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耶若口中的“蠢货”杨盼, 刚刚被她父亲逮回去, 玉烛殿的门一关上,她就自觉地往氍毹地上一跪, 捂着耳朵以免被揪。
“阿父阿父,我认错,我用车是干什么的不该瞒着您, 不该把那两个人弄在一起, 也不该把他们俩送入西苑的禁地中。”说得如珠泻玉盘,又快又畅又脆亮。
皇帝伸了半截要去拎她耳朵的手缩了回来,最后只能在她圆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 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你也知道自己尽做坑爹的事啊可以啊,前脚道歉认错滴溜快,后脚还是坚决不改。我得想想,打多少板子可以叫你长长记性。”
“已经长记性了、长记性了”杨盼点头如小鸡啄米, 手放在父亲膝上摇动,嬉皮笑脸地仰头说,“不能打, 打趴在床上怎么帮阿父探听消息啊”
皇帝好笑地问“你打算帮我打探什么消息”
杨盼说“打探罗逾和西苑里那个人的关系啊”
皇帝脸色滞了滞,然后似笑不笑地说“哦, 你把他们关一起,他们就开始热烈倾诉过往, 给你抓个正着还有,你关罗逾就关罗逾,把李耶若扯进去做什么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西凉来的人了呢”
杨盼说“那天当着我,李耶若自己说要和罗逾在一起的反正我不要和罗逾在一起至于李耶若,我看她肯被关多久”
“罗逾怎么惹你了李耶若那些瞎话,并没有指实他有问题,人家名义上是丞相的儿子,那边都不揭穿,我也打算假装不知道的揭穿了就撕破脸了。而你不审而罚,算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跟西凉来的使节交代”
杨盼亮晶晶的眼睛瞬间黯了黯她又怎么跟父亲交代说前世今生的不着调,没人信;这辈子,罗逾是没惹她,不仅没惹她,还对她挺好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是骗人的,可是,在大家心里,她却一直是个不靠谱的人,说了谁信呢
皇帝自以为懂了,斥道“我还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因为罗逾要走了你的猫和狗但是人家又没有虐待你的猫狗,只是遵了你阿母的嘱咐而已。要是他没有出面,你想想,你的猫狗现在不知道在宫里哪旮旯晃荡呢真是恩将仇报”
杨盼被“恩将仇报”这个词弄恼火了,刚刚还笑成月牙状的眼睛,现在已然瞪得圆溜溜的,正打算出声反驳说她没有这个意思,却又听皇帝说“他被你派去的侍卫带走时,第一句话是好的,走罢全无反抗;第二句话就是叫他们把你的猫狗送回去,免得饿坏了它们你伤心”
杨盼要反驳的话顿时咽下去了,怔怔地扶着皇帝的膝头,把皇帝的袍子抓出两把褶皱。
皇帝也平息了先前气哼哼的模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目光失焦,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半晌,他才说“我已经吩咐了那里的侍卫和宦官,密切注视罗逾和李耶若的一切动静,一有消息,既向我,也向你汇报。你这条隔岸观火之计,未必能观到火,因为他们俩关到西苑,彼此之间是没啥好说的,和西苑那个人也说不出来什么。不过,作为攻心之计,阿盼,你倒算是孺子可教了”
得了表扬,杨盼也没有觉得高兴,大概是萦绕在心里的问题太多,飘飘忽忽的又不知道问哪条才好。只能先问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念头“阿父,西苑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被关着为什么他和罗逾他们不会说什么”
皇帝缓缓地摇摇头,又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先朝的往事,已经说不清对与错、是与非。我脑子里也有点乱。这样,你阿舅说,西凉的战火消弭了,他还想回秣陵老家陪妻儿,我没有肯放,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理由。现在想到了一个好理由前朝大楚,自从禅位给我,国号变更,却一直没有修史,你二舅是个喜欢读书钻故纸堆的人,让他来承担这个活儿再好不过。你呢,正好跟着你二舅修史,了解了解前朝那些掌故。”
杨盼尚未答话,他又虎了脸说“但是你私自把西凉的客人无过而关押,大家心里是会嘀咕的。到时候,我会处置你,你心里有个准备吧。”
杨盼一个娇都没有撒,而是郑重地点点头“阿父,我懂的。我担当”
皇帝似乎也有些沉沉的心思,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别跪了,起来一起看看你阿母去。”
沈皇后现在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因为皇帝已经严命下去谁让皇后不痛快,他就叫谁痛得快。所以,显阳殿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和谐气氛,宫女宦官每个人脸上都是自然的微笑,来往穿梭着把各地秋贡的最好东西送到皇后这里来。
沈皇后这次怀孕生龙活虎,除了早晚吐两场外,能吃能睡,精神倍儿棒。天天被当宝贝一样护在宫殿里,实在无聊得紧,这时候了,还把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提溜到身边,检查他们的功课。
“我读书少,但是我识字。其他我教得没有你们的师傅好,背书我还是可以检查的。你们俩别想瞒我”沈皇后拿着一本论语,正在絮絮叨叨。
可惜言者谆谆,下面两个小滑头听者藐藐。
他们磕磕巴巴背了三章书,恰好看见端进正殿的果盘,上面那么大的含消梨,切成花瓣的形状,摆在碧绿的琉璃盘里,显得晶莹剔透。俩人眼儿都直了,盯着琉璃盘,一个字都背不出来了。
皇后看两个小把戏盯着吃食的傻样儿,叹口气说“好吧好吧,先吃果子,吃完背书。”
小把戏们欢呼一声,纷纷跑到琉璃盘前抢梨去了。
太子杨烽比临安王杨灿大两岁,气势上就像个哥哥,也像个太子,见杨灿的小肉手要抢在他前面伸到琉璃盘里去了,不由气哼哼地“嗯”了一声,粗声粗气,还蛮有点架势。
杨灿伸了半截的手缩了缩,但是随后又伸了出去,而且理直气壮地说“阿兄,今日刚学了孔融让梨”
杨烽又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该学孔融让梨”
杨灿抓过一片梨,边啃边点头。
“那么为什么你不学孔融,你不让孔融上头不是也有兄长嘛我不也是你兄长嘛”
吃上梨的啃得正欢,哪管太子阿兄面孔都气歪了
太子看着琉璃碗里摆放漂亮的、做成莲花的梨片,现在已经被那只小肉手抓残了“莲花”歪着脖子,只剩一点残花败叶,可怜兮兮地躺在琉璃碗里。那小手对力道的控制不好,梨汁都给他捏了出来,残“莲花”浸在梨汁里,看着就没有食欲了。
太子气得把盘子往远处一推“我不吃了”
“不就是梨嘛”皇帝这个时候最显得豪气,大手一挥,“还有我当皇帝干嘛的不就为了你们娘儿几个能吃香的喝辣的”
“阿父”杨盼嗔怪着,对拔脚要去取梨的宦官喝了声“慢着”随即瞪着太子说“什么意思啊这梨怎么就不能吃了阿姊我小时候,和着豆面、树皮的螃蟹甲壳汤都当宝贝喝,你们俩日子过得嫌好了吧”
说完,在太子额头上戳了一手指,顿时戳得小太子眼泪汪汪,偏生怕姐姐,捂着脑门不敢回嘴。
“还有你”杨盼转脸看着二弟杨灿,“上下尊卑懂不懂这是你阿兄,也是太子殿下普天之下的男人,除了阿父,就是他最大道歉”
杨灿包着满嘴的梨,嚼都不敢嚼了,好一会儿瞥过眼,可怜巴巴望着泪汪汪的太子阿兄,含混地说“阿兄,我错了对不起”一边说,一边满嘴喷梨渣。
沈皇后见着,笑得前俯后仰“老天,这世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两个小把戏一个赛一个是麻烦精,偏生都怕姊姊阿盼骂得好兄友弟恭,就是要这个样子才对”
皇帝看着凶巴巴的女儿,摇头笑了笑“公主当家,也是少有的。好吧,他们俩就服你管。你带他们出去玩吧。”
杨盼笑融融答应了一声,转而厚着脸皮问“梨还有不我也要吃。”
沈皇后似笑不笑说“梨倒是有,她们在后面慢慢削。不过你别忙着出去,我问你,恩福宫里的猫狗是谁叫送回来的”
嘿,皇后这耳目真是灵通杨盼瞠目结舌,好一会儿皮着脸笑道“罗逾叫人送还给我的。”
“呵”皇后冷笑道,“我同意了吗”
杨盼瞥眼看看父亲,那怕老婆的家伙正在那里低着头摸鼻子,一点要出言帮忙的样子都没有。杨盼不敢让母亲知道前头弯弯绕的太多事,只好说“罗逾这一阵有事情要做,怕照应不了猫和狗,所以特地又送回来叫我养着阿母,你也体谅我吧,我这一阵茶不思饭不想的”
沈皇后道“少来看你吃东西那么欢我不是听说,皇帝准备把李耶若嫁给那个西凉的叛将石温梁。那么,派罗逾回国劝他们国主么”
皇帝这回说话了“没嫁得成。石温梁一厢情愿,李耶若不肯嫁。”
“哦,那一定是她另外心有所属了。”沈皇后瞥了皇帝一眼。
“反正不能是我”皇帝冲沈皇后傻乎乎一笑,沈皇后傲娇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但是在皇帝的手从被子下面悄悄伸过去的时候,皇后还是驯顺地让他握住了手,十指交握,缠绵难分。
杨盼心里却有了新的计较母亲的话大大地给了她启发。果然,皇帝紧跟着就开始“清场”“皇后累了这会儿了,得让她休息了。孩子们都出去吧,我来陪着就是。”
两个小皇子眼巴巴地望着琉璃盘里的梨。
杨盼赶小猪似的把他们往外赶“出去吧出去吧。外头还有梨呢,别这么没眼色。”
外头的穿堂里,又摆了一盘梨。杨盼拈起梨片,盯着两个弟弟规规矩矩地抓着吃,心里却开始进一步的设想,想得肚子都饿起来,那梨完全不够她三两口地吃。
太子杨烽小心翼翼开口“阿姊”
杨盼看了看空荡荡的琉璃碗,掩饰地说“又干嘛梨也吃得不少了,少叽叽歪歪的,不像个太子”
她在弟弟面前素来有权威,太子越发小心翼翼“阿姊,我不是说梨我是想问一问,这两天我怎么没见到罗逾啊”
杨盼一愣,随即凶巴巴说“你没见到罗逾为什么来问我”
太子委委屈屈说“因为他在我面前说,他最喜欢跟你说话呀。提到你,他眼睛就闪闪发光呢我觉得,他一定是喜欢你”
杨盼心里陡然一酸,为了忍泪,她刻意更加气势汹汹地冲杨烽吼“他是狼啊他眼睛闪闪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沉重,今天来轻松一下,群娃出来卖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