍,还发到白下城当守城兵都罚得挺重啊。我呢”
总不会像打宦官和侍卫一样揍吧
皇帝抚了抚额头,最后说“也轻不了。”
杨盼咽了口唾沫,特意笑着说“不就是遮遮旁人的眼嘛再说,要骗倒罗逾,让他真以为他做的事没人发现问题,让他愧疚我还挨了罚,以后他行事就容易露马脚,这不就行了我觉得罚公主的俸禄三个月,再”她狠狠心,说“再禁足一个月。哎呀,已经很惨了”
皇帝说“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这在三十六计中,叫什么计”
杨盼已经呆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说“苦苦肉计。”
“对啊你懂啊”皇帝笑道,“受害必真,施行得不像,谁信啊”
“为嘛为嘛要拿我施苦肉计”杨盼几乎要哭,“美人计不行么”
皇帝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还小呢还没长成美人呢用啥美人计美人计里的美人是干嘛的懂不懂真没臊就听我的,我有经验,我当年带兵打仗时,还不知道你个小炮子在哪里晃悠呢”
“可是可是阿父你不也说,打仗也不是没败过”
皇帝气恼地咳嗽一声“这次不会估算错的。一来是给天下一个交代,二来转移别人的视线,三来嘛”他又卖关子,吊了半截子话,接着虎着脸说“就前两点吧。你说,该不该你担当”
又回头狗腿地看着皇后“阿圆,你觉得呢”
皇后打了个哈欠“别说这是你使计谋了,就是看这熊孩子净犯错,也早该打了。”
杨盼又是一口唾沫艰难地咽下去,心里还存着最后一点希冀“那怎么打”
“少说也得二十板吧”
杨盼吓得觉得天都塌了,拉着母亲的手哭道“阿母,我是不是你们从秣陵哪个垃圾堆里捡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哭唧唧,临时接到通知,周末起要到大西北出差一个月,一切的时间安排、网络情况都是未知数啊。
这两天已经在努力存稿了,但是接下来会不会断更,我自己也不知道。
作者菌会加油的,但是如果有断,也希望大家体谅。自己挖的坑,跪着也会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