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赵祚恍然大悟,“你也识得,旧时平之住雍国公府时,他来送过几次信。”
“还在府上住过一段日子那我识得,总听师父唤他沙弥,我还以为他的名字便是沙弥来着。”
“是你师父,记xg不好。”说着赵祚便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现在老了,记xg更不好了。”目光转向了陆岐,状似安慰他道,“你也多理解理解,莫和他计较。”
陆岐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大概是有几年没见赵祚这样温柔如父的说话了。
“你去换朝服吧,一会儿车辇上歇会儿。陆岐,你好好守着你山人,莫贪玩。”赵祚又吩咐了句,才向那个等在回廊尽头有一会儿的小僮走去。二人似乎说了什么,赵祚便匆匆离去了。
羡之也往园子深处去了,陆歧这一两年有空就溜出宫来园子里住,羡之为了图方便,也留了一套朝服在园子里。
一上午的时间也就是羡之一转眼。
陆岐坐在廊屋门口的阶上,等了几个时辰,小厮早膳都送了几次,他还是没有听见屋里山人醒来唤人的声儿,也不知道祁先生去了哪里。
等到太阳正当空时,陆岐在院子里打了几套拳法了,才看着赵祚的身影出现在了回廊那头。
他迎头上去,还没叫圣上,就看见有小僮把赵祚叫住了。
陆岐在不远处听那小僮通禀着“园子外来了一人,未得名帖,却带了几句话。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还有”
赵祚眉头深锁“还有什么”
“他说,他要见的是他的一位故友。是能懂方才那诗的人。”
“领他去伐檀那屋子。”
“伐檀”陆岐听了这声,立马跑到了赵祚跟前,将那小僮拦住,“不行父亲的屋子,旁人不能进的。”
“你且领他去伐檀。”赵祚对陆岐的行为视若无睹。
“圣上不行的”赵祚依旧向那廊屋走,陆岐拉小僮也不是,拉赵祚也不是,气急之下,吼道,“园子是我爹送给羡之哥哥的,你便是圣上。也不能用的这是我爹当年说的您您也应了的您不能因为我爹人事不省,就不认账了”
赵祚听了这话,脚步滞了滞,似要他把那最后一句咽下去一般。
但陆岐却拒不退让,见赵祚回首迟疑了,他正受了鼓舞,将腰一叉,又道“您不能带外人到伐檀羡之哥哥不会同意的你不能不认账”
赵祚向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让陆岐胆怯。
赵祚经过陆岐的时候,没有停步,只是解释了句道“我和你父亲的账,寡人认,但只认他对我亲口说的。”
赵祚改了那句寡人的称唤,又惊得陆岐呆愣了一下。
赵祚不欲等他回神,向那小僮吩咐道“待祁先生回来,你让他把陆岐送元裹那里去。我去园子外见见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更晚了 磕头
不醉郎中桑落酒 ,教人无奈别离何。
出自张谓别韦郎中
第49章 居衡伐檀
东风卷至春末,少了和煦,多了暑气。居衡园子的门前立了几株柳,生了几段荫凉处。
园子拐角出去的那条名作流朱的街上,来往小贩,喧闹不息。
不知道的行者,都以为居衡是立在闹世的一隅净地,实则是居衡建成后,谢无陵特地为羡之造就的一方热闹。
桑落从流朱街走来,绕过转角的茶摊,看着那青墙木扉,觑了觑眸。
通传的话递了进去,未等多时,便有小僮领路,桑落抿了抿唇,说了句“有劳”,由人领着入了园子。
赵祚方才对陆歧说,是会亲自去园外见见,到底不过说说而已,转眼就叫那小僮把那人带去伐檀。
自谢无陵那年饮鸩之后,他便时不时来居衡住,占据了那间叫“伐檀”的屋子。
“伐檀”本是妙法在昭行住的客舍,后来居衡建成时,谢无陵起了私心,选了一处离正堂不远的小馆,植一杏树于馆后,又替小馆题名伐檀,常宿于那处。
陆岐自跟在谢无陵身边之后,便被告知居衡的伐檀是他不能去的地方,那里有谢无陵的秘密。唯一一次去,还是他央着羡之带他进去,结果惹得羡之被谢无陵罚抄了许久的书。
但他进去后,看到的也无非是一漆琴,两扇牖,三四书柜罢了。
看不出藏住的是什么秘密,却始终坚信这是个不能让旁人进出的地方。
赵祚知道他对谢无陵的那份回护,无意驳去,但赵祚确实在那个屋子处理折子已久了,自然也习以为常地引人往那处相见深谈。
所以桑落被小僮领到伐檀小馆时,赵祚正执朱笔批着折子。
赵祚看着来人,岁月在他那精致面容上添了几道风华,那一双湖蓝色眸却未变过,如许多年前一般,仍似深渊不可测。
二人目光相接,赵祚却先抽离目光,发难来。
“桑落郎君,久未见面,可还安好”
“圣上大费周章,让人放了赵见的身世,又让世王爷看住了他。”桑落又迈近了两步,道,“如此请桑落来,只为一句安好还是圣上,只是想同桑落叙旧”
“叙旧我和桑落郎君可没那么多旧可叙,无非是”
桑落脚步未停,至赵祚案前,俯身扬眉,低声道“无非是想试试赵见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猫,难道有朝一日还能成虎”
胡人的双眸与媚语,最是惑人。但这媚眼酥骨却在这园子里说着刻薄话儿。
要是谢无陵在,当会解释着,他就是这样,一生做的事都和自己的模样不相符,一生都,在做着离经叛道的事。
可惜谢无陵如今不在了。而他选择的那个人还需要他今日的离经叛道。
“怎么,圣上嫌自己养的猫还不够温驯重阙十三年如一日,只阅书本,着笔描画,百无一用,还不够”
“是猫是虎,我惯是分不清的。若我早分得清,谢佞早该死在这处了。”而不是死在那寂寥的谢府,让当初的赵祚送他一程都不能够。赵祚红了眼,冷声道。
这眼眶微红的模样却像激怒桑落的那把剑,生生扎向他心口,引他反击“死在这处他为你鞠躬尽瘁,你却还叫他一声谢佞,便是那门外茶摊家的稚儿,都比你清醒。你这昏君”桑落一巴掌拍在了桌案,嘴唇气得止不住地颤着。
“鞠躬尽瘁好个鞠躬尽瘁雍国公府上他引赵修作弄;宣城和长乐,本是重阙心照不宣,他一纸乌金,将他二人分得形同陌路,宣城再不入仕;惠玄之妻妙法被歹人所伤,他就命人将那歹人做成人彘”赵祚欲言又止了道,“你说这桩桩件件哪里挨得上为寡人鞠躬尽瘁他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赵祚的目光转向了窗外,曾几何时,那蓝绶束发的人正站在这窗前,说过一句何其相熟的话。
“谢平之来日下场,都是谢平之咎由自取罢,与从山郎并无干系。”
“胡说你简直昏聩至极”桑落咬了咬牙,跺脚拂袖,恨自己没将那弯刀带上,如是带上了,他一定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了才好。
“哦寡人胡说史书上的字字句句,岂是由寡人胡说倒是你桑落,不分尊卑,谩骂来,寡人甚为好奇,你们昭行的人是否都一个xg子谢无陵见寡人不跪,你见寡人不仅不跪还厉声骂来”
桑落听见了那句“你们昭行”,脚下趔趄,手堪堪把住桌沿稳了稳身形。
“怎么,桑落郎君无话辩驳”赵祚的嘴角勾了抹狡黠,但赵祚收回眸光时,眼里没掩住的疚意与晦暗到底还是被桑落抓住了。
桑落深吸了口气,使着自己冷静下来,湖蓝眸子动了动,道“曾听平之说圣上惯会演戏,真真假假,他都分不清,但圣上的眼睛最不会骗人。如今瞧来,果真如是。”
这场对弈,本是赵祚的一味压迫,却在这句话后,峰回路转,给了桑落喘息之机。
他看见赵祚的眉头蹙了蹙,便更是安心,回身悠哉落座于一旁,将方才的剑拔弩张都化了去,状似漫不经心道“既然圣上想叙旧,那桑落便陪圣上叙旧。圣上方才那番话,无非是想让我道出雍国公府背后的事。好让你解了雍国公府走水的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你,有何求”
“胡人心xg不同汉人,不贪多,只三求。”桑落向赵祚比了个三,见赵祚目光巡睃着自己,便继续说了下去,“一求,桑落入府前便说过了,要见那故人;二求,雍国公府的一切,归于该归之人;三求,那孩子无拘无束。”
“呵,”赵祚冷哼一声,“一个故事,换这三求,桑落是把寡人当三岁小儿况故人已去,一求寡人应不得;二求之事,寡人尚可考虑,至于三求”赵祚的的手叩着桌面,却未再多言。
听见“故人已去”时,桑落心下长舒了一口气,赵祚却突然止声第三求,桑落看着他叩指的动作,心领神会“圣上要桑落用何物来抵,才可抵他来日可天高地远,一命江湖。”
赵祚又抬了抬手,分了杯手边的寿眉予桑落“桑落郎君自该知道,什么能抵一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