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在心里骂他笑你个大头鬼当老娘是卖笑的
可是, 要引蛇出洞, 何惜一笑
杨盼垂眸,挤了个笑容给他看。
罗逾一脸失望, 大约这样的假笑是看不到深旋的小酒窝的。不过,人家肯努力笑一个,又怎么好要求更多他只能低低地道声“多谢”, 然后看着杨盼的背影消失在绿杨之间。
他抬起头, 凝重地打量着那道白岗石的墙壁,里面传出若有若无的泣吟之声。他也不过是十五岁少年,说完全不害怕也是假的, 但母亲谆谆的嘱咐犹在耳边,她的手指甲那么深地陷进他手背的皮肤里,掐得出了血。
从小,罗逾就感觉得出, 母亲不爱他,至少不像他所读的那些书中所写的母亲那样,“拊我畜我, 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她从来不抱他、亲他, 言语上也从来不假辞色,但是那毕竟是他的亲娘, 那座豪华而冷冰冰的屋子里,那一群满脸漠然的侍女间,他唯一的亲人。
他从小就学着讨好, 学着骗她冁颜一笑,长大些,只要是她的吩咐,他赴汤蹈火去做,能换得她摸着他的顶心说一句“养儿到底没白养我儿还是孝顺的。”
所以,他记得他被掐出血的手背,记得母亲瞪圆的眼睛里乍现的血丝,记得她喑哑着声音说“那个人,你一定要救出来。救出来,咱们母子才有希望”
他要做到。不惜一切代价
装作闲闲的,罗逾在墙外的树丛间转了好几圈,确认并无人影之后,才重新打量那座墙。
墙很高,因斑驳而显得荒凉。他记得曾有一回来到这儿,正好看见杨盼从一棵靠得最近的杨树上爬上去,又跃到墙头,然后掉到了墙里头。他当时不敢出声,埋伏在外头,过了好久好久,才看到她被一个虎贲装束的侍卫从墙的另一头送了过来。
罗逾看了看那棵大杨树。
爬树不是问题,但是夏秋之交,树皮上若干蛹,树枝上若干知了,还有树叶间亮晶晶的蛛丝,五彩斑斓的刺毛虫他心里一阵作呕,完全不敢再去看,更别说要从那一堆恶心东西里爬过去了。
只能顺着墙往另一头走。
他从腰间摘了一块玉佩,从墙头上丢了进去。然后顺着外墙走。
走了好久好久,才看见藤蔓掩着的一扇门,轻轻一推,门闩着,但凑到门缝上看,里面是一根粗糙的木闩,只要肯下点功夫,不是没有办法。罗逾四处寻了寻,最后从腰带上拆下一块金片,屏住呼吸,插进门缝,小心地一点一点拨动门闩。
这样的慢功夫,好一会儿才听到“咔”的一声,门顿时一松。罗逾慢慢推开门,门轴一点都不涩,看得出是常开常关的,他闪身进去,重新把门闩好。
打眼一望,四处荒凉,回廊上碎砖缝里已经长满了粗壮的牛筋草和蓬草,足有半人高。梁柱剥落得根本看不出本色,湿漉漉的瓦当,漫漶得看不清花纹。
罗逾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仔细看着。布上粗略地画着太初宫和西苑的图,还有侍卫们值守的位置。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暗道多少年了谁知道有什么变化呢
他拣起一根粗树枝在前头探路,草丛间飞起无数的蚱蜢和蟋蟀,乱窜乱蹦,几乎跃到他的身上。罗逾一脸难以忍耐的神色,但不得不挡着脸,一点一点地向前挪。
这座宫苑极其空旷,几乎所有的屋子都空关着。只等到了最前方一座院落,隐隐看得出剥落的地方绘制着五彩的图案,梁头木刻精致美观,但是门窗都是用木条钉着的,杂七杂八,颇有煮鹤焚琴的可惜。
里头传出鬼吟一般的吁叹,罗逾伸头到窗缝处一张,牙关不由地咬得死死的。但他到底不像杨盼那样咋咋呼呼克制不住,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小心翼翼又离开了窗户。
他到杨树阴下的草丛里捡回了自己的玉佩,刚刚起身,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喝问“你是谁”
罗逾早有准备,转身举起手说“抱歉,刚刚不小心把玉佩掉了进来,所以进来捡的。”
背后那人,是个穿虎贲侍卫服饰的高大男人,眯缝着眼睛打量他半天,才说“这里不许人进来的。”
罗逾急忙点头“不好意思,我现在晓得了。我立刻就走。”作势要去翻墙。
那侍卫道“不要翻墙跟我走。”又沿着那条靠墙的道路,把罗逾送到了后门口。门仍然闩着,一点破绽都没有。那侍卫也是个寡言少语的,把他往外一推,说声“下次不许靠近这里”,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还清楚地听见落闩的声音。
罗逾身上全是湿腻腻的冷汗,手心里那块沾着泥的玉佩冰冷彻骨,他厌恶地把玉佩丢在一旁的砖地上,掏出手绢用力擦自己的手,擦得手心发红才把手绢一道丢了。
晚间,皇帝在听西苑那虎贲侍卫汇报的时候,顺便接过了那枚玉佩,泥巴还在上头粘着,玉也不算上等的美玉。但是洁癖到这个程度,连玉石都不要,还是浪费得够可以的。皇帝是穷人家出身,擦了擦玉佩,随手放在桌角,继续问着细节“那么,他真的只看了看里头,有没有做其他事”
那侍卫单膝跪着答道“没有,就看了看,样子极其紧张。”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笑道“你今日机灵得很转天朕自然有奖赏。估计大公主也会过来询问,你只说罗逾在外头盘桓就是。她若问你里头的人是谁,还是不要告诉她。”
他顿了顿,自己解释道“王朝更替,总有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东西。又关涉到罗逾,在我没搞清楚之前,谁都不宜与闻,免得传出什么话来打草惊蛇。”
打发走了这个侍卫,外头通传广陵公主求见。皇帝笑着自语“小丫头片子,还敢过来找打”朗声道“传公主进来。”正襟端坐,打算吓她一吓。
杨盼依然是风风火火的势头,也没有那些皇家公主的体面作风,是飞进来一般往皇帝怀里一扑,腻腻地撒娇“阿父,你要赏我”
皇帝危坐的样子顿时被破坏了,板起来的脸也板不住了,只能捞过来轻轻打一下屁股,问“来干嘛”
杨盼甩了甩手上的书金匮要略“喏,书上写的,我看到的。”
皇帝虎着脸说“越描越黑你看啥不好,啊还有,敢蹲玉烛殿听壁角,真是皮痒了还敢要赏赏你一顿打”伸手又打了一下。
虽然不算疼,杨盼还是“哎哟哎哟”唤了两声,眼睛亮汪汪地瞟上来,笑着说“我把李耶若和罗逾都给阴了这样的大功,怎么能不赏还打”
皇帝笑道“阴了就算本事你说说,李耶若意欲何为罗逾呢”
杨盼说“李耶若等着当皇妃啦。罗逾我还不太清楚,不过,他肯定也要有动作啊,咱们等着瓮中捉鳖呗”
皇帝挑眉说“李耶若等着当皇妃,为啥送给她的冰碗子,怎么送进去,怎么拿出来”
“呃”杨盼咬手指想了想,“大概她遇到了不方便的时候,不能吃冰的”
“笨蛋。”皇帝又敲了她一下,“才摸着门边儿,就以为自己登堂入室了”
杨盼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顿时那些自信心都消失殆尽了,嘟着嘴站起身“那我还得继续花心思啊”她的眼睛瞥到小案上放着的玉佩,觉得好生眼熟,拿过来看了看却想起了什么,大眼睛眨了眨,过了一会儿才对皇帝说“阿父,这玉佩好漂亮。送给我好不好”
皇帝笑道“这普通的黄玉,值不了几个钱,你喜欢就拿去玩玩吧。”
杨盼把玉佩揣在怀里,又说“阿父,我要继续用计谋打探李耶若和罗逾,还得阿父协助,我想要点东西。”
她是有备而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粉笺,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皇帝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该练练字了”第二眼“你缺衣服首饰”
杨盼撒娇道“啊呀讨厌,啥你都要看我就缺衣服首饰了,你给不给”
她用手捂着纸,就留了皇帝盖大印的地方“喏,盖章就行了。”
皇帝忖着这是亲闺女啊,性子随他啊。他小时候穷,看到好东西都喜欢,现在在宫里,好东西虽然多,不放在眼前总归不过瘾嘛。何况十来岁的小姑娘,最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首饰,十二岁生辰礼送了她还心不足。
可是,这是亲亲闺女啊他自打和爱妻沈皇后在一起,得到的第一个爱情的结晶啊这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只此一个宝贝女儿啊他现在有钱、有权,再不给老婆孩子过好日子,他一路千难万险地当皇帝图什么啊
这么一想,皇帝只觉得闺女向自己要点衣服首饰实在是太小的事儿了,衣服首饰能值几个钱她开心就好
批准了
于是掏钥匙开抽屉,拿了在后宫批复物件儿专用的印章,二话没说盖在那张粉笺上。盖完他还宠溺地说“衣裳首饰我可是给你了。你这笔字要不练练好,你也对不起我啊”
他的小公主小心地吹了吹没干的印油,敷衍地说“好的”,然后欢蹦乱跳地走了。
皇帝心里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作者菌好感动好感动好感动
我会努力把故事写好看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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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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