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 众说纷纭, 有赞成的,因为可以消除所有疑虑。有不赞成的, 说此方法未必灵验。王莽问宗正是什么意见。
宗正道“此法早有耳闻,但不知是否灵验。”
张放为了消除大家的疑虑,让人端水上来,他和张纯当场滴血验亲,果然两人的血互相融合, 是为亲父子。
张放既然做了验证,刘昭也只得硬着头皮对刘骜道“既然滴血验亲可以消除大家的疑虑,儿臣愿一试。”
“昭儿”
刚找回希望的赵飞燕,又坠入无底深渊。她多想立马阻止刘昭,奈何朝堂之上,她也没办法明说。
王叙看着这场阴谋变成了闹剧,心里倒是淡定了许多。作为一个未来人,她知道一般人的血都应该是相融的。
刘骜稍微一犹豫, 最后也不得不同意滴血验亲,便有宦者端了水进来,刘昭先拿刀割破手指,滴了两滴血到碗里,然后宦者又把碗端到刘骜面前,跪了下来。
大殿里出奇的安静,后殿飘来宫人准备好的酒菜香味,刘骜只觉得脑袋头皮发紧, 他本不想做什么滴血验亲,却被群臣逼得不得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刺破手指,万一
鲜血滴入水里,刘骜起初还能平静地看着,但渐渐皱起了眉头,最后眼神也变了。
刘骜和刘昭的血不相融,且有沉淀。
张放疾呼“陛下,您看清楚了吗太子和您的血,不相融”
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了。
这不科学王叙差点站了起来,想冲上前去解释。此时却见刘昭走向张放,他拿起旁边内侍托盘里的小刀,张放惊慌急呼“你要做什么”
刘昭往前逼近了几步,吓得张放往后退,跌倒在地,众人以为刘昭恼羞成怒,正要阻拦,结果却见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张放父子滴血验亲的那个碗里,这是闹的哪一出
孔光走上前去,惊讶发现,三股血融为一体。孔光也拿起刀,刺了两滴血进去,结果也是相融。
刘昭大声道“黎旦,重新端碗水来”
黎旦忙应诺,奔跑着出去接了水,又快速端来了。刘昭又滴了血进去,随后直接拿起黎旦的手,在黎旦错愕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刺了黎旦的血滴进去,只见两人的血完全相融。
这时候刘昭才道“大家都看到了,我的血跟张放张纯孔太傅相融,就连跟宦者黎旦的血都是相融的,却唯独与父皇的不相融。这是为何”
刘昭道“那是因为所有人不管有没有亲缘关系,我们的血遇水都是相融的,滴血验亲根本不可信。但是,”他指着刘骜面前的碗,“有人却在那碗水里做了手脚,让我和父皇的血不相融。为了扳倒我这个太子,故意为之。”
刘骜愤而起身走了过来,他拿起刀刺了血滴进黎旦托盘里的碗里,果然,他与太子的血,又相融了。
刘骜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松了,转而怒斥张放胆大妄为,居心叵测,枉费他对他多年的信任。张放连呼冤枉,也无人相信了。
这时,朱博却道“那李德所说之事又作何解释呢”
刘昭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李德连地名都记不住,他说的话,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
孔光这倔老头又去质问李德,李德头磕在地板上,砰砰直响,他道“奴婢也是被迫的,请陛下恕罪。”
孔光怒问“你说他是如何逼迫你的”他指向张放。
李德怯生生,不敢说话。
刘骜大声斥道“快说”
李德才道“他们以吾妹李南的性命相威胁,张纯不知从何处割了一根手指头,说是李南的,如果我不按照他们说的话去做,接下来割的就不是手指,而是脑袋。我刚才进来看到妹妹手上缠着白纱,就信以为真,更不敢说真话了。”
李南想不到哥哥竟然为了自己而受人所迫,一时激动,拔掉手指上的纱布,心痛道“哥哥,你这是上当了,我这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啥又要偷偷逃出宫呢”孔光不解了。
李德道“那是因为,当年”他看着赵飞燕和赵合德,道“当年,我受皇后和昭仪之命,送芳姬出宫,结果”
刘骜迷惑道“芳姬”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他一时却想不起来。
刘骜看向赵合德,赵合德表情严肃并不理会他,反而是边上的宦官高湛轻声道“当年弹得一首好琴的芳姬,曾在宫中呆了一年有余,乃骑朗中将梁斌之妹也。”
此时赵合德说道“李德,你可得好好细说”
李德听出了赵合德威胁的意味,他知道事到如今,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便道“我送了芳姬出宫,谁知梁府不知为何,却遭了大难,梁将军被射杀,梁府满门被囚,男丁被斩首,女的则被没为军眷。我看芳姬可怜,便把她偷偷送到了新都乡野藏起来。而奴婢也就没办法再回宫中了。”
孔光点头“梁斌当年意图谋逆,满门被诛,老夫还历历在目啊。我记得大司马为梁斌求情,还为此退朝一年。”
王莽微微附身,并未接话。此时赵飞燕才问道“那芳姬后来如何了”
“半年后,芳姬抑郁过度,自杀而亡。”
听到这里,王叙突然鼻子一酸,眼睛涩涩的,心里不知为何,堵的慌。
王莽问赵飞燕“微臣请问皇后,李德所言可是真的。”
赵飞燕道“我与芳姬也只是见过一两次。是妹妹托我找人送芳姬出宫,我便让李德去了,谁知他竟一去不回。说我欲杀李德灭口,那简直就是污蔑”
孔光鼻子哼了一句,有人心怀不轨
张放眼睁睁看着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却不知被谁牵着绳子,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不由得激愤难耐。
张放躬身对刘骜说道“陛下,我今日所说都是事实,李德私自抱了吕筱的双胞胎兄弟进宫做了皇太子。此事李德跟我亲口承认,还有,光禄勋王嘉把重要证人吕筱偷梁换柱,”他指着跪在一旁的红疹青年,“还用这么个货色来冒名顶替,真正心怀不轨的是你们这群人。孔光,如果太子是假的,你这个太子太傅也就白当了。王莽,不用我多说了,你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皇太子,你们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太后薨逝,你还不得紧紧抓牢太子王嘉,你一把年纪了,还当什么光禄勋,你不就是怕我顶替了你的位置么还有卫尉何武,你也不过是王莽的小跟班”
何武瞪起他铜铃般的大眼,怒斥“张放你个狗屁东西所有人都是奸佞小人,唯有你才是忠臣吗”
朱博忙缓解道“陛下,我看此事不如交给廷尉去一一核实,如富平侯所言不实,再论其罪。”
王莽道“朱丞相不知你是何意思张放今日所举当廷就被轻易反驳,为何还要交由廷尉去查实敢问,朱丞相还有何事不清楚的,都例举出来,大家当场辩论,何必又要拖延至他日他人来审判这审的可是皇太子,如果是人都可以毫无证据,就污蔑太子身份,请问,还有王法吗”
朱博哪里敢得罪王莽,解释道“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别无他意。”
张纯扶着他的父亲,道“何不拿了太子的画像,去马额逐个询问,看看有多少人认识这画中人,一查便知。”
刘昭微微一笑,走前来,他盯着张纯看了好一会儿,刘昭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遇事处变不惊,浑身散发出来的泰然自信,让张纯心中惧怕发怵。
刘昭道“张纯,你说是年后从宛城归来,在马额遇到了吕筱是吗”
“是又如何。”
“我怎么记得,是在年前的一场大雪之后,你就应该遇到跟我长相酷似的人呢。这边皇上的特赦令刚下,那边还没两日,你便能从宛城赶到了京都脚下,这个速度,也实在惊人。”
刘昭一说,张纯马上愣了一下,眼神疑惑起来,刘昭对阶上的刘骜俯身作揖道“儿臣之前监管延陵增建工程,富平侯张放是监察大臣,延陵在富平侯的监察之下,意外坍塌了,此事我有失察之责,所以被罚到骊山思过。儿臣在骊山期间,感怀高祖得江山之不易,想一尝民间疾苦,便到骊山脚下的马额,化名吕筱,在郑大医的医庐里做了个小学徒。”
刘昭说的头头是道,刘骜频频点头,刘昭又对着张纯道“我记得那天医庐隔壁的解馋食馆,里面人满为患,张三郎带了三个随从远道而来,而你却看上了坐在窗边的貌美女食客,你上前欲调戏滋事,不过最后你的随从把你拦下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张纯脱口而出,被张放狠狠拉了一下。
刘昭指向王叙这边,“你看看当日你欲调戏的女食客,可在这堂内”
张纯慌忙往中堂的女宾客扫过来,最后满脸疑惑地停留在王叙的脸上,王叙只得站了起身,对着朝堂上微微低头行礼。
“此乃吾之良娣王叙也,当时她在骊山陪我思过。那日王良娣怕我在民间吃苦,便偷偷下山来看我,谁知却遇上了你呢后来你从医庐经过,我躲闪不及,被你看到了,你问我是谁,我便说,小人吕筱也。不知张三郎可还记得清楚”
张纯的思维开始出现混乱,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张放也混乱了,他拿过人皮面具,往红疹小伙脸上套,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见的吕筱是不是真有其人了。
张放忍不住对刘昭道“这是你安排来构陷我们父子的”
刘昭冷笑道“我为何要构陷你们呢”
“因为延陵坍塌之事,你怀恨在心”
“哦难道延陵坍塌果然不是意外”
“你”张放越来越觉得自己上了圈套,气得脸色通红,想将手上的人皮面具撕个粉碎,却又撕扯不烂,最后狠狠将面具掷在红疹青年的身上。
赵合德轻轻叹了口气,没眼再看。
孔光道“陛下,我看此事,已经十分清楚。张放之子,流放宛城,特赦前便已离开宛城回京。在马额遇到了体验民间疾苦的皇太子,误以为确有吕筱其人,然后异想天开,找他人用人皮面具假扮皇太子,编造童谣,威逼利诱他人做假证据,想以此污蔑太子的身份。张放你是什么动机,我想在座同僚心知肚明,我也不便明说,但是张放此举,决不可轻易饶恕”
孔光虽然年纪较大,但却是个明白人,他深知张放的背后是赵昭仪,但赵昭仪自己没站出来,大家也拿她没办法,所以他只好咬紧了张放,把张放这个多事之徒毙了,也算剪掉了赵昭仪的一个重要羽翼。
王嘉也道“张放此举乃构陷皇后和太子,如若成功,必会再次引起武帝戾太子之祸,祸害我汉室江山社稷之稳固。陛下,张放张纯父子,其罪当诛”
刘骜叹了口气,他与张放感情笃深,今日之事,冲击太甚,他还缓不过劲来。
此时,王莽道“臣附议”
何武也道“臣附议”
一直没说话的赵钦也道“臣附议”
然后满朝文武百官,几乎都起身附议。就连朱博和刘欣等,也都不敢再说话。
刘昭看出了刘骜的为难,如果今日诛杀了张放,刘骜他日说不准会逮谁出来偿命撒气,在他心中,张放并不算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足为虑,便道“富平侯乃姑祖母敬武大长公主之子,他身上终究流着我们刘家人的血,虽然他构陷于我,但念在姑祖母的份上,父皇就且饶他一命吧。”
孔光怒道“太子,你不可妇人之仁当罪不断。”
刘昭俯身道“太傅所说在理。不过姑祖母尚在,实不忍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直坐在中堂上位的敬武公主,此时起身,已经潸然泪下,她向刘骜一拜,刘骜忙起身让刘昭把她搀起来,敬武公主道“是老身无德,教子无方愧为人母。”
这种场合,众人皆不敢再多言。
王莽明白刘昭的心思,便也只得附和道“太子仁德,那不如将张放削爵去位,流放边疆。”
刘昭点头赞同,又道“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我朝自太祖以来,素有株连之风,但儿臣并不主张。张放长子张筑任职廷尉平,他洁身自好,敬业尤嘉,素来不参与各方纷争,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也。如张放张纯流放边塞,可留张筑在京,也可为敬武公主尽孝。”
刘昭说的公正在理,又显仁德宽厚,刘骜最终还是采纳了太子的建议,张放张纯李德假吕筱诸人均暂且收押,留待翌日朝堂上定罪。
皇太后百日祭典礼后的午宴,刘骜已经没了用膳的心情,还没开席便欲起身离去,赵合德跟着皇帝回了温室殿,赵飞燕也没心思待下去,回宫前看了一眼堂上残局,吩咐大长秋正常起菜。
众宦者宫娥上菜,而上堂诸位嫔妃也都回避各自回宫,文武百官有些先行回府,有些留下来喝酒用膳,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他事。
刘昭跟几位朝中重臣一一打了招呼,便走回中堂,这个时候,他也不方便跟诸位大臣走的太近,以免不必要的猜忌。
刘昭走到王叙身边,道“我们走罢。”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当着王琼班息的面,不理会他人目光,往外走去。
走到殿外廊下,黎旦气喘吁吁赶上来,道“殿下,皇后那边派人来找你。”
刘昭头也不回,只轻声说“就说我跟太子太傅在商议事情。”
王叙突然拉紧他的手,她想起了青灵,只有皇后可以去救尚青灵出来。刘昭似乎猜到了什么,也没详细问,便吩咐黎旦去跟皇后如何说道。
黎旦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他们走的不缓不慢,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握紧的手心,已捂出了细汗。
午后阳光慵懒,微风徐徐,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上了马车,箱帘刚放下,两人便紧紧抱在一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王叙依偎在他怀里,手轻轻摩搓着他的大拇指,道“要是早知道你有准备的话,我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刘昭笑道“我是有所准备,但并不确定张放一定会今天发难。这次廖左事先也没收到消息。今日之事,还是要谢谢你,让冯媪来找孟准。孟准才能及时通知廖左换下了吕筱。”
王叙坐直了身体,“是青灵偷听到的消息,她被昭仪软禁在书房,又没办法通知我们,便把她听到的信息写在了祭文的卷轴里。”
幸好青灵当年做她伴读时,为了避开冯媪的视线,常常把信函藏在卷轴里。当然,最后还是被冯媪给逮个正着。所以冯媪才会知道卷轴藏信之事。
“那个吕筱,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觉得怎么处置为好”
王叙笑了笑,“如果能帮他整容就好了。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毁了他的容貌。用人道点的方法,就像刚才那位假的吕筱那样,用一些药水让他脸上起疹,致其毁容。”
刘昭点头,道“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亲兄弟,我也不忍心杀了他,毁其容貌倒是个比较折中的办法。”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皇后亲生的”
王叙忙摇头否定,她有怀疑过,但也只是怀疑而已,跟“知道”那是两回事,她不想让刘昭误以为她心里藏了太多的秘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近侍报北师中垒校尉王临求见。
王叙马上说,是我三哥,今日之事我实在着急,所以也派人去找他帮忙。刚才危急关头,我还想着要是有什么事,或许三哥会帮我们举兵造反。她把“举兵造反”四字说的极轻。刘昭笑了笑,道,知道了。
两人下了马车,只见王临放开马缰,上前行礼。王叙还了礼,上次见王临,还是在皇太后葬礼上,不知是不是刘昭在场的缘故,王临对她比以往要更为生疏了,她道“今日之事,实在危急,我也想不到可以找谁帮忙,结果害得三哥白跑一趟。”
王临拱手道“我还是去晚了一步,没能拦下张放带进去的人。没想到张放会做出如此之事,幸好他的阴谋被揭穿,不然为兄实在愧疚,没能帮上忙。殿下也受了委屈。”
王叙笑道“这不怪你是我们知道的太晚了。”
刘昭也笑道“多谢王校尉相助,他日有机会,校尉可到北宫一聚。开春后的蹴鞠大赛,我们可以提前切磋切磋。”
王临见刘昭有招纳之意,也甚是高兴,忙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两章内容合并了。求收藏求评求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