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简不远不近地缀在那人身后, 随着左突右拐、穿街过巷,直到在一处甚为偏僻的小院前停下。
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重复了三遍后, 黑漆院门被打开, 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后, 那人闪身进院后,院门立刻被合上。
卫简绕到侧面, 纵身跃上围墙,收敛气息放轻动作落入院内, 蹑手蹑脚摸进游廊后一个跃身跳上了游廊的横梁,借由夜色的遮掩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暗处, 动作纯熟地靠近了点着烛火的房间。
这处院落本就僻静,加之院内没有巡夜当值的仆婢, 尤显得落针可闻。
屋内的男人很是猴急,一阵窸窸窣窣的调情嬉笑后, 便响起了不甚和谐的床笫欢声。卫简趴在横梁上, 耳边源源不断地灌着靡靡之声,再参照后世被封为宅男女神的苍老师之流,心里忍不住纳闷叫得如此嗲浪,男人还能硬的起来,佩服
隐在横梁上约摸近一个时辰后, 房中的烛火再次被点亮, 不多久,房门被打开,卫简借着廊角上雕花垂头的遮掩聚精看过去, 女子清理的容貌很清楚地映入眼底。
院门再度响起开合声,卫简仍静静卧在暗中不动,仿佛和夜色融为一体。脚步声返回房内,约一刻钟后,房内烛光熄灭,房门复又打开,那年轻女子面上覆着轻纱不急不缓地走出了院子。
这女子虽格外谨慎,但对卫简来说却比之前跟踪的那人轻省了不少。不远不近地跟着转了几个弯,然而越跟着,卫简越觉得诧异和意外。最后,亲眼看着那女子从一矮树丛遮掩着的半人高的墙洞钻进了府内,卫简眯着眼睛停下来脚步。
不多时,灯笼的亮光伴随着行走时身上甲胄的摩擦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卫简闪身躲进黑暗的阴影中,目送一小队巡夜的锦衣卫校尉走过。
这女子竟是抚宁侯府上的人,有意思。
卫简隐身在黑暗中寻思了片刻,而后起无声息地动身离开。
因为无意中撞破的这桩密事,卫简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幸而少睡些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翌日一早,卫简如约来到广兴楼与沈舒南会合。得知卫简突然改变行程,要再登抚宁侯府,沈舒南不知为何突然就联想到了昨晚分别时卫简的异常。
“卫兄,昨日你匆匆离去,没事吧”沈舒南直言问道。
卫简着实有些意外于沈舒南的敏锐,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昨晚我看到了个熟人,内里详情恕我现下还不方便与你透露,必要的时候我定会如实相告。”
对于卫简的坦诚,沈舒南点头表示理解。他心思通透,自然能领悟到卫简话中的深意那位熟人身份敏感,很可能地位不简单,而且十之八九与抚宁侯府有牵连。
照旧在广兴楼用过早膳,两人也不拖沓,直奔抚宁侯府。卫简看着连个随行小厮也不带的沈舒南,挑了挑眉“沈大人总是这般孤身一人出行,连个随身小厮都不带着”
怎么说也是两淮盐商首富冯乙伦的亲儿子,虽说身世多有周折,一直跟在外祖父和养父身边长大,可端看广安东街顺阳胡同的那栋宅子,也能看出冯乙伦对沈舒南的用心和在意。这样的家世,出门连个小厮也不带,着实忒低调了些。
“出门在外,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情况,身边有个人跟着总是好的。”卫简没好意思明说,尤其是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沈舒南侧首看了看卫简,疏阔清朗的眉眼舒展着漾出浅笑,道“多谢卫兄挂怀,平日里褚宁是跟着的,这两日和卫兄你一同办差,我才让他留在家中帮衬。”
嗬,这是仗着有自己在,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卫简挑眉眯眼,咂摸着沈舒南这番话,心尖上蓦然生出的那么点骚动险些从眼睛里滑出来。
是狐假虎威还是蓄意撩拨
卫简瞄了眼沈大人端雅正经的侧脸,一时还真有些拿不准。
二十六岁的刑部郎中,正五品京官,有才有貌、有房有好爹,府中却连个脸嫩的婢女都没有,风评中也无风月韵事
莫非,沈郎中的性取向跑得有些偏
卫简在心里打了个哆嗦,将发散得太远的臆想思维扯了回来,暗暗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许是他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于投入,并没有察觉到沈舒南的打量。殊不知,他的这番揣度,某人早已套用他反复琢磨过。
两人的心思暂且不提,一路赶至抚宁侯府时,天色尚早,周程见到卫简有些意外,将他请到一旁低声禀道“属下刚差人赶回衙门候着您,看来是错过了。”
卫简“有情况”
周程点头“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属下亲自带人巡视了抚宁侯府一圈,发现东北角的外墙上有个半人高的墙洞,因有树丛遮挡着,之前竟然没发现,是属下等失职”
卫简抬手止住他,“我昨夜已经发现了,还有些意外发现。”
说来也算意外的收获。
周程“那墙洞”
卫简“先不要声张,派人暗中盯着。切记,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周程“属下明白。”
卫简点了点头“也不要把抚宁侯府围得滴水不漏,府上日常采买的人可以适当放宽几个,掌握住行踪即可。总要给对方活动的余地,咱们才能有机会。”
“是。”周程应下,脑海里快速做出调整的方法,忽然远远看见一人一马向这边靠近,纳闷道“轮值时间还没到,萧衍怎的过来了”
卫简转身,见到来人果然是萧衍。
萧衍勒紧缰绳后翻身下马,疾步走到卫简近前,沉声道“大哥,抚宁侯府的那个小厮醒了”
卫简眼神一亮,将沈舒南请过来说明了情况,“沈大人,咱们就兵分两路,你和萧衍先去审一审那个小厮,然后再来侯府与我会合。”
沈舒南自是同意,借了匹马与萧衍火速赶往北镇抚司。
卫简这会儿也不急着进抚宁侯府了,掐着时间算算沈舒南他们回到北镇抚司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让人打开了侯府的大门,不急不缓地再次登门。
这一次卫简客气了许多,进去后站在门房让人通禀抚宁侯,得到回应后方才在家仆的引路下来到了议事厅。
看到抚宁侯放在手边桌子上的奏折,卫简了然地弯了弯嘴角,让候在门外的校尉将折子递了出去。为此,抚宁侯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然而,这种稍显缓和的气氛随着抚宁侯夫人沈氏的到来而告终。
卫简不得不承认,面对沈氏,自己的定力还有待修炼加强。
徐允瑞院里的仆婢共有九个,除去早先带走的那个随身小厮宋青,再除去洒扫和侍奉茶水的,能进房内近身伺候的,只有大丫鬟挽翠,以及徐允瑞的奶娘陈嬷嬷。
议事厅内,挽翠与陈嬷嬷跪在其他几个人前头,心情惴惴不安地感受着头顶上两道压迫感极强的目光注视。时间在寂静而凝重的空气中被拉长,每一刻钟对跪在地上的人来说都备受煎熬。
卫简逐一将面前几个姿容秀丽的婢女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在最前头的挽翠身上。忽的,卫简想起大伯母曾经提过的后院秘辛八卦,说是有的当家主母为了帮助嫡子固宠,便早早在庶子的房中安插貌美的婢女,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观当下的情形,想来抚宁侯夫人也没少用心。
“二公子素日里的衣着穿戴是由你们哪个负责”
卫简这一出声,不仅跪在下首的一众仆婢,就连座上的抚宁侯夫妇也跟着松了口气。
挽翠连忙应声“回大人,是奴婢。”
卫简“那二公子出事时所穿的衣袍也是你烧的了”
挽翠“确是奴婢奉命烧掉的。”
卫简换了换坐姿,“奉谁的命”
挽翠微微抬头看向抚宁侯夫人的方向,嗫喏道“是是”
抚宁侯夫人见状替她说道“是我让她将那些衣物烧了的。既然京兆府已经做了判决,人也已经入棺准备下葬了,留着那些衣物也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我便让挽翠在守灵的时候一并烧了。”
“原来如此。”卫简纤劲的手指轻叩扶手,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在焚烧衣物时,可发现二公子的衣物中有何缺漏之物”
挽翠伏身回道“除却血污和破损,并无缺漏之物。”
卫简再次问道“你确定”
挽翠身形顿了顿,似在回想,片刻后笃定回道“奴婢确定。”
“挽翠姑娘这次还真是粗心了。”议事厅的房门被推开,沈舒南由外走了进来,冲着卫简点了点头,又拱拱手见过抚宁侯夫妇后,看着跪在众人前面色有些苍白的挽翠,道“香囊这般明显的佩饰你竟没发现缺失,想来当真是悲伤过度了。”
挽翠惨白着一张脸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告饶“求大人明鉴,奴婢一时恍惚没有察觉到,并非有意隐瞒,求大人明察”
卫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侧的座位,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赞赏和喜色。