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回暖, 积雪渐渐消融。
在他们下山前的一天, 刘昭突然跟她说,带她到山下的集市去吃一道好吃的名菜解馋羊肉, 然后两人简单乔装打扮,只带了孙置一人,偷偷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还算好走,但离开了皇家御苑的地带,山路便变得泥泞, 刘昭和王叙共骑一匹枣红色大马,走的小心翼翼。
他们出来的不是时候,周围都是枯萎的树干和草丛,偶尔能看到一些野兔野獐被马蹄声吓的乱窜。
王叙窝在刘昭的怀了,吃着冷风,马背上颠的她甚不舒服,后悔为什么不自己骑马了。她以前学过骑马,但她现在可是娇滴滴的侯府千金出身, 她说不会,刘昭也自然不会怀疑。真是自讨苦吃。
走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他们又岔进了一条小道,在一山前小院里停了下来。
屋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听到声响,已经出来迎接,见了他们,忙行了揖礼,那老头的打扮倒像是山间的猎户。
孙置问他“他们可都到了”
老头道“已经静候多时。”
说着, 引着他们进屋,室外一个小猎户已经帮他们把马牵走了。
王叙被刘昭牵着,从外面进来,一阵暖气扑面,屋里昏暗光线不足,屋子中间生了一盆的炭火取暖,炭火上煮着一壶的热水。尔后,王叙才发现东南角的草席上,站起来三个人。由于还没适应光线,一时觉得,人影模糊。
刘昭让她在炉火旁坐下取暖,然后才走了过去。
见他们互相行礼,王叙这才认出来,一个是孟准,一个是高剑,还有一个不知是谁。
王叙默默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交谈。不外乎是刘昭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的各种事态格局,人事变动。
高剑道“张放那个老匹夫,在朱丞相的保荐下,官复光禄大夫,这次皇太后生病了,没有反对,所以才让他得逞了。”
“父皇早就想恢复张放的官职,只是苦于无人提保,这次朱丞相举荐,刚好顺了他的心意。”
高剑又道“还有更离谱的,说是张放修筑延陵有功,所以张纯被特赦了,允许他年下就回京。真是小人得势君子危,这京城我都不想呆了。”
刘昭微微笑道“你不想亲眼看着张放落马吗”
素来不苟言笑的孟准,也难得笑道“高剑若是离开京城,可活不下去”
“只要有美人,去哪儿都无所谓。”
刘昭岔开话题,对那陌生男子道“廖左,你这次拿下了未央卫尉,大司马和卫尉可能会找你的茬,你要多留点心。”
“诺属下自当小心。不过,大司马王莽伪善之极,没有把柄,他也不敢公然对我怎样。”
原来那位男子就是廖左,王叙顿时震惊了,难怪那日刘昭的反应如此奇怪。不过,他们当着她的面,说她的父亲,也真是心大。
而在座心最大的那位,也就是高剑,忙向廖左使眼色,一边瞄向了王叙这边。廖左这才醒悟,难道与太子同来的女子就是传说让太子心心念念的王莽之女顿时变了脸色,忙说“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刘昭笑而不语,喝了口热茶,才道“廖左,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保住手中的兵权,卫尉何武是个粗人,你对他恭顺一些,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另外,赵昭仪那边,你多参与他们的议事安排。在人事任用上,适当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们一些建议。”
“请殿下明示。”
此时一直沉默的孙置才道“廖将军如今已升职为未央卫尉,那么下一步,并非是要拿下卫尉一职,只要关键时候,你这个未央卫尉不听命于卫尉何武,那么这个何武也无可奈何。廖将军现在乃赵昭仪心腹,将军可伺机推荐孟准为昭仪所用。”
“孙舍人的意思是”
“我要让赵昭仪以为,她在我们这里有内线。有些不适合廖将军传的话,便可让孟准为之。”
廖左点头应诺,又道“但是,如何打破赵昭仪的戒心呢在她心里,孟侍卫令可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人,不是轻易可收买的。”
孟准道“这点廖将军大可放心,殿下已有安排最晚年终大朝会,殿下便会回宫,明年开春的蹴鞠大会,我们会见机行事。”
“好,那我们见机行事”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其他事,王叙静静拿着一支木棍,撩拨炭火,炭火不时发出吱吱声。
少顷,他们说完事,刘昭先走了过来,双手放在炉火上方,烤着手,问她“饿了么”
王叙点头,刘昭道,那我带你到集市去吃羊肉。
其余人也都走过来了,互相行礼后,高剑笑道“我刚才说只要有美人,去哪儿都无所谓的典范乃殿下是也。我看殿下是呆在骊山,不想回宫了。”刘昭拍了拍高剑的肩膀,笑而不语。
廖左见了王叙其人,应对大方,谦恭有礼,忙为刚才的失言感到羞愧,便行礼道歉。王叙装糊涂道“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我也没留心。将军何须道歉”
廖左再次作揖道“在下实在失礼,多谢良娣海涵。”
刘昭牵着王叙的手,笑道“我们走了。”又转头对他们说“你们就留在这里吃完午膳再回去。”
“那是自然”高剑笑道。
廖左客气地挽留道“我们刚才来的时候,打了些野鸡和野獐,黎叔在厨房帮我们炖下了,殿下何不在此吃了再回”
高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道“没听殿下说么,他们要去吃羊肉。没我们什么事。”
几人又是一阵笑,刘昭他们才辞别出来。
这次是孙置的马在前,他们的马在后,走了没多久,便进了一个叫马额的集市,集市不大,串联了几个村庄,有个极大的铸造工坊,零零散散的有人在牛羊集市卖牲口,他们把马交给卖羊的人家,给点钱那家人会帮他们把马喂饱。
今日有集会,但赶集的人在王叙这个看惯了人潮拥挤大都市的人眼里并不算多,前面有好几家低矮铺面和摊贩围成的三岔路口,总算稀稀拉拉汇集了些赶集之人。
摊贩卖的东西相对匮乏,基本都是食物,有猎户打的野味,有米粟粮食鸡蛋板栗胡桃,还有糕点小吃,由于天气寒冷,买卖人基本都是灰头土脸的蜷着手跺脚立在一旁晒太阳。
王叙和刘昭并排走着,王叙想象中的集市是清明上河图那样的人间百态繁华景象,眼前这个更像是农贸市场。
王叙问他“这算是大的集市吗”
刘昭道“这在郊野算是大集市了,你第一次出来,也算见见世面。民间百姓生活多有疾苦,集市大都只是解决温饱病疾和农具耕作交易的地方。在这里,无关风花雪月,只有温饱饥寒。”
一辆牛车缓缓经过,就在他们不远处停下,拉车的老牛甩着尾巴,呼啦啦拉了一大泡粪便,王叙愣了一下,立在原处,刘昭忍不住笑起来,道“前面也没什么可逛的,往那边走吧。”
说着,他们绕过一个摊贩,往左拐,经过一家药炉后,便是个食馆,名字很直白,叫解馋馆,进了食馆,里面竟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食馆内没有桌椅,都是木头台阶上凉席铺地,人们围着一张张矮案席地而坐。
孙置轻声解释“今日集会,许多外地来的商贩赶在年前到工坊里买农具。如今铁具是官府专营,皆有限额,难怪他们抢着年前买。”
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孙置跟店家说要来三鼎解馋羊肉,这是他们的招牌菜。
刘昭和孙置到里间解手,王叙独自坐在窗前,食馆内味道比较大,她把窗户打开了一些,等待上菜的间隙,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楞楞的发呆。
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走过,王叙心想,刘昭怎么那么快换了衣服,这是要去哪里
王叙猛站起身,跟了出去,却不见刘昭的身影,她往前追了一段,环顾四周也没有踪影,她心下打鼓,或许他有事要去处理,不方便让她知道那还是不要去追了,免得妨碍了他办事。
她正要往回走,却见前面药炉里,有个男子正蹲在一排的药罐前煽火,那人正是刘昭。
刘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看向她。
王叙在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茫然诧异,尔后竟是一丝羞涩
王叙走前去,轻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刘昭却呆楞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确认王叙是跟他说话,才道“我在煎药。”
王叙又问,煎药做什么
“师父让煎的,病人的药。敢问夫人可是来看病的”那人声音略微嘶哑,他说完,这回轮到王叙愕然了。
王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刘昭,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