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栀走得慢腾腾,到荷塘时,正巧碰见采莲蓬的丫鬟于后门出来,径直往荷塘旁放置小舟的地方走去,谭栀忙闪身躲藏,眼睁睁瞧着一身水红衫儿的丫鬟泛舟划开密集的荷叶,谭栀欲采莲蓬,便得等丫鬟采完,一时无趣便脱了靴,坐于荷塘边青草上,晃着腿玩塘中的水。
伏月湖水冰凉,凉意沁透皮肤,沁到骨子里,叫人忍不住喟叹,谭栀是全然不怕水的,即便知晓湖水颇深,指不定会有水妖,可他亦不怕,总能打得过的罢了,不仅玩着湖水,还着手去够荷叶的碧绿长子,想掏些甜嫩的荷芽儿来食。
倏地闻听小舟化开湖面之声,倒也懒得躲藏,一跃便入湖中,漆黑晶亮眸子瞧着热得面红的丫鬟,见丫鬟走远后,游至木舟旁,三两下便滚入木舟中,他着实贪懒,捏了个诀儿让木舟自行滑动,躺着瞧起天来。
荷叶子十分长,荷叶又宽大,将炎热的日光遮去大半,周身皆是凉意,欲往荷塘深处便愈凉,即便躺着直视太阳亦不觉得刺眼,又凉又暗的周遭,叫谭栀有些莫名的难过起来,叫他想起从前被埋入泥地的时候来,他心绪波动,滑动的木舟便也自行停下。
“都怨祁殊这人,模样倒不是生得十分坏, g 子倒是一等一的坏了去,平白无故占着我的雕竹骨扇,不愿还我。”,谭栀闷闷地小声道着,响在安静的荷塘中,而后慢吞吞坐直身来,眼尾不知何时又红了,他有些想臭石头,想让徐宴给他收拾祁殊,却又不想让徐宴知晓,被他耻笑,随手一扯,便扯得一个嫩绿莲蓬。
时下的莲蓬极嫩,剥去外头的莲蓬,莲子外的绿皮亦是不用剥的,直接丢入口中,脆甜生津,一枚接一枚,有时还枚一道,吃得满嘴都是嫩莲子的清香,很快谭栀便食完手中所摘的一朵,将“莲蓬残骸”丢至舟中,便伸手去够其他的。
这一回谭栀一摘便摘了五朵,抱于胸前一枚接一枚地食着,眼尾倒是红得厉害,食到最后便也没了兴致,躺在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软着声音委屈极了“祁殊,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日会收拾你。”,还选了一片大荷叶作为祁殊,一颗接一颗地拿莲子掷去。
人一旦心中难受,便欲饮酒,伊始只是觉得醉酒能好受些,醉酒便是难过的因化出的果,久而久之,便一饮酒时,就心中难过,这又谓之果所牵连而出的因,是成了瘾,极难戒去罢了,不过谭栀尚且在于难过的因化出的果阶段,难受时饮饮酒,一饮醉,便能好受。
徐宴从前管着他,极少允许他饮醉,只是现下不在身边,自然管不住,只消捏个诀儿,桂花酒楼酒窖中便少去两壶桂花酿,嫩莲子清甜,与烈酒送之自然不合,与绵甜顺口的桂花酿就不同了,既尝得莲子之清甜,又不失桂花酿绵甜的口感,谭栀一口便饮去小半壶,再瞧两眼交错碧绿荷叶中所露出的天空,自当一日便是一世,瞧不到尽头般了。
另一面,河海清宴上方,祁殊望着空无一物的眼前,只得掏出怀中雕竹骨扇,叹息一声,他当真难得地做了恶人,且做了好几回,只是这恶人一旦作惯,便也极难舍得不作了。
天色渐暗,桂花酒楼与河海清宴同时挂起火红灯笼,灯罩将红烛的烛光晕散,朦朦胧胧般落于小街砌砖上,街尾则是最为热闹的藏翠阁,灯笼亦是最火红的,桂花酒楼自打生意好后,每日挂灯笼的顺子都有了底气儿,觉得自家酒楼的灯笼是那般火红。
这个时辰正是酒楼生意最好时,桂花酒楼不仅一楼大堂坐满食客,二楼亦是一半桌椅坐上了人,对街的河海清宴更是不用去瞧,二楼桌椅定是满满当当,全是食客,除却酒楼内的食客,还有许多跑腿的小厮儿,为藏翠阁的姑奶奶们跑腿买酒菜,都在堂里等着,嘈嘈杂杂,热热闹闹,阿毛阿贵俩小二更是跑断了腿,膳房厨子颠断了握锅铲的手。
顺子将火红灯笼挂上,却面无喜意,因谭栀自午间出去后,至今未归,叫他不免有些担心,皱着眉头,连对账亦专心不了,回到柜台方对两笔账,便出了错,一时只能拉来阿毛,让他多照看着,他去后院瞧瞧。
一入院,便是浓烈的桂花酿香气,混着酒味的醇香,顺子眉头一凛,以为后院来了对街酒楼饮醉的醉鬼,提着灯笼一瞧,才瞧清在东南院角,絮絮叨叨说着话,抚弄桃树枝叶的谭栀,顺子有些惊疑不定,小声唤道“掌柜的”
眼下天色黑透,谭栀借着灯笼的光线将顺子瞧清,懵懂茫然般唤了一声“顺子”,话音带些不确定的喜意,全然是个醉鬼模样,勾着唇角笑意盈盈。
顺子赶忙过去将人扶住,语气有些责怪“掌柜作何喝的这般醉还这般晚才归”,掏出袖中的软巾为他擦拭额角的细汗。
他不提便罢,一提为何饮酒,谭栀便委屈怨恼一并涌上心头,化为温热的泪意蓄在眼尾,将那处烫红烫热,眼睫一眨便落下泪来,没头没尾般道“我往后再也不食八珍鸭了”,吸了吸鼻子,洇红的眼尾又落下泪来“我再也不食祁殊这匪头子所做”,他醉酒本就面红,眼下便更红,一双漆黑眸子尽是潋滟水光,诉说着祁殊之恶行。
顺子耐心听着,扶着他往后院小厢房走,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掌柜的不是向他学八珍鸭制法,怎的会交了恶”
谭栀一听便站住脚,数着自己面前的手指头,数完眼里便又有几缕 shi 意,小声闷闷“他抢去我的扇子,待臭石头回来,我就去抢回来”,顺子颇有些无奈,只得拿软巾去擦他眼尾 shi 意,总归的先万事依着他“好,好,待徐公子回来,小的亦一同去,定要将掌柜的扇子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