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荨跟着叹气“这不是洗脑吗这不是虐待孩子吗他们怎么能这样什么都是为了家族,他的梦想呢他的自由呢他的自我呢都被剥夺了吗这是不对的”
然后罗逡和刘荨相见恨晚,刘荨觉得罗逡才是他想要的人才,罗逡名声不显就是被世人低估了,他要做罗逡的伯乐
司俊因为刘荨的言论拎着刘荨的后颈肉训了他半个时辰。
没错,自知自己说错话的刘荨又变成了猫,试图蒙混过关,然而并无卵用。
不过最后罗逡的成就还真的挺大,和原本历史中那个籍籍无名的人完全不同。司俊这才肯定罗逡的确是明珠蒙尘,刘荨慧眼识珠,自己才是看走眼的那个人。
但是直到那时候,司俊仍旧不知道刘荨这儿戏般的看人准则是怎么选出人才来的。
这大概就是玄学和天赋吧。
刘荨在走神的时候,罗朗冷静下来。
细细品完每一条细则之后,罗朗脑海里浮现了推恩令三个字。
推恩令是汉武帝削弱藩王权力的一项重要举措,而这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削弱藩王权力的政策,在执行的时候,遇到的阻力却并不大。
文景时期,藩王屡屡叛乱。汉武帝时未遭遇藩王反扑固然有文景时几次平定藩王叛乱,削弱了藩王势力的原因之外,和推恩令本身也脱不开干系。
原本诸侯的王位和领地是直接原封不动的传给世子,其余子孙便是被养着的闲人。而推恩令则让诸侯所有儿子都可以分到领地。虽所有人都知道推恩令实施后,会让诸侯领地越分越小,渐渐就算皇帝不管他,也不会再对中央起任何威胁。但除了世子之外,诸侯其余儿子本来要当一辈子寄人篱下的富贵闲人,现在有了自己的领地,能有一番作为,能自己当家做主,他们怎么会放弃
至于以后势力削弱什么的,反正他们也不准备叛乱。比起自己一无所有,自己的儿孙也一无所有,现在至少分得一块领地,让儿孙也有一点盼头。
对于他们而言,本来这领地就没他们的份,现在分多分少,至少能分到。
诸侯王的子孙中除了世子之外,都支持推恩令,诸侯王的后宅之中,便是王妃,也要考虑着自己除长子外的其他儿子,更何况妾室
诸侯王内部因推恩令四分五裂,自然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力量。
而陈文和翟阳的招贤令中所说科举也是如此。
世家为了延续,必须得培养最优秀的继承人。
就像是罗家一样,上一任罗家家主是他大伯,这一任却是他,而不是大伯的儿子。
可罗家其他人就算心中服气,难道不遗憾
诚然,罗家势大,各个子弟都能用罗家的资源,为自己谋求前程。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各人分得的资源总是不同的。
就像是他的大伯能当三公,他的父亲就只能当个洛阳令。
或许他的父亲和大伯之间才华有高低之分,但这差距真的有三公到洛阳令这么大吗
而且,并非所有家族,都是上任继承人去世的时候,祖父辈还在,还能在第三代中继续选择继承人。人都有私心,若大伯还在,真的会选择他,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继承人吗
那时候,一切资源都要为他堂兄所用,自己想要的都得靠后,他自己会甘心吗
就说现在,他的堂兄弟们,特别是大伯的儿子们,又甘心吗
他思及罗家在想要自立时弄出的种种丑态,这其中难道没有那些人想要争取更多资源的缘故吗
既然罗家他当继承人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们只能将罗家变得更强大一些,自己分得的就多一些。
而科举制度则给了这些没有被家族选择的人另外一种晋升途径。
在科举中,陈文和翟阳建议举办县学、州学、太学三种层次的学校,县学以郡为范围,考三场可入学,身上就有了秀才功名,可以去官服当小吏;州学以州为范围,考一场可得举人功名并入学,得到之后可以考取郡守以下地方官职。
考上举人之后,就能进京赶考,考上之人就能进入殿试,在大殿上,由皇帝亲自出题,并排列名次,直接授官。
太学则由三种人组成,一是官宦之家有名额,可以让家族子弟入学;一种是各地有一定名额推举人才,这人才至少得是秀才;还有一种,则是宗室子弟入学。
太学生地位等同于举人,只要入学三年以上,便可以直接和举人一起参加会试,参加进士选拔。
当然,若是考不上,太学生也可以做官。他们比举人强一些的是,一不用等候空缺,二是直接只从品级限制,不一定非要外放。至于之后,他们都和举人一样,可以凭借自己努力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只是正常途径,家人如果有能力,也可以在皇帝面前直接为子弟求官。
这些都是实职,至于可以继承的荣誉虚阶,就严格按照嫡长制。
陈文在折子中义正言辞道,嫡长继承乃是人伦,这么做可以规避不嫡不长的混乱现状,不至于兄弟阋墙,父子生隙。
罗朗看了之后,忍不住叹气。
嗯,说的好有道理。这一点一说出来,至少朝中儒士肯定会拍手称赞。
他们这群人就是对嫡长要求十分严格,如同他这种二房长子成为家族的,对他们而言,那是不遵礼法。
这选贤的政策,确定了嫡长子的继承权,至少各世家的主母会非常赞同。而世家的主母们势力都非常强,她们背靠的娘家都是世族们的盟友。只要娘家还强盛着,世家就必须照顾主母的意见。
谁家主母愿意因为自己的儿子不如人,就被剥夺继承权能保证嫡子的继承权,谁反对这政令,谁就是和世家的当家主母过不去。
罗朗想了想世家主母们的战斗力,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招贤令,不仅对嫡长子有好处,对世家其他子弟的好处也是有的,特别是对于有才华之人。
世家的资源分配不均,主要是在为子弟求官上。之前察举制,要举官,靠的就是各家实力和影响。因此因为家主偏爱,许多有才华的世家子弟获得的资源和他们的才干并不成正比。
至少他们自己认为不成正比。
罗朗也遇到许多世家子弟怀才不遇,郁郁寡欢之人。这些人中有嫡出的次子,也有庶出的人。
平心而论,其中有些人的才华的确是不错的,只是为了家族,他们只能忍耐,只能籍籍无名,只能被牺牲掉。
但有了科举之后,家族不给太学名额,他们还不能自己考吗家族的资源不平衡的是选官资源,又不是教育资源。世家孩子们的教育都不差,难道和连识字都困难的庶族们比考试都考不过吗若真是考不过还有什么脸面说什么怀才不遇
而且,世族子弟大多心高气傲,只要有一批人去考了一次,考过的人绝对会鄙视那些没有考过的人。同朝为官,他们也一定会亲近于那些和自己同时和全天下的读书人比试过的人。
何况,会试之后,被录取的贡生们可以在殿前考试,由皇帝亲自出题他们的策论会被皇帝亲自查看
也就是说,只要能考上会试,他们就有了一次直接上达天听,亲自被皇帝问策的机会
即便是世族子弟,这种机会也十分难得。
罗朗思来想去,觉得,若他遇到这种事,即使自己已经是罗家家主,都忍不住下场考一次。
他自诩才高,若不去考,总觉得会有人嗤笑他怕落第似的。
对于世族而言,没有办法全力支持的子弟们若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科举,入朝为官,光明正大的又为家族增添了一分助力,何乐不为
从此之后,他们也不由再为了选拔家族继承人而忍痛放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完全可以将家族资源都倾斜给嫡长子,然后尽心教导其他孩子,让他们去科举。
说不定,他们还能取得比嫡长子更广阔的前程呢。
罗朗思来想去,不由叹气。
若不是看了总纲,若不是看了陈文和翟阳写给皇帝陛下的分析,他定不会对着招贤令心存抵触。他甚至觉得,这招贤令明明就是对世家有利。
你看,先确定了世家有名额,世家子弟可以直接进入太学,直接拥有了举人身份,可以做官;其次世家的教育肯定比普通人强,这科举还不是世家子弟你争我抢
罗朗低声道“这献策之妙,不愧是陈元长和翟禹川,朗自愧不如。”
刘荨回过神,回答道“你不是不如,只是眼界狭窄了些。你若能跳出罗家的束缚,成就肯定不会不如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大。不过科举制度出现之后,你大概也能从罗家中解脱了。你大可以把家族族长的位置还给那群对你不满意的堂兄弟们,让其他人自己去考。考得上就有官做,考不上就是自己没能耐,全部给闭嘴。你何必忧心每一个人的前程。”
罗朗想努力挤出笑容,却笑不出来。
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刘荨叹气“你爹专门找了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罗家对你不好。”
罗朗傻眼“什么”
刘荨道“作为父母好吧,是大部分正常的父母眼中,自己的子女才是最重要的。或许罗家人都盼着你把罗家发展得如何,你的父亲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你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罗逡言,你小时候有许多梦想,有许多抱负,长大之后,就只剩下了罗家。他看着难受。”
罗朗讪讪道“父亲对陛下说了这些”
刘荨点头“你父亲还言,他曾经告诉你,不要听那些人胡扯,结果被家里剥夺了教养你的权力,直接被派去了洛阳,当了近十年的洛阳令,待他回来,你都已经长大了,他也教不了你什么了。”
刘荨叹气“其实朕觉得啊,或许比起你那只是当了三公,却没有任何建树的大伯,你的父亲才是真正有大能耐之人。你大伯只是擅长做官,但你父亲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若他有了机会,定能做出真正的成就。”
罗朗不由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他接受家里教导,也承认了大伯才是家中父亲那一辈中最厉害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和父亲不亲近。
他的父亲的确在罗家,在祖父口中,有些不着调,是个庸俗无能之人。
但他记得,他的父亲会不遵礼仪,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那时候还年少,没有展露出才华的自己满院子疯跑的过往。
他的父亲手把手教他识字,一字一句教他念书。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第一印象,都是来自于父亲。他的梦想和抱负,也第一时间告诉父亲,然后被父亲鼓励,说他一定能实现。
可当他被祖父亲自教导之后不久,父亲就远赴洛阳担任洛阳令,这一走就是十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书信中只言片语,又怎能敌得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他和父亲终究是生疏了,连见面都不知道说什么。
可他在心底,仍旧对父亲十分亲近。这毕竟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毕竟是最初教导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罗家所有人,甚至世间所有人都说他父亲无能,远远比不过大伯,可皇帝陛下却说,父亲是个真正有才能之人,甚至比大伯还厉害,只是缺了机会。
罗朗这一瞬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些任姓的想法。
他觉得,科举制度也挺好的。若是他父亲生在有科举制度的时代,肯定能凭借自己努力得金榜题名,殿前问策,堂堂正正进入朝廷,而不是在洛阳令上一待十年,蹉跎十年。
刘荨见罗朗动容,心想,血缘之情真是奇妙。明明十年未见,罗朗对罗逡还是很亲近的。
而他穿越的这个人的父皇,则对唯一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血缘之情还真是奇妙呢。
“此策已定,你若有建议可以提出来,若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当没看见吧,只要不把朕的真实目的拿出去乱说就成。朕还是相信你的,不然就不会给你看这些了。”刘荨合上折子,道,“对了,你父亲顶多几月就要外放了,回家之后多陪陪他,一些事可以多问问他。”
罗朗行礼应下。
刘荨让罗朗离开,然后手肘拖着下巴发呆,直到司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