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的眼眶瞬间红了。
“你若想,便去吧。天高海阔,飞累了,就归昭行来。”
“只要我还在,昭行的山门,总会有人等你的。”
“你啊”
师父和师兄的字字句句这几日从他的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往外蹦。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不能装作不知。
昭行是师父和师兄给他的庇护,一旦他们走了,他的庇护所就消失无影了,他就再无依傍了。
他的家,没了。
他像用尽所有力气般,不自知地窝进了赵祚的怀里。像是想汲取些阳光的小苗子,又像需要些温暖才能化开的那块冰。
赵祚不知道这块冰能不能被自己捂化,他还是下意识搂紧了些。上一次他这般失力,又是多久,赵祚已经不记得了。
谢陵瑟缩在赵祚怀里,眼里的神都空了。
他在竹屋外的坟头和妙法真人和师兄约定了,他得亲手领那黑衣人,来给师兄磕头。
而今天他是怕的,他不怕自己领不来,只是怕自己时间不够。忘了有多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像被人往脑子里放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又全部压在了他肩头心上,压得他喘息不得。
上一次这么难受,还是才从昭行醒转的时候。每日混沌着,混沌得不像自己了。
但那是在昭行后山上,便是混沌了也无伤,今时却不同,他不能让自己混沌着,他得清醒着,惠玄师兄还在等他。
可他越是清醒,就越是觉得脑海里的回忆在不停牵扯者他,他却抓不到个头;越是清醒,就越能将这份压抑体味得深刻,最后也就是恶xg循环。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当如是。
谢陵不知是多久回的神,车架内一片寂静,他看着洒落过车厢小窗的日光,抿了嘴角,坐正了些许,仿佛方才无枝可依的只是飞走的老鹊,而不是自己一般。
“圣上以为如何”
赵祚却合了眼,道来了一句似是顺从了是心的回答“依你。”
“不过,”赵祚又补言道,“只得一个时辰,夜里寒,莫着凉。”
“嗯。”
“羡之陆岐都跟着去,寡人会在居衡待你们。”赵祚声音才落,便听见有人石子打窗的声音,陆岐知道是羡之不同意,他只抬头悄悄看了眼赵祚,见赵祚似充耳未闻,眼里只有他怀里的人,也不敢再出声。
羡之却锲而不舍地拿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像了窗沿,发出“咚咚”的闷响。
“羡之,想回重阙”赵祚觑了眸子,话语里说的轻佻,又带着几分不可辩驳道。
羡之闻声,撞窗的石子声顿时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李贺苦昼短
第32章 入国公府
元授五年四月初一,天子车辇,自贤山行宫归,未入重阙,行往居衡。
旦日,圣拟旨,允异姓王陆岐出宫建府,划城西太平巷府邸一座予。待雍国公孝期满,即修缮之。依其意志,可暂居居衡一园。
元授起居史
金乌将坠,霞光在天尽头着了色,銮铃和着车架慢行入居衡园子,羡之下马,引了陆岐跳下车来。
老奴复寻来垫脚小凳,赵祚撩袍下车架,而后回身伸了手向车架内。
谢陵探头四顾一番,蹙了眉头,脚步有些踌躇。
“无碍。你的园子,旁人的眼睛看不见。”
闻言谢陵才弓腰迈了步子,下了车架。方才入扶风前,倒是听陆岐讲了一路这居衡园子。
说他幼时想来,他父亲和羡之便都不允,后来搬入了重阙,也少有来了,只每岁生辰,讨了恩典,才能来。
听着陆岐一边说着,谢陵便觉得赵祚环过他腰身的手又紧了几分。不知是怕他逃跑还是怎的。
但他现在应当不会走的,至少这接下来的五天内,他不会走,他还需要身旁这人,这人是九五至尊,能给他的便宜自然不是常人能给的。
至于惠玄师兄的头七,他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
他的后背,是昭行,是惠玄他不会忘,也不敢忘。
但如今有人往他背上狠狠地捅下一刀,要他如何咽不下这一刀之恨。
一行人跟着羡之的脚步往园中深处去。回廊曲桥于这一池春水上,玉槛拦着几株新放的素色花,比春日那扶墙开着的芍药要朴素多了。
陆岐更是拽住了羡之的衣角,像是怕自己会误入了歧途一般。
说来确实如此,园中岫石叠于湖畔,放目而望,“云栖”一殿想来就在湖水对岸才是,偏这曲折路,只有一条可往,若在花深处,迷了路,可就不知道要走往园子何处了。
旁人识这风水的,还能道出此中弯绕,像谢无陵那样造了这园子的,却反倒不如,每每问及如何设计如此繁复园子,那蓝绶杏杉的人啊,只会同你说“我怎知晓我且将要种什么花cao告知了那友,他还我的园子图纸便是如此。”
池里风荷才露角,游鱼浅入深。谢陵眼光跟着游鱼,脚步不自觉地慢了。
“入夜了,再去。”赵祚也慢下了两步,将谢陵袖子攒住,低声道。
“嗯”
“想来大理寺的人这会儿应当还在,入夜,我先去引了人,陆岐你再带师父进去。”羡之闻声回头补充了句,又看向了陆岐叮嘱着,“少带两只灯笼。”
羡之知晓陆岐怕黑,况走夜路时,总爱攀着他走,后来有日不攀了,羡之好奇问过陆岐,陆岐却道,多掌几只灯笼,便不用再怕了,自然也就不攀他了。
然雍国公府叫一把火烧作了残垣断壁,夜里掌灯多了,还不知这街头巷尾又要传些个什么话出来。
陆岐听了要让他少带两只灯笼,立马横了羡之一眼,不过也就一眼,之后还是点了头允了。羡之受了陆岐一眼,在陆岐转眼间,捉到了他眼底的犹豫 ,不知为何眉间带上了喜色,他轻咳了两声,收敛了情绪,抬手拍了拍陆岐的背“别怕。”
待夜深时,陆岐同谢陵一人掌了一只灯笼,跟着羡之往雍国公府去。
羡之依计,先行一步,将守于雍国公府残垣门口的两个侍卫支了开去。
“信陵主。”两个侍卫齐齐向这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低了头行了礼。
“嗯。”羡之负手应了,“我替父王走这一趟。”
这朝赵祚登基之前,市井街巷便传过了雍国公乃帝祚触过逆鳞。
本来是一命该呜呼的,但许是帝祚应了故人所求,又念在雍国公已疯癫,当初做皇子时就没赶尽杀绝,登基了,也还是留着这一府之地给他。
不过有好事的曾探过这雍国公府,朱墙琉璃光,碧瓦飞檐甍,府内纵是少了人打理,有几分荒凉外,比起旁处仍还是富丽堂皇,这雍国公呢,在府里四处溜达,闲庭信步,除了怀里那件不撒手的戏袍,和爱自言自语外,看不出来是疯了的模样。
这之中几分真假,无人知晓,不过看这国公府外生来的杂cao,和国公府走水后,帝祚才慢悠悠从行宫归扶风的态度,想来可能这雍国公确实为帝祚不喜之人。
如今连来雍国公府,也交由信陵主代劳,想来也是情理之中。侍卫收了礼数,侧身让路。
羡之却未急着进门,他眼觑见了侍卫襟口手绣来的莲瓣,心里生了底,抬手遥指了一处深巷道“哦,对了,世皇叔叫你们去那边守着。”
侍卫二人应了一个“是”字,便离去了。另一处深巷里,罩着黑衣的二人才堪堪走来。
“他们这么听话”谢陵看着离去的二人,待走近到羡之身前,才道
“那可不羡之可厉害了。”陆岐扬了眉,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羡之,又立马拽住了羡之的衣袍。跟着他身后,进这残垣去。
谢陵看着他这副天真模样,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抿唇笑了去,抬眸正对上羡之看来的无奈眼神。
羡之掌了灯,往里走去,又解释道“他们是世皇叔的人。所以”
“世,宣城”谢陵蹙眉。
“正是。”
三人迈步进了府,一股焦炭味道扑鼻而来,惹得陆岐皱了眉,在背后的包袱内摸索了半天。将摸到那个谢陵放进来的三张shi帕子,挨个发了来。
三人捂住了口鼻往里走了几步,月光倒是亮堂,打在一片废墟上,正瞧得临风孤立的几个基柱。
谢陵看着周遭碎木荒凉景,却不知为何,那种扼上咽喉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连锁骨旁的那两个旧痂也跟着有些疼。
多半是心里作用吧,可能这旧痂就和此地有关也说不定。
谢陵收回了目光,良久才接话“世,也是风流,四房美妾,而今安在”
“在是在的,不过”羡之回首挑了眉,看向谢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谢陵似是恍然大悟“他,还是他啊。”
只这二人打哑谜般的对话,倒让陆岐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岐轻轻扯了扯羡之的衣袖,问道“你们说什么”
“皇家秘闻。”谢陵抿嘴,手指放于嘴前,做了嘘声,应了他。
宣城主当初和元裹公主的不伦感情,在这个谣言传的比什么都快的地方,来回传了许久。最后还是以宣城主娶了四房美妾,元裹出宫立观祈福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