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舟的事情到此为止。
薛沥心中并无太大波动,他手里有着太多蔺舟的把柄,要捏死他无异于捏死一只蚂蚁。
直到晚上八九点,他才慢悠悠地开着车,回家去。
家里附近有一座公园,平时常有老人在附近散步,这天却 y 云遮天,细雨如针。雨水打 shi 了车窗,但薛沥还是从朦胧的夜色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公园最边沿那张椅子上的男人。
雨水淋 shi 了他的头发,卷卷的头发也变得柔软了,可怜兮兮地贴着他的脑袋,他本人是全然没有留意到,就是真的留意到了,估计也不介意,十多年来向来如此。
薛沥看着想笑,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开了车门走下去,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他那颗 shi 漉漉的脑袋上。
“你坐在这里,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第45章
“你看, 你全身都 shi 了。”
薛沥隔着盖在冯鞘脑袋上的西装外套,用力搓了一把他的头发,正想放手, 冯鞘却忽然握住,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依旧失魂落魄地低着头, 细雨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切都隐藏在夜色的 y 影之中。
“起来, 先回家。”
薛沥不喜欢淋雨, 反手将他握住, 微微一用力,冯鞘没有抗拒,温顺得近乎乖巧, 由着他的力道站起来,然后又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微雨的街道里走着,谁也没有出声。
临近车子的时候冯鞘才加快走了几步, 率先钻进了驾驶座。
薛沥怔了一下,想起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冯鞘开的车,车祸的事情是横在他心中不可磨灭的一道伤痕。
他觉得好笑, 认为冯鞘有些草木皆兵,但心里又明白对方的情意,不由艰涩地叹了一口气。
车里开了暖气,很快就驱散了淋雨后的寒冷。
每到雨天冯鞘开车都会格外的慢, 薛沥手肘顶着窗支着下颚,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窗外,车窗里映着冯鞘的侧脸,他的眉毛很浓,双眼皮很大,就是那种看着很阳光的俊朗青年,但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少年的稚气,就像现在一样,圆润的唇抿紧,横竖都是不开心。
瞧,他还委屈上了。
薛沥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冯鞘听见了,唇角一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准是以为这声叹息是冲着他去的。但薛沥此时却并不单单想着他,眼下的处境彼此都是身不由己,谁又能不难过呢。
过了一会儿,冯鞘率先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家门口近在眼前,他停了车。
薛沥还没回过神来,车里有一瞬间的沉寂。
半晌,他才缓慢而惺忪地看过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鞘忽然熄了火,然后解开安全带,上半身趴在了薛沥的腿上。
两个成年男人的体型,挤在同一个位置里别提多困难,薛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磕到他的脑门。
冯鞘可不管,蛮横地枕着他的腿,脸贴着裤子,微 shi 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然而在薛沥的角度,却只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覆满冷汗的后颈。
冯鞘的身体很奇妙,他从不轻易流汗,这种情况大多和他的心情有关,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害怕了,诸如此类。
薛沥的指尖偏偏恶劣地点在他的后颈上,笑说“你傻,我不跟你一起傻。”手底下的躯体一颤,几乎马上的,隔着夏天轻薄的布料,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似乎被水珠沾 shi 了。
又过了一会儿,冯鞘似乎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自以为隐藏得极佳,故作冷静地说“你不该和我说那些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应该让这些事情扫兴。”
薛沥反而愣住,一时间摸不透他这个时间不多,究竟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楚。
于是他摸着冯鞘的脸,微微调整了他的姿势,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声音是听不出什么来,可这张脸嘛认识冯鞘这么多年来,薛沥其实没看过他哭过几回,这人特别倔,很多事情都是咬咬牙就挨过去了。哪像现在,眼眶通红,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似的。
大概是觉得丢脸了,冯鞘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闷气说“别看我。”
薛沥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了。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他脸上带了点笑,手指穿梭在冯鞘微 shi 的头发里,低声说“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说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自己衣服又 shi 了一片。
泪水在那片布料上浸满,车里这会儿已经热得有些发烫,但冯鞘却像一个在冬天里不着寸缕的可怜人,哆嗦着颤抖着,又克制着忍耐着,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难过,结果他越来越忍不住,起先是没有动静的,只是默默流着眼泪,慢慢的,他开始喘气,像哮喘那样的大喘气,接着口中发出一点声音,张开着嘴,那样“喝喝”的气音断断续续。
可他不允许自己哭出声,马上又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声,像深夜里的孤狼对着月亮悲号,又像救护车经过时那种沉重而压抑的呜呜声,十分漫长。
到这里,薛沥便知道他清楚了薛沥是真的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此后在一起的这个月,便是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所有人生。
相识二十多年,在一起二十多年,还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敌得过生死黄泉。
薛沥坐着,苦恼地倚着窗支着额头,“我是不想让你哭成这样的。”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冯鞘的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实际上是像寻常人撸猫那样,一方面是为了安抚猫咪,另一方面,偶尔也是为了缓解心底的不安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