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递了眸光向赵祚,想要问问。
回答他的,却是羡之“师父,是观之。”
“观、之。”谢陵犹豫了会儿,又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才笑道,“记xg不怎么好,莫怪莫怪。”
谢陵这方笑着,赵祚那头的眉又深锁了几分。
不管谢陵如今是什么xg子,但谢无陵的xg子,赵祚总是了解得彻底,谢陵就是那种越是能在面上言笑生欢,便越是甘愿在背后心头尝苦的人。
方才落座时,谢陵那殷红的唇,赵祚一瞧便知是方才吐了血,他心下其实比谁都慌,可他在这国公府废墟上,连将他揽近怀里的动作,都不能做。
他不知道这夜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身边的人。
赵祚收了目光,看着身边的黑袍人,也觉得是在看着夜色里一道黯影。
也对,那些过往的年岁里,谢无陵就是他身后的一道影子,只要他低头,便能见到。偏他,那是还不知道如何低头。
而今
“父皇。”赵祚想到一半的思绪,便被这一声打断了。羡之见他父皇看来,又道“观之来这府里,是有什么事吗”
“是诶,”陆岐听到羡之提起观之,一时也生了疑惑,“观之哥哥不是只爱书中黄金屋,今日怎么也一同来了”
陆岐的话倒是惹来了赵世的一声轻笑,也未多提什么,他自然更知道羡之问的深层意思。
倒是赵祚附着谢陵耳边,轻声道“他,当是皇长孙,王妃梁斟之子。”
但后来史载皇长孙殁于雍国公府,而观之以赵祚养子之名入了皇家牒谱。
观之是赵祚收养的儿子,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说不得就是把身生父母的优点都承了来,聪慧有之,又擅工笔,平日待人也是极温顺的。若非是只爱书简混日,想来也当是个风流雅客。
只是史书不记,外家不晓的事,正是这起居注上的几笔秘辛。
观之便是秘辛之一,是梁斟梁酌两姐妹拿命保全的人,是唯一和这个国公府有牵连的人。
是雍国公唯一剩下的子嗣。
在座之人,除陆岐和不记事的谢陵外,皆知。
而赵祚却在这时,把观之带来这一府残垣前,看在别人眼里,说得出是重视,看在梁家那些个知情人眼里,便容易生了其他心思。
“是我让父皇带我来的。”观之迈了一步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递了上去,纸周未生褶皱,想来是极其珍惜的。
纸下写着两行蝇头小楷
窗前得杏,一树以蔽之。
遂将日日所思,千万情衷,尽托于杏下。
“母亲曾说,这方小笺当收好。待我大了,便拿来瞧瞧,总能懂的。”观之低眉说着,眉上生了愁色,“我这些年都瞧着,旧时以为是什么山盟,但母亲院中并无杏树。而前几日听世皇叔说起,这雍国公府上的杏树都给烧没了,想着可能”
观之没将后话说完,谢陵从赵祚手前得过了那方小笺,不过瞥了眼,便传给了羡之。
毕竟他不是庙里的解签先生,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没解决,如今要他解题,他更是有心无力。
待剩下三人传阅完,赵祚才开了口。
“信笺既是旧物,便莫轻易再拿出来。”叮嘱后,赵祚问道,“你如何想”
“我想,母亲既说托于杏下,那便挖开杏树瞧瞧”
可惜谢陵记不得,也理不太清后来的事,如果他还记得一星半点儿,这笺便可能另有他解了。
“如何想,便如何做。”谢陵道。
这一句却惹来了羡之的侧目,他的眸光里似有什么在闪着光。
曾几何时,这个人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听来,好像隔了很久,细数来,也不过五年而已。
谢无陵教他和教旁人多是不同的。
对陆岐,他只在功课上提点一二;对观之,也不过三四言相授;只对羡之,从始至终,都是手把手地教,琴棋书画,筹谋算划,一样不落,考功课时,也多是出一民生题,问他如何想,如何做,到后来,也问他中间可会生出的岔子,如何弥补。
羡之年少时,也曾因为这些事烦过,到底年少轻狂。如今大了,知是非了,才恍觉不同。
谢陵感觉到羡之的目光灼灼地打在他身上有一会儿了,连赵祚都皱了眉。
这样下去,可能不太好,谢陵想。
谢陵抬了手,推了推羡之,道“不想去帮帮忙”
经谢陵这一番提点,他才向那杏树瞧去,见赵世、陆岐和观之正跪坐树前挖得起兴,可惜这处没了旁的工具,又是在谢无陵当初走后便封了院子,更是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来掘土,只能凭手挖了来。
羡之看了两下,从篱墙边上,捡了一方青瓦的碎片,也过去帮忙了。
大概这也是几位王孙最接地气的时候了,谢陵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咳了起来。
赵祚抬手替他拍着背,待他咳声渐息,才问道“在笑什么”
“三个王子和一个王爷挖着我院子里的树,”谢陵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道,“是我之荣,嗯,是我之荣。”
“如此便是你之荣,那寡人是你什么”
“是我情衷处。”
谢陵抬眸对着赵祚说着这话,桃花眸里的风情是赵祚甘愿为他引颈待戮的起始。
赵祚轻咳了两声,提了提衣袍,似在掩藏着什么反应,又深呼吸了几口,本想瞥一眼身边的惹祸人,却见他一脸无辜模样,也只有忍了下来。
赵祚将目光转开,看向了树下挖着土的人们,听着谢陵突然道“你说,若挖出来的是一坛酒,那他们不是要失望”
“不会的。”
“嗯不会有酒”
“不会失望。若是你埋下的,当是十五年陈酿了。”
“你要喝”谢陵眉尾一挑。
“当尝一口。”
“那不行,得再埋三年。”谢陵说着,心口却突然像被什么攒紧了几分。他掩在袖下的手拳了来。
“埋三年,凑嫁妆”
“谁的嫁妆”谢陵蹙了眉,将心口那一瞬地不适压了下去,顺着赵祚的话问道。因着这问话,赵祚心情甚佳,遂未将这蹙紧的眉放在眼里。
“你的,嫁我之用。”赵祚准备以牙还牙,说得一脸正经。
说完生受了谢陵睨他的一眼,眉上却满是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新年快乐啊
第44章 桑落之赌
“你”谢陵睨了他一眼后才道,“好像变了。”
“变了”
“非是记忆中的那个从山郎了。”谢陵皱了眉头,声音变得极小,但赵祚还是听到了。
十五年了,赵祚气过,爱过,悔过。眼前人于他心头的地位,也早已今非昔比。他主动抬了眸子,对上了谢陵的眼。
原来的谢平之总能看穿他的心思,现在的谢陵,便是当时才入扶风的谢无陵,怀着对他满腔的热烈,义无反顾地来到他眼前。
赵祚想他看见自己眼底里的心思与柔情,那大概是比什么山盟海誓还要管用的情话。
但谢陵刚对上了他的目光,还未细究出藏在目光深处的那一味情愫,便被陆岐的声儿唤了回来。
“山人山人”
“啊”谢陵没有力气同他喊,是赵祚替他应了声。
“圣上,挖出东西来了”陆岐三两步上来报喜道。
“是什么”
“没没看清,”陆岐急着来告诉谢陵这消息,便没继续挖下去,留下羡之他们继续挖,自己先出了声,来到谢陵跟前,“不过应该是”
陆岐下意识地抬手扣了扣脑袋,正思考着那土下摸到的是什么,便被后来跟上的羡之解答了。
“是一坛陈酿。”
这话一出,听得谢陵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对赵祚挑了挑眉,像在说,原来真是酒啊。
赵祚道“先生可真是料事如神。”
“什么山人早知道了”陆岐一惊一乍地问道。
“嗯没想到真的有酒。”谢陵小声嘀咕了句。
“那正好,再埋三年”赵祚似笑非笑地询了谢陵一声。
话罢,又挨了谢陵一记眼刀。赵祚却视若无睹。
说话间,观之将那坛酒取出,抱到了谢陵眼前“父皇,老师,这”
谢陵抬头看向了那坛酒,目光停留在那封绳上,久久未移。才压下的那些不适,又在心上翻涌来。
羡之也顺着谢陵的目光看了去,道“这封绳,似有蹊跷。别的人埋酒都是随便扯一根,便是师父当年讲究,也不当”
羡之没将后话说下去,反是递了眼色向谢陵询问。
不待谢陵回答,赵祚便把那话接过去了“也不当用胡人衣饰上的彩绦做封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