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允想召人来陪着听个小曲儿,都有人敢抗旨不来。
愈发气得要捂胸口,顾桓闲闲地看他一眼,道“陛下何必同他们过不去,于自己亦无益处。”
姬允恨恨道“总有他们跪着谢孤的时候。”
顾桓抬头往窗外看一眼毒辣的日头,像是惊异于他莫名的自信,惊讶得都忍不住带点笑意了。
道“何必等到那时候,陛下想要谁来相陪,臣派人去请来就是了。”
是,他姬允的旨敢不尊,顾大将军的话,却是无人敢违抗的。
一时很是无趣,姬允道“要他们有何用,有桓郎便够了。”
他是带了微微自嘲的心情。
顾桓却不知如何被取悦了一般,墨绿眼中微光闪烁,含着笑,亲手为他斟了盏酒。
到得日落时分,天色仍无动静。
众人心中愈发存怨,纷纷肚腹里怒骂着,洗漱之后回房歇息。
更鼓敲过第二遍之后,浅眠之人,耳边似听得雨打叶声,但过于细碎,并不暴烈,便也不当回事,翻身继续睡去。
翌日醒来,雨仍在下,雨势不小,但也算不得大,只不断绝地下了一夜,水都浸入土里,一脚下去,带起一裤脚的泥。
众人立在廊下,有些面面相觑。
这样的雨,在夏日将来之时,委实也很平常,并算不得什么。
甚至还有农户身披竹笠,下田耕作,为这久旱之后的雨而喜悦不已。
只姬允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上一世也是这样,雨势开始并不令人感到威胁,所以船队也不受影响,继续航行。只令人不安的,航行一天,雨势丝毫不见小,反有越来越暴之势,水涨船高,一日之后,水已高过河岸,到第二日,开始淹向低岸农田。
原本计划端午日前能抵达涿鹿,生生多花了两天,船队才在风雨飘摇中抵达涿鹿码头,彼时水位已高得无法靠岸,港口拥聚了大小上百艘船只。
当夜,电闪雷鸣,倾盆之雨落下,真正的噩梦才要开始。
那场雨以涿州涿鹿为中心,连下半月,中又有几日大雨滂沱,伴电闪雷鸣,剩下时日亦时断时续, y 雨绵绵不绝。
涿鹿因地处平原,人口稠密,又是降雨中心,被淹没得最是厉害,短短几日,纪念古时逐鹿之战而修葺的庙堂,便被全部淹没了。
黎阳虽距涿鹿甚近,然海拔高,又地势不平,中高周低,存不住水所以黎阳收成总是不好,才这样穷困,只是这回这恼人的地形,反而救了黎阳一命雨水落地,便聚涌而下,天然分流。
雨连下十数日之后,四周俱陷汪洋之中,黎阳反而如海中洲岛一般,幸存下来。
姬允坐在堂中央,神色间难得显出严肃之色,他眼皮微垂,嘴唇轻轻开合“且等着吧。”
“这场雨,还远不到头呢。”
如雷鸣一般,在众人心上震了一震。
第21章
姬允即刻将黎阳令传过来,命他对下游百姓紧急撤离。
黎阳令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在廊下期期艾艾“圣人这点雨,不碍什么的,下一两日便停了”
黎阳令形容枯瘦,肩膀内缩,一副畏缩姿态,是姬允平素最不喜的模样。
姬允不耐看见他,挥手打发他走“叫你去就去。”
黎阳令满脸委屈,带着“圣人你整天闲得没事做就折腾我们穷苦人民”的愤愤,到底是不敢说什么,折身退出去,抄起衙役们,穷凶极恶地将人往上游驱赶。
雨下了一日,到了夜里也未停歇。
众人渐渐感到不安稳了。
关于姬允所作之梦,仿佛是笼在头上的 y 影一般,教人怀着隐忧。
到姬允又下令,每日食物减少份例时,众人亦不如先前满腹怨言,反而更惶惶不安,望着廊下汇成溪流的雨水,低声交语难不成圣人之梦,竟果然是天神示警
如此连下三日,风大雨急,到夜里,终于开始震起雷来。
再一日,涿鹿发来急信,有人亲眼所见,码头一块石碑被雷电所劈,涿鹿两字,正好从中间劈开。
郎荣的脸在电光之下,越发惨白
圣人的梦,果然是成真了。
姬允从堂前穿过,几名私语不止的仆役见着他,立马全身仆地跪将下去,高呼圣人。
迎面而来的世家子弟们,也垂头作揖。
同往常浮于表面的恭顺不同,却是含着敬畏了。
怎么可能不敬畏呢,若非姬允执意在黎阳靠岸,现在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水上漂着呢,更不知会不会被雷电带走几个。
之前满腹怨气牢骚的人,此时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半声也不吭了。
郎荣更是已经捧了朝服簪冠,亲自来向姬允请罪。
姬允将梦中发生一切都早与他说明,而他到底未有相信,也未发文宣告,几乎是公然不承认姬允所作之梦。
各郡县未接到司天监所发的防汛之文,便是姬允发了私文,以姬允平日威信,不知有多少人会照办。
此事若要担责,郎荣首当其冲,是百死亦难辞其咎的。
姬允也丝毫没有客气,当即撤停郎荣一应官职,暂行收押。又临时提闻宿为代司天监提点,将姬允的梦细细写成文书,并姬允后来回想,再添上的一些细节譬如哪些城镇雨势最剧,哪处将有山石塌方,泥石流都一一写下,以姬允奉天之意,发往各郡县,作好紧急救灾工作。
姬允从临时辟作议事堂的房中出来,闻宿满头大汗地跟在后头,神色中惊异不止,望向姬允,如望天人一般。
顾桓着大将军朝服,正在门外跪候着。
姬允脚步一顿,垂眼望着顾桓的冠顶,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倒算得上和缓“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郎荣昨日来请罪,顾桓也来求见过姬允一回,姬允没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