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何以说没有证据”
声音温暖和煦,听来简直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钱通都不由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对方究竟说了什么之后,脸上才显出怒色“你什么意思你谁啊”
从钱通的一脸莫名,足可看出大朝会根本没人在听。需知朝会开始的半个时辰里,就耗在了讨论白宸的事上。
而钱通既是武将,还因为实在长得太粗野彪悍,想装文雅也装不来,干脆自暴自弃,彻底不习文艺,自然也就不怎么听闻白宸的名声。所以不认得白宸,也实在是很正常。
只是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一大群,本来也不可能互相全都认识,能眼熟就不错了。不过即便不认识,通过对方的衣冠服饰,也能推测出对方的官资地位,绝不至于到需要问你是谁的尴尬地步。
钱通故意这样装疯卖傻一问,却是看出白宸官位低于自己,还在这时候来触自己眉头,刻意羞辱他罢了。
寻常人被这样撂了脸面,即便涵养风度上佳,没有当场发作,脸色也至少会显出尴尬。
但白宸面上微笑丝毫不变,仿佛是张壳套在了他原本的脸皮上面。
他也并未理会钱通的话,只目光淡淡地掠过他,而后转向姬允。
不知是否错觉,姬允总觉得他的视线穿透了珠旒,在自己脸上停顿了片刻,才移开。
但并不等姬允分辨清楚,白宸已垂下目光,又是恭谨恭顺的模样了。
白宸道“陛下,臣前些日于宴上偶遇刑狱司的耿朔大人,耿朔私下给了臣一份钱能自己画押的字据。而按照字据上的地址,也在钱能府上找到了钱能授意奴仆行凶的名单,罗列详细,并且都添了标注,包括这些人抵抗过几次才得手,又是何年何月得手。臣着人探访过后,都一一能够对上。”
“钱能既自称对奴仆所为毫不知情,又该如何解释名单,和那份他自己画押的字据呢”
“一派胡言”
话音才落,钱通便霍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白宸怒目而视,骂道“你是哪家竖子,竟敢这样口出狂言钱能至今还在狱中,你又是从哪里得来一份所谓画了押的字据,怕不是你自己编造,信口雌黄污蔑于人”
白宸仍不理他,只从袖中取出两份书文,由内侍接了递给姬允。
道“前些日臣于宴上偶遇刑狱司的耿朔大人,耿大人私下给了臣由钱能画押的字据,其中罪状不可细数,臣不敢私藏,所以奉给陛下。”
钱通数次被白宸无视,也实在觉得憋气。闻言,又轻蔑地哼了一声“耿朔又是谁,刑狱司何时竟轮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主持了钱能一案早在之前便由刑狱司专人审讯看管,耿朔得了证词不报给主事薛昶薛大人,反倒私底下给你,也不知是有什么说不得的原因。”
说着,他还寻求认可地,将目光移向后边站着的薛昶,薛昶却避开他的目光,脖子一缩,低了低头。
钱通不由一愣,再转视线,正对上面色晦暗, y 冷看着自己的顾桓。
白宸听得钱通的嘲讽,并不显出怒色,反而越发地温和,他缓声道“是啊,耿大人何以不将证词交给自己的上司,反而给在下这等微末之辈,的确是有说不得的原因。”
他转向目光左右漂移的薛昶,再停到脸色越发 y 沉的顾桓身上“您说是不是,薛大人,顾将军”
他话中意有所指得太明显,在场之人无不感到了一种突然微妙的尴尬气氛。
白宸面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不躲不避地与顾桓对视,顾桓面色沉冷,渐渐地,那锋利的眉梢末端,才往上挑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出来。
他道“白散骑初入官场,恐怕不知所谓在其位谋其职,同样,越俎代庖也是大忌。只念在白散骑年幼无知,不予计较。而刑狱司内部审案向来有其固定流程,案件未定之前,一应过程不得向外泄露。耿朔身为刑狱司职官,知法犯法,应以贬谪。而其证词未经刑狱司考证,亦不足取信。至于本将军这边,日前已经收到刑狱司的结案,钱能管教奴仆不力,使奴仆胆大妄为,应处杖责赔款。此案到此结束,已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
不容反驳地这么一通说完,顾桓挥一挥手,直接宣布道“今日朝会到此毕了,诸位散了吧。”
饶是姬允脾气再好,为君再弱,也不由遽然变色。
他猛地从座上站起来,信手从御案上抓了方镇纸,往地上猛力一砸。
“谁敢走”
他这一声怒到极致,到中途就破了音。
众臣子一时之间踌躇原地,进退无措。左瞧瞧勃然大怒的姬允,右瞅瞅神色深沉的顾桓,心中也都知顾桓此举实在有些太过,便是个泥 g 子也要被搓起了火,就有些担心姬允要拿他们来发作。但那担忧在心里只过了一遍,到底还是更顾忌一手拿捏着自己身家 g 命,仕途前程的顾桓,便都不敢妄动。
顾桓也站住了,转回身来,抬抬眼睛,直望向御座上的姬允“陛下还有事”
姬允面上隐隐显出怒极之时的青色,面皮也微微地抽搐,他咬紧了牙齿,强自忍耐怒气,道“原来你还知道朕才是皇帝啊,”
却实在忍耐不住,声音猛地撕裂似的拔高“朕还以为这天下姓顾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不由都是一变。
饶是大家都对顾桓掌权的事实已是心照不宣,但也都有志一同地对姬允保持了表面的恭敬与顺从,口中仍旧只将姬允唤作是陛下。
但姬允偏扯破了这一层遮羞布,将朝堂上长久以来的微妙平衡彻底打破,如同宣战一般,他厉声道“把涉案人员带上来,朕要亲自再审一遍。”
他微眯起眼睛,扫过台下众人,最终定在顾桓脸上,语速缓而沉,一字一句地道“朕看看,谁还敢拦”
因为情绪过于激愤,姬允眼里甚至浮出了血丝,使得他脸上显出一种近乎狠厉的神情。
众人不曾见过这样的姬允,一时过于震惊,也终于感到了对君上应有的畏惧,纷纷垂下头去,气都不敢大声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